魈鸣
乡村里的野韭菜
缺衣少食的那个年代,野韭菜对于乡村庄户人家来说,许多时候,并不一定是硬要去吃那个野韭菜的“野味”,更多的还是为了来饱肚。
虽说,那时上下都一致喊着“粮不够、瓜菜代”,可一家老小好几口人,也就那几分地的岩拐子园田,即便是种出再多的花样,生长出来的那点瓜菜,依旧是没法来将一家老小的肚子给“代”饱的。
庄户人家节俭惯了,讲求的是个“精打细算”“细水长流”。越是缺少吃食,便越是省着粮食算计长远的开销。
于是,在自家的园田“瓜菜代”时常代不过来的时候,那些荒坡野坝、吃起来味道还不错的野韭菜,自然而然地就成为了人们“瓜菜代”的另一重要目标。
野韭菜是山野乡村里的一种最为常见的野菜,田边垱脚、荒坡野坝,只要是有土的地方,就常有野韭菜的生长。况且,野韭菜的生命力极为旺盛,掐采时只要不连根拔起,几天过后,新一拨的嫩韭菜就又会茂盛地生长出来。——乡村的野韭菜永远也掐不尽。
因而,大人们下地干活,歇息的时候,那些精于算计的乡村女人,见到周围田边垱脚,或是庄稼地里,生长有茁壮的野韭菜,便都要手脚不停地去掐上一大把。有时候,家里的孩子们闲来无事,跟着大人们跑到地里去玩,那做娘的也总是忘不了要先吩咐一声:“去!看看周围有没有野韭菜,掐一把带回去好打‘糊糊。”立刻就有爱起哄的婆娘们在一旁跟着瞎起哄,说:“娃子!野韭菜打‘糊糊不好吃,掐了回去让你妈给你做野韭菜煎鸡蛋那才好吃呢!”撩得孩子们睁着大眼睛望着娘不停地吞涎水。
其实,孩子也知道,这是大人们故意来逗他取乐的。家里的鸡蛋都要积攒起来用来换盐吃,不过节、不来客,娘怎会舍得用野韭菜来煎鸡蛋?!因而,野韭菜被掐回了家,更多的时候,还是搀和到主食里做饭充粮消化掉了。
能和野韭菜搀和在一起的主食,大多是一些汤汤水水的稀食,有时是一大锅的面条,有时是一锅包谷面“糊糊”,有时是一锅的麦面“疙瘩”汤……不论是什么样的稀食,一大把野韭菜切了掀入到锅中,那稀食立刻就泛起一股好闻的清香。虽说,汤中并无太多的油水,可有清香的野韭菜掺杂在一起,那稀食的味道就一下变得格外的好吃,时常让大伙吃得津津有味。
有时,遇上农忙,家里的女人实在是无法抽出太多的时间去做饭,锅里酌上油盐,将隔餐的剩饭加入大把大把的野韭菜,炒成一锅香喷喷的韭菜“油盐饭”,就着几碗自制的小菜,照样也能让一家老小吃得满嘴的香。更有会当家理事的女人,见到地里生有粗壮青嫩的野韭菜,便连根一起拔了回来,将野韭菜头洗净切碎,用盐一腌,就成为了一碗极为爽口的小菜。
当然,野韭菜最好吃的做法还是用它来做菜。倘若哪天,家里来了客人,为了待客,女人也会摸出几个平时舍不得吃的鸡蛋,来和野韭菜搀和在一起,做上一碗野韭菜煎鸡蛋。常常菜还未起锅,野韭菜的浓香夹杂一股土鸡蛋的清香,就引得自家的孩子隔着几间屋子不停地抽动鼻子。有时,家里实在是寻不出鸡蛋,将面粉调稀了加入野韭菜,用油在锅里煎上一碗薄薄的韭菜“粑粑”来当菜,也一样让客人吃得连连直咂嘴。包水饺时,若在馅里加入了大把大把的野韭菜,不仅味道鲜嫩,起锅时,连汤水都有着一种特别的清香!
生活好了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野韭菜逐渐淡出了人们的餐桌。当有一天,人们猛然发现,身边的蔬菜里到处充满了农药的残留,好看的瓜果再也吃不出当初那种纯天然的原味,大鱼大肉不再是人们所奢求羡慕的美味,于是,乡村里的野韭菜不由得又再次被人们请回了久别的餐桌,甚至还摆上了城里人们的高档宴席。
一查资料,乡村里的野韭菜不但味道鲜美,而且还营养丰富,嫩叶中含有丰富的蛋白质、脂肪、碳水化合物、膳食纤维、胡萝卜素、维生素以及钙、磷、铁、碳化物、蒜素、甙类等多种成分,具有着温中行气、散血解毒、补肾益阳、健胃提神、调整脏腑、理气降逆、暖胃除湿等多种功效。难怪吃惯了大鱼大肉的城里人对它偏爱有加。
乡村里,吃着露水长大的野韭菜,那可是一种真正的纯天然、无公害的绿色蔬菜啊!感谢乡村里的野韭菜,让过惯了现代生活的人们再一次地品尝到了上天赋予人类的那一种自然天成的野香!
密林中的山胡椒
庄户人家的饭桌上,菜碗总是显得很热闹。除了热锅热灶、现做现炒的一些主菜之外,时常还会有着三四个碗的小菜一并端上桌来。
小菜大多都是一些泡菜、腌菜和咸菜,且品种繁多。家里女人做上一罐或是一坛,总是能让一家老小吃上好些天。遇上农忙,大人们在田里忙活,手头的事情一下做扯着了,无暇顾及回屋生火炒菜,只是吩咐家里孩子将锅里的饭煮熟或是汽热,回到屋,端出碗柜里的那几碗小菜,马马虎虎对付着就可以是一餐。一家老小照样是吃得饱饱的!
在乡村,饭桌上的菜碗多少、味道好坏,是衡量这家的女人是否会当家理事、勤俭持家的“一杆称”哩!
因而,精明的乡村女人就时常随着季节的变换,不停地变换更新小菜的制作,让家里饭桌上的小菜总是源源不断,每顿饭都吃得有滋有味。香椿生出来了腌椿芽,豇豆结了酱豇豆,嫩花椒出来了凉拌花椒,萝卜长大了泡萝卜……更有能干的女人,是见着什么制什么,只要是能吃的,想着法子都要制作出一些不同风味的小菜来。譬如山中哪里生有几棵山胡椒树,平日里记住了,等到开花结果、青嫩青嫩的时候,摘上一些回来,第二天早上家里的饭桌,立马就会多上一碗爽口的凉拌山胡椒。新鲜的山胡椒既辛又辣,带有一股浓浓的苦香,却是开胃得很,常常让小孩子们吃得止不住一个劲地直打喷嚏。
莫小看庄户人家饭桌上的那些小菜碗,虽分量不太多,或咸、或酸,或腥、或臭,或辣、或麻,五味杂存,却是碗碗都劲道十足!
其实,在我的老家,早先那些年,大伙都是少有吃山胡椒的。大伙只知道山胡椒成熟了采摘下来可以提到街上去卖钱,是一门炒菜提味的极好佐料,很少有人知道它还可以用来做小吃。因为,街上供销社的收购门市部,每年都要收购山胡椒。空闲的日子,上山去摘上一篮回来,拿到街上去,立马就可换回一些家里急用的油盐钱,多好!据说,那山胡椒被收购之后,是运到城里炼什么特殊“油”去了,也有人说是运去当中药了。就现在来看,那油应该就是后来的“山胡椒油”,一种能迅速消除腥臊等异味、杀菌力强,并能适当增加食品保质期,对身体具有保健作用的调味品。当然,乡村里的“白胡子”老中医也说了,山胡椒本来就是一味中药嘛!可温中散寒,对诊治中风不语、心腹冷痛很有疗效哩!而且,还长期使用不伤身。而那时,对于这些,大人们都是懒得去管的。大伙们只是朴素地觉得,只要山胡椒摘了能卖钱,是拿去做什么都成。自然也就没往制作小菜方面想。大人们懒得管的事情,小孩子们就更是懒得去关心了。小孩子只关心,那树上剩下来的山胡椒啥时变硬了,摘下来当“子弹”,小伙伴聚到一起,好一同来玩竹子气枪、练打仗。
以山胡椒作“子弹”的竹子气枪,是山里孩子心目中最像“枪”的枪了,且制作起来也简单。选一根一头粗、一头细,口径如山胡椒般粗细的细竹,用一根筷子做撞杆,从粗口向细口顶上一颗山胡椒,然后再塞一颗用撞杆快速去挤压,“啪”的一声,前面的山胡椒就立刻飞了出去。枪响之后,枪口还会冒出一股如烟的雾气,香香的,很是好闻。这只是“单发”,毫无技术含量,玩起来总是显得不太过瘾。好玩的还是那可以连续射击的“排子”枪。即在枪管的粗头挖上一个眼,呈“十字”装上一根粗竹做弹夹,当撞杆抽回的时候,粗竹中的山胡椒自动落入枪膛,连续推击,便可打出无数的连发,好玩极了!
乡下流行吃山胡椒是从啥时开始的?现在是已无从知晓。但绝对是因为某人某日在别人家里吃过了山胡椒,恋恋不舍地直叫好,然后才跟着学习制作起来的。乡下野生的山胡椒本来就很多,加上其味道吃起来实在是好,这样一来,一传十、十传百,于是,时兴吃山胡椒的做法,就在整个乡间全面流行开来。有的人家,甚至为了延长山胡椒的吃食时间,将新鲜的山胡椒摘回倒入油锅里,加盐干炒,然后拌上各种佐料,放到罐里来密封。这样的山胡椒,吃的时间自然就长。虽颜色有些发黑,但味道却丝毫未减。想吃了就挖出一点。做菜的时候,特别是做鱼的时候,加上一勺,那味道真是好极了!
山胡椒虽是山野之味,但因为味道的奇特,时常也讨得城里人们的喜欢。一些离开乡间太久的城里人,遇上身边有老家在乡下里的熟人,在山胡椒成熟的时候,总是要想方设法托人带上一些。甚至,有些城里人的乡下的亲戚,还特意摘了那山胡椒当礼物,专程拿到城里来送人哩!
跑瀑天的松树菌
炎炎的夏天,雨,总是个很讨人喜欢的东西。下雨,田能解旱、人能解凉,舒服啊!于是,早晨一起床,就有人摇着蒲扇站在自家的稻场边上,四下里望天。看四周的天空,是否有着起云的迹象,到时远方会不会有乌云再飘过来。——有乌云飘过来,说不定在什么时候,就能跑上一瀑。
“六月天,跑瀑天”。这跑瀑天的雨嘛,是谁也说不准,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上午还红火大日头,白亮亮地晒得人们直皱眉头,可一到下午,后山的乌云就如同烧火土的野烟般,急吼吼地翻卷了起来,伴随着几声轰隆隆的雷响,黑压压地漫天一铺,日头立马就阴了。随后,粗大的雨点就如同撒豆子般“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将地里那些来不及往回赶的人们,一个个全都撵得“像燕子飞”。
雨,急慌慌地下过三五阵,屋檐上的水慢慢地就开始动流。地上的水虽然还未形成积水,可漫山遍野就已开始弥漫起一股热烘烘、湿濡濡的青草气。等到那些被暴雨赶回屋的人们,慢条斯理地将打湿的衣裳收拾利落,闲下心来想要安安静静地看一看下雨时,谁知,几声闷雷响过,雨,陡然之间就歇息了下来。出门一看,天,居然一下又放晴了!连彩虹都现了出来。
天,是放晴了,暑气也随雨消除了不少。可是,地里的庄稼已被雨水湿透,已容不得让人再去劳作。于是,男男女女就正好歇歇假,索性一吆喝,聚到一起“姥姥、舅妈、姨”地日白闲聊。这个说,这样的雨要是每天来一瀑就好了!那个说,瞧你说的,你能调动天老爷呀!平常爱好整吃食喝上一口的爷们,则望着山上成片的松林,说这样的跑瀑天,山上的松树菌子正肯长呢!松树菌子炖腊肉,那可是上了书的美味!一旁的婆娘们听了,就想,既然男人们想吃那脆嫩的松树菌子,反正,明天上午地里也是湿咚咚的,什么事也干不成,不如相约明天一早,大伙一齐上山去捡菌子!
第二天一早,婆娘们果不食言,草草地弄过早饭吃了,就吆五喝六地一齐上了山。下过雨后的松林湿滑滑的,地上的松树菌大的小的全都冒了出来,劲鼓鼓的,头顶一层淡淡的红,很是好看。女人们一进松林就咋呼开了,相互提醒着让大伙都小心挑选,别傻乎乎地捡了毒菌子。说白菌子再好看也别捡,那是石灰菌有毒。要专捡那头顶泛红的松树菌子才可以吃,别看它样子显老不好看,吃起来脆嫩着呢!还有,那黄艳艳的南瓜花菌子、头顶有点点绿色的绿豆菌子也是可以吃的。一伙姑娘婆婆们吵吵嚷嚷、嘻嘻哈哈,惊得松林里的鸟一个劲地扑棱棱地飞。说着说着,一不留神,结果,就有婆娘一下滑倒在了地上,惹得大伙一个个全都笑得直不起腰来。
待婆娘们从阴坡到阳坡,山上山下一通跑下来,每个人的小篮就有了大半篮的菌子装在了里面。一看,已足够一家老小吃上两三顿了,就打着哈哈开始各自回家。
回家,男人还正在家里眼睁睁地望着呢!一见,便赶忙讨好地接过提篮,破天荒地主动去清洗翻拣。虽然这松树菌看上去,模样显得很是粗糙,不像其他菌类那般的细腻嫩滑,菌瓣却是极其脆嫩,一碰即断,加之捡回时又夹带了许多杂草,不是特别用心地去挑拣清洗,还真是不容易将它弄干净。稍微有点马虎,不是弄碎了菌子,就是还夹带着草茎。男人因一心在想着这松树菌子弄熟后的好味道,于是就做得特别的专心。不一会儿,就将小篮里的松树菌清洗得清清爽爽,用开水泡了起来。——只有用开水泡过之后的菌子,做菜才不会发黑,颜色才会好看呢!
菌子清洗好了,男人说要中午就弄了吃,可婆娘不让,说要等娃子们放学回来后,晚上再来弄了吃。在山里,这松树菌子虽不是什么特别的稀罕物,可也要等季节到了才有捡。何况,这松树菌虽说味道好,却是生就只能野生,人工根本就培育不了,城里的人们是想吃都吃不到,说不稀罕也算稀罕呢!
到了晚上,娃子们都回来了,婆娘也不用男人去催,火一生起来,就先进里屋割了一刀腊肉出来,洗净薄薄地切了往热锅里一掀,几个翻炒,那肉就变得透亮透亮,油也就汪汪地冒了出来。油一出来,女人又随手加上了一勺自制的农家豆豉瓣。豆瓣刚在油锅里变香,“噗呲”一声,筲箕里的松树菌也就随之下了锅。连续的几个翻炒过后,锅里的松树菌就全被那汪汪的腊肉油所浸透。待最后再加入生姜大蒜等佐料,将适量的开水往锅中一淋,热气腾腾,屋里屋外就全是那松树菌夹杂腊肉味的清香。
据村里最会整吃食的老人说,这松树菌是肉质肥厚脆嫩,还非得大肉大油做成家常味了才好吃,最适合夹着腊肉做火锅,是越炖越出味。吃起来清脆嫩滑,不仅有着野生菌子独有的清香,同时还夹有一股腊肉的醇香,连汤都鲜香得不得了。
待女人将锅里的腊肉松树菌盛入火锅端上桌,男人和娃子也不等饭添上来,捏着筷子就先咂巴开了。最后,是一家老小全都吃得热汗直流……
据说,这松树菌不光味道鲜美,还可入药,具有强身、止痛、益肠胃、理气化痰等功能。长期食用,可起到延防衰老、美颜健肤的功效呢!
橡树与橡子豆腐
“你有你的铜枝铁干,像刀、像剑,也像戟”、“高枝”“绿荫”“清凉”“威仪”。——我说的是树,是橡树,诗人舒婷笔下《致橡树》的橡树。
其实,橡树,在我的老家鄂西山区也是有的,而且,生长还极为广泛。只是挺遗憾的是,它远没有舒婷笔下的橡树那般高大、威仪,甚至,连名字都让大伙给改了。乡亲们从来就不认识什么橡树不橡树,若干年来,就只知道一个劲地把它叫做栎树,青冈栎!青冈栎,木质坚硬、结实,那可是山里顶呱呱的好烧柴哩!“除了栎柴无好火,除了郎舅无好亲”,这是山里流传的老说法。因而,每隔几年,大伙就要按时对其砍伐一次,或是用以烧火做饭,或是用以烧炭卖钱。而且,永远也不用担心它会被砍绝,只要不坏蔸,来年的老蔸上几根新发的青枝就又生长了出来,两三年一过又是几棵新树。如此循环,山里的橡树,就极少见有舒婷笔下橡树那般高大威仪的风姿。至于那青冈栎结出的果实应该叫橡子,那倒是大人小孩都知道的事情,若干年来都不曾改过口!
栎树也好,橡树也罢。仔细地去一想,其实,那结橡子的树,也确实应该叫它为橡树才对。只是,老祖宗一辈一辈流传下来的老叫法已经喊习惯了,现在要突然来将栎树改称为橡树,实在是一件挺困难的事情。
栎树生长在山野,且一生就是一大片,一不需要施肥,二不需要整枝,用老百姓的话说是在“吃着露水”长大变粗,自然也就生长得随意,开花结果也随意。况且,乡亲们一直看中的是它的材质,并不一定奢求要它能够结出多少的橡子来。反正,山里的橡子永远也捡不尽。
捡橡子,山里人家俗称“打山货”的一种。那都是一些小孩子们干的事情,大人们是没有那个闲工夫去干的。早些年,那橡子捡回晒干了就可直接拿到街上去卖钱,补贴家用。现在经济条件好了,谁都懒得再来去挣那个辛苦钱。可是,有些时候,偏又奈何不了自己的“嘴”,到了季节,就想着要来尝一尝那橡子豆腐的好滋味——那野生的橡子是可以用来打成橡子豆腐供人食用的。用橡子打成的豆腐,那可是百分之百的绿色食品哩!因而,即便那橡子再不怎么值钱,最终,也还是有人想着要去捡的!
于是,一到橡子成熟的季节,就常有三三两两的小孩子相约一同上山去捡橡子。说是去“捡”橡子,可实际上是去摘。山上落到地面的橡子总是极少极少,更多的时候还是要扯着树枝去采摘。好在那栎树不论大树小树都结果,采摘亦只是伸伸手的事情。即便是遇到实在伸手也够不着的高树,小孩子们也有的是办法。脱掉鞋子,三步两步地攀上树顶梢,揪住树梢只是侧着将身子一吊,那树就乖乖地弯了下来。待摘完了橡子再一松手,“嗖”的一下,那树就又重新回归到了原位。
橡子的长相,和其他树种的果实比起来,总是显得有些大不同。栗色的大托碗裹住一颗青黄浑圆的小坚果,就像是一颗戴着贝雷帽的小脑袋,憨憨涩涩的,很是可爱。掰下头顶圆圆的托碗,小孩子们说它像个用以吃饭的小饭碗;大人们却说它像个用来装东西的篾箩筐。小碗也好,篾箩筐也好,却是一样的极像。
每次,小孩子们在山上将橡子采摘得差不多了,下山的路上,总是要玩上一盘“斗橡子”的游戏,然后才肯回家。走着走着路,一眼瞥见路边生有一块光滑的大石板,立刻就有人领头说要“斗橡子”。时常是话音刚一落,其他人就已从篮里将最大最饱满的橡子挑选了出来,然后掰掉托碗,用小签往顶端一插,两根指头只是轻轻一撵,那橡子立刻就如陀螺一般飞快地旋转起来。一人一颗,所有的小伙伴,就全撅着屁股盯着橡子来看它们相互撞击、相互打架,揣测谁的橡子会最后遭撞击屹立不倒而最终获胜。每每为谁的橡子先倒还是后倒而争得脸红脖子粗。
孩子们将橡子采回了家,可离大人们最终制作成橡子豆腐还得有一个漫长过程。橡子豆腐都是用去掉了外壳的橡仁制作而成的,而不是从里到外的整颗的橡子。因而,摘回家的橡子,还得先将它拿到太阳底下去暴晒,让其自然退掉头顶的托碗,将薄嫩的外壳晒枯变焦,然后再去用石磨一压,用簸箕簸去外壳,留下来的橡仁就可用来正式打豆腐了。
其实,制作橡子豆腐比起制作黄豆豆腐来还要简单。先将干净的橡仁用水泡好了,再用石磨细细地一磨,然后将磨出的橡子浆倒入包袱中不停地搅动挤压滤出橡子渣,挤出的橡子汁用热锅烧开,最后倒入盆中让其冷却,第二天来看,那颤微微、光溜溜的橡子豆腐就有模有样了。只是,这时的橡子豆腐涩涩的,还不能够吃,得再用清水浸泡几遍,直至完全去除了其中的涩味,这才可以正式食用。当然,这是山里传统的老做法。据说,现在又有人发明了一种极为简便的橡子豆腐制作法,那就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将橡子全部用机械打成浆,再倒入包袱中不停地加水搅拌滤汁,直至最后无汁可滤倒掉干渣,让那橡子汁自然沉淀形成橡子粉,然后晒干收储。想吃橡子豆腐了,直接将那橡子粉按比例加水用热锅打成糊糊然后冷却,就形成了橡子豆腐。这样的橡子豆腐我没吃过,我想,无论如何,它绝对不会比那用石磨磨出的橡子豆腐口味更地道!
山里的人们吃橡子豆腐常分为凉吃和热吃。凉吃那就是直接将橡子豆腐切成条或块后,加上各类佐料来凉拌。凉拌的橡子豆腐滑溜溜、凉嗖嗖的,带有一种橡子特有的清气,颜色又如同巧克力般的好看,是既清凉又爽口还养眼。据说,凉拌橡子豆腐可以清热败火,吃过之后立马就见功效。山里的老辈子们都是这么说,我想这应该是真的!
橡子豆腐要热吃可就复杂得多了。先得将那橡子豆腐切片晒干,想吃了,再用温水微微一发,随后夹到腊肉中去一通爆炒,并加入适量蒜苗再起锅。这样爆炒出来的橡子豆腐,是橡子豆腐的清香和腊肉的醇香双全,吃起来说硬不硬、说软不软的,是十分的有韧性,特别的筋道有嚼劲。只是,要想吃到这样有筋道的干橡子豆腐,即便是在山里,不寻找到一户常打橡子豆腐的人家,还真是难得吃到。
橡子豆腐,那可是大山赋予人们的天然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