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阳梯田原住民的遗产认同:基于话语分析的视角

2016-05-14 12:54屈册张朝枝
旅游学刊 2016年7期
关键词:话语分析旅游发展原住民

屈册 张朝枝

[摘 要]遗产往往是在权威话语主导下不断建构与开发利用,社区居民的声音常常被忽视。研究通过对社区居民的访谈与观察,并通过高频词、语义网络分析元阳梯田原住民的遗产话语发现,原住民群体并非均质如一,他们对遗产的认同因其身份不同也不尽相同,经商的原住民将遗产视为发家致富、展示自我的“舞台”,在旅游企业“上班”的原住民则将遗产视为扬名获利却又令人担忧的文化过程,“当官”的原住民将遗产视为可扬名获利却需要保存文化的“博物馆”,普通原住民将遗产视为赖以生存的家园。社区居民的遗产话语的多元性、现实性与权威话语的单一性、“科学性”形成鲜明对比。文章最后讨论了提高原住民文化自觉与话语对话的可能性。

[关键词]遗产认同;旅游发展;原住民;元阳梯田;话语分析

[中文图书分类号]F5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5006(2016)00-0000-00

引言

遗产是一种由权威话语(authorized heritage discourse,AHD) 主导的话语实践。在以专家、政府为代表的权威话语体系中,遗产是物质的、纪念碑性(monumentality)的和国家意义的,其话语来源于国家宏大叙事和专家审美判断,这种权威话语对遗产保护产生了深远影响。首先,它通过对过去的修饰,把其转为抽象的考古数据或历史文本,而实际上过去不是抽象的,它是一些人真实有情感的遗产和物质现实,会对社区身份认同产生实质性影响;其次,AHD强调精英社会群体的体验和价值,排除其他群体的历史、文化和社会体验,尤其是地方社区的切实经历。再次,AHD建构的专业科学性遗产,带来大众的被动性凝视和无批判消费。最后,AHD片面认为遗产代表所有好的和重要的过去,忽视遗产的多样性 [1]。在彭兆荣看来,这些是遗产实践的“模式化”倾向,即以一套标准化、数量化、技术化、法规化和行政化的操作程序,相同的手段对待遗产[2]。此种遗产化运动实质是对遗产主体的置换,使真正的家园遗产主人处于失语状态,因此与遗产本身的价值相背离[3]。

鉴于此,吴宗杰等人深入遗产的中国本土意义,借鉴传统历史书写方式,挖掘地方志和本地老百姓的遗产记忆,目的是超越“物质原真性” “民族主义” “地方主义” “怀旧情结” “文化资本”等话语,使遗产实践体现“通古今之变,究天人之际”及“民德归厚”等史学精神[4]。然而在当今政治语义迅速膨胀,阶级、权力以及民族主义都卷入的遗产现实中[2],出自人文情怀的叙述性遗产研究略显无力。作为具有世界价值意义的遗产地 ,到底如何以一种满足地方、国家和国际诉求的方式来处理, Ashworth和van der Aa认为首先要回答“谁的遗产”问题。这个问题在过去的20年中已经讨论很多[5],但依旧存在争议。 如果一个地方遗产不与它们的社区相联系,那么有关它发展的基本原理可能出问题[6]。因此,本研究拟从社区原住民的视角,以元阳梯田为例分析原住民在旅游发展背景下对自己生活的地方成为世界遗产地的看法,探索原住民对遗产的“非权威的”认同及其与权威话语遗产认同间的差异,并在基础上讨论提高原住民文化自觉性及不同遗产话语主体间对话的可能性。

1 文献综述

1.1 从遗产到遗产认同

遗产概念经历了从有形遗产到无形遗产的过程。遗产原初是作为“父辈传下的财富”,是个人、家庭或宗族的“遗产”。随着遗产运动的兴起,遗产开始被表述为“国家遗产”。且早期关注的多为物质财富或遗产,之后遗产概念外延发展至精神财富,包括科学、技术、文化成果等,由此遗产物质所承载的精神文化功能也逐渐得到重视[7]。2003年,UNESCO提出把无形价值作为遗产的一部分,并指出无形文化遗产包括实践、表征、表达、知识、技术和与社区、族群及个体相关联的文化空间[8]。更有学者认为遗产是一个遗产化过程[1],世界上并不存在一个称之为“遗产”的事物,它与商业化过程有关。遗产负载着价值观,本质上是行动主体对现在和过去关系的反思[9]。一旦行动主体发生变化,有关遗产阐释的参照物也相应发生变化[10]。

认同(identity)一词有多重含义,一是认为与……一致,二是同一性,三是身份,四是身份认同。身份认同的含义是指个体对自我身份的确认和对所归属群体的认知,以及所伴随的情感体验和对行为模式进行整合的心理历程。影响身份认同的因素包括性别、年龄、受教育程度、记忆、社会文化背景、组织和职业特征等,且不同的身份和角色认同导致不同的行为取向[11]。身份认同可分为社会认同和自我认同。自我认同是指人对自己的本质、信仰和一生中的重要方面前后一致及较完善的意识,也即个人的内部状态与外部环境的整合和协调一致[12]。Tajfel将社会认同与自我认同进行了区分,他认为社会认同是社会成员共同拥有的信仰、价值和行动取向,本质上是一种集体观念[13]。因此本文认为同样反应集体意识的文化认同、地方认同、民族认同、国家认同等群体认同概念都属于社会认同的范畴,它们亦是身份认同的反映。Dick通过对社会认同研究综述得出员工对组织认同有四个维度:认知、情感、评价和行为[14]。

遗产与认同有着密切的关系[15]。遗产的价值不仅仅是过去历史的遗存,更是特定族群的集体记忆和身份认同,认同构成了遗产政治最重要的表现内容[16]。 Howard认为遗产管理实践包含着多层次的地理性认同,遗产会强化家庭、邻里、地方、国家乃至大洲、普世层次上的认同[17]。其中有关遗产与国家认同之间关系的研究最多[18],因为国家认同被认为是与遗产首要连结的身份认同[19]。Kiriama分析了人们如何利用记忆和遗产来建构他们的身份认同,并发现记忆、遗产和认同是流动的,对其的建构依赖于社会、政治和经济背景[20]。也有学者反思目前遗产运动实践所带来的当地人的文化认同危机[15]。基于以上,本文界定遗产认同的概念包含两层含义:遗产和身份认同的关系以及行动主体对遗产的认同。前者包括遗产与自我认同和社会认同的关系,其中社会认同包括文化认同、地方认同、国家认同等,后者包括行动主体对遗产的认知、情感、评价和行为等方面。

1.2 从权威话语到多元话语

当前,学界对遗产权威话语主导提出了种种质疑。是否全球社区都应该认同世界遗产的突出的普世价值,这样的价值标准究竟是破坏还是支撑了身份认同的表达?在全球化的背景下,什么样的方式才能更好地实现遗产与身份认同?对此,Smith认为权威话语制定的普世价值标准,追求的只是有限的文化范围[1]。它无法处理遗产多元和复合性问题,尤其是今天呼吁的社区参与、多样组合价值和意义无法被很好地融入其中[21]。在遗产的生产过程中,开发企业与权威话语强势结合,进一步边缘重要开发主体社区居民[22],致使真正鲜活的社区只成为制度化的产物[1]。

针对以上问题的解决,学术界从不同主体视角分析其对遗产的理解和实践。社区保护遗产的目的并不是保护它的“考古”性建筑,而是把它当作现代化过程的一部分。并且社区理解的遗产是发展并保持社区关系及共同身份的媒介,不是怀旧的影像[23]。同时,对社区多样性的理解进一步促进了遗产话语的多元化,如社区已不是没有差异的群体,它包含多元化体验、行为和关系[24]。游客定义的遗产也出现多样化,包括记忆、工作技术、家庭故事、口述历史等[25]。在实践领域,世界文化遗产菲律宾伊富高梯田给予很好的例证。当赖以生存的土地成为世界遗产之后,梯田就具有了双重属性。一方面它是祖辈传下来的土地,是家族财产和粮食来源,其价值在于能生产多的粮食,其使用和保护主要在于土地拥有者和本地社区;另一方面它是世界文化遗产,为全世界共有,拥有美学、人类学、生态学等诸多价值,其保护和发展需遵循国际准则和做法。成为世界遗产的梯田,知名度提高,使旅游业迅速发展,百姓观念发生改变。当梯田无法满足其生活需求时,他们就弃田打工或从事旅游业,尤其是年轻一代。久而久之,梯田变荒,传统价值和社会结构被瓦解,不符合国际标准,遗产濒危。因此有学者建议既要保护梯田有形遗产,又要关注其关联的传统价值观和意识形态,遗产保护除政府机构外,也要发挥专家、学者、当地社区、非政府机构和其他利益相关者的作用[26]。可见,无论在理论还是实践方面,遗产都成为了不同群体赋予它意义的焦点[27],遗产话语呈现多元化。基于社区在遗产保护和发展中的越发重要,文章将集中于回答原住民群体建构了怎样的遗产和自我认同、文化认同、国家认同等身份认同的关系,他们对遗产的认知、情感、评价和行为是怎样的。

2 研究设计

2.1案例地概况

本研究选择云南元阳哈尼梯田为研究案例地。哈尼梯田位于云南元阳县中部,范围包括坝达、多依树、老虎嘴3个片区,18个行政村,村民以哈尼族、彝族为主,其中哈尼族约3.78万人,占人口总数5.41万人的70%。这些村民大多居住在半山区,不同程度地经营梯田农业。在这里,传承至今的哈尼民俗有昂玛突、苦扎扎、长街宴、哈尼哈巴等,奉行寨神林、水神、牛魂、田魂等自然崇拜。这些哈尼民俗与大面积的梯田共同构成哈尼梯田文化景观特征。

1999年开始,在云南省社科院研究员史军超的提议与推动下,哈尼梯田以森林、水系、梯田、村寨相互融合的 “四素同构系统”的遗产价值开启申遗之路。经过13年的努力, 哈尼梯田以独特、系统的耕作技术、稻作文化和哈尼族文化,代表人类与环境的和谐关系的遗产价值于2013年6月成功登录世界遗产名录。

在哈尼梯田申遗成功之后,随着旅游的发展,利益相关者之间的矛盾不断复杂化。一方面,遗产区内的村规民约要求村民“加强哈尼梯田保护,不准出现梯田弃耕、抛荒,严格按照梯田核心区农户宅基地审批程序进行建房,房屋设计要突出农村民居传统风貌”,另一方面,因为梯田盛产的红米产量不高、效益不好,多数居民把梯田转让给别人种,自己选择外出打工或者参与旅游业。2014年5月,政府以破坏梯田景观、未按审批程序建设为由,强拆村民在公路边修建的现代化楼房,居民与政府的矛盾冲突到了极点。同时,一方面,云南世博元阳哈尼梯田文化旅游开发有限责任公司对梯田景区进行经营管理,收取景区门票,垄断核心观景区域;另一方面,社区原住民因缺少经济、文化与政治等资本,只有很少数人可以通过开客栈等形式参与旅游业,大多数人只能从事小本买卖。这种“百姓种田,公司收门票”的现状使原住民与经营企业间矛盾不断加剧。此外,由于梯田区域水资源有限,原住民因嫌外地人投资建设的客栈用水过多,与外来投资经营者的矛盾也日益显现。

2.2 资料收集

深度访谈。2015年1月28日—2月17日,作者在元阳县多依树景区的普高老寨、黄草岭,爱春,坝达景区的全福庄 、箐口等地对原住民进行访谈,本次调研共访谈31人,包括客栈老板、旅游车司机等旅游个体商10人,村干部、元阳县政府、红河州政府等官员6人,在云南世博元阳哈尼梯田文化旅游开发有限责任公司工作的原住民5人,没有参与旅游的原住村民11人,年龄在18岁及以下3人,18~70岁28人,分布较广。访谈以半结构式方式进行,在当地村民的帮助下,采用提前预约或随机到访。访谈一般在村民家中或者办公室中进行,时间15分钟到1个小时不等。访谈问题包括“您了解去年推倒在建房/收水费/环保车事件吗,您怎么看?”“您认为对哈尼族重要的事物有哪些,会把哪些传给下一代,为什么?”“您知道这个地方是世界遗产吗?”“对于官方评定的重要遗产要素“梯田、蘑菇房、昂玛突、长街宴,您怎么看待和行动?”“请讲述个人的工作或生活经历”等。调研过程中有邀请同时会说普通话和哈尼语的年轻人帮助翻译。在征得访谈者同意后,作者对访谈进行了录音,必要时进行了录像,同时辅之以部分照片拍摄。

现场观察。1月28日—2月1日,作者非参与式观察了解哈尼族日常生活,包括饮食、服饰、房屋装饰、民俗节日、梯田耕种等,参观并录制了普高老寨广场长街宴举办全过程,还参加了胜村的赶集活动,观察店铺经营内容。

二手资料收集。本次调研还收集了《红河哈尼梯田申遗文本》《梯田保护管理条例》《世界遗产》和《中国遗产》元阳梯田相关内容,以及元阳县旅游局的旅游统计数据、地方志等资料。

2.3 资料分析

本研究采用话语分析的方法。近年来话语分析方法在遗产研究中的运用推动了对遗产运动的反思[28-29],话语分析法强调批判性,认为语言不只是社会过程和结构的反映,同时建构了社会过程与结构。话语批判性分析意味着将隐蔽着的“自然化”了的联系及原因揭示出来。文章主要借鉴费尔克拉夫的话语观和话语分析方法,即话语为一个三维整体:(1)社会实践,即话语建构社会现实,规范社会秩序与行为;(2)话语实践,即语言符号的生产、流动和使用;(3)文本本身,即具体的语言运用。此三维框架既重视文本微观层面,如词汇、语义、文体类型、陈述方法等,又重视社会实践的宏观层面及话语实践的中观层面[30]。

为了使研究设计和结果阐释减少个人主观性,话语分析以软件Roster Mining作为辅助。该软件是一款知识处理与内容挖掘软件,它提供了对文本数据的定性和定量分析。词频分析其数据统计上的重要性,进而质性检验其词语搭配语境,描述潜在的语义模型,辨别话语功能。

作者首先把不同访谈者的录音转译为5万字左右的word文本,然后分别将其整理为.txt格式,分词处理转化为小的语料库。最后进行词频统计分析和语义网络分析。语义网络是知识表示的一种形式,它是一个有向图,图的顶点代表概念,边表示这些概念之间的语义关系[31]。统计得出各受访者话语中的前80个高频词,限于篇幅,文章只显示由高频词构成的语义网络图。结合现场观察及二手资料的阅读,回顾话语产生的语境、历史背景、政治等因素,挖掘话语的社会意义。并据此分析不同受访者如何通过话语建构遗产及遗产与自我认同、社会认同之间的关系。

3 研究发现

3.1 经商的原住民:遗产是致富发展,实现自我的舞台

经商的原住民主要是指从事旅游相关生意的哈尼族本地人如开客栈、做包车司机、售卖手工艺品等原住民。因为从旅游中获益较快,他们对遗产呈现出的效率逻辑多于认同逻辑,目前已经完全或部分放弃种植梯田。高频词集中于旅游业词簇如“游客”“客栈”“生意”等,即体现出以上观点。“游客”比“政府”“世博公司”“当地人”更接近话语的中心,可见能否吸引更多游客才是参与旅游经商原住民的重要关心问题,而不是与其他利益主体的关系。“生意”“梯田”“地方”是该类群体更能接受的概念,而不是“遗产”“文化”等权威话语建构概念。较典型的例子是一位在黄草岭开客栈的哈尼村民,他14岁开始向游客卖鸡蛋,然后卖画册、做导游、组织舞蹈队,到最后25岁开客栈。10多年旅游参与经历,他不断尝到旅游发展的甜头。话语中也可以折射出他发财之后的自豪及选择:今年,我又建了一家高档酒店,全家打理生意,没时间种田,交给亲戚种就行了。把孩子也送到蒙自好一点的城市读书,考大学,以后在外面发展。他建立的是遗产和自我认同的关系。

其他参与旅游经营的原住民,如包车司机因从旅游中获利较少,选择弃田出去打工,或跑车兼种田。“路边”摆摊原住民只是卖“鸡蛋”和手工艺品,多是老人和小孩,收入极少。因此相对于客栈老板、包车司机,他们对梯田有更强的依赖感。

图1 经商的原住民话语语义网络

Fig.1 Semantic web of aboriginal business

3.2 当“官”的原住民:遗产是国家和哈尼族扬名,需保护管理的博物馆

当“官”的原住民主要指参与遗产治理者包括村基层干部、元阳县梯田管理局、红河州梯田管理局等。他们实际上是权威的代表,遗产的代言,制定并执行遗产管理条例,因此此类原住民的遗产话语与权威遗产话语无异。高频词集中于词簇遗产治理,如“管理”“梯田”“文化”“保护”“规划”“宣传”等。“国家”比“游客”“地方”“村子”更接近话语中心,可见国家的遗产政策才是该类群体关注的重要问题,而不是百姓心声,游客需求。因此发展旅游业,获取门票收入也被置于话语的边缘。较典型案例是一位在红河州世界遗产管理局工作的官员,2000年他牵头成立梯田管理局,13年坚持不懈为哈尼梯田申报世界遗产努力。哈尼梯田是否是遗产,怎么成为遗产与他息息相关。正如他强调的:我们把梯田推向世界太艰辛,这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我们着重强调遗产保护与管理,不能任由一些企业大肆发展旅游,把它破坏,好像我们为他们申了个遗产。此州一级梯田管理局对梯田项目规划拥有审批权,作为哈尼族一员,他会积极维护“梯田文化”。但终限于精英情怀,因为遗产治理的实施主要在县级政府和村基层。县级政府为增加地方财政收入,于2008年就引入世博公司开发旅游,收取门票。如某县级官员所讲:现在遗产治理最大的问题是缺钱,上级规定的接下来遗产核心区的乡村搬迁工作需要资金…我们现在每天的工作只是开车绕村巡逻,看到乱建房的就警告。而村基层政府原住民一方面为维持其工作,执行着遗产保护与管理工作,另一方面却借遗产发展旅游,实现致富脱贫,走向现代化。他们更多建立的是遗产和国家身份认同的关系,因此他们对遗产的认同更多代表国家话语。

图2 当“官”原住民话语语义网络

Fig.2 Semantic web of “official” aborigine

3.3 上班的原住民:遗产是哈尼族扬名、旅游发展,也令人担忧的文化过程

上班的原住民主要指在云南世博元阳哈尼梯田文化旅游开发有限责任公司从事导游、营销策划类等工作的原住民。该类群体原本是地方的文化或经济精英,在2008年云南世博集团入驻元阳时应聘进入企业。他们熟悉哈尼传统文化并对之富有情怀,同时也希望旅游发展能发扬与传承地方文化。高频词集中于词簇文化传承与交流,如“教育”“传统”等,“昆明”比“元阳”更接近话语中心,可见他们认为省会比县级地方的文化传承交流更成熟。“旅游”“发展”比“遗产”“保护”更接近话语中心,表明他们不刻守遗产传统,而是要不断实现文化的发展。较典型案例是一位出自哈尼文化之家的30多岁的导游,他父亲是老一辈哈尼文化研究者,熟知哈尼民俗。他代表哈尼族去各地表演,并积极给游客讲解哈尼文化,游刃于传统与旅游之间。哈尼梯田成为世界遗产,可以体会她话语中的自豪,但随着游客增多,旅游发展,她也表示出担忧:申遗之后是世界的,来元阳看梯田是游客的权力。我们要高品位,创5A,与世界同步,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但也担心如果过于商业化,民族的灵魂不存在,就是失去了他的意义,与汉族就没什么两样了。年老员工认为真正的遗产是那些哈尼经典:现在旅游公司开发的产品,太过低级,应该把哈尼哈巴四季生产调等哈尼族的经典传统演艺出来。但这些想法也只停留在想法,因为“只有竞选了村长,才好说话,带领百姓好好发展”“现在梯田没人种了,我都呼吁了多少次,说保护梯田必须是政府行为,也要加强人民自觉性,但政府官员听不进去”。他们一方面作为旅游公司员工,职业身份认同使他把遗产作为旅游发展的工具,但另一方面作为社区文化精英,文化认同使他把遗产作为民族情感的归属。

图3 上班的原住民话语语义网络

Fig.3 Semantic web of aboriginal workers in tourism enterprise

3.4 普通原住民:遗产是对其生存依赖减少、存在“不公”,却难以割舍的家园

普通原住民主要指没有参与或极少参与旅游业的原住民。他们没有从旅游业中获取太多收益,主要依靠打工和种田营生。日渐感受到贫富不均的同时,自己的建房等行为也因遗产保护规定受到限制。他们一方面认为不公平,想逃离种田生活,另一方面又因习惯了传统,别无他路,依旧维持原样。高频词集中于词簇“广场”“外出”,体现出可以让其有心灵寄托的只剩记忆中村里举办传统节日的地方,他们每年不得不外出打工,补充生活费用。“种田”“旅游”比“政府”“遗产”更接近话语的中心,可见最基本的生存维持方式才是他们关注的重要问题,而不是政府提出的“遗产”。较为典型的案例是一位42岁的哈尼村民,他从18岁开始,村里修路之后就出去打工,每年农忙时回来插秧、收割。只会说一些简单的普通话,且语法结构不完善。他不断强调政府的不公平,不愿种田,但又对传统习俗充满依恋:村委会不好,穷人看不上,有钱才看得上,不公平……昂玛突,苦扎扎很重要,要传给孩子,以前的传统,寨神可保佑我们平安。对比其他未参与旅游的哈尼村民发现,50多岁的老人遗产地有归属感,是出于传统惯习。 20岁以下的年轻人却是向往外面,对遗产的情感只是出自好奇和怀旧。世代作为社区一员,且没有更多其他收入来源,他们依旧对社区充满依赖,但因没能力从遗产中获取太多收益,对遗产地的归属感减弱。

图4 普通原住民话语语义网络

Fig.4 Semantic web of original aboriginal

4 结论与讨论

4.1 结论

元阳梯田社区原住民的遗产认同并非均质如一,他们因角色不同而对遗产有不同的看法。那些经商的原住民认为遗产地是一个致富发展,实现自我的舞台,那些“当官”的原住民把遗产地看作是让国家和哈尼族扬名,需由他们主导保护管理的博物馆,那些在旅游企业上班的原住民认为遗产是让哈尼族扬名、村子旅游发展,也令人担忧的文化过程,那些普通原住民认为遗产是对其生存依赖减少、存在“不公平”,却又难以割舍的家园。同时,原住民的代际差异也会对他们的遗产认同产生影响, 老年人有较深的遗产情感,传统生活已成惯习;中青年人处于传统和现代之间,有基于传统习惯的遗产认同,也有基于游客需求的遗产使用;而20岁以下的年轻人对传统认知已经很少,仅有的一点认同是出自好奇和怀旧。此外,普通哈尼村民对无形遗产的认同度高于对有形遗产的认同,政府和公司原住民对无形遗产虽有较高的认同态度,但其遗产保护管理行为多在有形遗产方面。

与权威遗产话语的单一性相比,原住民的遗产话语明显多元,并且与权威有着显著不同。对于“什么是遗产?”, 权威话语认为传统民居“蘑菇房”是遗产,而原住民会把自家“高楼”作为遗产传给下一代,因为他们把摆脱贫穷,过上现代化的生活看作是“好的”。对“谁的遗产?”,原住民认为遗产是建构自我认同、族群认同、文化认同、地方认同等多元认同的媒介,权威话语只把遗产看作国家身份的象征,且具有普世价值。可见原住民赋予遗产的意义多是个体和地方层面,他们认为的遗产是家庭的或是族群的,较少意识到权威话语提的国家和世界层面意义。此外,与权威遗产话语强调科学性相比,原住民更强调民族情怀与情感,如即使当“官”的原住民希望把遗产建设成“博物馆”,也极富个人情感与民族情怀。

4.2 讨论

如何提高社区居民的文化自觉性。本研究发现,在各类原住中,大部分人文化自觉性[32]低,普通原住民、旅游经商的原住民忙于生计,无暇关注文化,拥有较多行政权力资源的“当官的”原住民,他们重视对物质遗产的改造,忽视无形遗产的保护,而一少部分本地文化热爱者虽然较强的文化自觉性,但他们却没有行政权力,话语影响力小。怎么才能提高这些原住民的文化自觉性,增强文化遗产的自下而上的保护动力,是文化遗产保护需要思考的一个问题。

如何加强政府与普通原住民之间的对话。从各利益群体的共用高频词来看,“梯田”“旅游”“哈尼族/哈尼”“本地/地方”是共现词汇。这表明无论是基于生存发展需要,还是传统惯习的诉求,原住民对“梯田”的重要性及“旅游发展”利益已经形成共同关注,但相对而言,政府官员与普通原住民之间基本没有共现词汇,这也表明他们二者之间的共同话语较少,需要加强他们二者间的对话,增强文化遗产保护的共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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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吴巧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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