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廷华?张藜?赵涛
编者按:中宣部科学处是新中国成立后党为领导全国科学工作而在中宣部设立的一个部门,在新中国科学事业,特别是科技政策、知识分子政策的制定等方面曾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本文主要反映了20世纪60年代末中宣部科学处所开展的一些工作。将科学处作为一个观察的视角和平台,来分析“文革”前党领导科学工作的布局和机制,也对那一段历史有一些认识和反思。“文革”后重建的中宣部取消了科学处的建制。
进入科学处工作
张藜 赵涛(以下简称张):您是哪年毕业的,又是怎样进入中宣部科学处的?
明廷华(以下简称明):我是1964年9月毕业的,学的是“两弹一星”元勋赵九章直接抓的空间物理专业(赵是我国第一个提出要制造人造地球卫星的人,他抓空间物理专业,就是要为制造人造地球卫星培养人才)。科大的办学方针是:“全院办校,所系结合”。我们同学一致认为,毕业后肯定会到所里工作,于是就开始议论这个所如何,那个所怎么样。9月中旬,隆重的毕业典礼后,系里宣布分配方案,大部分人都到科学院的所,少数到国防科委系统的所,还有几名留校的。令人奇怪的是,宣布的名单中唯独没有我。我很纳闷,同学们也议论纷纷。我立即找系领导问道:是否宣布名单把我的名字漏掉了?系领导明确答复:不是漏掉!是另有安排!我又问到底把我安排在哪里?系领导说: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你就耐心等着吧!这时同学们都陆续办理了离校手续,急着赶回家。因学习压力大,也因经济困难,我好几年没回家,家里人都在急盼我尽早回家。系里不下达通知,我也无可奈何,只好等吧!在绝大多数同学陆续离校回家的时候,系领导突然通知我:你被分配到中央宣传部了!我感到十分的突然,就对领导说,我苦苦学了五年的自然科学,中宣部是搞宣传工作、搞意识形态的,到那里工作,在科大五年不是白学了吗?系领导说,中宣部有个科学处,你到那里工作是会发挥你的作用的。系领导还告诉我说,中宣部希望你能早去报到,部里有重要活动要参加。于是我就抓紧办完离校手续,于1964年9月24日赶赴位于沙滩的中宣部去报到。
到中宣部后,先是中宣部干部处的干部接待了我,并为我安排了住宿房间,然后就带我到了科学处,于光远接待我,他在简要介绍了中宣部的情况后,重点介绍了科学处的情况,最后他好像猜中我的想法似的说:你是在科大学了五年,所学知识不是用不上了,工作中你会发现在学校学的知识可能还不够用。他又说,在科学处工作既要懂自然科学,又要懂社会科学,中国没有两方面知识同时兼备的大学毕业生,因此进入科学处后要补课,你是学自然科学的,可先补社会科学知识。他问我社会科学方面喜欢哪一科?我说喜欢哲学。他立即说,那好,等你搞完“四清”后就送你到中央党校学哲学,中央党校归口中宣部管,安排你去学习不会有什么困难。听了光远同志的介绍,特别是安排我到中央党校学哲学的承诺,我很高兴,原来的顾虑也打消了不少。从光远同志办公室出来,李佩珊就带我到科学处的几个办公室看了看,对科学处所有的人(我和于世文二人来之前,科学处只有九人)就都认识了,科学处每个人都很热情,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自然科学组里于光远是学物理的,罗劲柏也是学物理的,李佩珊是协和医学院的研究生,龚育之是学化学的,我是学地球物理的,于世文是学生物物理的。张国钧当时是副处长,他是学卫生的,也算是自然科学这边的,我去的时候他已经走了。社会科学方面,林涧青是我们副处长,他是搞编辑工作的。还有郑必坚、杨世英,林京耀是学哲学的。此后,我问有什么重要活动,李佩珊告诉我要去通县搞“四清”,并且说大概是10月中旬出发,于是我就写了请假条喜出望外地回家了。看望了亲戚、小学和高小的朋友,特地看望了住在邻村的党支部书记徐定江,我向他深深地致谢,并反复对他说,没有他的关心帮助,我肯定是一个文盲,哪里能成为大学毕业生,成为中央高级机关一个工作人员,徐定江很动感情地说了一些祝福我的话。10月10日我赶回中宣部,利用到通县搞“四清”前这几天时间,我逐一拜访了处内的同事,李佩珊、罗劲柏、龚育之,就如何尽快适应工作需要问题,他们给了我若干诚恳又热情的指教,对我帮助很大。
到通县搞“四清”
张:1964年9月份报到后,做了什么工作?
明:第一件事就是参加“四清”运动。1964年10月15日,由常务副部长许立群带队的中宣部“四清”工作队开赴通县徐辛庄公社内军庄大队。工作队是按业务处分开的,原则上是一个业务处包一个小队,于光远没有分在某个小队,而是作为机动队的成员,科学处的人员少,再加上副处长林涧青带领科学处几个人在学部经济所搞“四清”,于是就从哲学所借来了邢贲思,从中央党校借来了吴光辉,从部办公室调来了范康。许立群的要求是,我们要与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我与龚育之吃住在一位张姓社员家里,我俩同睡一个土炕。
我们在内军庄的工作主要是与社员一起劳动,在劳动中发现积极分子,打探干部的“四不清”线索,挖出“四不清”干部(后来毛主席把清理“四不清”干部改为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
张:科学处在“四清”中做了些什么事?
明:科学处所在的生产小队有人揭发小队两位会计贪污了两箱玻璃。我们找他们谈话,他们既紧张又无奈。为了把问题查清,于光远就把帮助他写《政治经济学(资本主义部分)》的中国人民大学经济系教授喻明仁和世界经济所教授仇启华请来查账。查了两周,终于查得一清二楚,原来会计在账本上多记了两箱,查账结果在小队会上公布后,社员口服心服。两位会计感动得泪流满面,一再感谢两位教授和“四清”工作队。于光远发现这么多干部成天与社员共同进行简单的劳动,没有多少意义,就要求我们到中国农科院请几位农业科技人员到我们小队来帮助进行科学种田(当时主要是指导如何种红薯),受到了社员的欢迎。于光远还希望中国农科院能与这个小队,与内军庄大队建立长期的合作关系,把农业科技送到农村来。这件工作做得很有意义,连同查账问题受到了许立群的表扬。
与中宣部同志接触过程中,我亲身感受到了中宣部的干部很精明、能干,这为我以后在部内工作联系创造了一个好的条件。在此期间,我与龚育之吃住劳动在一起,对他的人品、水平有了较多直接了解,他对我也有了一些直接的了解,为我今后更好地向他学习奠定了良好的基础。我刚到科学处报到时,于光远就告诉我说,今后你要多与龚育之联系,有什么事多问问他。
10月底各处开会,传达毛主席关于开展社教运动(也叫“四清”运动)的一段讲话:“目前全国有三分之一的政权掌握在敌人手里”,使我大吃一惊。传达完讲话后,有人说内军庄就在这三分之一里边。我很激动地发言说,对这“三分之一说”我难以理解,内军庄与我们老家胶东某地的情况相比并不差,如果说内军庄在三分之一里边,那我们老家胶东老区岂不也在这三分之一里边了吗?扩而大之,到底哪些地方的政权不在敌人手里呢?我发言后既无人响应,又无人反驳。会后龚育之从爱护我的角度说,今后对毛主席的指示、对重要的政治问题想不通的话,可以会下讨论讨论,尽可能不在会上说。罗劲柏也向我做了这样的提示。我的疑问一直到1981年《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发表后才得以解决。中宣部这样靠搞人海战术到村里去抓走资派,一无所获。中央高级机关搞这样劳民伤财的活动,给我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我也对别的同志表露过,许立群从秦城监狱放出来后,罗劲柏约我去看望他,一到他家罗劲柏就指着我问他“这是谁?”他看了又看,然后突然说:“是小明”,认出我来了,我们三人就哈哈大笑。我到中宣部后,从未与许接触过,他能认出我来,罗劲柏和我分析,很可能是在内军庄搞“四清”时,我这个新来的大学生,中宣部的小字辈敢于对毛主席的“三分之一估计”大胆讲出不同意见,给许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开始接触业务工作
张:参加完“四清”,回处之后对您有什么安排,主要参与哪些业务工作?
明:从内军庄回来后,于光远同志就开始布置我做些事:
1.参加毛主席哲学问题讲话座谈会。1964年8月24日,毛主席看到于光远、龚育之他们办的《自然辩证法研究通讯》上刊登的日本物理学家坂田昌一的文章《基本粒子的新概念》后,约北大校长周培源和中宣部科学处处长、《自然辩证法研究通讯》杂志的主编于光远到中南海进行了较长时间的谈话,他对坂田昌一的文章十分赞赏。为响应这篇文章,他对物质无限可分问题发表了系统而又深入浅出的讲话。此前的1964年8月18日,毛主席在同龚育之等六人进行谈话时,也谈到了坂田昌一的文章,谈到了物质无限可分问题。毛主席与周培源、于光远的哲学谈话传达后,在科学界引起热烈的反响。1963年3月,在京举行了学习毛主席哲学谈话的座谈会,于光远派我参加。座谈会发言很踊跃,内容听起来都很新鲜。参加座谈会回来之后,我向于光远做了简要汇报,他叫我写一份简要的汇报稿,第二天我就把汇报稿送给了于光远,他当着我的面看完后对我说,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能写出这样的汇报稿很不错,我理解这是于光远同志对我的鼓励,也是他对我的考察了解。
2.参加中国科学院分院政治部主任座谈会。当时尽管已经有了“科技工作宪法”——《关于自然科学研究机构当前工作的十四条建议(草案)》(简称“科研工作十四条”),但在落实过程中,“阶级斗争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和“要突出政治”“政治可以冲击一切”的讲话仍然在科技人员耳边回响。“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帽子仍然戴在广大科技人员的头上,党委书记与所长的关系,“白专”的阴影仍然存在。在这种情况下,思想政治工作该如何做才能有效发挥作用,充分调动广大科技人员的积极性等,成了需要认真研究的问题。座谈会开得很紧凑,发言也很踊跃。我参加这次座谈会是一次很好的学习机会,也是了解中科院的一次好机会。会后我迅速写了汇报交给于光远。
3.参加科技人员学习毛主席著作情况调研。当时,社会各行各业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成为广泛开展的一项运动,报刊上、广播中这方面的报道压倒一切。在这样的形势下,科学处从1965年10月开始开展了科技人员学习毛主席著作调研活动,于光远带着罗劲柏和我首先到沈阳,借开自然辩证法研究会的机会在沈阳做了些调研,我们先后到沈阳冶炼厂、东北工学院等地调研(龚育之与自然辩证法组的同志在研究自然辩证法工作),仔细听取情况汇报。紧接着我们又到了哈尔滨,在哈尔滨与省委书记欧阳钦和他的夫人黄葳(粉碎“四人帮”后任国务院科技干部管理局局长)作了较长时间的交谈,此后就去了大庆。大庆总工程师闵豫向我们系统介绍了用毛泽东思想指导大庆油田开发的全过程,内容丰富、实在、精彩,听后耳目一新。随后我们又先后参观了大庆油田的几个重点井区,包括王进喜的120钻井队和生活区,大庆人战天斗地的精神和他们取得的成绩以及总结出的经验,使我们很受教育。
在此之前的1965年3月,于光远曾带领我到上海调研,我们住在华侨饭店,教育部部长蒋南翔到上海市出差也住在华侨饭店,有时我们吃饭会在一起,就会聊聊高等学校的情况。在上海我们重点了解了万吨水压机制造成功的过程和经验,在哪几个环节上运用了毛泽东思想的指导。他们的介绍很实在,运用毛泽东思想没有“穿靴戴帽”之感。然后我们与中国科学院上海分院章公亮交谈后,又到上海生化所、上海有机所调研,着重了解人工合成牛胰岛素研究取得的重要进展(1965年9月17日世界上首次人工合成牛胰岛素研究成功并向世界宣布)。他们的管理工作、具体的理论学术研究和上千次的反复试验工作都做得很出色。他们在工作的全过程中自觉不自觉地运用了毛泽东思想。此外,我们还到一机部上海工艺材料所进行了调研。除了于光远带人调研之外,科学处李佩珊、罗劲柏和哲学所自然辩证法组也到各地进行了调研。
后来我听罗劲柏同志说,于光远、林涧青两位处领导曾设想把调研成果集中起来加以研究分析,去掉“穿靴戴帽”的所谓经验外,把那些实实在在令人信服的好经验整理成文,最后出一本书。我随于光远外出调研全部记录都是我记的,从上海回来后,我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逐一整理文件,基本整理出来,但不知是什么原因,最后改变了计划,这本书不再编辑出版了。
到大连化学物理所参观试验
张:您除了参加中科院政治部主任座谈会外,还参加过什么活动吗?
明:还参加过一次重要活动,那是1966年的2月,中科院在大连化物所召开党组扩大会,在扩大会期间要做一次重要试验,以最后检验该院的一项研究成果。会议邀请郭沫若、张劲夫以及中科院与会的同志参加。于光远带着罗劲柏和我列席会议,我们乘坐郭老的专列到大连。在车上于光远对我说,让老罗一直在会上,咱俩重点到大连化物所调研,同时准备观看试验。到大连后,郭老、张劲夫、于光远被安排住在棒槌岛,其他参加会议的人都住在市内。我算是于光远的随员,与郭老的秘书王廷芳、张劲夫的秘书李尧也都住在棒槌岛,吃饭都在一个小餐厅。第一次用早餐时,于光远就把我介绍给郭老和张劲夫。于光远简单介绍后,张劲夫大声对郭老说:“他叫明廷华,是你的学生,也是你的女儿(郭庶英)、我的女儿(张佩华)的同学。明廷华是山东大汉。”张劲夫说完,我主动上前与郭老和其他人握手致意,郭老要站起来与我握手,被我制止了。我未与郭老坐一桌,而且我坐的位置背对郭老,开饭后,郭老端着一盘水饺走到我面前说,山东人爱吃饺子,我就把饺子送给你这个山东大汉吃吧。我迅速接过饺子,并再次向郭老表示感谢。他们这些大人物,特别是郭老这样热情地对待一个刚走出校门的大学生,令我十分感动,使我深受教育。
试验是在晚间做的,准备工作做得很充分,快到事先定下的时间了,大家都聚精会神地等待着最后的一刻。刹那间山坡上伴随着爆炸声火焰升腾。试验主持人激动地说:试验成功了!大连化物所是中科院出成果最多的所之一,为国防建设又立下了一大功劳。于光远和我对这个所的考察调研,使我们认识到这个所出成果多尤其是出大成果多不是偶然的,而完全是必然的!
“文革”前的中宣部科学处
张:在科学处的那几年,您觉得周扬他们这些部里领导,哪个管科学处多一些?
明:周扬分管了科学处一段时间,所以他特别喜欢科学处的干部,一个个都叫得出名,还说“人才出在科学处”。但是周扬到1962年、1963年发现患胃癌后就疗养治病去了。那时候没有明确宣布谁分管科学处,据我的观察,感觉是许立群联系我们多一些,他是常务副部长,他也很喜欢科学处的干部。但很快“文革”就开始了,中宣部开始得比别处还早。3月31日,毛主席说中宣部“打击左派、包庇右派”,是“阎王殿”,要“打倒阎王,解放小鬼”,这么一说中宣部就完了,还搞什么业务。
张:那几年,您从处里的角度跟科学院哪些人打交道比较多?“文革”开始以前,您除了跟科学院打交道比较多外,跟别的科技口有没有接触?
明:跟科委有过接触,但不多,主要还是科学院。当时科学处主要工作是关于科技政策、知识分子政策方面,科学处把科学院看作代表单位,要了解科学工作不一定到科委,科委是个政府部门。因为当时中央明确了,中央关于科学工作主要是由科学处联系,知识分子政策、科技人员待遇、科技人员的意见,一般都找科学院,科学家都在那儿。科委没有科学家,所以没有代表性,光听听干部发言没有用。要听取科技人员、特别是专家们有什么意见和要求,有些什么反映,所以主要是联系科学院。但是科委给于光远挂了个副主任,于光远当科委副主任是聂老总的意见,中央成立科学领导小组,于光远是领导小组的成员,聂总让科委一定要加上于光远、韩光、张劲夫。光远同志爱动脑筋,他也熟悉科学,在科学小组里能发表意见,他提了很多意见。张劲夫是好领导,工作上有魅力,但对科技不沾边。韩光同志也是一样。但是光远同志不一样了,有自然科学的背景。光远同志说他在科学家面前是党政干部,在党政干部面前是科学家,是“两面人”。我说这个“两面人”当得好,行政干部不懂科学,他能讲一些;科学家不懂行政,他又能讲一下政策方面的内容。
“文革”前期跟政策研究室联系得多,当时执行“科研工作十四条”,联系多一些。老龚参加了“科研工作十四条”的制定,于光远也参加了讨论。起草十四条的时候在上海先开座谈会,后来又到北京开,杜润生主持,最后定稿是老龚和甘子玉。由于老龚和甘子玉关系很好,后来我跟甘子玉也熟悉起来了。
张:其实聂帅那时候对科学工作很重视的。
明:很重视,那时候是黄金时代,最好的一段时期,当时军口、民口他都管。聂老总这个人非常有思想、有魄力,又非常稳重,他大事完全有决策,遇到问题能解决,谁都服从他。
张:您到科学处以后,聂老总管科学处吗?
明:他不管。但是我到了科学处以后,聂老总那时候开了个全国扩大会,强调政治突出、政治可以压倒一切,经济要为政治让路。他主要抓“两弹一星”,政策方面他管得少。
“文化大革命”是从中宣部开始
张:1966年什么时候通知中宣部要被砸烂的?
明:3月31日,毛主席讲中宣部“打击左派,包庇右派”,是“阎王殿”,要“打倒阎王,解放小鬼”。毛主席讲后第三天就给我们传达了,传达以后不久张平化就来了,待了十几天,那时候要“打倒阎王,解放小鬼”,眼看着领导都完了,他也不敢开展工作。
所以说“文化大革命”是从中宣部开始的,本来自1965年11月毛主席指示江青到上海组织姚文元撰写《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并在上海《文汇报》发表后,政治敏感性很强的常务副部长许立群就立即抓住科学处尽快写文章,参与起草《二月提纲》等等,本想跟上毛主席的部署,岂不知却违背了毛主席的本意。1966年4月,毛主席点出了“彭、罗、陆、杨”反党集团,我们感到突然的同时意识到中宣部的形势不妙。之后我们又听说毛主席在与康生、江青、张春桥等人谈话中多次尖锐地批评中宣部“包庇右派、打击左派”“中宣部是阎王殿”,要“打倒阎王,解放小鬼”。这只是听传说,并未有正式文件传达。“五一六通知”发布前一天,部里传达了毛主席对中宣部的批评,第二天“五一六通知”就发表了,这个通知中最尖锐的是提出要打倒党内赫鲁晓夫式的人物,这个通知中点名撤了陆定一的职,陆也就成了暗藏在党内的赫鲁晓夫式的人物了。被广泛称赞“人员精干”的中宣部的噩运随即来临了。
那段时间,我们每天上班后就是写大字报,聊聊形势,聊聊今天谁跳楼了、谁自杀了,没有业务工作。大字报几乎每个人都写,我、罗劲柏、李佩珊都写。但于光远、龚育之有什么好写的呢?也写不出来他们到底有什么问题。我到科学处晚不太了解,李佩珊、罗劲柏去得很早,他们也说不出来到底该批于光远什么。写于光远的大字报没有分量,那就写陆定一,毛主席在3月31日说中宣部是“阎王殿”,陆定一就是“阎王”了,后来又被定为“彭、罗、陆、杨”反党集团成员,两个加一起就更倒霉了,但对陆定一我们也抓不住多少问题。
“文化大革命”期间,我未参加红卫兵,对“阎王”包括对“判官”的抄家也一次未参加过。有时科学处的老同志贴“阎王”的大字报,我能做的一是为他们抄写大字报,二是在大字报上签个名。
科学处当时只有11个人,列入“判官”队伍的有于光远、林涧青和龚育之,龚育之本来只是科学处的一个行政干部,够不上“判官”的格(正、副处一级),只因他参与起草的“黑文件”“黑文章”多,也就把他划入“判官”队伍中了。
科学处的内部关系一向很和谐,民主气氛也很浓厚,因此要起来批判他们有点下不了手。我对他们都很尊重,根本恨不起来。当我们发现龚育之(当时分配给他的任务是打扫办公楼的厕所)第一次遇到这样的遭遇精神有些紧张时,我和李佩珊、罗劲柏商量后,由我偷偷地在一个男厕所里对他说:你不要太紧张,我们会尽最大努力保护你的!为应付形势的发展,处内有时也开批判他们三人的会,但到底批什么,会前却形不成统一的认识,只好你说你的,我说我的,不痛不痒,是明明白白地走过场。大字报写了一些(主要是批于光远的),但也看不出来他们到底“修”在哪里,看不出他们是在走资本主义道路,因为这三个人在部里人缘好,所以外处室也没有批斗他们。
从批斗“阎王”“判官”中,我初步了解了中宣部和科学处过去做了些什么事。即使在一时分不清是非的情况下,对我来说也是很有帮助的,特别是科学处,于光远交出的毛主席的“斯大林经济学读书笔记”,龚育之交出的几份苏联科技工作情况介绍和他所写的《关于自然科学发展规律的几个问题》,对我来说如获至宝,看了一遍又一遍,大大弥补了我的知识空缺,对以后的工作很有用。(编辑 杨 琳)
(口述者是国家知识产权局原副局长,整理者
张藜是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