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活着》的冲淡艺术

2016-05-14 12:58魏铭辉
文学教育 2016年8期
关键词:艺术性内容

内容摘要:《活着》是余华转型后的代表作之一。本文将立足“冲淡”一词,从内容与艺术性两个层次进行分析。在内容方面侧重分析人物经历与故事情节方面的冲淡;在艺术性方面侧重分析作者的叙述视角与对人物的处理方面的冲淡。

关键词:冲淡 内容 艺术性

余华是先锋文学的代表人物。先锋文学,是现代主义文学的一个重要流派。一小群自我意识十分强烈的艺术家和作家,离经叛道,书写着传统文学中所忽略的或者不敢触及到的领域,表现出个性张扬的一面。在余华的众多作品中,《活着》无疑是其转型后代表作之一。而这部作品与转型前的作品大相径庭,全书充满了“冲淡”的艺术。

人物经历方面的冲淡表现在人物面对厄运时候的心理表现是冲淡。当福贵在酒楼的赌桌上醉生梦死之时,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即将过上困顿的生活。当他的财产输光后,他的内心是恐慌的,他怕的更多是如何面对自己的老爹,对于即将到来的苦难生活,他没有做好准备。输光家产对他来说是不小的打击,但余华在描写福贵的反应时却没有过度渲染,他没有呼天抢地,他没有声嘶力竭的哀嚎,他有的只是故作淡定的惶恐。“我重新站起来,像只瘟鸡似的走出了青楼”。走到老丈人家时候,“我把脑袋缩了缩,贴着另一端的房屋赶紧走了过去”我想着上吊自杀但想着一屁股债又不会和我一起吊死,就放弃了这一时冲动的想法。余华在描写破产后的福贵回家的途中,那种内心的独白有着比言语更有效果的力量,是无声对有声的一种战胜。他让读者感受到福贵内心的害怕,这种害怕不需要用言语来表现。

福贵的亲人们一个个离他远去,不同亲人的离去对福贵产生的震撼也是不同的,而福贵化解的方式也是不同的。当福贵的父亲因为自己的败家一气之下撒手人寰,对于福贵来说,内心是充满愧疚的。福贵不曾为这个家庭的繁荣做出些许贡献却亲手毁灭了这个家庭几代人积累起来的财富。他还来不及纠正自己的错误父亲就离开人世了。他只能改过自新,从此老老实实地过日子,撑起这个家庭。对于有庆的死,福贵是充满绝望的。有庆从生下来就没过过好日子,没想到却因为献血而导致失血过多死亡。因为献血导致死亡,这透露出一丝荒诞性。献血者本是光荣的,没曾想这种光荣对于有庆来说确是要以生命为代价。余华在这里暗示了以阶级为本的社会的荒诞性。有庆死后,福贵经常跑去祭奠有庆,他很绝望,但看到身体不好的家珍更加难过,也只好让自己强忍心中的苦痛来安慰家珍。凤霞同样死在医院中,两个儿女以不同原因死在同一家医院后,福贵的内心彻底崩溃了,产生了过激的情绪。母亲跟家珍作为福贵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福贵因为没能让她们两个过上好日子而常常感到惭愧。但母亲跟家珍也是那样的贤惠与体贴,总是在生活中一些小事上化解福贵内心的惭愧之情。而当福贵的亲人们一个个离他远去的时候,最终只剩下一头牛陪伴着他的晚年。“我”在与福贵交流的过程中,福贵的脸上写满了岁月的沧桑以及生活所带给他的磨难。但他依旧带着笑容,露出了许多皱纹,在他的言语中是对生活的淡然。坎坷的人生使得福贵在晚年的时候获得了一种难能可贵的安详。也许在读者看来,福贵这一生充满了悲剧,是不幸的一生。但在福贵看来,他这一生,拥有过贤惠的、对他不离不弃的妻子,一对孝顺的儿女还有爱他的父母等,他的人生是幸福的,幸运的。当他对着他的牛自言自语的时候,他用言语重新把过往的生活追寻回来。正如九岁那年就得了枯草热的普鲁斯特,一生大部分时间要待在卧室里,但一部《追忆似水年华》,使得普鲁斯特找回丢失的时光。对于福贵来说,家庭的温情脉脉一直没有消失。回忆是从天堂坠落的绳索,它让福贵从现在得以逃脱,得以超度。

死亡让人恐惧,但在《活着》一书中,活着明显比死亡更需要勇气。福贵的亲人一个个离他而去后,如果内心不够强大的人,或许也会选择死亡。但福贵勇敢地活下来了,哪怕他的外孙以一种荒诞式的方式离他而去后,孤身一人的福贵了无牵挂,但他仍然选择活着。在他身上似乎感受不到痛苦跟绝望的力量。福贵用他独有的方式去化解苦难。苦难无处不在,无法避免,但却可以化解。福贵把眼泪化为汗水,化解了苦难,使得他获得力量继续活下去。福贵的一生经历了解放战争、土地改革、大跃进以及文革。在重大历史事件面前,人是显得多么渺小啊。在史书上也不会记载一个小人物的一生。余华选取了一个小人物的一生为素材,反映了那个时代的历史洪流。在此之前,没有多少作家会以小人物为主人公。历史就像一列高速前进的火车,太多人的一生,被抹得那么迅速,不留下一丝痕迹,甚至让人多看一眼的机会也没有。就像是游客坐在列车上看窗外的景色,匆匆而过,来不及看第二眼。窗外所发生的一切,也许对当事人来说触目惊心,对于车上的人来说却不过是不同景色中的一幕而已。余华关照福贵,也是在关照小人物的一生。

在故事情节上,《活着》里面每个人物的死亡是环环相扣的,是希望的不断产生与破灭。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但就是剩下的一二,它定期地为我们滋长希望,让我们在疲倦的生活中依旧有信念去克服困难,去憧憬美好的生活。龙应台的《目送》中写道:“人生由淡淡的悲伤和淡淡的幸福组成,在小小的期待、偶尔的兴奋和沉默的失望中度过每一天,然后带着一种想说却又说不出来的懂,作最后的转身离开。”福贵破产后,又历经了重重磨难,回来了家里,与家珍同舟共济,日子也渐渐过得有一点起色。凤霞找到了如意郎君,也算了了福贵的一件心事,哪想着凤霞最终死在医院里。有庆倾注了福贵的众多疼爱,却因为失血过多也死在了医院的病床上。女婿二喜也因为工地事故被两块石板压死。每当生活给了福贵一点希望之时,这希望就像是海市蜃楼,美丽却不真实,同时十分脆弱。这种希望的产生到破灭再到新的希望的产生,是我们生活的常态。它有限度,它让我们变得挣扎,它让我们愤怒又无奈。福贵的一生是被命运捉弄的一生,读者不禁为之怜悯。宗教在西方社会十分盛行,拥有很强大的影响力。人们通过宗教获得一种灵魂上的寄托和安慰。但在中国,在春秋时期就有“子不语怪力乱神”,并随着儒学独尊的进程一直影响着中国社会。五千年灿烂文明,我们通过文化来获得灵魂上的安慰与升华。是什么让福贵经受住这么多的困难呢?我们的传统文化中“活着”一词是充满着力量的。我们中国人常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活下去就好,熬住,挺住。中国人的能耐力总是惊人的,我们坚信终有熬出头的一天。福贵作为一个朴实的农民,势必也抱着这样的想法。对他来说,“生活是属于每个人自己的感受,不属于任何别人的看法”。因此福贵在与“我”的交谈过程中充满了安详,他这一生是挺苦的,但他总是把苦日子过滤掉,放大小小的幸福,因此,便感觉这一生虽然命运多舛但幸福从未远离他。余华对每一个死亡的情节并没有浓墨重彩的描写,因为死亡的情节不是目的,而是为了突出温情的主题。

在叙述视角方面,余华从转型前的冷静客观的叙述,人物作为符号,侧重血腥、暴力以及人性的恶到转型后让人物自己发声,深入人物内心独白,展现人物面对困境的内心波澜。在中文版自序中写道:“长期以来,我的作品都是源出于和现实的那一层紧张的关系。我沉湎与想象之中,又被现实紧紧控制,我明确感受着自我的分裂”。“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内心的愤怒渐渐平息”,“作家的使命不是发泄,不是控诉或者揭露”,而是“展示高尚”“写人对苦难的承受能力,对世界的乐观态度。”作家的写作往往从水珠般的细节展开,有时候这些细节可能会勾起漫长的命运。“这位老人后来和我一起坐在了那棵茂盛的树下,在那个充满阳光的下午,他向我讲述了自己。”福贵跟我讲述自己的一生也是带有一点偶然性,起因是我对老人的牛的名字感兴趣。

“对《活着》而言,生活是一个人对自己经历的感受,而幸存往往是旁观者对别人经历的看法。”采用第一人称的叙述,福贵说的是自己的故事,是生活还是幸存是福贵个人内心的感受。福贵不仅仅感受到灾难,印象更加深刻的是苦难之中一家人相互之间的温情脉脉。等到了年老之时,回忆也带有选择性,会更愿意想起那些美好的事情。而这些温情脉脉是旁人所无法真切感受到的,而旁人眼里充满的也只是接连不断的死亡与灾难。“这位四十年前的浪子,如今赤裸着胸膛坐在青草上,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照射下来,照在他眯缝的眼睛上。他腿上沾满了泥巴,刮光了的脑袋上稀稀疏疏地钻出来些许白发,胸前的皮肤邹成一条一条,汗水在那里起伏着流下来。”可以看出这里的语言也是冲淡的。

转型之前的余华热衷于暴力、血腥与死亡。而这三要素往往与人性之中的丑陋、肮脏相联系起来。在《现实一种》中叙述了兄弟之间相互杀戮的的故事。与《活着》相比,同样是死亡的故事。但《现实一种》让人感到的是人的兽性,人是被欲望支配的动物,没有理智也没有道德。余华的叙述视角似乎是一双旁观的眼睛,似手术刀一般犀利,在一旁冷冷地看着这个世界。叙述过程中没有温暖可言,有时候让读者毛孔悚然。但在《活着》一书中,虽然讲述的是一个个死亡的故事,但这里的死亡却不会让人与人性的丑陋、阴暗与肮脏联系起来。就像是《许三观卖血记》一书中,写的是许三观卖血的故事。血是全书中一个很重要的要素,但这里的血不是暴力的血,不是杀戮的血,是充满爱的血。许三观靠着卖血度过了一个个难关,表达了他对家人们尤其是对并不是自己的儿子一乐的爱。这里的血衬托出了许三观的伟大。同样,在《活着》一书中,对于暴力、血腥与杀戮,余华将其转化为普通小人物的一生磨难。余华着眼于这些平凡的小人物的生存状态。同样是死亡,转型前的余华要揭示的是人性之恶。在《活着》一书中却是要展现作为小人物的福贵的伟大。因为活着比死亡更需要勇气。在《活着》一书中试图展现小人物的伟大,可以说余华此时是冲淡了冷漠,变得温情脉脉的。

在人物处理方面,余华选择冲淡人物的思想,赋予人物自欺欺人的属性,一种类似于麻木的状态。也正因如此,才把生活中的苦难给冲淡了,而这恰恰体现的是余华的温情脉脉。余华让人物冲淡是为了更好地突出作品温情的元素。冲淡在某种程度上就是温情脉脉。当福贵一眼就看出我是城里人时候的小得意。自己唱着歌谣“皇帝招我做女婿,路远迢迢我不去。”当我不理解福贵的牛到底有几个名字的时候,福贵“悄声对我说:‘我怕它知道只有自己在耕田,就多叫出几个名字去骗它,它听到还有别的牛也在耕田,就不会不高兴,耕田也就起劲啦。”(P24)福贵说完这话“黝黑的脸在阳光里笑得十分生动,脸上的皱纹欢乐地游动着”这是一种带着自欺欺人的方式来生活。但福贵却是凭着生活中这样淡淡的自得,偶尔的兴奋度过了这苦难的一生。余华对福贵的处理是写了福贵的一生而不是某个时期,时间的流逝冲淡了死亡。在福贵一开始的叙述过程中,提到了凤霞,爹,娘跟家珍。每个人的介绍都很简略,一笔带过。其中娘更是没有具体提到,仅仅是提到娘这一字眼而已。余华并没有过多着墨与其他人物的书写,我们甚至不知道其他人物的外貌之类的,重点突出福贵。让读者更好地把焦点集中在福贵身上。提及自己的时候,带着一种自豪神气的态度“我想我有钱呵,我是徐家仅有的一根香火,我要是灭了,徐家就得断子绝孙。”当我说我把家产输光了以后,我娘的反应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到那时候还在心疼我,怪罪我爹。“家珍也哭了,她一边替我捶背一边说:‘只要你以后不赌就好了。”福贵做错了事得到的却是安慰,这是一种巨大的反差。

“福贵啊,赌债也是债,自古以来没有不还债的道理。我把一百多亩地,还有这房子都抵押出去了……我老了,挑不动担子了,你就自己挑着钱去还债吧。”当得知我把债还清的时候,爹说这就好这就好。爹说到这里嘿嘿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哭了。爹的死带着一丝命运的使然。死亡的前夕爹对娘说:“我还以为会死在这屋子里”然后朝着粪缸走去,揭开裤袋,蹲了上去。临死之前让王喜把背后的石头拿开,嘿嘿笑了几声就死去了。爹的死带着一种仪式感与宿命感,像是知道即将死亡,从容面对。爹死了娘对我说人只要活得高兴,穷也不怕。爹因为我而死,一家人因为我活受罪,这是我坚强的理由。家珍被丈人接回去的时候,凤霞还不懂的娘的离去意味着什么,是凤霞的天真幼稚冲淡了我的愁苦,娘也安慰我。罪人本应该是我,但全家人都关心我,怕我轻生。在我干农活的时候又是担心我砍到脚,割到手。每个人似乎都在有意无意地去冲淡自己对做错事的福贵的愤怒与不满,取而代之的是关心与安慰,让福贵感受到温情。

总之,正是因为冲淡使得这部充满死亡的作品得以展现出“高贵的单纯,静穆的伟大”。也使得这部作品拥有了巨大的力量。

(作者介绍:魏铭辉,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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