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惩

滕功新

聚珍斋坐落在扬州古城一个不显眼的街道上，店面不大，却有着30多年的历史。掌柜高殿清今年40多岁，作为玉石珠宝商人，却没有一般商人的世俗之气，喜欢结交一些奇人异士，接济贫寒，在扬州城也是小有名气的大善人。

自从高殿清意外之中得到了一个祖母绿的帽正之后，生活之中似乎又平添了一些波澜。

这个奇异的帽正是好友弘一道士临终的所托之物，并且它的上面还贴着道士临终时歪歪扭扭画出来的一道符咒，显得神秘而诡异。弘一道士在弥留之际交代他说：“这个帽正你要好好保存，等待那个有缘人的出现。”

帽正也叫帽花，是缀在帽前正中的珠宝饰物，而祖母绿的帽正是不可多得的，只有皇家贵族才能有机会佩戴。这个帽正论成色又是祖母绿之中的上品，当年高殿清只看过一眼就被吸引住了。它呈长圆形，不是素面而是带着棱角，浓艳而明晶，绿得深沉而又冰清玉洁，给人以美雅幽静之感。

高殿清得到这件贵重之物后，收入锦盒中妥帖放好，一等就是两年多。这天上午，上海有位潘太太来到了聚珍斋。

此人60岁左右，一副来自于花街柳巷的穿着打扮，浑身长满赘肉，一股浓烈的脂粉气扑鼻而来，显得庸俗不堪。她说是来扬州游玩的，听说聚珍斋有一些名贵的首饰，顺便来看看。

高殿清心中冷哼一声，心下明白了此人的来历。而今，大官僚的姨太太和名妓都说自己姓潘，是苏州四品官潘家的后代。其实都是这位潘太太买来的或收养的十岁上下的女孩。经她调教训练，到了十六七岁时，能书联绘画、弹琴对诗，懂礼貌讲文雅，然后同上层人物、文人学士交往，被有钱有势的人看中，潘太太就把她们卖给人家做姨太太，或卖给高级妓院。

人称潘太太是“水财主”，也叫“旱财主”，因为她还训练过男孩当相公，开相公堂子。更缺德的是，她认年轻的流浪儿做儿子，给他们上人寿保险，然后使她训养的女子轮番给成人的小伙子睡，没几年就让他们得色痨，大口吐血，也不给医治，死后吃保险公司一大笔钱。

之前，高殿清曾多次听说过，古玩行、珠宝行年轻人要是跑到上海去做买卖，掌柜的就事先跟他再三叮嘱，可别遇上潘太太给你上人寿保险！

潘太太在柜台前盘桓了一遭，一个劲儿地摇头，看来很失望。她对高殿清说：“我快60岁了，想准备点装老用的珠宝首饰，若是能口含珍珠，头戴凤尾式缀宝石的帽子，手握金元宝，便好了。”

经潘太太这一说，高殿清突然想到了那个祖母绿帽正来，微微一笑说：“潘太太所要之物，无须走出我聚珍斋，都能办得到。”潘太太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说：“我早听闻扬州聚珍斋极有名气，看来是不虚此行了。”他请潘太太到里面饮茶就座，然后自己悄悄来到了书斋。

令高殿清吃惊的是，当他拿出盛着祖母绿帽正的锦盒的时候，忽然发现上面的符咒竟然变得漫漶不清了。他心想，看来这个帽正在今天遇到它的那个有缘人了。

当高殿清把锦盒拿到潘太太面前时，潘太太的眼睛顿时一亮。高殿清打开锦盒，将卧在黄绫软囊中的祖母绿帽正呈给潘太太，说：“请您看看这块宝石，是我从京城王府中淘换来的，据说是一位福晋生前心爱的一块祖母绿帽正。”

潘太太戴上老花镜，将这块比大拇指还大的绿色宝石放在手心，说：“我总觉得这个东西似曾相识，可又不知道在哪里见过。”宝石凉丝丝的，不发飘，有点压手。再看宝石的颜色，深绿浓艳，光泽悦眼，仔细看宝石的内部有丝丝棉柳，是一块好东西。

潘太太心中的喜爱溢于言表，高兴地说：“您说个价吧。”

“五万块，少一个子不卖！”

潘太太眼睛一瞪，说：“四万！多一个我不要！”

高殿清说：“我早已对潘太太为人如雷贯耳，咱都是生意场的人，内行不说外行话，五万块不能再少了，我这里还有两个东西，潘太太若是喜欢，可以奉送。”

说着，高殿清从腰间掏出一对金元宝，黄澄澄非常耀眼。潘太太见金眼开，说：“我买了你五万块的宝石，你怎么也应该饶我这对元宝的。”

高殿清说：“潘太太，其实我这是在做赔本儿的生意，对您这位大主顾，高某怎敢自断后路呢？”

潘太太满意而回。其实，她还是没玩过珠宝商，那对金元宝不是足赤，而是白银包金，不值几许。但在高殿清看来，对这种发不义之财的人，是不能讲情面的。

这一夜，卖掉祖母绿帽正的高殿清觉得如释重负。他的脑子里，总是想起弘一道士临终时的情景。

那天，高殿清来到西山道观，见到病中的弘一道长已经处于弥留之际，高殿清痛哭失声。多年来，他无数次资助西山道观，就是因为他与弘一情同手足般的知音之情。弘一道士见到他的到来，突然回光返照一般来了精神，用瘦骨嶙峋的双手捧出一只锦盒，递给高殿清，示意他将锦盒打开。

高殿清一看锦盒之中的物件，顿时呆愣了片刻，他想不到弘一道士还会有这等贵重的东西。弘一道士说：“我有最后的心愿，就是让这个锦盒里面的东西找到归属。”

接着，他颤抖着双手画了一个符咒，并且再三交代，一定要将这帽正交给有缘人。交代完毕，弘一道士便与世长辞了……

几天后，高殿清就听说有一位来扬州游玩的潘太太突发头痛病客死在旅途之中，她的贵重之物被人们抢劫一空，甚至连衣服也被扒光了，尸首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她一生没做好事，不知害了多少良家少男少女，也算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当地警署当场追回了一对金元宝，但是，高殿清始终没听到关于那个祖母绿帽正的下落。

此事并没引起高殿清太大的震惊，因为他终于明白了弘一道士的遗智玄机。

弘一道士十几岁的时候，曾经是一个流浪儿，被潘太太诱骗到相公堂子染了一身恶疾。若不是后被一位妓女舍命搭救，他早已被弃尸荒野了。而这个祖母绿帽正是那位妓女的相赠之物，是一位王孙公子所赐，女子本想用它来赎身的，却又不能眼见弘一弃之不顾，结果被老鸨潘太太下令毒打而死。

后来，弘一道士几经辗转，来到了西山道观，可惜的是，在相公堂子里落下了顽疾，身子早已被病蚀得透彻，夙愿未了，只有通过玄妙的法力和契机来完成这一遗惩了。

之后的日子里，高殿清遵照弘一道士的临终嘱托，将卖掉帽正的五万块钱一半用于修缮西山道观，一半用于接济穷困之人。

选自《今古传奇故事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