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州大盗

彭亚东

康熙甲辰年春，县令郭守常升任安徽池州太守，于是带了家眷、仆从及家丁六十余口前去赴任。

上任之后，新太守将各种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并抽空将陈年积案一一勘查审理完毕，一时民心大悦，政声卓著。朝廷唯一对他不满意的，是所征钱粮久久没有上缴，于是经常派人来催。而新太守呢？先说钱粮没有征足，接着说他要亲自清点所征钱粮，足额上缴。为了取得信任，他主动请求上司派人清查账目，核对验收所征钱粮。这一招果然奏效，上司派来的人看到他所征的库银累累，粮食满仓，就十分放心地回去复命了。

一天，郭守常的妻兄老万前来探望妹妹，因到池州天色已晚，就找到客栈住了一宿。第二天吃过早饭，老万前往府衙探望妹妹，正巧半道上碰到太守出巡。老万本想上前拦住轿子打招呼，谁知看了一眼坐在轿内的太守立马就怔住了。因为那个戴官帽穿官袍的太守一脸乌黑满眼杀气，根本就不是自己那文弱清秀的妹夫。

这时的老万才猛然想起，以前几个亲友来池州探亲就没有一个回去的，而且至今音信全无。当时的老万还以为这些人在池州谋到了好差事乐不思蜀呢，如今看来大有文章。多了一个心眼的老万没敢去府衙探亲，而是回到客栈住下了。

后来老万扮成花匠经人引荐混进府衙，他趁人不注意在迷宫一样的后花园转来转去，可是一连几天也没见到妹妹的面。这天，老万经过一处不起眼的厢房时，碰巧被住在里面的妹妹看见了。妹妹借故支走了监视她的下人才跑出来见兄长。老万惊喜万分，刚要开口说话，已是泪流满面的妹妹急忙对他摆手，示意他千万别吱声。她环顾四周发现没人，迅速把一封早就写好的密信塞到兄长手里，哽咽着低声嘱咐：“什么也不要问了，我都写在密信里。请兄长一刻也不要耽搁，赶快逃出府衙，到巡抚大人那里告状。否则……”太守夫人再也说不下去了，返身逃回屋内，掩门痛哭。

看完密信，巡抚大人倒吸一口凉气，半天说不出话来，他甚至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原来，郭守常马不停蹄，晓行夜宿，一心想早点到任，不想这天在经过一座山林时竟错过了宿店，一行人只好就地歇息。由于连续奔走，大家十分疲惫，尤其那些轿夫和挑担的仆人，刚一坐下就打起了呼噜。郭太守和夫人刚准备休息，突然间树林里蹿出一个个黑影，手中挥舞着刀子，见人就杀，逢人就砍。郭太守转身想逃，“嗖”一声刀子已捅进心窝。不到一顿饭的工夫，可怜郭守常一家六十余口全倒在血泊中，只留下他的妻子和一个年幼的儿子。清理完现场后，匪首换上官服，拿着调令和金印，叫诸喽罗扮成轿夫和仆人，挟持郭夫人和小孩到池州上任去了。

郭夫人在信中说，要不是为了孩子，她早就追随先夫于地下了。可见匪首的心机极深。她在信中还提到，匪帮中颇有几个人才，势力也日益坐大，不可小觑，弄不好激起变故，血流成河。这叫巡抚感到十分为难。

但巡抚毕竟是巡抚，第二天他就带了几个手下勇闯虎穴。

见到匪首后，巡抚大人说：“郭大人的手下都很能干，现在各地的钱粮大多收不上来，郭大人能不能派一些手下到其他地方帮帮忙啊？”匪首不知是计，还以为巡抚大人赏识他呢，所以不假思索地答应道：“承蒙巡抚大人高看，但凡用得着的无不听凭差遣。”

等一批又一批的喽罗分派出去之后，巡抚大人才发兵将匪徒一网打尽。当巡抚大人来到府衙库房时，不禁傻了眼：原先累累库银分文不见，只是粮食还没来及搬走。原来这伙强盗之所以这么干，目的竟是不声不响盗取一州钱粮。如果事情再迟几天败露，他们早就远走高飞了。

经过审讯，匪首名叫诸新根，原来竟是邻州的一个读书人。这诸新根文章锦绣，但大多离经叛道，加之不屑于打点，因而屡试不中。诸新根激于义愤，折断笔杆，加入绿林，很快坐了头把交椅。但坐了头把交椅的诸新根并未满足，他广交党羽，培植势力，决定干一票轰轰烈烈的大买卖，好叫世人刮目相看。不久，一个死党探到郭守常即将到任池州，他便李代桃僵，演出了如此血腥的一幕惨剧。一时间，池州出了大盗的消息不胫而走，轰动天下。

当得知世人称其为大盗时，诸新根哈哈大笑道：“小盗窃财，大盗窃国。我算他娘的哪门子大盗？和那些贪官污吏比起来，也只能是小巫见大巫了。”

不过诸新根临刑时仍不明白他是怎样败露的。因为他防范极严，先前几个探亲的根本没见到太守夫人的面，就被他的手下骗到秘密去处一一杀死，不留痕迹。其他的方面也做得滴水不漏，天衣无缝。

监斩官满足他这个愿望告诉了事情的原委，没想到诸新根竟然嘎嘎怪笑起来，然后叹息一声说：“行妇人之仁，终不脱读书人习气，一死可也。”于是引颈就戮。

选自《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