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汉诗《骆驼叹》中的中国因素

史瑞雪

(北京师范大学 外国语言文学学院， 北京　100875)

日本汉诗《骆驼叹》中的中国因素

史瑞雪

(北京师范大学 外国语言文学学院， 北京100875)

摘要：江户末期著名汉诗人梁川星岩在西游途中观看了骆驼杂耍。对于这两头荷兰人带来的波斯产骆驼，他写了有名的《骆驼叹》一诗。诗歌在字词使用、参考典籍、化用诗句等方面都体现了中国因素。这自然与其作为汉诗的性质相关，但通过分析诗歌中的某些中国因素，既可以加强对诗歌和诗人的理解，也可以看出中国文学和中国文化在日本汉诗本土化过程中所发挥的作用。

关键词：梁川星岩；骆驼叹；中国因素

梁川星岩(1789-1858)是日本江户后期的著名诗人。幼时跟从太随和尚学习四书五经，后专攻汉诗，晚年则关注阳明学与佛教，并与倒幕派的勤王志士相交往。其诗风大致经历了尊崇宋诗、(中晚)唐诗、清诗的变化，并以唐诗和性灵派为主形成了折中诗风。①与其思想和诗风的不断“辗转”一样，星岩从18岁开始便陆续周游各地，进行“放浪之旅”。在文政五年(1822)-九年的“西征之旅”中，他携妻子游历了京都、长崎、大阪等地，并与许多著名诗人乃至清朝商人唱酬，写下了四卷《西征集》，而著名的《骆驼叹》就收于《星岩乙集卷一·西征集一》，翻刻②后的全文如下：

骆驼叹

梁子挈家西遊、取路於浪華、見有欄駱駝而撾鼓開場者、感之而作

①考月鼓 鳴斗鑼②何人開場看駱駝

③紫毛茸茸衣可織④肉鞍高聳金盤陀

⑤云是紅夷之所齎⑥転徙遠來従流沙

⑦我聞汝駄貢物数入燕⑧燕山雪深迷嵯峨

⑨況乃任重千斤過⑩又聞従役下南粵

一现场描写与中国词汇

《骆驼叹》小序交代了诗歌的写作背景。根据星岩年谱可知，这首诗写于文政六年(1823)。这年2月5日(旧历，下同)他与妻子在月濑赏梅，3月进入大和感叹古都之荒废，5月到达浪华(现大阪)，看了骆驼杂耍并作《骆驼叹》。⑤《骆驼叹》前六句写了骆驼杂耍的氛围、骆驼的外观和由来，可以说都是诗人当时的见闻，算是“现实描写”。在这些描写中，有两个词值得注意。

首先是形容驼毛的“紫毛”。在《本草纲目》兽部的“驼”条目中，李时珍写道，骆驼“背有两肉峰如鞍形、有苍、褐、黄、紫数色”。⑥而成书于1712年的日本类书《和汉三才图会》在骆驼一条中，包括骆驼的颜色在内，几乎引用了《本草纲目》“驼”集解中的所有内容。那么星岩看到的是紫色的骆驼吗？《大汉和词典》对紫驼的解释是赤栗色骆驼。另外，根据福井棣园⑦在《骆驼图·赞》⑧中的介绍，当年用来杂耍的骆驼“色苍褐”，⑨而同样的记载还出现在《百品考下》中。⑩看来，星岩研究专家伊藤信将“紫毛”译为“紫色的毛”是欠妥的，这也与下一句“金盤陀”的“金”字矛盾，倒是黄褐色更像“金”色。而与此不同，日本学者入谷仙介将“紫毛茸茸”解释为：

由于“紫茸”与“子氄”在日语中的发音都为“しじょう”，所以入谷推断“紫茸”为“子氄”的讹用，表示毛细柔。相较而言，这种说法较为接近现实，同时也体现了星岩对中国文化的熟悉度。

二想象部分与中国文献

关于骆驼表演杂耍的现场，前述福井棣园在《骆驼图·赞》中有所涉及：

朱栏彩灯略仿兰样/观者肩摩踵接溢塲外/一人出/说其由/击柝一下/揭帐/胡服之奴五六人/皷笛雑奏而出/駝隨之似應莭者/不辔不鞭不滇控掣/牝者七歳/長一丈二尺高九尺……牝牡相隨徜徉塲中/驭者畀茄子蘿菔食之/示其不争之状/又隨皷笛一匝塲中而入/盖以柔顺能馴之性教而使之也/夫駝之能在負重致逺/而隨皷笛以出入供萬人之観……(标点笔者所加)

与此不同，星岩在描写骆驼外观后，并没有接着写骆驼杂耍的具体情况，而是在⑤⑥句“云是紅夷之所齎/転徙遠來従流沙”的过渡后，以“我聞”开头，写起了骆驼的经历。那么星岩“所闻”的骆驼，是杂耍场上的骆驼吗？

以其中提到的骆驼药用效果为切入点，查看《本草纲目》关于骆驼的记载，可以发现，两者有相似之处。《本草纲目》骆驼条目中的集解如下：

并注明此段引用来自《珊瑚网》。星岩当时是直接阅读了“格物论”，还是转引了其他文献，很难确定。但不可否认的是，上述“格物论”的描述对骆驼的概述还不够全面，比如没有提到骆驼对寒冷的适应性。因此，星岩对骆驼的认知可能不只来自“格物论”。虽然无法明确西游途中的星岩在写作此诗时参考了什么书籍，有没有直接阅读《本草纲目》，但根据诗歌内容推测，星岩知识储备中的骆驼跟中国典籍有关，他可能是以《本草纲目》为主，并辅以其他文献，结合骆驼的习性，敷衍出了一段骆驼“駄貢物数入燕”“従役下南粵”“余毳退尽生瘡痂”的经历。而这种对骆驼经历的想象，为诗歌结尾处的感慨身世、抒发感情奠定了基调。

三抒情部分与中国诗歌

星岩由眼前的骆驼联想到自己与妻子的放浪之旅后，不禁发出了“不成一事髩欲皤”“嗟乎駱兮駝兮奈汝何”的感叹。后一句显然是对《史记·项羽本纪》垓下歌中的“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的化用，体现了诗人对中国文学的熟识。前一句中的“皤”用来形容老人头发白。入谷仙介在注释中提到，苏轼《次韵周邠》一诗中有“羡君同甲心方壮，笑我无聊鬓已皤”。尽管诗歌流露出了韶华易逝、心志未遂的感慨，但苏轼写此诗时已年近五十，“鬓已皤”属正常现象。与此诗相比，可能《江城子·密州出猎》中“老夫聊发少年狂”“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的描写更接近星岩的用法。《密州出猎》写于1075年，苏轼当时不过四十岁，却自称老夫，这自然与其在密州寂寥的心境有关，诗歌虽然豪放，却多愤慨。同样，星岩写《骆驼叹》时35岁，正当壮年之时，亦用了“髩欲皤”，与其说这是在描写诗人的体征，不如说是诗人感情表达的需要。

四结语

注释

① 松下忠著、范建明訳《江户时代的诗风诗论》，北京：学苑出版社，2008年版。根据星岩的诗歌创作来看，松下博士以“折中”概述星岩诗风并无大碍，但“以XX为中心”的限定表述则容易忽略星岩不同时期的诗歌创作风格。

② 原稿标有训读和两处注释。见富士川英郎他編『詩集 日本漢詩 第十五巻』，東京:汲古書院,1989年版，第208页。诗句前的序号及下文中的下划线为笔者所加。

③ ○为“口”中一个“曷”字。此处原稿有注释：胡瞎切音轄駝鳴聲。

④ 此处原稿有注释：格物論駝有霊性能知水脈識泉源風将發即引頸而鳴。

⑤ 伊藤信編『星巌全集第五巻』，岐阜：梁川星巌全集刊行会，1958年版，第289页。

⑥ 李时珍编、刘衡如·刘山永校注《本草纲目下》(第四版)，北京：华夏出版社，2011年版，第1828页。

⑦ 福井棣园(1783-1849)，名晋，字贞吉。江户后期的医生。

⑧ 漥田雪鹰(1795-1859)，江户时代的京都画家。骆驼在京都表演杂耍时，他作有《骆驼图》，画中写有“文政癸未孟冬観于京極街金蓮寺中遂写其真”。后福井棣园为其画作赞。

⑨ 府中市美術館編『かわいい江戸絵画』，東京：求龍堂，2013年版，第44页。

⑩ 『古事類苑』，東京：古事類苑刊行会発行,1934年版，第461页。

Class No.:I106.2Document Mark：A

(责任编辑：郑英玲)

On the Japanese Chinese Poetry Sing of Camel Under the Guidance of Chinese Culture

Shi Ruixue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 Bejing 100875，China)

Abstract：Yanagawa Seigan was a famous Japanese Chinese poet in the late Edo period. He watched the camel show during his travel around the Western areas and wrote the Sing of Camel, which contains Chinese culture in the using of words, ancient books and Chinese poetry. By analyzing this Chinese factors in the Japanese poem can help us understand not only the poem, but also the impact of Chinese culture on the Japanese Chinese poetry as well.

Key words：Yanagawa Seigan; Sing of Camel; Chinese culture

中图分类号：I1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6758(2016)01-0105-4

作者简介：史瑞雪，在读博士，北京师范大学。研究方向：日本近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