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刚 魏文秀
乳品安全议题传播的批判性话语分析与话语秩序的重构*
陈刚魏文秀
[摘要]食品安全议题的传播与政策制定中,媒介话语的使用对政府的决策具有重要影响。通过对2003年至2015年中国乳品安全议题的新闻报道分析可以发现,新闻媒体在乳品安全议题的传播中,建构了由政府话语主导,行业话语和专家话语不同程度服务于政府话语,行业意见领袖和公众等社会力量处于相对弱协商地位的话语秩序。乳品安全议题传播中,媒体需要突破控制性话语的遮蔽和话语结构性的失衡,通过多元话语与话语的民主化重建话语秩序。
[关键词]乳品安全批判话语分析话语秩序公共决策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生态问题网络问政存在的问题及政府形象传播研究”(13CXW045)的阶段性成果。
作为与社会生活密切相关的议题,食品安全不仅影响公众的生活质量,更重要的是食品安全产生的风险,会导致社会信任的崩溃。人类学学者阎云翔将中国食品安全引发的社会风险分为三类:第一类是食品卫生与传统风险,主要集中在公共卫生领域;第二类是非安全的食品与后工业风险,例如抗生素、饲料添加剂的使用带来的风险;第三类是有毒食品与信任风险,生产者、加工者、销售者都心知肚明地往人或动物食用的食品中加入禁用毒素。[1]2003年以安徽阜阳劣质奶粉致病、致死婴儿事件为起点的中国乳品安全问题是中国当代食品安全问题的典型议题。此后,乳品安全负面新闻不断出现,一系列乳品安全事件串联起中国社会对乳品行业的经验知识和社会记忆。
2004年到2012年,我国被公开披露的食品安全事件约2500件,其中有近2/3的问题出现在食品生产和加工环节,1/10的问题出现在销售和流通环节。食品安全事件中存在的问题近1/3为违反食品添加剂管理规定,约1/4为微生物、农/兽药残留或重金属超标。[2]作为一个具有极大社会影响的复杂议题,食品安全不仅有关安全、营养和健康,还包含了一系列文化、道德、法律和政治等方面的问题。在现代媒介化社会的语境中,食品安全问题的沟通与治理,同样也涉及新闻媒体与传播问题。
本文以食品安全问题中的乳品安全议题为研究对象,以媒介话语为切入点,考察乳品安全议题传播的话语特征与结构以及媒介话语使用与政府公共决策之间的互动关系。研究选取2003年至2015年间中国内地乳品安全议题相关的报道文本,尝试对这13年间乳品安全议题的新闻报道进行深描。分析的文本采集自香港中文大学建设的“大中华食品安全信息库”,这个信息库收集了中国内地和港澳台地区有关食品安全问题的主流党报、都市报、门户网站等端口发布的新闻报道和学术研究成果。本文以“乳品”“毒奶粉”“安全”为关键词进行检索,剔除港澳台地区的报道文本,共采集有效文本1192篇,包括各类新闻报道和评论分析。主要采用批判性话语分析和内容分析法,展开以下三个层面的分析:一是新闻文本对中国的乳品安全问题的事件过程和关系类型的再现;二是新闻文本中媒介话语的特点与话语主体的结构;三是乳品安全议题传播中媒体建构的话语秩序对政府治理即公共决策的影响。
批判性话语分析(critical discourse analysis)是以语言学为方向的话语分析和与话语及语言相关的社会政治思想相结合的方法。[3]批判性话语分析兴起于20世纪70年代,与传统描述性话语研究将视野局限于语言学层面语篇、语法、句法的取向不同,批判性话语分析主张将文本还原到其产生的历史情境当中去考察,通过精细的描述、解释和批判,对话语结构(discourse structure)进行精确系统的分析,以期发现话语结构和权力结构之间的关系。依据批判性话语分析的历史性、社会性、解释性和实践性的取向,英国学者诺曼·费尔克拉夫将批判性话语分析归纳为三个层面:一是文本分析;二是文本生产、消费与分配过程的分析;三是对各种话语实践的社会文化分析。[4]作为新闻媒体按照一定的规范和管理生产的组织化产品,新闻首先是一套特定的话语形式和话语风格。乳品安全议题作为带有一定争议的公共议题,参与讨论的话语主体较为多元,涵盖行业、政府、公众、专业人士及其他社会力量等,对乳品安全议题传播中特定的媒介话语,进行批判性分析和考察,具有方法上的优势和研究意义。
2003年是中国乳品安全问题治理与传播的关键时间,这一年发生的安徽阜阳毒奶粉事件,将以奶粉为代表的乳制品行业的安全问题推入公众视野与媒体议程中。此后,乳品安全问题持续成为新闻媒体聚焦的主要热点议题之一。
(一)报道热度
从图1中可以看到,新世纪以来,以“毒奶粉”和“安全”两词为关键词的食品安全相关的新闻报道总体上呈现快速上升趋势,2013年与“毒奶粉”有关的食品安全问题报道是2004年报道总数的12倍。在媒体报道出现波峰时,往往出现了比较重要的新闻事件:2004年至2005年,阜阳劣质奶粉致死婴儿事件引起舆论关注;2008至2009年三鹿三聚氰胺奶粉致使婴儿肾结石事件通过新闻媒体披露;2011年发生了三聚氰胺奶粉回潮事件;2013年,则是政府引导乳品行业进行大规模改革的一年。在所有报道中,“毒奶粉”一是作为核心的新闻事件被报道;二是作为当前中国出现的食品安全问题的典型案例被讨论;三是作为社会语境和社会记忆的碎片,在不同的食品安全问题中不断再现。
(二)报道关键词分布描述
在媒体对乳品安全议题的报道与话语使用中,作为体现报道主体和方向的关键词是话语分析中一个重要的分析变量。在1192篇文本中,关键词分布与词频情况统计如表1所示。
图1 中国乳品安全问题新闻报道的热度(2003-2015)
通过对关键字的统计与分析可以发现,对食品安全问题的新闻报道在价值取向方面,“安全”排在第一位,其次是“卫生”和“健康”,准确地说,安全、卫生和健康共同组成了当前社会对食品安全问题的价值需求,而当前社会中最突出的问题就是食品“不安全”。在乳品安全问题的归因方面,对“生产”环节的关注多于对产品“原料”的关注,生产环节中“非法添加”和“污染”被认为是造成乳品安全问题的主要原因。新闻报道对具体的非法添加和污染情况有着详细的描述与解释,因此关键词中有30%是具体的污染源和添加剂名称。在乳品安全问题的治理方面,通过对关键词的统计可以发现媒体认为更准确的政策决策应当集中于标准的制定和检测,而现代食品安全治理当中的“风险评估”环节也获得了一部分重视。从表1还可以看出,乳品安全问题只是食品安全问题所包含的议题之一,毒奶粉、瘦肉精、地沟油等食品安全恶性事件在新闻报道中互为背景,作为象征当下中国社会食品安全环境的符号和语境共同构成了当前饮食环境的风险图景。
表1 乳品安全问题报道的关键词分布与词频
表2 政策制定框架之下的乳品安全问题报道
(三)政策制定框架下报道的主题
为了了解新闻媒体在乳品安全政策过程中的具体表现,按照政策制定的一般框架,即问题认定、政策形成、政策宣传、政策执行、政策评估,从1192篇样本中筛选出第一、二个层次新闻主题与政策相关文本共793篇,然后对这793篇文本按照报道主题进行了分类,分类结果见表2。
从时间轴来看,2008年是乳品安全问题报道的分界线。从2008年开始,媒体对乳品安全问题报道的总量相较之前大幅增加,2008至2013年每一年的报道数都超过了2004至2007年报道数的总和。这是2008年三聚氰胺奶粉事件发生之后带来的直接社会影响,整个行业发生频繁的变动和震荡,新闻媒体对这一领域也投入了更多的注意力。就政策制定过程而言,新闻媒体的表现符合传播效果研究的一般结论,新闻报道在关注“是什么”的问题上表现突出;在793篇报道中,有225篇关注对乳品安全问题或者政策问题的认定。
(四)乳品安全议题传播话语主体的结构
话语分析中,话语主体指的是话语言说的主体,即谁在说话。乳品安全议题传播的话语主体主要包括:政府机构、专家、公众、行业、行业意见领袖和其他等6个。从1192篇分析样本中可见,在新闻媒体采用的话语主体中,政府机构最高有611篇,占51.3%;其次是行业,239篇,占20.1%;专家,157篇,占13.2%;行业意见领袖,114篇,占9.6%;公众,63篇,占5.2%;其他,8篇,占0.6%。
(一)控制性话语的使用与话题控制对问题的遮蔽
乳品安全议题传播中,有一种非常有代表性的话语模式,即“打响X X保卫战”。“打响X X保卫战”“将X X保卫战进行到底”,与此话语一同被反复借用的还有“爆发”“突袭”“围剿”等(如表3)。这些话语的使用包含类比思维,将对食品安全问题的治理比喻成一场战争,在理解、解释和应对食品安全问题时,复制了人们理解、解释和应对战争的框架。“打响食品安全的保卫战”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解释为相关政府机构在政策执行过程采用的所谓救火式、运动式、突击式、零时性的行政治理模式,其背后所遵照的是这样一套逻辑:受到威胁——发起冲锋——战斗结束——危机解除。
表3 控制性话语的典型主题
作为在政策执行报道中最常见、最典型的控制性话语,“打响食品安全保卫战”体现的是自上而下的表达方式,充满意识形态和身份暗示,在为政府机构取得传播正当性的同时,“打响战争”等话语使用,也使新闻媒体表现出严重的局限性和被动性,掩盖了乳品安全议题传播与讨论中的一些实质性问题。公文公告式的新闻报道和宣传稿占据相当大的比例,这些控制性话语的使用和对话题的控制,对于揭示政策执行过程中的阻碍和困境形成了遮蔽。新闻媒体更多的是扮演“宣传部门”的角色,向公众告知政府的决策,表现政府的工作成绩,展示政府的决心。尽管在政策评估环节得出的一般结论是:“食品安全问题的治理,关键在于各种法律和管理规定的落地”,“关键在于地方、基层管理部门的执行”,但是为何难落地和难执行?日常工作中真正的状态是怎样的?新闻报道却鲜有具体、深入的观察和报道。
(二)异见者的声音:“行业大炮”的话语
在13年的行业报道中,有一类话语主体以“敢言”著称,拥有鲜明的媒体形象,积极参与行业事务与公共事务的发言,受到媒体的青睐,这类话语主体有一个共同的标签,即“行业大炮”。这些行业意见领袖具有业内的知识和眼光,掌握第一手行业信息,在本行业具有较高的地位和成就,因此兼具公共性和专业性,如乳品行业中的王丁棉等。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行业大炮”有其特有的话语特征和策略:(1)语言风格质朴、实在,不打官腔;(2)不回避自身的立场;(3)当被问及对敏感的人和事的看法时,不回避,能够给出正面直接的回答。当乳品行业在政策和市场上以及行业内部发生重要事件时,“行业大炮”们都会通过媒体来发表自己的观点,发言主题包括以下三个方面。一是批评权威,针对现行政策提出不同看法和评价。2000年6月,在北京举办的国际奶业大会上对于政府在市场恢复方面的做法,王丁棉认为“解决目前的困境,政府应该先救市,后救企业,再救奶农。现在我们政府有点反过来了”。[5]另一个最具代表性的案例是关于修订《生鲜乳收购标准》,王丁棉认为“中国乳业标准是全球最差”,“蒙牛、伊利等大企业绑架了标准的制定”的观点在媒体上广为传播。[6]二是时常曝光行业内幕、行业黑幕和政策内幕。王丁棉在新闻媒体上曝光的问题包括乳品企业向牛奶中添加香精、增稠剂,奶农向牛奶中违规添加二氧化氯作为防腐剂等。三是在一般意义上,挑战社会的潜规则,这些潜规则包括不向行业外披露行业内部情况、对于政府的表态行为表示支持、不进行公开的指责和批评等。
行业意见领袖公开的“炮轰”行为,在一定意义上挑战行业利益和乳品安全议题传播话语权利分配的规则,有可能重构整个社会在乳品安全议题传播方面的话语结构和秩序。同时,在一定程度上,行业意见领袖突破了潜规则所默认的话语边界,建构出一种主流价值观念中所推崇的侠士风范和战士形象,而这样的形象更容易赢得公众的亲近感、信任感与认同感。
(三)乳品安全议题传播中社会力量话语的弱化
媒体乳品安全议题传播中社会力量的声音,在社会治理中显然不可忽视。对民间力量的关注,市场化程度较高的媒体多于党媒,而《南方日报》《南方都市报》等媒体则表现得更为积极。通过历时性分析可以发现,从2003年到2015年,对“民间力量作为一种制度性的力量来参与食品安全问题的治理”这一观点,得到越来越多的传播和认同。乳品安全传播中,相对于政府、行业协会等强势主体而言,民间力量首先是面对隐蔽的制假与售假的企业,新闻报道中的民间是弱势的一方,是生命安全和利益受到侵害的受害者,是等待政府保护的对象,是“乳品安全知识教育和宣传”的对象,是“沉默的大多数”;其次,民间是一种力量,但这种力量是无名、无序的,需要管理机构进行发动和组织。在国家食品安全问题治理的制度安排中,“民间”除了行使作为消费者的选择权之外,参与治理的最主要渠道就是举报。2011年7月,国务院食品安全委员会建立了食品安全有奖举报制度。然而新闻报道中的主流话语也基本局限在这一层面,对制度的反思也仅仅停留在建议政府创造“宽松的举报环境”。当“民间”作为一种自组织力量参与食品安全问题治理时,新闻报道中通常将其描述为“无奈之举”,结局也是“不了了之”,例如三聚氰胺奶粉受害家庭建立的“结石宝宝之家”网站。[7]当自组织力量形成一定影响力和规模时,例如复旦大学研究生创立“掷出窗外网”,媒体更愿意将关注点选择在创始人,将之定义为“另类的实践”。而后这些自组织力量很快就淡出了媒体视野。
总体而言,在乳品安全议题的传播中,从“民间”发展作为“独立第三方”的制度性力量,尚停留在被“呼吁”或者具有“建立的可能性”阶段。但对作为制度性力量的“民间”的认识,在一定程度上,已经取得了共识:首先是独立的,其次是专业化的,并且是市场化的,就是要建立“与政府和企业没有直接利益关系的”监督检验机构。现有的行业协会和经营者组织“形式大于内容,官办色彩过浓”,以至于“缺乏公信力”。[8]
(四)话语秩序:乳品安全议题传播中政府机构主导的话语主体结构
2003年至2015年间,政府机构、专家、公众、行业、行业意见领袖和其他主体等构成当前乳品安全议题传播的话语主体。在这个结构构成中,政府机构的话语发挥了主导作用,在所有的文本中占51.3%,处于主流话语的地位,而公众话语等则处于相对边缘地位。这个话语主体结构形成了乳品安全议题传播的话语秩序,政府机构的话语处于话语秩序的中心,行业话语和专家话语均不同程度地服务于政府机构话语,公众话语与行业意见领袖话语则处于与主流话语协商的地位。在政府机构主流话语的引导下,新闻媒体对官方信源高度依赖,话语结构严重失衡,新闻报道的信源几乎被政府机构的人员垄断,一些专家学者往往是作为现行政策的解释者出现在报道中。
乳品安全议题传播中,不同的话语主体依据身份、专业知识、影响力、相关性以及在整体社会资本中的相对比例,透过话语的使用形成秩序和传播结构,从而确定各自的位置,形成不同的、具有现实性的关系网络。这种话语秩序意味着乳品安全议题传播中各种话语主体,依据某些常规将其观点和意见传播于社会之中,以此确立其社会地位,并影响其他群体。作为一种象征性权力与秩序符号的话语,不但建构了社会存在所必须的意义网络,而且也建构了社会运作所必须的权力关系网络,透过新闻媒体,使整个社会在话语的沟通、协商和竞争中,巩固了乳品安全议题的社会化传播与认知。
乳品安全议题的传播中,通过批判性话语分析可以看出,新闻媒体对议题的关注和报道表现出多种价值取向。一方面,在乳品安全问题的治理过程中,新闻媒体表现出的倾向和态度是,由于治理层面绝对的政府主导,无论是监督、建议还是诉求的表达,都是面向政府的;另一方面,作为社会系统中重要的风险沟通媒介,新闻媒体在食品安全问题的风险沟通方面表现得相对被动、滞后,模式单一,话语结构性失衡,尤其是政府机构话语与公众话语的不对称。因此,基于上述分析,重建食品安全议题传播的话语秩序,实现与公共决策之间的良性互动,以下几个方面需要注意和思考。
第一,在乳品安全问题的认定过程建构和表达明确的因果关系。在乳品安全议题传播至政策制定的过程中,新闻媒体的“关键报道”往往将社会中的日常问题通过话语再现,引发社会讨论,进入政策议程。但对同样一件事情的报道,并不是所有的话语表达方式所带来的现实效果都相同。有研究者指出,推动一项政策的生成和变革往往需要焦点事件、危机和符号三者的结合或者某个定量指标发生突变,只有相关要素齐备时,社会问题的重要性和严重性才会被凸显出来,才有可能推动社会问题转化为政策议题。[9]而要突破这层网,将可能性转化为现实,其核心仍然在于信息的公开。新闻媒体呈现一个社会问题时,通过建构明确而直接的因果关系,更容易引发实际的政策行为,而明确因果的揭露,不仅考验着新闻从业者探查事实真相的能力,以及恰如其分的、准确的话语表达能力,更多时候,在权力和利益双重控制的现实环境中,突破话语的遮蔽,“曝”与“不曝”考验的是将关键问题的真相公之于众的职业操守和道德勇气。
第二,乳品安全议题话语秩序的重建,需要建构多元的话语空间和实现话语的民主化。新闻报道中的话语实践,首先是建构社会图景的一种方式,而新闻媒体话语结构的失衡,在乳品安全问题的公共治理过程中得到的惨痛教训是,公众以及社会力量的失语导致了一些现实问题并未得到政府管理机构的及时关注。其次,新闻报道中话语权的争夺所实现的是权力的争夺,包括对现实情境进行定义的权力,分配社会注意力资源的权力以及制定与执行规则的权力。因此,建构乳品安全议题传播的公共话语空间,需要提高和促进公众及社会力量的参与和话语表达,重建话语秩序。在这个过程中,新闻媒体不仅是多元意见与话语表达和多方利益沟通的平台,也是公众及社会力量向政策精英传达诉求的公共渠道,更重要的是,新闻媒体是配置社会注意力资源的一种工具和手段。
第三,乳品安全议题传播需要对话解释性叙事。费尔克拉夫在讨论话语的功能时指出,话语实践是一种建构性的活动,在社会的渐进性延续方面,它有助于再造社会本身,包括社会身份、社会关系、知识体系和信仰体系;在创造新的社会局面方面,话语实践也是改变社会的一种方式。[10]话语是生生不息的言说活动以及制约言说的潜在社会机制。乳品安全议题传播中,消除话语主体身份的权重,打开政府与民间、高层与基层、行业内与行业外、学者专家与政府、行业精英之间对话的通道,对于改变社会对食品安全问题的理解,进行相关政策的制定与实施以及实现社会利益的公平分配具有重要意义。
第四,建构理性的风险认知态度具有积极的现实意义。现代社会中,公众对于风险的大部分知识都来自于各种媒体。乳品安全议题传播中,新闻媒体形成了间接感知乳品安全风险的拟态环境,生产和再生产了社会中的恐惧、焦虑和不信任感的心理,向人们暗示了在风险环境中自身与风险之间的力量对比,媒体不仅是社会风险的“探照灯”,也是问题的“放大器”。有学者将新闻业比作是风险社会的“先锋”,[11]新闻媒体对乳品安全议题进行风险监测、报告和预警,是整个社会对食品安全风险控制与政策制定过程必不可少的一环。另一方面,公众对于风险问题的估计和评判往往与相关领域的专家大相径庭,对于那些非自愿遭受的、难以察觉的、不可控制的、会危及后代的风险,公众会表现得更加厌恶和惧怕。而公众之所以有这样的反应,并不是因为与专家在理解风险时存在价值上的差异,而是因为公众与专家在感知风险的过程中对于基础事实有着不同的理解。[12]因此,政策制定过程中的风险沟通对于公众理性对待风险问题,减少公众的非理性情绪就显得非常必要。新闻媒体是现代社会的知识生产机构之一,是生产和再生产关于社会风险的公共知识的重要平台。在政治社会中,新闻的循环流通的程度决定着公众的政治参与深度和广度。新闻提供的信息越自由广泛,提供的讨论材料越丰富,公众通过个人政治行为直接参与政治的程度就越高,这对于民主的建设和实现来说至关重要。[13]对于风险社会的公共决策,新闻的丰富与自由流通则意味着知识层面的充分知晓和价值层面的协商沟通。不得不说,在乳品安全问题报道中,新闻媒体的话语实践暗示的面对风险的态度偏向被动,将风险治理和应对单一依赖于政府管理机构,而不够重视公众及社会力量的参与和话语表达。更严重的是,新闻媒体的话语实践忽略了向公众及社会力量提示如何作为一种组织化的、制度性的力量改变自身生存环境的可能。
[参考文献]
[1] Yunxiang Yan,“Food Safety and Social Risk in Contemporary China”,The Journal of Asian Studies,vol.71, no.8, 2012,pp.705-729.
[2]厉曙光等:《我国2004—2012年媒体曝光食品安全事件分析》,《中国食品学报》2014年第3期。
[3]李敬:《新闻文本的批判性话语研究——从费尔克拉夫批判性话语理论探究文本之“再现”》,《中国传媒报告》2010年第1期。
[4] Norman Fairclough,Critical Discourse Analysis, the Critical Study of Language(2 edition),London,New York: Routledge, 2010, p.2.
[5]单丹、陈辅:《“炮王”王丁棉为中国乳业叫屈》,《时代周报》2009年3月12日第2版。
[6]夏文:《新乳业标准被指全球最差》,《京华时报》2011年12月25日第3版。
[7]周喜丰:《三聚氰胺“未了局”结石宝宝索赔案路在何方》,《潇湘晨报》2010年2月9日第4版。
[8]王平生:《中国食品安全急务:唤醒“沉默的大多数”》,《经济参考报》2011年9月1日第2版。
[9]姜国兵:《公共政策议程的设定机制探究》,《江南社会学院学报》2009年第11期。
[10] [英]诺曼·费尔克拉夫:《话语与社会变迁》,殷晓蓉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3年,第60页。
[11]黄旦、郭丽华:《媒体先锋:风险社会视野中的中国食品安全报道——以2006年“多宝鱼”事件为例》,《新闻大学》2008年第4期。
[12] [美]史蒂芬·布雷耶:《打破恶性循环:政府如何有效规制风险》,宋华琳译,北京:法律出版社,2009年,第42-43页。
[13] Robert E.Park,“News as A Form of Knowledge: A Chapter in the Sociology of Knowledge”,The 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 vol.45, no.55, 1940, pp.669-686.
责任编辑:王冰
作者简介陈刚,武汉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教授(湖北武汉,430072);魏文秀,重庆昌辉文化传播学校讲师(重庆,400060)。
〔中图分类号〕G21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326(2016)03-0048-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