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
35年前的夏季,我们全家的户口还在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十师一八二团十连。当时知青的返乡潮已起,秋末时节,母亲带了我弟弟回上海通各种回城的路子,我和父亲原地等待消息。
那个夏天,母亲整整瘦了一圈。初夏的时候,大部分手续都办好了。按照那时通行的做法,我妈办病退,我爸则顶替我爷爷进医院工作。这天,我妈走进管段的居委会,找人开证明回新疆办调令。接待她的是一名和气的中年妇女。来回翻了几遍我妈填的表格,办事员陷入了沉默。
“师傅,哪能讲啦?”母亲小心翼翼地问。居委会办公室很安静。“你老公这个,1941年的,按规定不能办顶替的啊,1944年的才可以。”办事员叹了口气。“啊,是伐……伊社会上工作过几年再去新疆的,所以比阿拉要大几岁。”母亲解释。办事员不说话,右手手指“笃笃笃”敲击着玻璃台板。“你们1962年去新疆的……”“是的,18年了。”我妈接话说。突然,办事员停止敲击桌面,迅速提起手边的一支钢笔,在表格出生年月那栏里1941最末的“1”上轻轻加了一个折弯。
一个多月后,我们全家四口在上海聚齐了。母亲兜里揣着调令去派出所给全家办理落户。“你老公的户籍资料和原始登记碰不拢,不能落户。”一名年轻的户籍警“啪”一声将资料丢还给母亲。“是伐,哪能会碰不拢呢?”母亲强作镇定地赔笑。户籍警依旧一副蛮娘面孔。正在这时,里弄的片警老杨进来了。老杨大约是我们国定路550弄历史上口碑最好的管段民警,多年来深具威望。母亲拉住老杨,窸窸窣窣地说了几句。老杨朝母亲眨眨眼,转身进了所长室。
几分钟后,老杨从所长室探出半个身子:“东海阿嫂,侬进来一歇!”“东海”是我的亲叔叔,当年里弄内的顽劣青少年之一。母亲进了所长室。所长望着母亲:“侬讲,哪能回事体?”母亲清清喉咙,定定看着所长的眼睛,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说道:“我们全家是回新疆继续修地球还是留下来,只要你一句话。”所长笑了,也调到普通话频道:“好,算你坦诚!老杨,你出去关照一下,给他们全家落户!”
母亲说,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记得那年在居委会里,那个人给我勾的一笔。当然还有杨同志和他的所长。
(摘自《新民晚报》 图/子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