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出生时,母亲在镇上的中医院工作,家就在医院里面,挨着抓药的中药房。不管你们信不信,我清楚记得自己躺在一个竹子做的婴儿摇床里,被家人放在门外的医院走廊,阴暗走廊里漂浮着浓郁的药香,我甚至能默背好几十种中草药的名字,从我躺在婴儿床上的角度,恰好能看到半掩着的家门后,墙上挂着一幅奔马图,那时候我就笃知,这是一幅仿徐悲鸿的赝品。有个老人会不时从门里出来,笑眯眯地给我摇几下扇子,我告诉自己:这个人是我外公,这张摇床就是他做的。我不止一次跟家人说过自己一岁左右的记忆,并且我确信,婴儿在生命轮回的交替期是有智慧的。但父亲断言我只是把童年记忆弄混了。
南方鼠耗猖獗,我十岁左右,有一阵小学不再布置家庭作业,而是用三根老鼠尾巴代替作业的成绩,每日三根,早上交给老师,少交或不交会罚站,超额完成则会在作业本上领到一朵小红花,暗红色的五辦,形似腊梅,一连串地印在日期后头,现在想起这些花朵还无比激越。打鼠的日子刚开始很兴奋,每晚父亲挎着气枪领我去打耗子,经常满载鼠尾而归,但经不住长此以往的折腾,父亲可能对这种勇武的亲子方式也产生了焦虑,因为有时候确实打不到。后来开始作假,用萝卜须和地瓜须冒充,但老师何等精明,一眼识破,罚我和另外几个用柳条、扫帚枝、橡皮泥作假的同学一起,去学校垃圾堆打耗子。我们把一只肥硕的堵到墙角,它眼看无路可逃,竟冲着我拼命扑来。应该从那次起,我看见老鼠就浑身发麻。
二十岁前夕,我在大连读书,那是我第一次来北方,一切都陌生得令人慌恐。丢掉乡音的掩护,突然来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也不认识任何人的城市,仿佛这二十年的经历过往可以删除殆尽,一切重来的样子显得虚伪并心事重重。那段时间我经常戴上耳机在黑石礁看人钓鱼,“左小诅咒”和“苍蝇”能支撑我的整个下午。一次在天光即逝前回到学校,在校门口与一位从未说过话的师哥擦身而过,他一把抓住我问:“能喝酒吗?”我本能地点了点头,于是那家叫“小红帽”的烧烤店,在后来的日子里逐渐替代了黑石礁的冷风。
上周五是我三十六岁的生日,着急出门,约了车枯等,迟迟没有司机的消息,打过电话去,对方居然挂了,再打,再挂,打了五次竟然都被挂了。瞬间怒值爆棚,什么意思?要悔单吗?投诉!就在我摸索投诉程序时,来了条短信:“我是聋人,准时去接你。”一瞬间突然觉得自己变得有些可怕,也发现原来没有什么事情值得如此着急。庆幸老天在这个特殊的日子给了自己一个警告,此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