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型时期俄罗斯治理利益集团政治参与比较研究

2016-04-25 00:23陶林
世界经济与政治论坛 2016年2期
关键词:寡头叶利钦利益集团

摘要转型时期俄罗斯利益集团的政治参与成为俄罗斯政治中的一个重要政治现象。由于政府的软弱,叶利钦时期出现了以寡头政治为代表的利益集团政治参与现象。叶利钦政府和普京政府对之进行了治理。俄罗斯转型时期利益集团政治参与对于俄罗斯社会具有深刻影响。当利益集团政治参与的环境和制度不成熟时,负面影响突出。俄罗斯历届政府均对利益集团参政进行了治理,但是由于社会转型时期的特殊的社会历史环境,加上不同时期政府治理的目的、措施不同,特别是俄罗斯政府自身没有完全切断与利益集团的联系,因而治理成效也不同。

关键词政治转型利益集团治理比较

转型时期俄罗斯利益集团政治参与

俄罗斯利益集团是指对公共资源享有支配权的特定群体或社会阶层,为了共有的特殊利益而结成的利益共同体。俄罗斯利益集团政治参与是指俄罗斯利益集团为了特定的集团利益通过各种途径影响公共政策的活动。关于俄罗斯利益集团的概念界定和分类,以及俄罗斯利益集团政治参与的途经方式,参见陶林论文。陶林:《转型时期俄罗斯的利益集团:概念解析、分类和研究意义》,载《哈尔滨学院学报》,2014年第5期,23-30页;陶林:《 论俄罗斯社会转型时期利益集团政治参与途径和方式》,载《 哈尔滨学院学报》,2011年第5期,40-45页。是转型时期俄罗斯的重要政治现象,其对俄罗斯转型时期的政治和经济都产生了深远影响。

对于转型时期俄罗斯利益集团政治参与的政治和经济影响分析,参见陶林论文。陶林:《论俄罗斯利益集团政治参与对政治转型的双重影响》,载《中共杭州市委党校学报》,2014年第2期,44-49页。陶林:《论俄罗斯利益集团政治参与对经济转型的双重影响》,载《中共杭州市委党校学报》,2015年第1期,35-40页。如何规范利益集团的政治参与,加强对俄罗斯利益集团的治理成为俄罗斯政府面临的重大问题。鉴于俄罗斯转型时期利益集团政治参与对俄罗斯社会具有深刻影响,特别是当利益集团政治参与的环境和制度不成熟时,负面影响突出,因此俄罗斯政府均对其进行了治理。但是由于社会转型时期的特殊的社会历史环境,加上不同时期政府治理的目的、措施不同,特别是俄罗斯政府自身没有完全切断与利益集团的联系,因而治理的成效也不同。分析比较俄罗斯叶利钦和普京时期俄政府对于利益集团的治理,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和现实价值。

一、 叶利钦时期俄政府对利益集团政治参与的治理

在俄罗斯社会生活中,寡头在人们的心目中是指这样一批人,他们在1991年以来的经济转轨中一夜暴富,人数虽不多,却能量巨大。列宁在80多年前曾对垄断资本有过这样的概括:“今天是部长,明天是银行家;今天是银行家,明天是部长。”此话如今仍适用于俄罗斯。鼎盛时期的俄罗斯寡头基本控制了国家的石油、电力、冶金和金融等经济命脉,很大程度上可以在俄罗斯呼风唤雨,影响政府的决策。

郝赫:《俄罗斯寡头现象分析》,北京:知识产权出版社,2009年,第25页。俄罗斯学者这样定义俄国的寡头,“是指因控制一部分国家管理系统而获利丰厚的大企业集团。”

[俄]米哈伊尔·杰里亚金:《后普京时代——俄罗斯能避免橙绿色革命吗?》,金禹辰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年,第339页。俄罗斯转型时期,政府和寡头的关系又可以被视为政商关系,或者政府和大企业的关系,或者是资本和权力的关系。例如在美国记者戴维·霍夫曼的《寡头》一书中,寡头的兴衰被描述成权力与财富的斗争,而最终权力战胜了财富;寡头是俄罗斯社会转型的特殊产物,专指一些资本雄厚的大金融家。他们靠大规模侵吞国家资产而暴富,转头又积极介入政权,企图为自己的私有财产构筑政治保护网。因此,从根本上说,寡头的利益与国家和人民的利益是不相符合的,实际上,寡头的存在是俄罗斯社会严重分化的有力证明。在俄罗斯普通民众眼里,他们都是腐败的代名词。转型时期俄罗斯利益集团政治参与逐渐体现为一种寡头政治现象。因此我们也可以把俄罗斯政府对于俄罗斯利益集团政治参与治理视为对俄罗斯寡头的治理。

纵观俄罗斯转型以来的治理过程,较有规模和意义的是叶利钦时期普里马科夫政府的治理,以及千年之交以来普京总统的治理。在普京治理之前,虽有时断时续的治理,但这些措施不仅没有科学的指导思想,也没有理性的规划和系统的实施,直到1998年在金融危机和政府危机的双重打击下,才有基里延科上台后的有一定规模和力度的整顿政策。因此对于叶利钦时期政府对利益集团政治参与的治理,大体可以分为三个时期:前基里延科时期,基里延科时期,普里马科夫时期。

(一) 前基里延科时期的纵容和大力扶持

俄罗斯金融工业集团是在俄罗斯私有化进程中迅速成长起来的。其迅速壮大的背后是政府的大力扶持。这一政策的目的主要是两个:一是政治目的,试图短期内通过私有化造就一批资产者,成为改革的支持力量,使改革不可逆转;二是经济目的,试图培育经济组织,带动经济发展。在政府的大力支持下,俄罗斯金融工业集团很快发展壮大,并形成了金融寡头,对俄罗斯的政治和经济发展产生了举足轻重的影响。

叶利钦时期,政府对于金融工业集团的扶持政策主要表现在两方面。一是政府出台一系列的相关法律,鼓励金融工业集团发展;二是相应的政策和制度。如国有资产委托管理制度,允许金融工业集团管理国有股份。再如全权委托银行制度,金融工业集团的私人银行可以行使国库和中央银行的部分职能,因为几乎没有风险,因此获得丰厚利润。“俄罗斯的全权委托银行制度十分不完善,有许多空子可钻,由于全权委托银行有丰厚的油水,各财团都通过合法和非法途径挤进委托银行行列。一时间各种委托银行涌出,正式的达100多家,没有经过正式承认的大约300-500家。”

[俄]《新时代 》周刊,1996年第14期。转引自董晓阳:《俄罗斯利益集团》,北京:当代世界出版社,1999年。

更重要的是,在1996年总统大选以后,俄罗斯事实上已经形成了以叶利钦总统为核心,包括别列佐夫斯基和波塔宁等金融工业寡头和丘拜斯和盖达尔等“坚守”下来的知识精英组成的“家族统治”。叶利钦本人也不敢和金融寡头决裂,只好在改革派和寡头之间寻求平衡。

(二) 基里延科政府的治理措施及效果

1998年之前的俄罗斯政府对于利益集团的治理整顿政策很大程度上是寡头不同派别之间的利益倾轧。但到了1998年初,金融危机的影响使叶利钦总统越发认识到寡头的争斗不仅损害了改革的合法性,还危及国家权力的独立性,任其发展下去,必将俄经济推向破产。1998年3月23日,叶氏解除了与其关系密切的切尔诺梅尔金的总理职务,并选择了年仅35岁,无寡头背景的基里延科接替他,开始了由叶氏和基里延科政府领导的,对利益集团有一定规模和力度的整顿。其治理措施主要有:

第一,组建专家政府,政治上割断财团政治遥控政府的渠道

基里延科决心组建一个专家政府,这与转型之初的“知识精英”组成的“技术官僚政府”不同。后者在本质上是“知识精英”和权贵阶层的相互利用,“知识精英”需要利用权贵的政治资本将自己的理论付诸实践,而权贵阶层则需要利用“知识精英”的伪装合法地进行“权力的资本化”。其结果是“知识精英”的改革实验破产和“权力资本化”过程的完成。而基里延科主张的专业政府是由知识精英组成的、不受权力和资本制约其独立性的政府。显然,这将阻断寡头遥控政治的渠道。他们弄清基里延科的主张和意图后对基里延科的组阁百般阻挠,叶利钦对此十分恼火,于1998年4月13日对带头的别列佐夫斯基提出严厉批评,最终保证了俄罗斯在转型中第一个无寡头参与的专业政府的组成。

第二,强制征税,经济上向以金融工业集团为代表的财团开刀

1998年,为缓解财政危机,俄政府最终决定拍卖俄罗斯石油公司最后一个国有石油企业。但当1998年5月26日招标开始时,竟无一家财团招标,同时国际能源价格下跌,俄依靠能源出口这一财源也陷于枯竭。为解决国家财政困难,基里延科政府开始对金融工业巨头强制征税。

基里延科的新政对寡头是一次严重的打击,但对挽救金融危机和政府危机以及规范利益集团活动来说却收效甚微。由于金融工业巨头对政府失去信赖,开始从市场撤资,虽然基里延科于1998年5月13日签署法令,加强金融纪律以稳定股市。但由于金融巨头的作梗和外国市场的恶化,政府依然难以阻挡财团的撤资行为。同时,政府对财团的规制反而加重了两者的对立,双双在金融危机中受挫,并希望瓜分对方油水渡过难关。但随着金融危机的蔓延和政府财政危机的恶化,叶利钦总统也只得和基里延科一道向财团妥协并希望得到财团的支持。1998年5月底发生金融恐慌时,叶同一些金融巨头举行会谈,恳切要求财阀在帮助政府摆脱金融危机上给予合作。同年6月17日,叶重新启用丘拜斯为同国际金融组织进行谈判的副总统级代表,并取得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226亿美元贷款。1998年6月18日,基里延科决定设立由政府直辖并请财团参加的“经济政策咨询委员会”,这无疑又重新开通了金融寡头遥控政府的渠道。但是此时金融寡头对政府失去信任,霍多尔科夫斯基和斯摩棱斯基在金融领域和新闻舆论领域制造混乱。叶利钦在金融工业寡头的政治经济压力下不得不解除基里延科的总理职务,并重新启用切尔诺梅尔金,但此时民众和议会均强烈反对切尔诺梅尔金再任总理,议会更是连续否决总统的提名,于是叶利钦只得屈从民众和议会的压力,另任普里马科夫为政府总理,而后者则开启了叶利钦时代历时最长、规模和力度最大、导向明确的治理时期。

(三) 普里马科夫政府的治理措施及效果

基里延科的失败在客观上为普里马科夫时期的治理开辟了道路。金融危机中政府和金融寡头的斗争和双双受挫,以及总统权力的削弱和政府总理独立性的提升等因素,使此时俄国政坛格局发生了有利于对利益集团进行治理的变化。首先,金融工业集团的受挫使诸多金融财阀资产严重缩水,金融行业普遍凋零,金融工业阶层同样急需政府的扶持。其次,总统对政府总理的钳制也大为削弱。这有利于减轻普里马科夫政府的治理障碍。与此同时,普里马科夫吸取前任缺乏政治资源的劣势,努力扩大自己的权力支撑。例如,争得以俄共为代表的左翼力量以及议会上院众多地方实力派的支持,增强自己的施政能力。普里马科夫的治理过程和措施主要如下:

第一,平抑强势利益集团,扩大公共参与力量

虽然同为强势利益集团,但地方实力派和金融工业集团的利益主张却往往迥然相异,普里马科夫利用此机积极拉拢地方实力派来抑制金融工业集团的影响。同时,积极吸收俄共精英入阁,使俄共处于半执政状态。普里马科夫的这些努力不仅扩大了权力基础和民意支持,进一步提高了政府总理的地位和自主性,也有利于公共力量的均衡发展和公共利益的表达。

第二,打击寡头势力,扶持民族工业

普里马科夫采取了打击寡头措施。他停止出售国有企业,支持民族企业,对俄罗斯的金融工业集团形成了一定的制衡作用。1999年“濒临破产的俄罗斯经济略见起色,到年底国内生产总值已停止下降,工业生产也于年底出现企稳回升态势,第四季度的工业产值取得了3.1%的月平均增长率。”

陆南泉:《俄罗斯1999年的经济形势及发展前景》,载《东欧中亚研究》,2000年第1期,22-26页。

第三,主张建立大区制,探索新的行政约束机制

普里马科夫不仅认识到争取地方行政长官支持的重要性,也对地方利益集团的崛起的危害较为反感,并努力探索新的行政约束机制。普里马科夫采取了卢日科夫提出的大区制主张,即通过合并州、共和国等,减少联邦主体的数量,或在联邦主体与联邦中央建立一些大区式的行政机构来驾驭地方,加强对地方的控制。相对于基里延科的治理结果,普里马科夫的治理措施无疑更务实有效。

首先,通过对俄共和地方利益集团的拉拢,不仅增强了自身的政治资源,也对总统和财阀形成一定的牵制。同时,对寡头的打击和对民族工业的扶持,不仅促进了经济的回暖,也利于利益集团的均衡化。但这些显然损害了以金融工业集团为代表的财阀利益。别列佐夫斯基等寡头利用手中控制的媒体开始攻击普里马科夫政府,掀起倒普风波。“普里马科夫的措施也威胁到叶利钦本人,叶利钦恐惧普里马科夫的做大会威胁自身的地位。最终于1999年5月解除了普里马科夫的总理职务。”

郑贵宝:《社会转型时期俄罗斯利益集团研究》,南京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10年,第32页。

普里马科夫政府解散后,俄罗斯不仅没能摆脱寡头干政,地方分裂势力也愈演愈烈并爆发了第二次车臣战争。面对严峻的国内政局形势,叶利钦最终启用了有强力部门背景的普京,普京开启了俄罗斯转型以来对利益集团历时最长、成果丰硕的整顿历程。

二、 普京时期政府对利益集团政治参与的治理

从根本上说,寡头的利益与国家和人民的利益是不相符合的,这是倡导“强国富民”的普京惩治寡头的根本原因。普京于2000年5月7日就任俄罗斯第二任总统,并于2004年3月14再次当选。众所周知,普京是叶利钦亲自选定的接班人。叶利钦给新总统普京留下了一大堆政治难题,包括悬而未决的“车臣问题”、中央和地方的权力矛盾问题,当然还有寡头政治何去何从的问题。俄罗斯学者亚历山大·齐普科认为,“作为一个国家领导人,普京的全部未来将取决于他是否有能力解决寡头问题。”

[俄]罗伊·麦德维杰夫著:《普京一克里姆林宫四年时光》,王晓玉、韩显阳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5年,第142页。 普京多次表示,国家政权要与财团、寡头保持同等的距离,不能允许他们干预国家政治。普京政权对寡头的治理措施主要包括:

“第一,经济方面。国家加强对于重要战略资源和企业的控制。以违法调查为手段,先后对三大寡头别列佐夫斯基、古辛斯基和霍多尔科夫斯基进行经济调查。结果别列佐夫斯基、古辛斯基逃到国外。霍多尔科夫斯基被捕入狱,其控制的俄罗斯第二大石油公司尤科斯公司被强制拍卖,收归国有。第二,政治方面。普京颁布了政党法,提高政党的门槛,结束了叶利钦时期政党林立的格局,从而逐步规范利益集团政治参与的主要渠道——政党。俄罗斯逐渐形成了三到四个较大的政党,原来的各种林林总总的小政党或被取缔,或被兼并。第三,加强媒体控制,掌握舆论话语权。叶利钦时期七大寡头基本上控制了主要的媒体。他们凭借掌握舆论话语权,继续对普京执政进行指手画脚。”

陶林:《论俄罗斯利益集团政治参与对转型时期俄罗斯经济的双重影响》,载《中共杭州市委党校学报》,2015年第1期,35-40页。 “2000年,俄当局迫使别列左夫斯基出售‘公共电视台49%的股份,使国家的控股上升到51%,从而控制了这个电视台。”

周汝江:《普京时期的俄罗斯利益集团及其在中俄关系中的作用》,载《东北亚论坛》,2003年第4期,54-59页。“经过整治,俄罗斯寡头们基本上被纳入到普京的有效控制之中,叶利钦时期的寡头政治不复存在。”

陶林:《论俄罗斯利益集团政治参与对转型时期俄罗斯经济的双重影响》,载《中共杭州市委党校学报》,2015年第1期,35-40页。 对于这一点寡头们自己也承认。正如别列佐夫斯基在《政权》杂志中所写的,“这个通常意义上的寡头体制将烟消云散。将国家从寡头那里解脱出来所用的时间要较寡头为控制国家所花的时间少许多。”

[俄]罗伊·麦德维杰夫著:《普京一克里姆林宫四年时光》,王晓玉、韩显阳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5年,第163页。

三、 叶利钦和普京时期俄政府对利益集团政治参与治理的比较分析

普京对利益集团卓有成效的治理与叶利钦时期的“屡战屡败”形成鲜明对比,分析比较叶利钦和普京时期政府对利益集团的治理大体可以包括以下八大方面:治国理念、面临任务、外部环境、领导人个人因素、依靠力量、治理策略、治理措施、治理成效。为分析方便,笔者制作了下表。参见表1。

(一) 治国理念不同

叶利钦和普京各有自己的治国理念。叶利钦执政时期,他所采取的理念是“以矛盾解决矛盾,搞政治平衡”,即利用各个政治派别之间的冲突和斗争来加强自己的权威和地位。虽然叶利钦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但俄政坛斗争不断,纷争迭起。普京上台之后,采取的是“兼容并蓄”的理念,即融合各个政治派别纲领里面的合理内容,努力协调派别间的冲突和矛盾,力求一种相对的和谐。因此,俄媒体将普京描述成“一个克制力极强,鲜有过激行为,左右逢源,深谙柔道之术的人”。

胡键:《俄罗斯利益集团的演变及其对政治决策的影响》,载《俄罗斯研究》,2004年第3期,34-40页。 普京自己也表示自己是一个把任何一项纲领只当成一种补充措施而不是法令的实用政治家。普京“兼容并蓄”的实用主义策略,要比叶利钦偏袒寡头集团,疏远其他群体,靠玩弄权术“走钢丝”要高明得多。

(二) 面临任务不同

叶利钦和普京二人所处的时代不同,其面临的任务也不同。叶利钦在其执政的八年里,实际一直在忙于两件事:一是在急剧动荡的苏联制度基础上建立俄罗斯新的法制、政治经济制度以及新的社会秩序,力图使俄罗斯步入正轨。正如他本人所说:“我掌权八年,八年时间里我一直在力图使国家摆脱震荡,而且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采取了一系列艰难而不受欢迎的措施。”

[俄]鲍里斯·叶利钦:《午夜日记——叶利钦自传》,曹缦西、张俊翔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1年,第438页。 此外,叶利钦在1999年12月31日的告别演说中说,“我已经完成了一生中主要的事业,俄罗斯永远也不会回到过去了(即回到原来的苏联社会主义制度——笔者注)。”

[俄]鲍里斯·叶利钦:《午夜日记——叶利钦自传》,曹缦西、张俊翔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1年版,第444页。另一件事情就是时刻加强自己的权力和权威,比如在大选时使出浑身解数来确保连任。可以说,叶利钦当政时期从事的是“重建”和“奠基”的基础性工作。普京是站在叶利钦肩上的人,其执政时,俄罗斯已经建立了资本主义制度。因此他可以把主要精力放在振兴国家和发展经济的目标上。当然,普京要完善俄罗斯的政治经济体制,完善法制,设法解决叶氏政治遗产中的“流毒”,比如寡头政治。

(三) 治理的外部环境不同

和叶利钦相比较,普京时期面临比较有利的外部环境,包括政治、经济和文化环境。

第一,经济环境方面,俄罗斯结束了经济萧条,出现了经济增长,国家财政能力增强,还清外债。2001年在西方经济普遍衰退的情况下,俄罗斯的国民生产总值仍然增长了5.5%,工业产值增长5%。随着国内经济的好转,加上国际油气价格上涨,使得普京政府财政收入增加,基本还清外债。经济发展迅速为政府从根本上割裂同寡头的联系打下了坚实的经济基础。第二,文化环境方面,普京时期逐步形成统一而理性的指导思想和发展共识。叶利钦时期社会多元文化的分离和冲突,不仅使俄罗斯的利益集团之间难以形成发展共识,从而增大利益协调的难度,也使政府难以拿出统一的指导思想,甚至连领导者之间都缺乏思想共识。叶利钦是一位标榜民主和自由的专制主义者,基里延科是一位自由主义者,而普里马科夫则具有强烈的左倾色彩。普京总统在文化领域低调地软化各种思潮流派的争论,兼收并蓄,博采众长,提出用“俄罗斯新思想”构建社会发展需要的核心价值观,事实上初步形成了能够指导社会发展、为民众认可并可以凝聚全民族力量的普京主义。第三,政治环境方面,经历了由乱而治,由创建新制度到巩固和完善新制度。经历了痛苦的叶利钦时期社会转型,人心思定。稳定压倒一切。面对私有化造成的社会动荡,人民生活水平下降,综合国力下降,社会贫富差距拉大,寡头干政,俄罗斯人民对寡头非常痛恨,普京打击寡头干政,可谓民心所向。社会转型自身的制度变迁的绩效在1999年前后逐步体现出来,俄罗斯经济开始走出低谷,政治制度逐步完善,为普京政府治理利益集团提供了有利的环境。俄罗斯建立了西方式的总统制,颁布了俄罗斯新宪法,实行西方的多党制度,这些制度为普京规范利益集团干政提供了可能。

(四) 领导人个人主观因素不同

作为领导核心的普京总统,就其素质来说,其崇尚法制和秩序,深谙柔术,精于治国且年富力强。而这些则是前任的总统或总理们难以企及的。叶利钦时期,基本上属于老人政治。叶利钦自身善于搞权力平衡,酗酒,身体状况不好,有心脏病,先后多次做手术,而做手术期间,往往也是叶利钦家族和寡头干政最猖狂的时期。权力的交替和政治斗争的需要,使得叶利钦对于寡头干政的治理有心无力,治标不治本。普京不同于叶利钦,年富力强,精力充沛。据统计,“普京在2000年共进行了28次国事访问,22次到全国各地视察,总行程15.7万多公里,相当于绕地球赤道4圈。”

姜辛:《普京执政面面观》,载《文汇报》,2001年5月9日A4版。

(五) 治理依靠的力量不同。

叶利钦时期,无论是基里延科政府还是普里马科夫政府,对利益集团的治理均无统一有力的领导力量。首先,从作为俄政治权力核心的叶利钦总统的因素来看,这位“民主斗士”骨子里却是一位专制主义者。他为维护自身地位,选择了向金融工业集团联姻并不计后果地向地方放权。其结果不仅使自身让财团俘获,也让地方势力做大。在强寡头弱总统、强地方弱中央的局面下,总统的至高权力很难执行。在寡头的压力下,动辄解散政府,使得政府总理更换频繁。其次,就政策的主要制定和执行者来说,缺乏稳固而有效的权力支柱。基里延科政府的主张固然有其合理性,但其施政的政治资源除了总统有条件、有限度的支持外几乎为零,金融工业巨头稍一刁难便只好和总统一道恳求财团的支持。而普里马科夫政府虽有地方势力的支持,但支持的条件和限度却是以地方利益为标准。同时,作为议会第一大党的俄共对普里马科夫的支持在弱议会、强总统的背景下效力实在有限,反而让右倾意识形态浓厚的叶利钦坐立不安。当强势利益集团掀起“倒普风波”并向总统施压时,叶利钦毫不犹豫地解除了普里马科夫的总理职务。再次,从主要国家机构的运行来看,叶氏时期俄立法机关(杜马)和行政权力机关(总统和政府)协作少,对抗多,“府院之争”时断时续,难以制定和执行有效的调整政策。

普京逐步建立起统一有力的领导力量,精心有效地解决了以上诸多难题。普京打造了稳固的权力基础。其一,普京于1999年10月亲自创立“统一俄罗斯党”,以支持普京竞选总统。在普京的大力支持下,该党在2000年总统选举前就已成为议会第二大党并全力效忠普京。同时,普京对杜马第一大党俄共进行先安抚后分化,至2003年底第四届议会选举时,统一俄罗斯党一举囊括了450个议席中的222席,一跃成为议会四大党派之首。其他的三个政党除俄共外均是亲普京的政党,但俄共议席不足三分之一,这不仅使普京控制了使议会,巩固了权力基础,还终结了议会和政府的对立,为普京放开手脚整顿利益集团扫除了一大障碍。其二,普京利用其强力部门背景,创立了以前克格勃成员为核心忠于普京的政治团体“西罗维基”,不仅增进了执政的强力根基,对强势利益集团也形成有效地制衡,也成为普京意志的最佳贯彻者和决策的最佳拥护者。其三,普京组建了用于平衡内部,以地域为纽带,以普京的同乡、校友和昔日的同事为主体的政治力量“圣彼得堡帮”。该组织相当于普京的“心腹”,有时甚至可以代表普京对外发言。其四,普京吸收一群主张渐进、温和的市场化改革的“温和改革派”,其虽非严格意义上的政治团体,但其建成一种“有秩序、可控制的市场经济”的主张非常契合普京的改革思路。最后,普京以其丰厚的人生历练和“务实、果断和自信”的执政形象,并利用政绩和政治作秀,为其赢得了高达70%的支持率,这也是其执政的民意基础。由此,普京逐渐通过“统一俄罗斯”党控制了议会,通过“西罗维基”控制了强力部门,通过“圣彼得堡帮”控制了克里姆林宫,通过温和改革派全面推行自己的改革意图。这四大权力支柱和长期高度的民意支持形成了非常牢固的权力根基。普京也正是在巩固权力基础和争取民众支持的过程中对利益集团进行了强力且有效地治理。

叶利钦和普京上台执政依靠的力量不同,这也决定了两任总统与寡头之间的关系大相径庭。叶利钦上台之初权力基础就比较薄弱,之所以能够站稳脚跟,一是靠1993年10月在同议会的斗争中取得了胜利并通过了新宪法,确立了“超级总统制”。二是依靠自己的亲属和心腹以及那些别有用心,投机政治的金融工业寡头。这些人围绕叶利钦组成了“叶利钦家族”势力。在叶利钦第二个任期,寡头政治达到顶峰,寡头势力充斥于政府的重要部门并与叶利钦本人及其家人建立了特殊的关系。叶利钦被寡头“俘获”了,他不能制定也没有制定任何有违金融工业寡头利益的改革措施。依靠寡头的力量,叶利钦实现了连任的成功。也是依靠寡头的支持,在身体状况时常不佳的情况下,他依然在俄政坛各种政治力量的博弈中处于主动地位。应寡头的要求,他频繁更换政府总理和其他要员。叶利钦时代的确就是寡头政治的时代。

与叶利钦不同,普京作为“一个没有过去的人”,实际上有着比叶利钦更雄厚的权力基础和广泛的支持者。“普京的依靠力量主要有四股:西罗维基、圣彼得堡帮、‘统一俄罗斯党以及拥有技术的温和改革派。”

胡键:《俄罗斯利益集团的演变及其对政治决策的影响》,载《俄罗斯研究》,2004年第3期,34-40页。 西罗维基是以忠于普京的前克格勃成员为主体的政治团体。普京靠这些老同行控制了国家的强力部门。“2001年3月28日,普京签署命令调整了五个强力部门的负责人,最引人注目的就是谢尔盖·伊万诺夫——普京当年在克格勃的战友,被任命为国防部长。”

赵书昭:《俄罗斯寡头政治变迁研究》,兰州大学硕士论文,2007年,第27页。这也是俄罗斯第一次由文职人员担任国防部长。圣彼得堡帮与普京以地缘为纽带,即普京的同乡,校友和昔日的同仁,通过圣彼得堡帮普京控制了克里姆林宫。“统一俄罗斯党”是普京培育的“政权党”,通过它普京控制了议会,第一次实现了立法机构与行政机构的协调与合作,结束了长期的对立与争吵。而拥有技术的温和改革派则是普京进行经济改革过程中所依靠的不可替代的力量。真可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叶利钦时代的结束也就意味着寡头政治的风光不再。此时的普京再也不需要依靠寡头的力量进行任何交易。

(六) 治理策略不同

对利益集团的调整应认清因果,分清标本,有计划、有系统、分阶段实施。但叶利钦时期的调整政策恰恰与此相反。首先,从改革的导向来看,叶氏始终坚持右倾的意识形态并以自身的地位为调整底线。即便有普里马科夫时期的左倾的修正政策,也难逃被解散的命运。而基里延科的自由主义政策则无异于继续执行被扭曲了的自由主义路线。其次,从改革的具体措施来看,基里延科在无政治资源的前提下不是首先扩充权力支撑,而是贸然在政治和金融领域向寡头开刀,这无异于飞蛾扑火。普里马科夫的措施虽然比较系统全面,但同样缺乏应有的权力支柱,即便措施得当也难以有效实施。

普京采取了务实而稳健的调整策略和措施。首先,在调整策略上普京在妥协与隐忍中最大限度地抑制了调整的阻力,并且积极稳妥地扩充自身的权力基础。普京虽然利用“家族集团”的“知遇之恩”走上总理职位,但却外圆内方,在执政初期既不高调地进行政治、经济和意识形态的斗争,也有意保持着与寡头的界限。其次,普京还小心翼翼地处理与叶利钦总统的关系,用“免罪牌”换来叶氏的信赖和“让贤”,最大程度地消除了叶利钦及其背后“家族统治”的干扰。随着第二次车臣战争的节节胜利,普京的民意支持飙升。普京趁机扩充自己的权力基础,并利用稳固的权力基础在其首任总统期间对金融工业集团和地方利益集团进行有力的整治。

(七) 治理的措施不同

与叶利钦时期相比较,普京时期大体保持了政府的稳定,没有频繁地更换政府总理。其在治理寡头的措施上也不是“头疼医头,脚疼医脚”,而是坚持系统实施,标本兼治,打出了组合拳。主要措施如下:

第一,整顿地方利益集团。第二次车臣战争的节节胜利和普京政治地位的日益巩固,有力地震慑了“地方诸侯”。普京还顺势颁布了总统令,“将全国89个地区划为7个联邦区,在各区派驻总统代表。”

盛世良:《普京执政三年:成绩、问题和前景》,载《当代世界与社会主义》,2003年第l期,82-86页。这些措施不仅有效瓦解了地方利益集团的割据状态,维护了国家的完整和统一,也加强了中央对地方的控制,重建了中央权威,强化了国家权力作用,恢复并重建了政治秩序。

第二,打击寡头干政。普京执政之后,先后对与俄罗斯政府叫板的古辛斯基和别列佐夫斯基、霍多尔科夫斯基三人进行了打压。在第一个任期结束前,普京又免除了卡西亚诺夫的总理职务,拔掉了叶利钦“寡头家族”的最后一颗棋子。同时,普京逐步恢复对战略资源和产业以及传媒的国家控制权,赢得控制局面的主导权,也保证了国家权力的独立性和权威性。普京实际上培植了一批新的政商团体,使原有的以“七人集团” 为代表的一小撮俘获总统的金融寡头被新时期强力总统掌控的一批新金融工业集团所取代。

第三,培育多元而均衡的利益集团。对强势利益集团的整顿只是强化了国家的作用,恢复和强化了政治秩序。但若实现利益集团的均衡和健康发展,必须进行相应的经济、政治及至文化革新。

首先,在经济改革方面,建设可控的市场经济。其一,进行全国范围的经济排查,在保证关系国计民生的自然资源、军工企业的国有或国有控股外,继续进行产权变革。规范私有化进程,保证产权改革的公平性和竞争性。其二,建立有效的财政金融体系,保持卢布汇率稳定;以石油和天然气行业的超额税收收入为主要资金来源,创立俄罗斯联邦稳定基金,以备在国际油价下跌以及政府收入缩减时使用以及积极偿还外债。其三,以生产活动为核心,振兴民族资本。扶持中小企业的发展,维护市场公平,恢复本国生产,发展进口替代型生产,努力扩大出口。其四,整顿市场秩序,抑制灰色经济,改善投资环境,努力吸引外资。

其次,在政治改革方面,完善政党政治,培育公民社会。其一,普京规范了政党制度,使得叶利钦时期的政党林立的局面改观,通过严格政党准入和登记制度,努力打造三到四个大型政党,整合社会力量,扩大有序政治参与。其二,制定倾斜政策,提高民众收入福利水平,缓和社会两极分化。在普京执政的八年中,俄罗斯经济一直保持持续快速增长,社会贫富差距状况明显改善。“叶利钦时代全国最富有的10%居民的收入是最穷的10%居民收入的24倍,而在普京第一任期结束前降到了14倍。”

Eugene B. Rumer, Celeste A. Wallander,“Russia: power in weakness?”The Washington Quarterly, Vol.27, No.1,2003, pp.57-62.“人均地区性收入差距也由1992年的20.9倍降至2007年的9.5倍”。

庄晓惠、侯钧生:《俄罗斯的社会转型与社会阶层分化》,载《社会》,2008年第2期,128-151页 同期的“贫困人口也由4000万降低到2500万。”

[俄]《新闻报》,2006年9月18日B2版。其三,出台或修改相关法律法规,成立社会院,培育并规范社会组织。普京执政后大力培育公民社会,允许公民社会组织对国家活动的批评。2006年普京颁布了《俄罗斯非政府组织法》。在普京总统的授意下,“2006年1月22日俄罗斯社会院召开了第一次全体会议,会议通过了章程,选举了相应的组织人选,以俄罗斯科学院院士叶甫盖尼·韦利霍夫为主席的俄罗斯社会院正式成立。”

徐海燕:《俄罗斯联邦社会院的成立与发展》,载《国际资料信息》,2007年第l期,20-22页。其主要目的就是构建一个公民和政府对话的平台。

再次,在文化革新方面,整合社会精神力量,塑造新俄罗斯精神。1999年,刚刚接过权柄的普京在俄罗斯政府网站上刊登的一篇题为《千年之交的俄罗斯》的文章,提出了“俄罗斯新思想”的概念,即爱国主义、强国意识、国家作用和社会团结(或社会正义和社会互助)。俄罗斯新思想实质是普京执政后的意识形态,强调兼容并蓄,整合社会的主流意识形态和价值观,为整治利益集团奠定必要的社会文化基础。首先,“新俄罗斯思想”的文化包容精神和对发展共识的强调,有利于软化社会各种主义之争,促进社会的稳定和包容性。其次,“俄罗斯新思想”进一步打击了寡头集团主张的激进自由化思潮,也使各类地方主义在思想文化领域受限,使政府对这两类利益集团的整饬不仅有理论支持,也得到民众的高度支持。

(八) 治理成效不同

叶利钦时期,多次治理利益集团,但是成效甚微。普京则相反,取得了明显成效。普京时期寡头政治的衰落一是表现在寡头干政现象基本被取缔。在普京执政之后,传统的金融工业寡头失去了昔日的政治地位。特别是别列佐夫斯基、古辛斯基和霍多尔科夫斯基的遭遇迫使其他寡头不得不做出自己的选择。比如,选择资产转移到国外的阿布拉莫维奇,选择和政府合作的波塔宁等等。总之,幸存的寡头放弃了明目张胆地政治投机,并与普京达成了一种“政治默契”,即“只要不参政,可以安心赚钱”。普京时期寡头政治衰落的另一个表现是普京摆脱了叶利钦的影响,开辟了新的时代。寡头政治是叶利钦时代特有的政治现象,叶利钦时代的一切特征和因素几乎都与寡头政治有关。在普京时代,寡头没有叶利钦时代那样超然的政治地位和特殊待遇。寡头政治之所以遭遇了截然不同的命运,除了其自身的弊端外,那就是两代总统自身差别的原因。尽管普京是叶利钦的接班人,但他绝对不是傀儡。两代总统在依靠力量、治国理念和面临任务、外部环境等方面的差别决定了他们对待寡头政治的不同策略以及导致的不同成效。

俄罗斯利益集团与国家政权之间的关系是复杂的,二者之间存在一定的张力。以俄罗斯金融工业集团为主要代表的强势利益集团既是国家政权大力扶持和纵容的结果,同时其发展壮大起来之后又反过来影响国家政权,在叶利钦时期一度形成寡头政治现象。直到普京执政,才真正割断了寡头与国家政权的联系。通过系统比较俄罗斯转型时期叶利钦和普京对利益集团政治参与的治理历程、治理理念、措施和成效,我们发现普京时期对寡头政治的治理颇有成效,由于两个时期的寡头政治治理的措施不同,成效也不尽相同。对于其他转型国家如何掌控利益集团政治参与,以及如何防止出现寡头政治,避免发生政府俘获现象,具有重要借鉴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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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崔建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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