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动结构的范畴化研究

2016-04-22 05:14
怀化学院学报 2016年2期
关键词:原型隐喻

李 颖

(华南农业大学 中文系, 广东 广州 510642)



连动结构的范畴化研究

李颖

(华南农业大学 中文系, 广东 广州 510642)

摘要:运用认知语言学原型理论及其他相关理论对连动结构进行分析,指出连动结构是存在着典型成员及非典型成员的语法范畴,同时认为其内部成员对内具有一致性并通过隐喻等手段处于不同的认知层面。

关键词:连动;范畴化;原型;隐喻;认知层面

一、引言

连动结构自提出以来一直是现代汉语句法研究的难点之一,由于语法形式和语法意义之间并不是一一对应的,几个连用的动词之间可以表示若干种语法意义,致使从形式判定的连动结构内部出现意义的大杂烩。李临定、吕冀平、周国光等学者着重分析了连动结构内部语义类型,戴浩一[1]从“时间象似性原则”角度研究,指出两个句法单位的相对次序决定于它们所表示的概念领域里状态的时间顺序,很有解释力,但是这只能解释几个连续动作具有明显时间界限的连动结构,不能解释像“鼓掌欢迎、躺在床上看书、出去买菜”之类的语义类型,洪淼[2]对连动结构内部语义类型做了细致地总结和概括并给出解释,高增霞[3]认为连动结构是以时序原则为结构规则,以顺序意义为语法意义的一种结构形式,内部不同的意义类型是时序原则通过隐喻方式在概念层面、逻辑层面和认知层面上操作的结果,看法很有见地,使连动结构内部复杂的语义类型有了清晰的线索和层次,笔者完全赞同。虽连动结构的研究一直没有停止,然而,范畴理论告诉我们处于同一范畴内的成员地位并不是相等的,有典型与非典型之别,不同操作层面上的语义类型在连动范畴内的典型性如何高增霞文中并没有论述,这将是本文论述的重点,各语义类型的典型程度差异分析是本文的核心。

朱德熙《语法讲义》、北大中文系编的《现代汉语》等著作中指出连谓结构是两个或者两个以上谓词的连用。形容词性结构也是谓词的一种,因此连谓结构应该包括这样的句子:(1)怪你自己粗心。(2)我给您拿着包袱,您拿着怪累的。例(1)中“粗心”、例(2)中“怪累的”都属于形容词性的结构,属于连谓结构范畴,不属于连动结构,因此也不在本文的研究范围之内。

胡裕树《汉代汉语》(修订本)指出: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动词连用,它们之间没有主谓、联合、动宾、偏正、补充等关系,也没有明显的语音停顿,更没有表示条件关系的关联词语,这样的词组就叫连动式。兰宾汉、邢向东主编的《现代汉语》也这样说明连动结构: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动词性词语连用,并且隐含同一主语的是连动结构,其中动词性词语之间无语音停顿,无关联词语,也没有主谓、联合、动宾、偏正、补充等关系。而吕叔湘则总结说:动1和动2联系同一施动者,中间不能停顿。这些总结多是用排除法指出连动结构在形式上的特点。也就是说连动结构动词之间复杂的语义类型很难从正面给以界定。从笔者搜集到的语料看,排除主谓、联合等语义关系后,连动结构中两个动词性成分之间的语义关系还有很多,大致有先后关系、方式和手段、处所、目的(第一个动词为“来”或“去”的属于目的类,但和其他表示目的的连动结构不一样,分析目的类连动时要单独分析)、原因、假设、还有从形式上看一个肯定一个否定互补说明或同时肯定或同时否定互补说明(因为从语义来看,他们都是互补的,不妨用“互补类”来称呼)。处于同一集合中的这诸多语义关系之间的关系如何,地位平等,各有千秋还是有典型度的差别,如果有差别,差别何在?

二、连动结构典型属性分析

从认知的观点来看,范畴化是人类思维、感知、行为和言语最基本的能力,人类对世界的认识以及概念的形成是范畴化的结果。而事物的范畴具有模糊性,因此语言符号的语义范畴也具有模糊性。这种模糊性的含义有两个:(1)同一范畴的所有成员是由家族相似性所决定的,即范畴成员总是享有某些共同的特性;这样,有的成员比其他成员享有更多的共同特性,即模糊的相似性;(2)我们可以根据成员享有的共同特性来决定成员的身份,与其他成员相比享有更多共性的成员为该范畴的典型和中心成员,即原型。其他成员为非典型成员或边缘成员。因此,范畴的边界是不明确的,在边缘上与其他范畴相互交叉,而典型与非典型成员之间可以通过隐喻方式实现联结。

连动结构作为句式范畴,也有范畴的特性。动词是人类语言的最重要的词类,是语言结构的核心,语言结构内各成分以动词为中心按照动词对其支配程度分布在动词周围。动作性是动词的典型特征,典型的动词是动作性很强的支配动词,动词的典型特征是支配性。任何动作的实施都会在时间轴上留下痕迹,“时间顺序是人类认知结构中最重要、最根本的观念之一,在外在物质世界和人类概念世界里,两个相互关联的时间之间第一性的关系就是在发生的时间或被感知的时间上的前后接续的关系”[1]。因此时间上的顺序性和连动项的支配性应该是连动结构的典型特征。典型的时间性总是有始有终,开始时间相对来容易觉察,具有更大的典型性,很多持续动词我们无法给出结束时间,因此终止时间的典型程度不高。支配性动词经常表现为多价动词,一价动词虽然也表现为一定的动作性,其典型程度就不如支配性动词。从语料分析看,连动结构中所有的动作由同一个施事发出。我们用语义特征分析法的记录办法来记录连动结构应该有的属性,其中s为连动结构的主语,取自subject,谓语项支配性动词依次标记为V1、V2、V3…Vn,动作性动词记为v1、v2、v3…vn,动作的开始记为s,意为start,动作的完成记为f,意为finish。连动结构应该有如下属性(后面分析时我们不再列举各语义类型具有的连动属性,只用字母替代):

A.[+(Vn-1s+Vn-1f+Vns+Vnf)]:各连动项之间有显性的时间顺序关系。

B.①[+(V1+V2+V3+…Vn)]:连动项由几个支配性动词充当。

②[+(V+v/v+V)]:这里V和v都是泛指,意思是连动项由支配性动词和动作性动词充当。因为连动项的结构只能表现一种,但是含有两种形式,其典型性程度不同,①的典型性程度高一些。

C.[+Vn-1s]:前一个动词有明确的开始时间或存在能被人感知的开始时间。

D.[+Vn-1f]:前一个动词有明确的结束时间或存在能被人感知的结束时间,并且是Vn发生的前提,也就是说前一行为不会持续到后一行为发生。

E.[+S同]:各连动项是由同一施事完成的。

三、连动结构的范畴化过程

这一节我们根据上面的提到的连动结构的属性来分析个语义关系类型的典型性,时间性是动词的重要特性,动词表示事物变化的过程总是伴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动作的连接往往可以表现为它们在时间上的连续。戴浩一指出“汉语较好地遵守了时间顺序原则,即两个句法单位的相对次序决定于它们所表示的概念领域里的状态的时间顺序。”[1]先后关系类表现出很高的典型性,可称之为“原型”。

(一)先后关系分析

先后关系即连动项(我们将连动结构中各动词成分称为“连动项”,前面的称为“连动前项”,后面称为“连动后项”,前项和后项相对而言,不是绝对位置)之间表示的动作上具有时间上的先后关系,但是没有任何语义关系,前一动作的完成实现是V2开始的前提。

如:(1)你的孩子醒了,你进去/喂喂他。

(2)我穿上衣裳/跳下地/跑到东间。

(3)黄参谋写好报告/交给站在旁边的通讯员。

例1中首先“进去”为V1+o1动补结构,“喂喂他”为V2+o2动宾结构,进去动作完成之后才能开始喂孩子,它们之间有显性的时间顺序关系,“进去”有明显的开始时间和结束时间,且由同一个施事“你”完成。因此该结构具有连动结构的全部属性。例(2)中“穿上衣裳”为V1+o1动补宾结构,“跳下地”为V2+o2动补宾结构,“跑到东间”为V3+o3动补宾结构,与例(1)相同,前一动作开始有明显的开始时间,后一动作的开始时间就是前一动作的结束时间,各连动项具有明显的时间顺序关系,具有同一施事。例(3)中“写好报告”为V1+o1结构“交给站在旁边的通讯员”为V2+o2结构,与前几例相同。它们具有所有的典型属性,是连动结构的原型。

(二)目的关系分析

目的关系指各连动项之间是目的关系,前一动作行为的完成是为了实现后一动作行为,后一动作行为是目的。

如:(4)我可是实在撑不住了,想进去/取个暖。

(5)你得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6)芙芳笑了一声,拿出手帕来/抹了一下嘴唇。

例(4)中“进去”为V1+o1动补结构,“取个暖”为V2+o2动宾结构,进去之后才能取暖。“进去”有明确的起始时间也有终止时间,和“取暖”形成顺序先后关系,且施事相同。例(5)中“想办法”为V1+o1动宾结构,“解决这个问题”为V2+o2动宾结构,想出办法来才能解决问题,前者有人们可以感知的起始时间和终止时间。例(6)中“拿出手帕来”为V1+o1动补宾结构,“抹了一下嘴唇”为V2+o2动补宾结构,和前两例相同。通过分析可以看出,目的关系类具有连动结构的全部属性,为连动结构的原型。

目的关系类中有一种比较特殊的格式,连动前项为“来”或者“去”的格式,如:张三来看书,李四去买菜。(连动后项为“来”或者“去”时来和去倾向于趋向补语,不属于我们讨论的范围)。它们属于连动结构。我们可以用沈家煊先生提出的“有界”和“无界”理论来解释[4]1-15:“有界”即动作在时间轴上有一个起始点和一个终止点。如:动词+结果补语组成的动补式(写好报告);动词+趋向补语组成的动补式(拿出手帕);动词+有数量词修饰的宾语组成的动宾式(砍几根棍子)。在连动式中V1倾向于“有界”。“有界”和“无界”是相对概念,而且带有某种主观性,沈家煊先生指出光杆动词如“盛、跳、吃”等为“无界”,“盛碗里”和“盛”这两个动作,第一个为“有界”即“从开始盛,到鱼盛碗里”而“盛”这个动作有起始点,没有终止点。“来/去”作为趋向动词,它们有一个隐含的终止点,尽管它没有在结构中出现。张三来学习,“来”这个动作即以张三到达说话者所处的位置为终止点的。李四去买菜,“去”则以李四到达能够买菜的地方为终止点。而且“来”和“去”后面隐含的宾语是可以补出来的,可以认为它们是“有界”动词,不会影响目的关系类的原型特征。

(三)对假设、因果的分析

表假设的连动结构可以套入这样的框架“如果/要是____,就____”

如:(7)你买这种衣料/要到王府井去。

(8)这张脸告诉他,说谎话/要吃大亏。

(9)我违反纪律/要挨批评。

(10)他留心打听,才知道他们有事/都去/叫小Don。

表原因的连动结构可以套入这样的框架“因为____,所以____。”

如:(11)他疏忽/忘记了

(12)他是心里有愧/犯了病

(13)为什么五天了,还不回来,会不会惊了马/出了事呢?

(14)恰巧小二黑发疟疾/没去。

假设关系中前项表假设,后项表示这一假设的结果,先有假设才有结果,假设是前提。先有“要买这种衣料”的假设,才有“要到王府井去”这个结果。先有“违反纪律”的前提,才有“挨批评”的结果。表因果的同样如此,因果,先因后果,前项表原因,后项表结果。因为疏忽,才会忘记;因为心里有愧才犯了病。两个连动项之间有先后顺序,但不属于连动属性中的显性时间顺序关系,而是属于逻辑层面,因此它们不具有(1)的属性。还是从连动项来看,前项并没有因为后项的开始而结束,而是和后项并存,“去王府井”的目的伴随是“买布料”,“吃大亏”的时候“说谎”这种状态还是会持续,并没有因为吃亏而停止或消失,“挨批评”同样也是处于“违反纪律”状态,“犯病”时心里的愧疚并没有停止,“惊了马”和“出了事”为短时动词,可以认为是同一过程,因此不具有(5)的属性。分析结果显示表假设、因果类的连动结构具有的连动属性有B②、C、E四项。

(四)互补关系分析

互补关系类指连动项或一正一反补充说明,或同为肯定,或同为否定实指同一行为,互相补充说明,让表意更加完善丰满,因此笔者称之为“互补类”。

如:(15)他板着脸/不笑。

(16)不对,他怎么在这个忙时候丢下活儿/不干啊!

(17)我觉得没什么搁在身上/没交

(18)谁知道是什么鬼病,纠着人/不放。

(19)鼓掌/欢迎。

(20)向群众挥手/致意。

(21)我们举双手/赞成。

在这样的结构中,连动项的前项和后项指向同一行为,表现出一种融合的倾向,因此很难说后项的开始以前项的结束为前提,如“丢下活”就是“不干了”,“搁在身上”就是“没交”,“鼓掌”就是“表示欢迎”,“挥手”就是“致意”,它们往往表现为共时,因此不具有第(1)属性。同时,前部分表现为一种现象,人们通过常识进行推理得知V2的含义,有部分后项没有表现出很强的支配性只有动作性,连动部分的表现为V和v的连用,为连动属性B②。经过这样的分析,我们可以总结互补类的连动属性为B②、C、E。

(五)表方式、处所、工具的结构

不同的民族在认识同样事物的时候,可能倾向于采用不同的认知顺序,从而形成不同的语序。刘宁生认为“人们感知两个物体的空间关系时,总是把一个物体当作‘目的物’,即我们所要感知的直接对象。而把另一个相关的物体当作‘参照物’,借以确定‘目的物’的位置和方向。而汉语中存在着一个可以称作‘参照物先于目的物’的语序原则。如:书在桌子上,不说书下面的桌子,湖中心的亭子,不说亭子四周的湖。”[5]高增霞认为“这种‘参照物+目的物’的先后排列顺序,对于动作来说,就是‘背景+目标’的顺序,这种象似性是一种认知序列的象似而不是单纯的时间上的象似。”[3]

现在我们来看例子:

表方式的:(22)每天晚上开着窗户/睡觉

(23)他低着头/走路。

(24)他抱着一大摞书/进来了。

表处所的:(25)一个小伙计正坐在门外/拉胡琴。

(26)刘祥蹲在墙边/修电视。

(27)她趴在床上/看书。

表工具的:(28)过了一会儿,他用手指/摸到钉着窗框的钉子,拨了出来。

(29)我马上拿棍子/打大灰狼。

(30)我的眼睛睁不开了,妈妈用毛巾/擦一擦就好了。

在这些结构中,无论是表示方式,处所还是工具,都表现为一种背景或者说是伴随,虽然对中国人来说,我们的思维总是先注意到连动前项这个背景,后注意到连动后项这个目标,这不是显性的时间顺序关系,而处于认知层面,因此不具有连动A、E属性。虽然前项具有支配性,但在结构中处于背景位置,其支配性被压抑,动作性占主导,因此具有连动属性B②,总结其连动属性为B②、C、E。通过上面的分析我们可以绘出连动结构的范畴化示意图。

图1 连动结构范畴化示意图

四、余论

类型学的证据表明,语言中成分的次序与物理经验的次序或对事物的认知次序是平行的,即具有次序相似动因,因此文中分析五大类语义关系类型总是表现为一定的顺序性,这与人类思维和语言的关系是分不开的。语言和思维发生及发展都起源于实践,起源于人类不断进步的对客观世界的认识和体验,语言中不乏临摹反映客观世界的概念,连动结构范畴中的先后关系、目的关系便是客观世界时间顺序在直接临摹,属于最基础最典型的层面。客观世界的次序动因决定着我们的思维和认知,从而决定着我们的语言形式,当我们需要对思维和认知进行表述时,客观世界作为基础原型会通过隐喻的方式影响我们的表述,假设、因果类、互补类都属于思维逻辑层面,而方式、处所、工具则属于认知层面,后两者都是通过人对事件的认知顺序与客观临摹层面相互平行的,但其典型性程度不高,当我们将五类语义类型分析与三大层面结合分析时,可以清楚地看到它们在系统中的位置,结果用图2表示:

图2

参考文献:

[1]戴浩一,黄河.时间顺序和汉语的语序[J].国外语言学,1988(1):10-20.

[2]洪淼.现代汉语连动结构研究[D].南京师范大学,2006.

[3]高增霞.连动结构的隐喻层面[J].世界汉语教学,2005(1):23-31.

[4]沈家煊.认知与汉语语法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

[5]刘宁生.汉语偏正结构的认知基础及其在语序类型学上的意义[J].中国语文,1995(2):81-89.

The Research on the Categorization of the Serial Verb Construction

LI Ying

(ChineseLanguageandLiteratureDepartmentofSouthChinaAgricultureUniversity,Guangzhou,Guangdong510642)

Abstract:The author of this essay explores and analyses the serial verb construction on the basis of the prototype-based theory and other related theories of cognitive linguistics and points out that there exist the typical members and marginal members,which have the same characteristics but in the different cognitive levels through metaphor.

Key words:serial verb construction;prototype;metaphor;cognitive level;categorization

中图分类号:H14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9743(2016)02-0096-04

作者简介:李颖,1985年生,女,陕西渭南人,讲师,博士,研究方向:汉语应用研究,修辞学。

收稿日期:2015-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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