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全真道的身体观及其与儒佛身体观的比较

2016-04-21 03:35周建强
华夏文化 2016年1期
关键词:成仙骷髅形体

□周建强



论全真道的身体观及其与儒佛身体观的比较

□周建强

全真道的身体观主要有四假观与骷髅观。全真道对身体的这一认识与儒家和佛教既具有相同之处,又存在着差异。研究全真道的身体观有助于更好的理解全真道对生命的独特体认以及重视心性修炼的全真精神成仙说。

现代自然辩证法研究认为,人体在本质上是物质、信息与意识的统一体,与生命具有密切的关系。人体机能的正常活动也是生命存续的重要标志。但全真道却认为人的自然形体只不过是一种假象,在本质上来说,并非是实在的。这就为不执着人体自然生命的全真修炼提供了重要的理论支撑。

人的自然形体是由哪些组成?是真实无妄还是虚幻的?对诸如此类的问题,全真道从其自身宗教修炼的角度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教祖王重阳在教化马丹阳时就说:“思算,思算。四假凡躯,干甚廝玩。元来是走骨行尸,更夸张体段。灵明慧性真灿烂,这骨骰须换。”(《道藏》第25册,792页)马丹阳继承了其师对人自然形体的看法,并作了进一步说明。如《洞玄金玉集》说:“火风地水结皮囊,眼耳鼻舌四魔王。”(第25册565页)“西施容,潘安貌。达者观之,一场失笑。假大风地水成形,终不免坑窖。”(第25册608页)此外,其他几位早期全真代表人物谭处端、刘处玄、王处一、丘处机等也有类似的看法。如谭处端说:“自入玄门户,寂淡清虚做。静里披搜四假身,勘破尘行路。”(第25册858页)刘处玄说:“亘灵不老,幻躯有数。”王处一也说:“一点灵光无缺漏,四般假物任沉埋。”(第25册650页)丘处机则说:“选甚冷热残余,填肠塞肚,不假珍羞力。好弱将来糊口过,免得庖厨劳役。装贯皮囊,熏蒸关窍,图使添津液。色身轻健,法身容易将息。”(第25册832页)可以看出,早期全真人物在对人的自然形体的看法上,尽管表达互有差异,但观点基本一致。他们都认为人的自然形体并非真实的存在,而是虚幻的。这种看法也深深地影响了一批全真学人。如在全真道发展史上影响较大的尹志平就明确地说:“玉阳大师有言最切,云:‘欲要修行骂假躯’。盖言使人业根不绝而有死地者,皆为此假躯也。……修行人止是自治,或独居或与百千人居,亦止自治而已。既明此理,即要人当下承当,不然则来生又如是。”(第33册171页)这就意味着在全真道徒看来,人的自然形体并非不重要,而是另有深意。事实上,全真道主张“性命双修”,先性后命,以性为主的修炼方式。这就要求一方面要“即假修真”,即依靠人的自然形体来修道;另一方面,又恐世人执着于人的自然形体,导致“真灵之性”不显,从而影响最终的成仙。因此,全真道的“四假观”就是要破除修道者对人自然形体的过分执着,将他们引向精神成仙的全真修炼。

骷髅是指人死后腐烂到最后,只剩下的一副骨头,是没有皮肉依附着的整套骸骨。有研究认为,“骷髅”的来源是“髑髅”,在先秦时已普遍使用;两者又皆与“鬼”同源。“髑髅”之“髑”的发音本与“骷”同,后来却发生了变化,便又造了“骷”字,以顺应民间保留的读音。(康保成:《补说〈骷髅幻戏图〉——兼说“骷髅”、“傀儡”及其与佛教的关系》《学术研究》2003年第11期)这是“骷髅”的本义及其词汇史来源。全真道在对外宣教时也多次使用含有“骷髅”的诗词及画作。如教祖王重阳在《自画骷髅图》中说:“此是前生王害风,因何偏爱走西东。任你骷髅郊野外,逍遥一性月明中。”(第25册245页)弟子马丹阳在《叹骷髅》中说:“携筇信步,郊外闲游。路傍忽见骷髅,眼里填泥,口内长出臭莸,潇洒不肯重说,更难为,再骋风流。想在日,劝他家学道,不肯回头。耻向街前求乞,到如今,显现白骨无羞。”(第25册631页)其他全真早期弟子基本也都有类似的观点。如刘处玄说:“早早悟骷髅,命清免九幽。”(第25册429页)丘处机也说:“蓬头垢面,不管形骸贫与贱。抱朴颐神,恬淡无忧乐本真。冰姿玉体,到了难逃沉土底。子羽潘安,泉下枯髅总一般。”(第25册,841页)可以看出,这是早期全真道几位宗师借用“骷髅”来表达他们对人自然形体的一种认识,即“骷髅观”。为什么会有这种认识?“骷髅”既然与“鬼”有关,意指人自然形体死亡后一种恐怖而又可怜的样态。因此,全真道使用“骷髅观”就是为了在人们心中引起强烈的震撼与恐惧,以便诱使他们及时修道,远离死亡。另外,这也与他们不执著肉体的全真修炼有关,将四假凡躯与死亡的骷髅联系起来,从而强化他们对人自然形体“四假”的认识。

以上我们分析了全真道对人自然形体的认识。可以说,四假观是全真道人体观的基本认识,骷髅观则进一步强化了这种认识。当然,无论是作为对人自然形体认识的四假观,还是骷髅观,在早期全真道中可以说比比皆是,但在全真道发展成熟以后则出现得较少。这是否意味着全真道对人自然形体的认识已经发生改变?事实上,这种情况并不意味着全真道对人自然形体认识的削弱或者改变,反而恰好说明全真道的四假观和骷髅观已经深入教团,成为其基本认识之一。因为在教团初创时,为了凸显不执著自然形体的全真修炼,全真宗师自然需要通过“四假观”与“骷髅观”有意强化他们的认识。但在教团发展成熟以后,这种“强化”逐渐变得多余,自然也就无须再度强调,而成为自然而然的事情。

全真道对人自然形体的认识与儒佛二家既有着明显的差异,又具有诸多相似之处。首先,感觉器官与肢体是人的自然形体的重要组成部分。儒家先贤很早就从功能性的角度关注了这一现象,并认为人的自然形体是实实在在的。这是儒家与全真道对人自然形体认识的重要区别。但从另一方面来讲,虽然儒家认为人的自然形体实有,要爱护好自己的身体,但为了成就“仁”的品格,追寻儒家之“道”,有时也要不怜惜自己的身体,勇于献出生命。这是因为儒家要实现其理想中的“道德人”,亦即“君子”的人格。而要实现“道德人”,成为“君子”,就必须通过对人的自然形体的不断塑造来完成。正如有学者所说,儒家重视身体,但是关注的重心却不是我们纯粹生理意义上的肉体,对于生老病死、日常饮食、保养身体等问题和人的生理需求,没有忽略,但也仅仅是简单涉及,而且往往是在对“礼”的讨论中言及,是作为道德践履的一部分来加以注意的(格明福、徐蕾:《儒家“身体”正名》《中州学刊》2011年第6期)可见,人的自然形体在儒家那里并不是目的,仅仅是实现“道德人”的工具而已。这与全真道“即假修真”确是十分相似,二者都不执着于人的自然形体。其次,佛教认为,人是由“五蕴”(色、受、想、行、识)和合而成,其中的“色”相当于我们今天所说的物质概念,具有质碍、变坏、显现等性质,具体来说则由地、水、火、风“四大”构成;而其他受、想、行、识四蕴则是“色”(人自然形体)的心理活动和精神现象。这就是说,在佛教看来,人的自然形体是暂时的,当五蕴聚合的条件不存在时,也就消失了其存在性。即便五蕴聚合时,这种存在也只不过是“假名”,没有实体。可以看出,佛教也认为人的自然形体并非是真实的存在,只不过是“假名”而已,这与全真道对人体的认识相同。对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假名”人体,佛教“十二因缘”则作了精致的解说,认为这一切都缘于“无明”(愚昧、不明佛法)。“无明”会使人产生各种“业”,从而遭受轮回之苦。要想跳出轮回,就需要普修佛法,证得佛理,获得解脱。因此,“假名”的人体便在这解脱路上取得了主体地位。可以看出,虽然佛教与全真道都不执着于人的自然形体,但为了获得宗教的理性目标,却无一例外地都借助于人的自然形体来实现,这是二者的相同之处。而二者最大的区别便是宗教目标的不同,全真道“即假修真”,从而成仙;佛教则要“不执觉悟”,从而成佛。

总之,人的自然形体与生命紧密相关,而生命问题又是古今中外宗教家和人文学者讨论的重要议题。(高新民:《宗教本质新解》《学术论坛》2004年第1期)作为道教革新派重要代表的全真道更是立足其神仙信仰,顺应传统道教肉体成仙理论与实践困境的时代发展要求,在继承传统道教生命观的同时,创造性的提出了独具特色的生命观。但它对生命的认识又是建立在身体观的基础之上。因而,深入研究全真道的身体观不仅是理解生命观的前提,更是理解全真道精神成仙说的关键。

(说明:本文为2014年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课题号:14YJC760037)

(作者:兰州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博士研究生,邮编734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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