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药味集》的文体分析

2016-04-17 00:13林惠祥云霄县元光中学福建漳州363300
福建基础教育研究 2016年4期
关键词:精神内涵周作人

林惠祥(云霄县元光中学,福建漳州 363300)



周作人《药味集》的文体分析

林惠祥
(云霄县元光中学,福建漳州363300)

摘要《药味集》是周作人“落水”后出版的第一部作品集,内含作品集、日本民俗和文化的介绍和看法。文章试通过分析《药味集》的文体,探究其独特的文体创造和背后的精神内涵。

关键词周作人;《药味集》;文体风格;精神内涵

周作人是我国现代散文家、诗人,“五四”时期新文化运动的重要代表人物之一。他早年留学日本,对日本的文化与生活有着一种特殊的喜爱,常常称日本是自己的“第二故乡”,尤其是对日本文学的研究十分深入。[1]

近年来,关于周作人文体学方面的研究,已有不少成果。这些研究成果也给了笔者不少启发,从文体方面来研究周作人的散文,至今仍然具有很大意义。而选取《药味集》则是鉴于它是周作人1940年12月19日“落水”之后出版的第一部作品集,它所承载的精神内涵分量无疑更重。本文通过分析《药味集》的文体特征,揭示作品所承载的精神内涵。

一、文体形态分析

童庆炳先生在《文体与文体的创造》一书中,将文体分为体裁、语体和风格三个呈现层面,笔者将循着这个思路来分析周作人的《药味集》。

陈剑晖先生指出,在周作人眼中,建构现代散文文体的思路是将叙事、抒情和议论视为现代散文的三大要素。[2]也就是说,周作人在写作现代散文之初就是叙事、抒情和议论杂合的散文观。

在他的笔下,散文是自由的,不受文体规范的约束,可以书写心中的想法。这自由的散文在他的笔下形成了独特的风格。

(一)体裁

童庆炳先生指出:“体裁的审美规范是一种‘封闭——开放’结构。”[3]即作者一方面遵循着约定俗成的规范,一方面又个性地进行文体创造。按照四分法划分,体裁可分为小说、诗歌、散文和戏剧,以《药味集》为例,周作人的散文是以叙事为主的具有故事性和抒情性的散文。

1.故事性

这些文章虽是作者娓娓道来的介绍类的散文,但在作者信手拈来的随意拼贴之下,仍穿插了不少小说似的情节。一方面,从单篇来看,小品文中所举的例子单个具有各自的故事性。如《卖糖》中写小孩子听到卖糖信号的惊心动魄,《撒豆》写日本人民立春前夜撒豆打鬼的故事,《上坟船》越俗扫墓游湖的事,《蚊虫药》例举了为驱蚊而入瓮读书的趣事,《炒栗子》中引用李和儿抄栗思家园的故事。这些小例子像一个个小故事穿插在散文的叙述中,尽管篇幅长短不一,但都增加了不少故事色彩。另一方面,就整体来看,这些故事也可以串联成一个大的故事,是关于民俗生活方面的剪辑,内容丰富有趣。

2.抒情性

抒情性首先主要体现在字里行间所表达出来的作者对日本文化和民俗的认同和喜爱。《缘日》中作者书写自己想念东京的夜店,想念缘日,觉得草花店“最有意思”,并对比北京的花店“不大有人注意”。《谈俳文》中提到对比俳文在中日两国文学上的地位,“不但好玩也是很有意思的吧”,语气间体现了对日本对待俳文态度的肯定。在《再谈俳文》中,对于俳谐在中国“为士大夫所不齿”的命运感到遗憾和失望。《日本之再认识》中周作人更是直接地表达了对东京衣食住行方面的喜爱。

1921年,周作人提出了著名的“美文”概念。“外国文学里有一种所谓论文,其中大约可以分作两类:一批评的,是学术性的。二论述的,是文艺性的,又称作美文,这里边又可以引出叙事与抒情。但也很多两者夹杂的。这种美文似乎在英语国民里最发达。”[3]由此可见,周作人所致力于“美文”应该是融合了叙事和抒情的论述,即是各种方式的融会贯通,为我所用,而不是死板地拘泥于形式要求。这一系列的小品文既有叙事的条理性,又有故事性和抒情性,并不是纯粹地完全按照规范的散文体裁,而是“我手写我心”的加工创造,融入了主观性的肆意挥洒,这得益于周作人的博学多识,才能有信手拈来的大气。

(二)语体

语体,与体裁和风格共同构成文体创造,《药味集》特殊的体裁决定了作为配套的语体的个性化特征。有别于规范的语体,这一系列的小品文是杂合了多种成分的自由语体,既体现了作者个性的写作方式,又给读者以陌生化的感受。

语体是语言的体式,属于承载内容和感情的形式层面的东西。笔者以为,语体又可分为浅层面的语言形式和深层面的表述方式。周作人这一系列散文,无论是语言形式还是表述方式都杂合了多种元素,尽显其独特的语体风格。

1.口语和书面语杂合的语言形式

作为以笔记体为主的散文,这一系列的文章中少不了书面语的介绍和议论,然而作为闲适类的散文,作者又有意营造轻松活泼的氛围,追求雅俗共赏,因而文章中也有不少口语化的表述,甚至引用了俗语。如《卖糖》中提到“此即卖糖之信号也,小儿闻之惊心动魄,殆不下于货郎之惊闺与唤娇娘焉”。《撒豆》中的“福里边,鬼外边”口语的运用使得文章充满了幽默和轻松,通俗易懂。长短句杂合,不同句式相间,更显文风的闲散随意,挥洒自如。

正如陈剑晖先生在其文章中提到,周作人将自己的散文写作比喻为“跑野马”,在体裁上“大可以随便”,在写法上可以“跑野马”,在话语方式上采用“家常絮语”“任心闲话”的语调。[2]在笔者看来,周作人的这种“跑野马”的方式,能不断地给读者阅读惊喜,满足他们的阅读期待。周作人小品文将口语和书面语杂合,追求一种章无定法的随意挥洒,给人一种感官上的新鲜,令人反复回味咀嚼,自成一家。

2.多种方式杂合的笔记体表述

纵观《药味集》,不难看出最大的语体特征就是采用了笔记体,张玲玲先生指出周作人民俗散文的显著文体形式就是抄书[4],同样的,《药味集》中的作品也是采用此种形式,此处我们把它界定为笔记体,因为周作人不只是抄书,他更像是整理笔记一样,针对所抄内容进一步解释、讨论。《关于陶筠厂》中抄录了《文选》中的《吴越春秋钞》。《关于范爱农》抄录了鲁迅的《哀范君三章》和自己的《哀爱农先生》。《卖糖》抄录了崔晓林《念堂诗话》、日本原公道的《先哲丛谈》。所抄录的书内容涉及游记类、文学类和民俗类等,书的体裁多样,材料丰富。笔记体体现了作者力求“客观”“疾虚妄”、爱真实的心态。

在这些散文中,出来抄书的部分,叙述是其主要的表达方式,并间杂议论,以不同的方式增进读者对所叙事物的了解。如《元元唱和集》中,在引用小序之后,发表议论,赞扬以道德与性灵合一的创作态度。融合叙述与议论,既有随意自在的介绍,又有立场鲜明的独到见解,形成作者独特的文风。这种杂合的表述方式,不拘泥于形式,灵活转换,体现一种自由、跳跃的表达风格,使文章更显活泼。

此外,文章中多次运用说明的表述方式,如《禹迹寺》中介绍“禹步法”,《卖糖》中介绍茄脯和梅饼的做法等,臻于极致,不遗余力。

周作人这种杂合的语体,是“有灵性的语体”、是“至高至活的语体”[3],在杂合中体现个人独特的审美趣味,将多种方式融会贯通,自成一体。这种交融不会让人感到杂乱无章,而是过渡自然的随意飘逸,如朋友聊天般自在。

三、文体深隐因素分析

不同作家的文体无不体现着这位作家的精神世界,无论是有意地加入还是无意地呈现,我们总能从作家特别是那些有着自觉的文体创造意识的作家的文体中看到时代风貌和作家情怀等等。在此笔者就几点较为突出的因素分析周作人《药味集》。

(一)客观因素

1.历史传统

日本自唐代起受中国文化影响甚广,甚至在一些文化的传承方面做得比中国好,《日本之再认识》中点明日本被作者视为“第二故乡”的一个重要原因是“犹存唐代遗风”,文化的共通性使得日本成为很多周作人一类的人的精神故乡。“一半是异域,一半却是古昔”使得作者感到亲切。正因为这么深的文化渊源,日本成为周作人笔下的一个重要的叙写对象,其民俗和文化在他眼中更觉可爱。

2.时代风貌

周作人一直抱着“文化决定论”的宿命观点,这也成为1940年12月19日他“落水”的一个重要原因。他沉浸在自己编织的“大东亚文化圈”中的文化共荣之梦,无视日本侵略中国、杀害中国人民的事实。《药味集》是“落水”之后的周作人企图以文化共通性博取大众理解的一个手段,也是他安慰自己的借口,试图说明“落水”的原因。《关于朱舜水》多次提到日本人对朱舜水的记录和评点。《元元唱和集》中提到名古屋有味点心以陈元赟的名字命名。《撒豆》《缘日》更是亲切地介绍日本的风俗民情。在周作人的笔下,中国和日本似乎已经没有国别,而是因为文化互通而模糊了独立国家的界限。

(二)主观因素

1.生活经历

首先周作人留学日本,在东京生活了六年,对日本有着较为深入地了解;其次,日本与周作人的故乡绍兴在饮食上有着很多共同点,即清淡、冷;再次,对于有着深厚国学基础的周作人来讲,犹存唐化遗风的日本对他有着很大的吸引力,在东京的生活中他能自觉地去学习日本文化。正是这些生活经历和体验使得周作人对日本有着较深了解,因而能在介绍日本的小品文中表现出与生俱来的闲适与自在,随意挥洒。

2.作家情怀

首先是由于作家的故乡情怀。周作人常常在文章中点明日本东京是自己的第二故乡,在《日本之再认识》中,他更引用古诗“远游不思归,久客恋异乡”表明自己对日本的留恋。这种主观上的倾向成为周作人“落水”的很大原因。其次,这也与周作人的生活情怀有关。《药味集》中,周作人记人写物都充分体现了他从细节处、从小处发现乐趣的取向。不论是读书杂感,还是民俗风情,都体现了他重生活、爱真实的生活情怀。周作人把这本集子取名为《药味集》,在序中又点明“唯一二旧友知其苦味”,在笔者看来,这“苦味”许是他希望得到安逸生活又无法接受自己“落水”事实的内心纠结的表达。

四、《药味集》文体的在现代散文发展中的意义

《药味集》收录了周作人先生大量的散文作品。这些作品内容丰富,涉及面广,文笔生动流畅,看似散乱无章却内含精巧绝伦,充分显示了作者对文字的驾驭能力。具有较高的文学性、艺术性及可读性。作品语言清新淡雅,如话家常的白话文,洋溢着深厚的中国、东洋、西洋古典与近现代文化素养。飘逸洒脱的文章笔势、平和恬淡的抒情特色、庄谐杂出的幽默趣味、舒徐自在的语言表达,它是“周氏散文体”的典型代表。“周氏”散文体的两大特色——东方式的情感方式和西洋个人主义的内蕴,以及这二者是如何巧妙而极具创造性地嫁接于一个文本甚而在现代文学史上显示出其巨大的意义的。现代散文中有流丽温润“冰心体”,也有“志摩体”,周作人散文成就在二人之上,散文风格自成一体,有别于中国传统散文,也迥异于近现代各种散文体式,建构起一种新的“周氏”散文体——这正是我们论述的意义所在,这也正是其在现代文学史、现代散文史上的意义所在。周作人赋予东方色彩的文本以完全个性化的精神内质。来自外域的个人主义的精神内质和现代的理念,都一一化入散文的思想精神层面,使得西洋精神和东方意绪糅在一起,从而建构起一种迥异于传统散文的“周氏”散文体,古老东方式的情感方式下,文章的精神气质却是全新的东西。他继承古老东方文学的血脉,却又进行着现代性的开拓,有意无意间倡导了一种崭新的散文潮流。此种看法虽然有人提出过,但却未见系统全面的研究成果出现

“周氏”散文体的形成对中国散文的发展影响深远,它继承和发展了中国旧的散文传统,又创新性地拓展了现代散文创作的新观念和新领域,使其更趋于多样化丰富化,呈现出蓬勃的生命力。周作人的散文在中国、在现代散文史上有着不可替代的重要价值,其在新文学史上的地位和意义应该获得公正的评价。

五、结语

综上所述,周作人的《药味集》是以叙事为主,兼具情节性和抒情性的开放式结构的体裁,采用了叙述、对话和议论杂合,笔记体和说明体杂合、文言和白话杂合、口语和书面语杂合的形式,使文章呈现出平淡、丰腴、疏放的风格,这也是周作人散文值得回味和研究的原因。通过分析《药味集》文体特点,我们也可以看出周作人这一时期的心态。周作人作为一位自觉的文体家,不拘泥于既有的形式,勇于开拓新的文体形式,我手写我心,对后来的作家影响巨大。

参考文献:

[1]周作人.周作人论日本[M].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

[2]陈剑晖.论现代散文的文体选择与创造[J].文学评论,2007 (5).

[3]童庆炳.文体与文体创造[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4.

[4]张玲玲.论周作人民俗散文的审美特征[J].山西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4).

(责任编辑:石修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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