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光焘对索绪尔学说的肯定与批评

2016-04-16 17:41闫亚盼大连理工大学中文系辽宁大连116024
关键词:批评索绪尔

徐 今,闫亚盼(大连理工大学 中文系,辽宁 大连 116024)



方光焘对索绪尔学说的肯定与批评

徐 今,闫亚盼
(大连理工大学 中文系,辽宁 大连 116024)

摘 要:方光焘先生给予索绪尔学说以高度的评价,赞赏他对语言和言语、共时和历时的区分,并认为索绪尔的系统理论有重大的理论意义,但对索绪尔的符号观关注不多。与此同时,方先生也批判性地指出了索绪尔理论中存在的一些问题,认为索绪尔割裂了语言和言语的关联、割裂了共时和历时的关联、丢弃了语言的社会功能、强调关系忽视实质,整个理论带有唯心主义色彩。

关键词:方光焘;索绪尔;肯定;批评

方光焘先生是最早将索绪尔学说引进中国并传播的学者之一,在坚持实事求是的基础上科学地给予索绪尔学说高度评价和充分肯定,与此同时也批判性地指出了索绪尔学说中存在的问题。本文旨在梳理方光焘先生对索绪尔学说的基本态度,以求帮助索绪尔研读者更好地把握索绪尔的语言思想。

一、方光焘对索绪尔学说的肯定

方先生十分赞赏索绪尔对语言和言语、共时和历时的区分,并认为索绪尔的系统理论有重大的理论意义,但对索绪尔的符号观关注不多。

(一)语言和言语

索绪尔在言语活动中区分语言和言语,目的非常明确,就是要对语言学的研究对象加以指认和排序。语言和言语是索绪尔“建立言语活动理论时遇到的第一条分岔路,两条路不能同时走,必须有所选择”[1]42。索绪尔选择了具有同质性和确定性的语言进行第一步的研究,且计划在《教程》只中讨论语言。索绪尔的这种区分并不被一致认同。反对的理由主要有二:一是要从浑然一体的言语活动中明确区分出语言和言语并不容易;二是区分语言与言语并将语言置于言语之上不利于对言语的研究。

方先生则认为区分两者是必要的,若不加以区分,语言学就不可能成为专门的真正的科学[2](1)。并指出区分语言和言语有重要的现实意义:主要是可以认清语言学真正的研究对象“语言”,理解语言和言语的相互关系及语言存在的客观性;同时理解被表达的思想意识内容和作为表达形式的言语间的关系[3](2)。

(二)共时和历时

语言学在对语言和言语有所选择之后,又遇到了第二条分岔路:一条通往历时态,一条通往共时态。索绪尔严格区分了共时语言学和历时语言学,并把共时置于历时之上,其目的是为了把握研究的重点及先后顺序,采取有效的研究方法,建立科学的研究体系,从而实现对语言的全面认识。

方先生坚持区分共时和历时,反对用语源事实来代替共时的语法体系的研究,反对建立通用于文言与语体的中国文法体系,因为现代的文法体系,应该是记述的而不是历史的[4](3)。历时语言学所讨论的是要素交替的事实,而共时语言学所研究的却是体系的事实[5](4)。

建立分属于不同时代的语法体系,早已成了语法研究中的常识,但在当时,不能不说方先生眼光犀利、立场坚定。

(三)系统理论

索绪尔的系统理论完整而丰富,是其整个理论体系的核心。方光焘对索绪尔的系统理论进行了高度的评价。“索绪尔强调语言体系,这一点有重大的理论意义,已成为后来许多语言学派的理论基础。”[6](5)

除了对索绪尔的系统理论加以正面评价之外,方先生对索绪尔的肯定主要体现在如下三点主张上:

第一,强调广义形态。“广义形态说”可以说是方先生对索绪尔“语言是形式而不是实质”这一思想的的发展。所谓“广义形态”,指的是具有一定的形式标志,表达出一定关系的结构、构造。方先生不仅认为广义形态是判断汉语词类的唯一标准,还将其视为汉语语法体系的基本单元,提出“集形态而成范畴,集范畴而成体系”的观点。“广义形态”本质上相当于索绪尔的“语言是形式而不是实质”的“形式”。方先生说:“声音和意义结合,产生的是形态,不是实质。批评索绪尔的人根据这一点,判定他是形式主义。我是始终主张语言分析要从形态出发的,别人也批评我是形式主义。……索绪尔在当时己看到形式的重要一面,确是有远见的。”[7](6)

第二,语法要研究体系内各要素之间的相互关系。传统语法往往孤立地看待单个语言符号,方先生则主张必须在普通联系和相互制约之中考察语法现象。他认为,任何一个语法单位都处在与其他语法单位的一定的关系之中,并隶属于一定的体系[8](7)。

第三,语法的同一性是关系的同一而非实体的同一。方先生认为,在语法研究中,关系比实体更为重要。语法的同一性,应当是关系的同一,而不是实体的同一。基于这一主张,方先生反对朱德熙的“词义不变,词性不变”原则[8]。

(四)符号理论

符号理论是索绪尔学说的理论根基,是其整个学说的出发点和关键点。但由于《普通语言学教程》一书对索绪尔符号学观点的阐述比较分散,篇幅较小,可能未引起方光焘先生的足够重视。相对于方先生对索绪尔的语言言语理论、共时历时理论、系统理论的积极吸收和消化而言,方先生对索绪尔符号观论述不多。

方先生正面肯定的索绪尔符号观主要是“符号是能指和所指的两面结合”。他说:“索绪尔承认语言的两面性,有概念,又有听觉映象,缺一就不是语言记号。他作的这个分析是心理过程的分析,并没有丢开哪一面……应该肯定他是强调两面性的。他的分析有层次,没有抹杀两面性的统一。”[9](8)

二、方先生对索绪尔学说的批评

方先生对索绪尔的不少批评意见值得重视,在今天看来仍然具有启发意义,不过,部分批评带有个人难以摆脱的时代印记。

(一)割裂语言和言语的关联

方光焘虽然赞同区分语言和言语,但认为索绪尔在区分语言和言语的时候不懂得两者辩证统一的关系,把两者绝对地对立了起来,由此割裂了语言和言语之间的关联。他认为“纯粹属于个人的、与集体完全对立的言语是根本不存在的。这是索绪尔头脑中的虚构”[2]。基于此,方光焘也不赞同索绪尔把语言学分为“语言”的语言学和“言语”的语言学[3],在他看来,这两门学科是对立统一的。

我们认为,方光焘批评索绪尔割裂语言和言语的关联是不甚准确的。索绪尔虽然强调语言和言语在社会性和个人性上构成明显区别并将语言置于优先的地位,但同时也强调两者之间是相互依存互为前提的。对此,索绪尔有非常精彩的描述:“语言和言语是相互依存的。语言既是言语的工具,又是言语的产物。”

虽然我们也认同方先生“言语不可能具有纯粹的个人性”的观点,言语的个人性不是完全自由的个人性,而是受到社会性的制约,是社会性和个人性的统一,但和本质特性是社会性的语言相比,言语和语言在个人性和社会性上能够形成明显的对立。

至于语言学是否可以在“语言”的语言学之外再建立一个“言语”的语言学,这还可以讨论,至今汉语语言学界对这一问题尚未形成共识。2002年在武汉大学举行的首届“言语与言语学国际学术研讨会”的中心议题就是是否应该建立言语学,大多数学者是倾向于建立言语学的。

(二)割裂共时和历时的关联

方光焘反对索绪尔将共时和历时对立起来,也反对索绪尔将要素和体系的关系分割开来。他说:“索绪尔认为体系不是由过去的发展所决定的,把历史和体系割裂开来,对立起来。他认为历史可以妨碍、干扰体系的研究。强调历时、共时不能并存。这种片面观点可以说是时代的局限。”[7]

方先生对索绪尔关于共时历时对立关系的批评是值得重视的,因为索绪尔确实说到“共时观点和历时观点的对立是绝对的,不容许有任何妥协”[1]122,也说到“变化永远不会涉及整个系统,而只涉及它的这个或那个要素,只能在系统之外进行研究”[1]127。索绪尔对两者对立性的强调远远重于对两者统一性的指认。虽然索绪尔的目的是为了将语言研究的对象定位在共时系统上,跳出历史比较语言学的桎梏,但因此而忽视两者间的互动关系是不恰当的。

(三)丢弃语言的社会功能

方光焘指出,索绪尔把语言视为完全自足的价值体系,和现实无关,这是丢弃了语言的社会功能[7]。

方先生的这一批评是中肯的,索绪尔为了把语言学的研究对象锁定在同质的语言和内部自足的价值系统中,将一切混质的事物都排除在外,这样就切断了语言同外部现实世界的联系,这一影响一直波及到结构主义语言学和转换生成语言学,当代的功能语言学和认知语言学对语言非自足的强调可以说是对索绪尔这一偏颇之处的纠正。

(四)强调关系忽视实质

方光焘认为索绪尔只注意语言要素之间在相互关系上的对立,不问要素本身的质的特征,这是需要否定的。他说:“由于只注意记号的共同性,就必然会抹杀语言各要素的质的特征。比方说声音是语言的要素,但索绪尔认为声音的本质不属于研究范围之内。他只注意示差,只问要素的对立关系,不问要素本身的质的特征。”[7]

索绪尔确实将语言要素属于实质的那一部分排除在外,从而使得研究对象圈定在共时语言系统这一同质范围当中,更使得“语言是形式而不是实质”的观点引起语言学界普遍的反响,甚至是掀起了整个结构主义思潮。用我们当代的眼光来看,不研究实质是索绪尔的局限,但若放到特定的时代环境中,这大抵是索绪尔不得不做出的取舍。

(五)唯心主义和反历史主义

方先生认为索绪尔把语言视为心理现象,把语言符号的能指和所指都看成是心理的而与物质世界脱离,这是唯心的[2]。他还指出索绪尔的唯心主义思想受到社会学家涂尔干的影响。“索绪尔语言学说有唯心主义的东西。他的社会观是接受涂尔干的论点,而渊源于孔德的。这种社会观是存在于意识之中的观念的集合,不是具体的历史的现实,唯心主义色彩十分明显。”[6]方先生同时认为索绪尔将共时和历时不适当地对立起来,容易引人走向反历史主义的道路[10](9)。

50年代,苏联语言学家契诃巴瓦、布达哥夫等人评论索绪尔语言理论是资产阶级唯心主义学说。方光焘受此影响也持同样的批评意见,将心理性等同于唯心主义,将共时和历时的对立上纲上线到反历史主义,这显然是有失公允的。

三、结语

索绪尔作为现代语言学的奠基人,是20世纪最著名、影响最深远的语言学家之一。他的《普通语言学教程》是西方语言学史上里程碑式的著作,影响遍及全世界,对中国的语言理论产生深远影响。2016年正值《普通语言学教程》出版100周年,本文的写作既是为了纪念这位语言学大家,同时也希望中国有更多学者通过研读经典来吸收和传播索绪尔学说,为汉语语言学的发展指路导航。

注释:

(1)原载《南京大学论坛》1959年第4期。

(2)原载《江海学刊》1961年7月。

(3)原载《语文周刊》第28期,1939年1月。

(4)原载《语文周刊》第34期,1939年3月。

(5)原作写于1959年。

(6)原作写于1959年。

(7)原作是1962年在南京大学“五·二〇”校庆科学报告会上所作的学术报告。

(8)讲稿形成于1962年-1963年。

(9)原载《江海学刊》1958年第3期。

参考文献:

[1]索绪尔.普通语言学教程[M].高名凯,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

[2]方光焘.言语有阶级性吗[C]//方光焘语言学论文集.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

[3]方光焘.语言与言语问题讨论的现阶段[C]//方光焘语言学论文集.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

[4]方光焘.体系与方法[C]//方光焘语言学论文集.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

[5]方光焘.要素交替与文法体系[C]//方光焘语言学论文集.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

[6]方光焘.涂尔干的社会学与索绪尔的语言理论[C]//方光焘语言学论文集.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

[7]方光焘.语言的记号性问题[C]//方光焘语言学论文集.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

[8]方光焘.论语言记号的同一性(提纲)[C]//方光焘语言学论文集.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

[9]方光焘.索绪尔《一般语言学教程》选讲[C]//方光焘语言学论文集.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

[10]方光焘.一般语言学的对象与任务[C]//方光焘语言学论文集.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

Fang Guangtao’s Comment on de Saussure’s Theory

XU Jin,YAN Ya-pan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Dalian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Dalian 116024 ,Liaoning)

Abstract:Fang Guangtao sings high praise for the language theory of de Saussure,especially the theory of distinguishing langue and parole,synchronic linguistics and diachronic linguistics.He thinks that the system theory of de Saussure has significant theoretical value,and pays little attention to the semiotics of Saussure.At the same time,Fang Guangtao points out a few problems of the language theory of de Saussure: the connection between langue and parole was separated; the connection between synchronic linguistics and diachronic linguistics was separated; the social function of language was abandoned;the substance was ignored and the relationship was overemphasized.Fang Guangtao also thinks that the whole language theory of Saussure has a idealistic touch.

Key words:Fang Guangtao;Saussure;praise;criticize

作者简介:徐今(1978-),湖北荆州人,大连理工大学讲师,硕导,武汉大学博士,主要从事语言学理论及汉语语法研究;闫亚盼(1990-),河北邢台人,大连理工大学2015级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专业硕士生。

基金项目:大连理工大学研究生教学改革与研究基金资助项目(0213-841110)。

收稿日期:2015-11-06

DOI:10.14096/j.cnki.cn34-1044/c.2016.01.009 10.14096/j.cnki.cn34-1044/c.2016.01.010

中图分类号:H0-0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4-4310(2016)01-004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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