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苏州云乡梦

祝兆平

邓云乡与苏州的感情特别深，在他的诸多书中，关于苏州历史文化的文章有许多，比如在《云乡丛稿》中有《苏州 “贵潘 ”四题》、《俞曲园日记》、《常熟才子杨云史》等；《云乡漫录》中有《苏州状元谱》、《中国民居清话》、《字轴与苏裱》等；《红楼梦忆》中关于苏州的文章则有十多篇；而在《云乡琐记》一书中，单是关于曲园的文章就有三篇：《今日曲园》、《明日曲园》和《曲园修复小记》，另外还有一篇《曲园老人到上海》。可见邓老与曲园、与苏州的关系和感情非同一般。

在清末民初，苏州的许多名园中，有四座小而精致的园子同负一时雅望，那就是顾子山的 “怡园 ”、李眉生的 “蘧园 ”、沈秉成的 “耦园 ”和俞樾的 “曲园 ”。其中曲园最小，而名气最大。不单纯是因为建筑的精美，更重要的是 “园”以“人”名。因为俞曲园的学术名望太大了，不只国内仰望，在国际上也很有名，所以，曲园最负一时盛名。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一个 “夏景初长 ”的六月天，邓云乡在苏州像过去许多次一样，从阊门沿景德路由西往东朝观前街方向逛去，走到半路，陪同他的苏州老朋友叶承丙指着一条小巷说，这里进去一拐弯到马医科巷就是当年的故宅 “曲园 ”，问他要不要去看看，他当即动了访古之心，欣然前往。

他们从景德路斑竹巷进去，往南不远，左转，路北第一家就是曲园和春在堂旧址。西面的春在堂、乐知堂部分，被一个供销社之类的单位占用，当时没有人办公，只有一位看门的人，征得人家同意，进去看了看，什么也没有，乐知堂的房架已歪斜，十分破旧。出来又从东面小门进去，一条长弄，转到后面，都是住的人家，原来曲园西北角的长廊，呈曲尺形，这时分隔为十几间房，装了门窗，住了人家。《曲园记》中的一亭一水池，因修人防工程已拆毁填没，并在上面盖了一座三层简易居民楼，住了十来户人家。原有的春在堂匾额在一个粮店里垫了米包。

邓云乡参观后，不免感慨，就写了《今日曲园》一文，发表在香港《大公报》上。他将剪报寄给了老师俞平伯，老夫子回了一封长信：“读之如身历其境，不胜感慨 ……南向有玻璃窗者，盖昔年之春在堂，其后即曲园。”指出了他文中说不清楚及错误的地方，讲得十分细致，如说远处那棵大银杏树，还有院子里那块大的像汉砖一样的东西，是瓦制琴桌等等。

邓云乡看了破败的曲园，并不是写一篇文章说说便完了，而是从此，他和苏州园林文化的专家王西野、中国园林专家陈从周两位好朋友一起，与苏州市的领导和园林局的领导多有沟通，开始了关心曲园修复工程的进展。他与一直关心此事的北京老人叶圣陶和俞平伯师也有书信往来，报告曲园修复的进程信息，而这二位老人也多次手书给他，询问修复情况，关心修复细节，读来令人感动。

我查阅了叶圣陶和俞平伯、邓云乡的书信，发现在短短的几年中竟有多封信函谈到了苏州曲园的修复话题。

一九八一年十二月叶老致邓公的信中说：“其文殆是主张修复几所园林，而曲园在内。平翁尝来书告知，曲园列入第一批，从周兄将于下月赴苏州参加园林会议。今日观来示所云，似曲园之修复大有希望矣。若能做成决定，则经营设计，还须请从周兄多费心思，指导施工者，务使不流于俗。我知从周兄乐于为此也。”一九八三年一月信中说：“台从极关心曲园修复事，今请略言之。大概有不少人不知道俞曲园为如何人，故造成了几间厅堂，要问派什么用场。去秋我向苏州市委表示意见，主要意思为 ‘曲园不能无园，如何恢复小园可请从周教授斟酌之 ……故从周如拟写信，除曲园须有园一点外，尚须言曲园先生何以值得纪念，

修复非为别用，唯为纪念曲园先生。”

叶圣陶给俞平伯的信中，提到曲园的话题就更多。例如，一九八一年十二月七日：“在江苏分组发言中，弟关于曲园一段话只在《简报》中记上一句：‘最后，他还建议把苏州市的名胜古迹曲园修复旧观。末了四字记得还得要。”一九八二年从二月到九月，至少有七封信谈及曲

园修复。两位老人在短短一二年间竟如此多次提及曲园修复之事，可见二位对此事的看重程度。特别是叶老对修复曲园所提出的核心要点 “曲园须有园 ”，亦俞平伯多次向邓云乡所提及的。

一个小小的曲园修复工程，融入了这几位文化老人的多少心血和希望。可惜，曲园修复后，叶、俞两位从苏州走出去的世纪老人竟无缘回到少年时留下了他们多少欢乐和故事的故居重温一回童年旧梦了。

上世纪八十年代，《红楼梦》从越剧到电视连续剧到电影的一波波的高潮可以说是我国那个十年中的一件文化盛事。我是看了《红楼梦忆》一书，才知道《红楼梦》剧拍成之艰辛和其中的酸甜苦辣。《红楼梦》剧的开机典礼是在苏州甪直进行的，读《开机典礼》一文，知道这个开机典礼没有任何虚张声势的东西，开场除开拍了 “十里街 ”、“葫芦庙 ”、 “甄士隐家门前 ”几场外景，还拍了一场 “贾雨村升了县太爷，‘乌纱猩袍坐着大轿上任的戏 ”。文章还记下了演贾雨村的演员刘宗佑人高马大，分量很重，而抬轿子的是甪直中学的同学，拍摄时因导演不满意，拍了许多遍，把抬轿的同学累得够呛。弄得邓云乡过了很长时间，还感

过意不去。

苏州的园林，举世闻名，如旅游旺季要想在园林中拍摄是十分困难的。著名的园子如拙政园、狮子林、留园、虎丘等处，游客都数以万计，而且名园镜头太熟，一看画面就知道是某园某处也不妥。多亏邓云乡在苏州的老朋友、诗人、画家王西野建议剧组到一处当时不大为人知

晓的小园子 “艺圃 ”去拍，这里是苏州园林局新修复的一处别具风格的小花园 —明代吴门画派大画家文徵明的故居。“艺圃 ”在一条安静的深巷中，狭窄的石板路，汽车也开不进去，结果，“蜂腰桥小红遇贾芸 ”、“小红遗帕 ”、“坠儿与贾芸谈话 ”等镜头都在这里拍摄完成。

关于苏州对于《红楼梦》剧的贡献，邓云乡在《“红楼 ”电视与苏州》和《姑苏岁暮》两文中深情记下了其中的几个细节：一九八四年春节前数日，他受剧组之托，匆匆赶到苏州，要布置一条二百多年前的小街—《红楼梦》中写的 “这阊门外有个十里街 ”。大概是类似 “七里山塘 ”的山塘街的样子吧，那么街上该有些什么店铺、什么摊贩呢？邓云乡和王西野在灯下一起合计，开出了计划单：卖桃花坞年画的，卖虎丘泥人的，支着绣床卖苏绣的，卖糖粥的 “骆驼担 ”，还有卖花、卖鸟、测字、算命等等列出几十种。离开拍只有半个月了，而且已是农历腊月二十七，大家都在忙着准备过春节了，需要的东西去哪里弄呢？最后是刺绣研究所主任、画家、刺绣专家徐绍青，把所中珍藏的乾隆年间木版桃花坞年画和康熙、乾隆年间的绣品、帐沿、衣裙、荷包等都拿了出来，并由研究所的年轻人担任临时演员，摆摊表演。苏州博物馆的领导也大力支持，拿出馆藏清代前期的虎丘泥人 —俗名 “落架 ”来参加摆摊，并由馆中一位会捏泥人的老先生充当临时演员。

从邓云乡的文章中写到的为了拍摄《红楼梦》所忙碌的各种细节，如景点的选择安排、现场的民俗设计、道具的摆设布置等方方面面的事务，可以感受到邓云乡渊博的文史学识，以及作为该剧的民俗顾问所付出的心血和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