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 瑛 邓云华,2
(1.邵阳学院 外语系, 湖南 邵阳 422000; 2.湖南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 湖南 长沙 410081)
从图形
——背景理论看《逃离》中的意象设置
(1.邵阳学院外语系, 湖南邵阳422000; 2.湖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 湖南长沙410081)
摘要:《逃离》是艾丽丝·门罗短篇小说集的代表作,在它所收集的八部作品中意象的使用极其丰富且效果非常突出。文章尝试运用认知诗学的图形——背景理论分析《逃离》中的动物意象设置、环境意象设置及艺术意象设置,进而讨论意象设置与人物命运之间的呼应关系,以期从一个全新的视角深化读者对文本和作者意识的认知理解。
关键词:图形——背景理论; 《逃离》; 意象设置; 命运
艾丽丝·门罗(Alice Munro,1931—),加拿大女作家,2013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堪称“当代短篇小说大师”、当代“契科夫”。她的作品虽篇幅不长,却都如长篇小说那样情节饱满,寓意深刻,读完之后令人难以割舍,思绪万千。门罗写的都是普通女性,并努力向读者呈现女性对周围世界及两性关系的自省性反应。她用简单朴素的文笔描写了矛盾、复杂的人性和朦胧的感情,刻画了平淡真实的生活,让人觉得真挚深沉。《逃离》是门罗的代表作,其中收录了以“逃离”为母题的八部短篇小说。作品中的主人公在平静的生活中,一面吞咽着对生活的嘲讽和不满,一面暗中滋长着逃离的欲望,但在真正实施逃离后又沉寂下来,最终带着苦涩臣服于生活现实。国内外对于这部作品的研究集中在叙事手法、主题研究、女性视角等方面。门罗的作品个性鲜明,其中最显著的特点就是她拼贴式的叙事方式。不管是故事情节还是背景介绍都被门罗裁剪成不同的片断,再被她以异于常人而又发人深省的方式拼接在一起呈现在读者面前,通过这种方式赋予普通人物特别的光环,赋予平凡生活深刻的内涵。笔者发现意象设置是门罗作品中链接不同片断并深化主题的重要手段。意象是在诗歌或其他文学作品中通过直叙、暗示、明喻、隐喻等方法,使读者感受到的物体或特征。在《逃离》所收集的八个故事中最为突出的意象是动物、环境和艺术作品。本文试图从作品中丰富的意象设置入手,以图形——背景理论为基础,挖掘门罗短篇小说意象构建的文本效果,从而力证《逃离》所收集的短篇小说取胜于故事情节的精巧设置。
一、图形——背景理论
图形——背景理论源于心理学,以凸显原则为基础。该理论最早由丹麦心理学家鲁宾(Rubin)在大约一世纪之前提出,此后心理学家借鉴该理论来研究知觉及描写空间组织的方式。Talmy最先将图形——背景理论应用于语言研究,他认为“图形和背景分别对应的都是极为具体的物体,其中图形代表的是移动的物体,而背景代表的是相对于并且作为图形参照的静态物体”[1]。Peter Stockwell 于2002年出版了《认知诗学导论》一书。该书分为12章,每一章从认知语言学导出一个重要的理论领域,作为对诗歌和小说等多种文学语篇进行分析和研究的平台,这些领域包括图形——背景理论、原型理论等。Stockwell认为阅读是图形和背景不断形成的过程,是不断产生意象和共鸣的过程,文学的语篇特征、含义和联想意义正是建立在这一动态过程之上。[2]认知诗学将图形——背景理论视为文学文本分析时应关注的基本特征。不同的认知角度和解释方法会使人们对同一情景或语篇产生不同的理解。
二、图形——背景理论下的动物意象凸显
Stockwell认为,图形通常具有以下特征:与背景有明显的界线;在时间和空间上都先于背景;从背景的一部分脱颖而出;被赋予更多细节、聚焦,亮度更高,比其余的部分更具吸引力;被置于顶部、前部、上部,或者比其余部分都大。[3](P15)《逃离》中的第一部短篇小说即其同名故事《逃离》。作品中女主角卡拉(Carla)在邻居西尔维亚(Sylvia)的帮助下出逃,意欲摆脱粗暴的丈夫克拉克(Clark)和不幸福的婚姻,却最终因生性懦弱和缺乏独立性而选择了回归。门罗在故事中不断凸显了马儿弗洛拉(Flora)这一意象。门罗首先通过转折连词连用、冠名等图形凸显手段在弗洛拉第一次出场时就将它前置于其他意象之前。而当卡拉梦见弗洛拉时,门罗将弗洛拉的一系列动作置于静态的梦境中,再次使弗洛拉的意象得到凸显。在卡拉因夫妻关系紧张感到烦恼时,又连用了三个段落并通过拟人的手法构建了动态的弗洛拉和静态的马群之间的鲜明对比,再次强化了弗洛拉的意象并突出了卡拉与它之间的亲密关系及对它的情感依赖。弗洛拉的最后一次出场是在雾中和晃眼的汽车灯光中,它从模糊到清晰的形象给克拉克和西尔维娅带来了极大的恐惧感,但它的神秘回归又化解了克拉克和西尔维娅之间的冲突,弗洛拉的意象得到了最大的升华。在这部作品中,弗洛拉的意象图示的构建被多次中断,弗洛拉的意向图示和卡拉的意向图示的相互更替,形成了弗洛拉和卡拉之间的意象互涉。弗洛拉和卡拉经历了“被遗弃→与克拉克共同生活→逃离→回归→死亡”这一近乎相同的路径图示。弗洛拉被克拉克杀害在树林里,卡拉也“不再朝那一带走了”[4](P48),她“逃离”的欲望因克拉克对待感情的粗暴态度和她自身无法独立生活和独立面对社会而被彻底扼杀。
在《播弄》中,“黑天鹅”的意象设置和主人公的命运也是相互呼应的。女主人公若冰(Robin)就像一只黑天鹅,“那是只狡猾的闯入者,隔开一段距离滑行在白天鹅的后面,独自觅食”[4](P255)。整个故事充满了宿命感。若冰与众不同,生活在自己的思维世界里,却最终由于自身不成熟的生活态度而受到现实的播弄。门罗利用重置的图形凸显方式在故事的开头和结尾部分两次描写了在水上独自游弋的“黑天鹅”的意象。一直生活在自我世界中的若冰由于与陌生男子丹尼洛(Daniel)的一场偶遇而走进了现实世界,感受了偶遇爱情的甜蜜和心动,饱受了相思的痛苦和折磨,但最后当她充满着对美好爱情的憧憬如约来到钟表店,却遭遇丹尼洛双胞胎兄弟的拒之门外时,她对现实充满了愠怒并立即回归到自我世界之中,就像那只最后还是在独自游弋的“黑天鹅”。
三、图形——背景理论下的环境意象凸显
门罗的作品多以小镇为背景,以她的故乡西南安大略省的休伦地区为原型。作品中的小镇结合了城乡双重特征,作品中的小镇生活展现了她对生活的感悟与超越。门罗在其创作中结合了现实生活和艺术审美,构建了一个个独特的“门罗小镇”。在《逃离》的八部作品中门罗穿插了很多自然环境的描写,并且每部作品都有一个鲜明的人文主题,如同名作品《逃离》中的马场,《机遇》里的荒原,《匆匆》里的乡野,《沉寂》中的教堂,《播弄》中的剧院等。门罗从不同角度摄取了加拿大西海岸地区的地域人文特征并将它们巧妙地安置在不同的作品之中,如果把这些自然环境描写的片断组合在一起,就能看到一幅具有典型的加拿大西海岸小镇地域特色的全景图。
但是,门罗在其作品中所描绘的自然环境不仅是为了凸显作为背景的地域特征,她还将一些特殊的意象置于这种背景之上,并使之与故事的主题形成呼应,从而凸显作品的主题。在短篇小说《逃离》中,门罗着力描写了夏天小镇的天气,而在这些天气描写之中,“雨”的意象被反复使用,频率达到七次之多,贯穿于整个语篇,使得“雨”这一图形凸显于天气描写的背景之中。“雨”的意象在文学作品中可用于表达愁苦、烦闷、压抑等情绪。在《逃离》中,“雨”的意象烘托了小镇人民日常生活的单调乏味,创设了烦闷压抑的氛围,照应了主人公卡拉心境的变化,暗示了故事绝望无奈的结局。在《匆匆》中,门罗也描述了小镇的夏天,但是她呈现了一个全然不同的视角。在同一背景下门罗设置了由高耸的树木、生机勃勃的农作物等建构的田野,这些意象都充满了温情和希望,它们映衬了故事主人公朱丽叶(Juliet)初为人母时对新生活的满心期待以及“逃离”四年之后回乡省亲的喜悦。
门罗文笔细腻,在描绘不同场景时还通过不同的色调来创设故事发展的不同氛围。这一特点在《逃离》三连篇《机遇》《匆匆》和《沉寂》中显得尤为突出。《机缘》中女主人公朱丽叶乘坐火车开启了她的“逃离”之旅,本该一切都会显得很新奇,然而她透过车窗所看到的景象却显得有些阴森恐怖,近乎哥特式,如嶙峋突兀的岩石,湍流、狭窄的暗流,光秃秃、长满斑疤的树木,雪地上小动物的足迹等,都是深灰色或黑色的,这凸显了身在“逃离”旅途中的朱丽叶潜意识中的忐忑不安,同时也预示了这场“逃离”的悲剧结局。《匆匆》中门罗运用了金色和绿色来描绘庄稼和牧场,呈现出充满生机和希冀的场景,拉近了朱丽叶与故乡的关系,让读者触碰到了“逃离”的朱丽叶内心深处的柔软,这种对家乡和家人的情感也必将束缚她“逃离”的步伐。在《沉寂》中门罗主要描写了冷清、杂乱的教堂,“教堂内部,高高的窗子上都挂有紫色布帘,因此显得黑幽幽的,一排排座椅和别的教堂设备都清走了,却挂起了最普通不过的白布幔,像医院病房似……”[4](P139)。紫色、黑色、白色营造了一种冷漠无情、毫无生机、令人压抑的气氛,与朱丽叶走了一圈后最终归于沉寂形成了互射。
四、图形——背景理论下的艺术意象凸显
门罗还习惯于在其作品中通过特定的艺术意象为故事的发展埋下伏笔并深化故事的主题。在《机缘》和《匆匆》中,门罗在故事的开篇位置凸显了艺术意象电影《广岛之恋》及画作《我和村庄》。《广岛之恋》原著作者为玛格丽特·杜拉斯,电影由阿伦·雷奈执导,讲述了有关法国女演员与日本建筑师婚外恋情的悲情故事。这一意象为故事的发展定下了基调。主人公朱丽叶对自由和个性解放的追求从一开始就建立在一种违背了传统道德伦理的婚外恋之上,注定了朱丽叶的逃离也将是一场悲剧。在《匆匆》的头三段门罗具体地描绘了夏加尔的画作《我和村庄》,这幅画表达了浓浓乡情,但它却是超现实主义的代表作之一,画中的小母牛、绿面人、教堂等各种意象都呈现出梦幻、象征性的手法和色彩。逃离在外多年的朱丽叶看到这幅画时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思乡之情油然而生,继而决定在“逃离”四年后带着孩子回乡探亲,而家乡、亲人在她思念中梦幻般的美好被世俗的冷落打击得支离破碎。
在《播弄》中,门罗则将莎士比亚的戏剧贯穿于整个故事之中。主人公若冰喜欢看戏,莎翁的戏剧构建了若冰逃离现实世界的自我世界。同时,若冰偶遇的突如其来的爱情故事从情节上和莎士比亚的戏剧极其相似,这是现实世界和若冰自我世界的短暂重合,使其怀揣信任地深陷其中,但戏剧的结局和若冰爱情的结局却是大相径庭。故事开头部分所提到的戏剧《皆大欢喜》是喜剧,而倒叙部分的《李尔王》和《安东尼与克里奥佩特拉》皆是悲剧,通过这些经典的艺术作品意象的设置,门罗以极其讽刺的文风反映了戏剧与现实的冲突。
四、结语
门罗的文字细腻优雅、不施铅华,而创设的情节简洁精致、宽广厚重,常常给人莫大的震撼,显示了文字最本质的能量。“门罗对于世界文坛最重要的贡献便在于她对于以空间边缘感为特征的‘加拿大性’(Canadianness)的阐发。”[5](P34)门罗在《逃离》所收集的短篇小说中,通过动物、环境、艺术作品等意象的巧妙设置,在图形——背景理论的关照下,一方面将加拿大本土现实风貌的方方面面融合在其作品之中,让读者尽情享受其文学作品中的文化之旅。另一方面通过图式调整、图式保留、图式强化、图式中断、图式恢复等图式的动态构建手段,将寓意深刻的意象图形与地域风情拼贴在一起,将文学艺术与现实人文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将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文风融为一体,构建了独特的叙事方式,丰富了故事情节,深化了故事主题。
参考文献:
[1]Talmy, L. Towards a Cognitive Semantics Vol. 1 [M]. Cambridge, Mass: The MIT Press, 2000.
[2]刘世生,朱瑞青.文体学概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
[3]Stockwell, P. Cognitive Poetics: an Introduction [M]. London: Routledge, 2002.
[4]艾丽丝·门罗著.逃离[M].李文俊,译.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
[5]尹玲夏.平淡是真——论爱丽丝·门罗短篇小说《平坦之路》[J]. 外国文学,2001,(02):33-36.
On Image Setting inRunawayfrom the Perspective of Figure-ground Theory
TANG Ying1, DENG Yun-hua1,2
(1.Shaoyang University, Shaoyang 422000; 2. Hunan Normal University, Changsha 410081)
Abstract:Runaway is a collection of short stories by Alice Munro. Among the eight stories collected in Runaway, various images are used effectively. This paper intends to make a study on the image setting of animals, art works and environment in these stories based on figure-ground theory in cognitive poetics and probe into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image setting and the character’s destiny so as to get a more profound interpretation of the stories and their theme from a new perspective.
Key words:figure-ground theory; Runaway; image setting; destiny
中图分类号:I711.8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1012(2016)01—0105—04
作者简介:唐瑛(1979—),女,湖南株洲人,邵阳学院外语系讲师。邓云华(1964—),女,湖南邵阳人,邵阳学院外语系教授,博士,湖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博士生导师。
基金项目:湖南省教育厅科学研究项目(14C1028)
收稿日期:2015-1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