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生命册》叙事结构及深层意蕴

2016-04-13 15:13李芳芳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湖南长沙410006
绥化学院学报 2016年3期
关键词:叙事结构

李芳芳(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湖南长沙 410006)



浅析《生命册》叙事结构及深层意蕴

李芳芳
(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湖南长沙410006)

摘要:文章通过追寻李佩甫创作过程中的“大地意识”与乡村叙事立场,能够透析《生命册》在叙事哲学方面的思想升腾,另外,相较于其之前的平原三部曲作品的叙事结构,《生命册》独创性的小说结构方式值得深入探究。对于《生命册》的叙事结构与深层意蕴的整体性分析有助于探析人性深度的生命形态以及深度触摸时代现实。

关键词:生命册》;叙事结构;隐喻性;精神的根

《生命册》是一场多维度的、艰苦的思想“历险”。李佩甫在“乡村”“城市”这两个迥然不同的地理文化空间里游移:其笔下充斥着欲望与物欲的城市书写;复杂真实、爱恨交加的乡村世界都极具有现实穿透力。《生命册》折桂的茅盾文学奖,在于李佩甫把住了这个时代的脉搏。站在现代物质高度发展的时代背景下去看《生命册》,其印证了一个现代人尴尬的生存困境:现代文明的进步而出现的精神的失落。已经有学者从李佩甫的系列作品中看到《生命册》的乡土回归意识,然而,从线状时间与面状时间去分析《生命册》独创性的叙事结构、作品中的植物隐喻意识、乡土意识的矛盾与游移的研究仍然有值得进一步探索的价值。

一、“两个板块”交替并列叙事结构

《生命册》整部作品分为十二章:奇数章(一、三、五、七、九、十一章)讲述的是“我”也就是“吴志鹏”、“丢儿”在城市里的生活经历与命运沉浮。而偶数章(二、四、六、八、十、十二章)讲述的是“我”在吴梁村(民间叫作无梁村)的成长过程以及吴梁村民的群像图及其命运因果。大致可分为“城市板块”和“乡村板块”这两大板块的布置,且在文中并行交替、相互映衬。这样的两条交叉着的基本线索的叙事结构在文坛中的出现并非罕见。王安忆的《荒山之恋》分别是以男女主角的视角进行讲述的两条叙事主线,徐兴业的《金瓯缺》也可以归结为两条基本线索交叉进行:一条是家庭悲剧;另一条是民族悲剧。《生命册》在大的叙述框架内与前两部作品类似,但在具体的叙事布局上还是有明显差异。

“城市板块”的叙述顺序基本上是按照“线状时间”、历时性的线索进行布置:“我”研究生毕业后留在城市的大学里担任助教→因不堪乡亲们不绝如缕的人情请求而出走、逃离单位→离开单位后与“骆驼”北漂当枪手→当枪手历经艰难后,与“骆驼”分两条线路南下加入炒股大军→“我”与“骆驼”在股票市场浴血奋战,赚取巨额财富→“骆驼”的欲望日益膨胀,用尽心机攀附官场与名利场→“骆驼”经营的名利场全面崩盘、精神崩溃而跳楼自杀→“我”出车祸一只眼睛失明,回故乡已是物是人非。整条叙事脉络因果相连,水到渠成。

“乡村板块”则是一幅人物群像图,对人物群像图命运的设置作者采取了“面状时间”、共时性的方式进行讲述。“我”作为一个孤儿在吴梁村的成长;风云人物“老姑父”的原本轰动浪漫的爱情故事演变为不幸的婚姻、凄惨的晚年;个性张扬、倔强的能人“梁五方”因为“运动”的打击一夜间失去所有,从此成为“上访专业户”;外来小矮人媳妇——虫嫂为养活全家人,沦落为小偷,陷入了千夫所指的可悲命运;知识分子“杜秋月”下放农村经历多年波折奔波后回到城市却转身一变现代版“陈世美”,原配妻子长年的纠缠使他受到精神的极大压迫,最终事业凋敝,精神一蹶不振,晚景凄凉;俊美的编席能手“春才”在压抑的性诱惑中走向自宫,经历婚姻被骗后,从此孑然一身过完孤独的一生……这是一群既相互联系又相互独立的人物,这条线索所展现的,并非是一两个人的命运沉浮,而是截取了社会和历史的一个横断面。

两条基本线索的结构模式,并不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要构成一个完整、不存在情节有割裂感的故事,它们必须相交于一个共同点,这个共同点便是“我”的徘徊:“我”作为一个游离于“乡村”与“城市”边缘的精神浪子,一边渴望逃离“乡村”,“扒”掉身上那层农民皮,成为真正的城市人。成为城里人后,又开始质疑城市文明带给自己的巨大命运的冲击,而又渴望回到“乡村”。“我”是“乡村”与“城市”的一个联接点,是这两者共同作用催生的“历史中间物”。“我”始终带着一种深刻的矛盾,审视乡村与城市这两种截然不同的价值体系。有了“我”这个历史发展中的矛盾体的心理变化、痛苦辗转的精神思考,这样才能使全书的情节构筑于其上。

这种“两个板块”交替并列的结构功能,比起那些对生活从头到尾以时间的自然发展形态为底座而进行线状、直线型描述,前者的艺术效应更会显得空间扩大。艺术空间的拓展,创造出了空间的延伸性和多维性,避免了传统式的平铺直叙,弥补了单线发展而不够跌宕、丰富的短处。“面状时间”与“线状时间”[1]交错并行,不是遵从自然时序而进行的,“颠覆了时间一维性所带来的故事走向上的平面化”[2],可以最大限度地立体地把故事骨肉丰满呈现出来,进而透视生活。扩宽了读者的非常规视阈,从而获得了客观审视的可能。

二、纪实性结构与隐喻性结构并置

主人公“吴志鹏”是中国20世纪后半期成长起来的一代极具典型性的知识分子形象,“吴志鹏”的设置是作者“把历史切下最薄的一片加以全面剖析关照”[3],“吴志鹏”的生活经历折射出了这一群体的普遍心理与历程、命运。“运动”席卷而来时,全民对于“梁五方”的毒打与辱骂;吴梁村女人联合起来狠狠摧残“虫嫂”;在人性深处的毒气散发时,血浓于水的亲情、善良宽厚的人性光芒全都被遮蔽。人间兽性与暴力的大爆发,只有不明所以的毒瘤在人们身体里极速扩散……作者审视人的命运与社会的命运的紧密联系,揭示人性深处“黑与白”的冲突感,饱含历史的纪实感,深植人性探究的真实感。

每当“我”在物质与权利前迷失之际,“‘老姑父’的白条,首句仍是:见字如面。”[4](P232)整部作品中,一共有五张这样的白条。除此之外,“背后有人”“我身上有无数双‘眼睛’”“给口奶吃”这样富有隐喻性含义的字眼在文中频繁出现,显然,这些时常跳动在“我”眼前的心理暗示宛如一道符咒,是乡村”对于“我”精神上、心灵上的“羁绊”的暗喻。这样的“羁绊”是约束、是一双在暗处监视“我”的眼睛,是一双操控中“我”命运的隐形的手,是心灵沉重的负担,最重要的是,它是使“我”迷途知返的一响警钟,使“我”病入膏肓、无药可救前的一剂良药。“我”之所以能够在城市的诸多致命诱惑中急流勇退、明哲保身,源于乡村根深蒂固植根于“我”灵魂记忆里“回归土地”的“回归”意识的不断提醒。“也正是那天下午,我看见一个人从证券大楼上跳了下来了!地上一滩血,围了很多人看……”[4](P151)这一小段在第五章就出现的小事故,并非是作者的一记飞来之笔。而是借这次跳楼事件已经隐喻了“骆驼”的生命的结局方式也是跳楼自尽。如,福楼拜笔下的包法利夫人在隔壁邻居家不经意间瞥见的一瓶毒药,也是福楼拜的隐喻,为包法利夫人的服毒自尽埋下了伏笔。

值得注意的是,作品中大段的植物描写颇有隐喻意味。作品开篇就写到“我是一粒种子,我要把自己移栽进了城市。”[4](P1)“在平原,有一些植物是飞来的,非人工种植的。”[4](P197)“翎子花”“地龙花”“仙人花”“野生喇叭花”“小虫儿窝草”这些出现在第六章的花都是一种毫无来由的、纯天意的生存方式。无人打理,生命力却顽强,具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能够昂扬地活、灿若星辰。这些不知出处、野生的花隐喻着“虫嫂”的生命状态和悲惨结局。“虫嫂”身材如侏儒,却勤劳、坚韧,一股野花野草般顽强的脾性。为了养活懒惰的丈夫和三个孩子,在食物极度贫乏的走合作化道路的乡村中,开始做起昼伏夜出(如小虫儿窝草的生活习性)的小偷,最后在权利压迫和男性的淫威下出卖贞洁去换得食物。“虫嫂”是一位可以为孩子犯罪也可以为了孩子改邪归正的伟大母亲。晚年却落得了如野花野草般的结局:无人关怀、无人打理、无声无息地在孤苦寂寥中死去。“在平原的乡村,能给人以庇护的,除了房屋。就是树了。树的种类很多,数起来最原始的怕至少也有20几种,以榆、桑、槐、桐、椿、柳、柿、桃、杏……为主要树种。它们有一个共性:易变形。”[4](P11)平原易变形的树隐喻着“梁五方”和“骆驼”灵魂的畸变:梁五方由一个自信、傲造的出色手艺人变成了一个四处流浪的专业上访户;才华横溢的骆驼在被金钱、膨胀的名利心异化。李佩甫喜欢把人比喻为“植物”,植物的根都生长在土里,正如人的灵魂记忆都应植根于土地。美国生态学家迈克尔·波伦认为,植物与人类的生命是具有相通性的:“我想,这是因为我们大家都愿意被提醒,至少是自己的身体仍然以这些方式与植物和动物的那个世界相关联,仍然与大自然的循环相关联。”[5]人与植物皆为自然之子,同处于浩瀚庞大的生命之网中,人类与万物皆具有同源性与自然性,自然的肉身是人类之所以为人的重要、实在形式。作者出于感受生命、捍卫生命的敏锐需要,表达对生命的渴望,借助植物的隐喻性内涵,表现了生命的自然形态。给作品的审美意蕴增加了非确定性的美感,能够令人反复思索、反复沉吟。

三、无家可归的精神浪子

美整部作品的精神线索可归纳为:逃离→流浪→回归→无处可归

“我”作为一个孤儿,被老姑父收养后,在吴梁村吃着百家饭而长大,被推荐上大学后也是全村人集资送“我”上大学。吴梁村的养育之恩,成为我长大成人后最为沉重的一笔“债”。研究生毕业后的“我”在一所大学里担任一名无权无名的助教老师,为了能够真正融入城市文明中,“我”不断进行自我调整与修正,极力适应“乡村”与“城市”迥然生活形态给我造成的割裂感与疏离感、紧张感。与此同时,吴梁村民如潮般涌来的人情请求,来自乡村的亲情、恩情的“道德绑架”对于处在城市夹缝中的“我”形成了巨大的精神压迫,加上对于爱情的无能为力,导致了“我”走上了逃离“乡村”。逃离后的“我”,遇上了辞职的“骆驼”,加上廖、朱,四人踏上了北漂的旅程,为了挣钱,在北京地下室里写情爱小说长达半年之久,这段期间,同样也饱受了精神的摧残和折磨。再后来与“骆驼”分别征战上海、深圳股票市场,“骆驼”进一步涉足名利场,不断放低道德底线,用金钱、美色腐蚀人性,造假、贿赂、“骆驼”的本性在变本加厉的物欲、权力欲膨胀下逐步异化,而“我”仿佛受到了某种灵魂深处的昭示,刹住了人性潜在的欲望动向。

在多年的城市生活中跋涉,尽管“我”已经融入城市,在城里有了权势、地位,甩掉了吴梁村村民们“人情债”的不断索取。但是无论我离“乡村”的距离有多远,“我”的心灵负债感始终甩不掉,“我”是城市里的一名流浪者,命里带有黄土标志,在“出走”“血脉”“回归土地”精神上的胶着和纠结,我一旦有“走太远”的趋势,“背后的眼睛”和“五张白条”会把我往回拉,使我背负着土地而行走。“我”的身份认同无法真正意义上从属于城市这一新的价值体系,“我”在城乡游荡中找不到生存的根而徘徊,无法融入任何一座城市,饱受着精神本源上的困顿与伤痛,面对城市,是一名他者的身份。“骆驼”的人性异化让“我”质疑城市的生存法则,直至“骆驼”的死让“我”决定回归生命发源地——吴梁村去寻求平静。而当“我”回去后,却已发现岁月荏苒,物是人非,斯人不在,爱情、人情、乡村都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模样。陌生感横亘眼前,“我”彻底变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浪子。

《生命册》单从其精神主题来讲就是一部内省书。“我”是一个返躬自省的主体,经历一次次的灵魂搏斗,“乡村”的记忆蛰伏于“我”生命深处的根,影响着“我”对世界对人生的思考方式和对现实生活的整体把握,在这种自审情感的观照下,透过故事的外壳,我们可以看到作者想要探索的是人对自身命运的自省和超越,并且在思考,在寻找,想求得一种安身立命的生活方式。对自我心灵的拷问,对当代生活意义的追寻,自我与众生,享受与苦难,人类与自然,出走与回归……共同构成了这部作品精神历程的深层结构,是贯穿于整部作品之中的凝聚力和向心力。

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长篇小说创作有一个共性:作品中悲剧意识的深化。悲剧,可以说是最主要的审美品格。《生命册》也是一部反映生命本质悲剧意识的作品。从生命哲学的角度看,生命最终的走向极其本质必定是悲剧性的,无论活着的时候是否如夏花般绚烂,最后的结局都是走向虚无和死亡。首先,《生命册》的悲剧意蕴体现在“我”纠葛、矛盾、心灵债无法偿还,交织成难以突围的困境。精神困境的普遍存在从本质上来说是生命悲剧的深度显现。再者,老姑父、春才、梁五方、虫嫂、骆驼最终都是以潦草、孤独的方式死去。关于悲剧,鲁迅先生说:“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撕裂给人看。”《生命册》里的众生都是有着过人的本领与智慧,顶着光芒而入场,最后的结局却无一人善终。苦难的命运、悲惨的陨落,强化了生命本质的悲剧意蕴。《生命册》对这个时代而言,对我们而言最大的意义在于其让我们在精神存在层面上追问生命价值的意义。

参考文献:

[1]唐跃.时间的艺术[J].文学理论研究,1986(2):12-18.

[2]洪治纲.无边的质疑[J].当代作家评论,1999(5):107-123.

[3]宋遂良.气度·文化意识和形式创新[J].当代作家评论,1988(5):4-9.

[4]李佩甫.生命册[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3).

[5]迈克尔·波伦.植物的欲望[M].王毅,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

[责任编辑王占峰]

作者简介:李芳芳(1991-),女,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读研究生,研究方向:文艺学。

收稿日期:2015-11-28

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0438(2016)03-007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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