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瓅
门罗小说中双性气质女性的现实性妥协探究
丁瓅
爱丽丝·门罗以细腻的笔法描写了一系列拥有女性自觉意识、出身底层的普通女性在追求平等、独立、自由中展现的“男性气质”和社会规约的“女性气质”间的挣扎。本文从女性主义的视角出发,剖析门罗塑造的“双性气质”女性形象,揭示门罗短篇小说的独特艺术魅力,分析“双性气质”女性的历史必然性和其悲剧宿命的原因,展望未来社会的两性关系。
爱丽丝·门罗双性气质命运和谐
加拿大女性作家爱丽丝·门罗(Alice,1931—)坚持用短篇小说展现女性世界,并取得了文学界的认可。她用现实的笔触塑造了一系列让人印象深刻的努力争取更多话语权的当代社会小人物女性形象,剖析门罗作品中这些典型的女性形象对解读门罗作品及当代社会的两性关系具有深刻意义。本文以门罗的短篇小说《激情》为例,通过分析作品中的“门罗式典型女性形象”,试剖析当代社会小人物女性宿命背后的深层含意,揭示作品深刻的思想性和独特的艺术魅力。
长期以来,文学作品中的女性形象被生硬地分割为两类:一类是温柔、善良、顺从的“天使”,另一类是叛逆、邪恶、道德败坏的“魔鬼”,男性通过这些形象的塑造与评论有意无意地宣扬女性气质,并使其内化于女性群体中。男性作家笔下“天使”女性形象的重要标签是“有德行”,这些女性一生都小心翼翼地守护她们的贞操,除却婚姻,其他任何形式的打破贞操都是不道德的。与这类女性形象相对应的是充满动物欲望的道德败坏的“魔鬼”,“她们不顾一切地将男性从崇高的精神世界拉下来,是邪恶的诱惑者的原型,是夏娃和潘多拉的后代”[2]。两极化女性角色的塑造不置可否地带有性别歧视的成分,反映出父权制社会下女性角色的社会要求,女性有意无意地迎合“女性气质”以求生存。
爱丽丝·门罗笔下的女性形象打破了长期统治文学的两极化女性形象,在父权制社会下,为女性争取了一定的叙事话语权。由于天然的女性生理基础和高等教育背景,门罗清醒地了解当代女性的生存现状,用现实主义笔触塑造了一个又一个生活在小地方的小人物女性形象。她们不再是非白即黑的被男性简化的文学形象,而是真实存在于读者周围的拥有复杂气质的女性,门罗小说《激情》中的女主角格蕾丝就是这样一位典型的拥有复杂气质的女性。由于家庭贫困,格蕾丝连高中都没有上完,但她自身很努力,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善生活状况。“格蕾丝试着去参加了历史、植物学、动物学、英语、拉丁语和法语的考试,得到了本来无此需要的好成绩。”[1]她独立、有思想、反感刻板女性气质。格蕾丝的复杂气质集中反映于她对感情的处理,面对感情她顺从、无力,又勇敢、大胆。莫里认定格蕾丝是自己未来的妻子,但格蕾丝对莫里的感情是复杂、模糊不清的。格蕾丝与尼尔在一次游戏性的邀约中成为恋人,热情年轻的格蕾丝希望与莫里有“肉体上的亲密接触”但“纯金品质”的莫里“不愿就这样草率而为”[1]格蕾丝表面上符合男性对于妻子这一角色的要求,但格蕾丝内心明白自己对莫里没有感情。当遇到开放、随性、幽默的尼尔时,格蕾丝深深被其吸引,不承认是莫里的未婚妻,她渴望成为尼尔的“……女俘、一名无忧无虑的降臣”[1]。面对尼尔对自己不合伦理的身体挑逗时,她心跳、心动,希望这种肉体接触继续下去,她甚至“想用这些回答来打动他,使他觉得她跟自己一样,也是个大俗人”[1]。当爱情来临时,格蕾丝勇敢追求,即使尼尔是一位有妇之夫并且是自己未婚夫的哥哥,她也有违背伦理、追寻爱情的勇气。门罗打破了被男性两极化的女性形象的局面,从女性视角出发,用现实主义笔触在文学作品中再现真实生活中的小人物女性。她们拥有传统“男性气质”的特征:勇敢、独立、拼搏,同时又有典型“女性气质”:胆怯、依赖、顺从。她们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独立生活、赢得尊重,但有限的生存技能和阶级背景注定这样的独立很难实现;她们渴望勇敢地追求幸福,但有违社会规约的舆论压力往往使她们向现实屈服;她们试图在家庭、工作、社会中寻求同男性一样的公平,但结果往往不尽如人意。门罗用细腻的笔触塑造了在自由意志与社会文化、社会道德间痛苦挣扎的真实复杂的女性形象。
从1789年国际妇女解放运动至今,世界女性为争取两性权利平等、获得应有的社会地位已经努力200多年了,女性在政治、经济、教育、文化等广泛领域获得了较以前更多的权力,但在当今社会,“无论在政治、经济、法律、宗教、教育、军事领域,还是在家庭领域中,所有权威的位置都保留给男性”[2],男性中心的父权制社会现实并没有得到根本性的改变。女性不能按照自己的意志自由生活,顺从男性规约是女性必须的“宿命”。格蕾丝的悲剧性“宿命”并不是个案,是父权制社会下男性对女性控制的普遍结果。
造成这种结果的根本原因在于女性在物质资料生产上的弱势。根据马克思关于“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经典论述,同一个时代物质资料的生产决定该时代的法律制度和思想观念,个人物质资料的生产能力和物质占有度决定个人的社会地位和社会气质。纵使当今女性的物质资料生产能力有所提升,但较之男性仍处于弱势,原因如下。首先,女性的生理较之男性在物质资料生产某些方面有明显的弱势,女性的力量远不如男性这一事实使女性在社会生产生活中不得不在某些情况下求助于力量更大的男性。其次,男性为展示和保证社会权威对女性施以控制甚至阻挠。男性出于保护自我利益的本能更愿意让女性承担家庭工作,而且工作岗位上的性别歧视现象在当今社会仍普遍存在,男性从工作机会和工作回报两方面入手,从根本上巩固男性在经济基础上的优势,进而掌握社会话语权。“那是一张一千元的支票。她当时的第一反应是把它退回去或是把它撕了……那样做必定很了不起。不过她自然最终还是无法这样做……那么一笔钱确实能保证她的生活可以有一个新的开端。”[1]经过残酷的内心挣扎,格蕾丝还是收下了莫里的支票,不论这是一份真挚的爱情体现还是希望格蕾丝对这份不伦感情保持缄默,她的决定必定让其内心充满羞耻感,表明她放弃了争取自由、平等的斗争,放弃了随性而为的独立和尊严,而向男性规约的女性气质和女性社会角色妥协,物质成了格蕾丝动摇妥协的根本原因。门罗这样安排的结局不免让人唏嘘哀叹,格蕾丝的选择是可悲的也是无奈的,对于一个经济实力较差、生存技能较低的女性来说,用独立、自由和社会话语权换取生存必须的物质也是符合生存法则的,是意料之中的现实性悲剧结局。
社会对于两性的二元规约让女性从出生就开始被改造成“拥有女性气质的”女性。男性通过社会文化构建的“女性气质”,以道德绑架的方式为女性的知觉提供标准,对于女性“女性化”的要求让女性在不知不觉中剥离掉“男性气质”。《激情》中格蕾丝的生活严重地受到公众意志的干预,并最终以倒向公众意志结束她的强烈却短暂的斗争。“是不是可以自学希腊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和德语呢……可是学校的校长跟她谈了一次话,告诉她这样做达不到什么目的,因为她反正也没有可能上大学”[1],校长的建议无疑是残酷的,也是讽刺的。在这样一位高德行的教育工作者眼中,格蕾丝这么一位出身卑微的女性是不可能进入高等学府,也不必要接受高等教育的,她的人生从出生就注定无法摆脱或很难摆脱底层阶级。作为这么一个小人物,校长认为餐厅女招待是非常适合格蕾丝的工作。“即使是身在其位管理教育的人也并不相信学习必定与生活有关系。每当格蕾丝告诉别人自己做了什么……那些人听了后没有一个不对她说:“你必定是疯了,”[1]。在公众眼中,格蕾丝只需完成义务教育就足够了,做一份无需高技能的工作,因为她的教育程度决定了她无法胜任高技能高知识工作,然后嫁为人妻、相夫教子,这就是社会文化普遍认同的像格蕾丝这样女性的生活。如果违反了公众期待,“你必定是疯了”这样的回应算是客气的,公众会对你渗透无处不在且极富张力的意志影响,并编织一张“穹顶”笼罩你于“他们认为合理”的意志影响之下。在公众意志的影响下,格蕾丝欣然接受了校长的建议,并接受了莫里的表白,虽然她对莫里没有强烈的爱意,但在公众眼中,莫里是格蕾丝需要抓住的不错的机会。即使格蕾丝是一位勇敢、独立、有魄力、有魅力,有证明自我的强烈愿望的女性,但却在不知不觉中接受了公众对女性的气质要求,展示了父权制社会下男性通过“女性集体无意识”完成对女性的控制,使女性自觉地认同社会公众意志,接受宿命。
爱丽丝·门罗的作品对女性作家作品的研究和当代社会两性关系的分析都有重要的现实和理论意义,她一改男性作家的两极化女性形象塑造惯性,用现实笔触真实再现当代社会中小人物女性的复杂气质——既有女性的柔弱也有追求平等的斗争愿望。门罗通过描述“男性气质”与“女性气质”在主人公内心的拉扯和战斗展现拥有女性意识觉醒的小人物女性的内心挣扎和命运轨迹。向男权中心的社会妥协是门罗笔下这类女性的普遍结局,这样的“宿命”安排是作者对现实的真实映射。当代社会的小人物女性虽有女权运动施与的积极追求平等的意识,但由于自身能力的孱弱和社会公众意志的强烈干预,向男性权威的妥协往往是她们很不情愿但又很难逃脱的命运。
[1]艾丽丝·门罗著,李文俊译:《逃离》,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3。
[2]吉尼亚·伍尔夫著,伍厚凯、王晓路译:《伍尔夫随笔》,四川人民出版社,1998。
[3]何晓涛:《父权制道德观影响下的女性抉择困境》,《闽西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08年第12期。
[4]西蒙娜·德·波伏娃著,陶铁柱译:《第二性》,中国书籍出版社,1998。
[5]赵炎秋:《男女平等的实现与后父权制社会的来临》,《长江学术》2008年第3期。
作者单位:陕西学前师范学院外国语言文学系陕西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