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宝泉
现行职称制度必须改、尽快改
文/陈宝泉
日前翻开一份主流报纸,阅读一个讨论职称的版面。七八篇文章都是牢骚、埋怨,说得具体翔实。其中一篇由研究人事制度的学者撰写的文章谈到,2015年中国科协组织调查发现,科技工作者对目前“职称、职务晋升”的满意度仅为26.3%。近期,针对基层专业人员的抽样调查表明,职称评定不科学、不合理正在影响着专业技术人才的工作积极性,其中,有71.9%的基层人才希望改革现行职称制度;有42.0%的工程技术人员认为当前“人才评价有问题”,67.2%的工程技术人员认为工程师职称制度对他们的“成长激励不足”。这项调查如果放在学校里,恐怕满意度比科技人员高不到哪去。高校教师们所说的“逆淘汰”,指的不光是提拔,更多的是指职称评定。
历史地、总体地看,改革开放后恢复、强化职称(官方说法叫“专业技术职务”)制度本身是一件好事,有着当初拨乱反正的时代背景,给动乱中无端受到迫害、歧视乃至侮辱的知识分子、专业技术人员恢复地位、待遇。既然有安慰性质,就要讲普惠,让人人都觉着有希望当教授,晋升的比例不能太小。既然工作重要,就要由组织、干部部门来抓,分配名额、掌控节奏。随后官本位文化不断膨胀,评职称可是名利双收的好事,不能让搞业务的专美。当领导不需要本事吗?谁说思想动员工作不算学问?于是乎便有了“高级经济师”“高级管理师”“高级政工师”等等“中国独创”。当初干部四化中重要的一条就是“知识化”,“知识化”的标志是什么?一是文凭二是职称,于是乎很快派生出“有职务就有职称,没职务就没职称”。如此下来,“鸡毛”“鸡粪”越积越厚,却没人想去清扫。职称制度积弊甚多,百孔千疮,在很多单位成为泄气的漏洞,成为风气下滑、离心离德的原因。
现行职称制度的头一个弊端是评聘分离。职称在世界多数国家就是学术、技术或业务专业职务。大学教授就是学科带头人,既要管研究又要管教学,学科发展要由你担纲,日常实际问题要你去解决,还要在学术、教育方面以身作则。在这种情况下很少出现教授不如副教授甚至不如助教的事。而在我们的学校里,职称尤其是高级职称不与单位的实际岗位相匹配。大学还好一点,中小学教研组长、班主任很多是年富力强,不具最高职称的中年人担任。一些评上高级职称的老年人起不到业务骨干、中坚的作用,甚至只是个看客。在我曾供职的报社,一些具有高级职称的老人和具有初中级职称的年轻人同为版面编辑,业绩上并无优势。
第二个弊端是考核内容、“评定”标准不科学、不合理甚至不严肃。以笔者当年在报社参加申报副高、正高职称的经历看,考的内容只是外语,有时要求考有时不要求考。英语就是外研社许国璋编《英语》第二册,大约是老一代大学生非英语类专业一年级下学期的课本。要知道凡是正常毕业者都学过这册书且考试及格。十来年不用、将来也不常用,重新考一遍有什么意义?其实高层次编辑该考的是编辑文字、做标题、写提要、加按语,主编的看家本领是根据一篇或一组稿件撰写评论,倚马可待。该考的不考,考这些中年人读大一时的英语课本,很有点恶作剧的味道。于是乎就常有四五十岁的老编辑、老记者挤出时间来去听英语辅导、背单词,也真有人因这第二册英语考试不过关出局。教师评职称,多数地方要求要在指定报刊上发表过文章。过去在教育报社工作,一到众熟人、同行、八竿子打不着的生人拐着弯地求到头上,要发一篇不着边际的短文时,就知道学校又要评职称了。我解释过多少遍,还在自己报上发表言论谈过,报纸的任务是宣传教育方针政策,报道新闻,发表作品应该与评职称无关。常有作品见报只能说明这位教师有投稿的业余爱好,即便是语文老师也只能说他文笔流畅,不能证明他的教育教学水平如何。报纸副刊、专刊常搞不同观点的讨论,发表了也不能证明他的观点就对。说了半天也没用,“组织上就是这么要求的”,时下仍然没有改变。
第三个弊端是评职称的节奏与时间。由于评职称由上级人事部门掌控,何时评职称单位并不知道;一旦通知下发,往往限定十天左右搞完。这很有点南方水稻产区“双抢”的劲头,火急火燎,年年如此。于是单位领导打电话招呼出差员工速回单位参评,几乎所有申报者一律加班加点,从五六年乃至十来年积累的材料中搜集“业绩”,跑上跑下找人签字,装订成文本材料三五十份。单位的几个复印机连轴转,负荷过重高温产生的味道弥漫在楼层之间。申报者手里抱着材料排队等待,作为中老年知识分子而言真的是斯文扫地。这种以文凭、年限为门槛的规定合格者众多,那么“开评”之时每个人就只能宣读15分钟,答辩十分钟。一个专业人员五六年、十来年的业绩不足半小时内怎么能说清楚?评委们听完每人二十来分钟的介绍如何能做出区别?按照这一套路,最关键的环节却最含糊,谈何客观公正?这实在是很不严肃的做法。
形成这种局面的原因很多。比如,一些当时有针对性甚至短视的举措,时过境迁,已无多大意义却不作调整,时间长了即化为弊端。评职称考外语可能是因为上世纪八十年代职称制度建立之初,一方面学界对外语看得过重,另一方面彼时正是假文凭泛滥的时候。相关部门大概觉得鉴别文凭的真伪麻烦,就祭出了考外语这一法宝。后来高校毕业生源源不断补充到各个领域,化解了真假文凭问题。此时就应该及时改进,把考外语改为考核专业能力。但是这种“麻烦事”没人出头去改。再比如,我们管理知识分子、管理脑力劳动的思路、办法要改变。拨乱反正、改革开放的重要成果之一就是承认知识分子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脑力劳动是发展的主要驱动力。但是我们不能套用管理体力劳动者、简单劳动的方法,套用那些“省事”的办法去管理知识分子、考核复杂劳动。在这种简单化的格局下,有人不断出台量化指标、打分的办法。这些量化考核搞得教师、科研人员穷于应付,搞得行业风气浮躁功利。明知在报刊上发文章与教学、科研水平不搭界,人们早已怨声载道,就是不愿意改,因为这么干“省事”。殊不知管理知识分子的通行办法就是同行评议、行业自律,其基础就是去行政化,选出真正具有代表性、具有专业声望的学术组织,制定科学合理的制度,去公正、负责地评议,在一个比较长的时间段内多维度评估一位专业人员的水平能力。还比如,技术、学术、业务的专业职务聘任是最应该简政放权的。一所大学知道自己需要几位教授,自己的资源能够聘任几位教授,什么样的人能够胜任。某位学者是在北大、清华当讲师还去偏远地区的高校当教授自己去选择。一所中学要设几级职称,各级职称都有什么任职要求、开多少薪水应该由行业说了算。
我国现行的职称制度积弊甚深,必须改革,应尽快改革。我们应该在端正党风、政风的大好形势下,清理官本位对于职称制度的负面影响,撤销那些滥竽充数、鱼目混珠的所谓“职称”。我们应努力使职称制度回归专业职务聘任,把聘任权充分下放给用人单位,明确职称退出机制。这些措施改到位了,机制理顺了,专业职务实至名归,知识界人心聚拢,恢复自尊自信,行业风气会为之一振。在教育领域,各校间教育水平差距大、各地教育资源不均衡等许多问题都会得到缓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