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新刚
(曲阜师范大学 文学院,山东 曲阜 273165)
特别策划·“70后”作家研究
中国70后作家群创作转型管窥
——以姚鄂梅的长篇小说《一面是金一面是铜》为考察中心
杨新刚
(曲阜师范大学 文学院,山东 曲阜 273165)
进入新世纪的第一个10年之后,中国70后作家群体中的大多数作家在叙事题材的选择及主题表现方面呈现出向人间本位的人道主义迈进的趋势,傲视睥睨顾盼自雄与沉湎怀想病态自恋的展现正慢慢被对广阔的社会生活与世俗的人生百态的描绘所替代,叙事手法也渐趋圆熟。姚鄂梅在其兼具表现的锐度与批判的力度双重特质的长篇小说《一面是金 一面是铜》中塑造了性格内涵丰富而又各异的人物形象,堪称70后作家创作“换档期”中颇具典型性的代表作品。
70后作家群 ; 创作转型; 研究
学者张丽军指出,“70后作家有责任、有义务、有使命去深入民间、大地,历史去呈现这一代人的喜怒哀乐,建立起属于这一代人打通过去和未来的经典文学。”[1]进入新世纪之后,或许是随着年龄与阅历的增加,中国70后作家们的创作出现了一些令人瞩目的新变。如从只注重悦纳自我的孤高自傲孤芳自赏的“宅”状态中走出,开始关注自身之外的广阔的外部世界与丰富多彩变动不居的社会生活,其在文本中所展现的格局与境界有了较大的改观。其实,如果不是带有一定偏见的话,一般会理解如下一个事实:即70后作家在20世纪90年代末期,其创作视野的相对褊狭与自我设限,实在是无奈之举。20世纪90年代之于他们而言,正是青春年少之时,其最可傲示他人的往往在于青葱韶华的年轻以及基于此的冲动、欲望与理想。换言之,他们虽然也具有相当的理性,但却处于“动物凶猛”的人生时期。他们可以固执己见,完全可以“摸着石头过河”,可以“我的地盘,我做主”。因为在他们看来,他们完全输得起,手中有大把的青春可以任性处置甚至肆意挥霍。年轻容许尝试,甚至宽容失败。因为,似乎只要“格式化”不堪的过往,一切都可以重来。“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潇洒走一回”,“我拿青春赌明天”,曾是70后作家的普遍心态。因此,在创作理念和创作技巧方面,完全可以遵从自我内心的召唤,即“写什么”和“怎么写”完全由自己做主。批评家的话,姑且听听而已。因此,70后作家在其特定的青涩岁月中,其创作理念与创作方法具有阶段性的突出特征。但存在的问题亦非常突出,即想象力的宏富难以掩饰现实生活体验的贫瘠。但随着岁月的绵延与时光的荏苒,进入新世纪的第一个10年之后,70后作家大都步入中年,他们当中除了个别的作家依然还没有走出精神与思想的“青春期”之外,这个群体中的大多数作家已经开始尝试直面真正的人生与坚实的现实。在叙事题材的选择及主题表现等方面均发生了较大的嬗变,如对现实的感喟与批判替代了对自我理想的发抒,关注现实并表现当下的社会,对社会的关注度在逐渐升温,开始向人间本位的人道主义迈进,同时,就70后作家群整体而言,其叙事手法也渐趋圆熟。解读70后作家作品,会明显感知变化正在悄然发生。其中犹为突出的如作品中的“大我”正在悄悄地置换“小我”,傲视睥睨顾盼自雄与沉湎怀想病态自恋的展现正慢慢被对广阔的社会生活与世俗的人生百态的描绘所替代。姚鄂梅在其兼具表现的锐度与批判的力度双重特质的长篇小说《一面是金 一面是铜》中塑造了性格内涵丰富而又各异的人物形象,堪称70后作家创作“换档期”中颇具典型性的代表作品。
小说中的廖明远与马三翔二人的结缘其实极为偶然,同为军人的两个人在一次抗洪战斗中产生交集,作为普通战士的马三翔冒着生命危险从死神手里夺回了军官廖明远。后来,两人先后从部队复员与转业。马三翔重新回到了农村,做起了农民,而廖明远则从部队转业之后成为马三翔老家所在县的财政局副局长。两人的再次邂逅,使得马三翔的人生轨迹发生重大的转向。廖明远立意报恩,即感谢马三翔当年的救命之恩。而马三翔也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主儿,他的表现也没有让廖明远失望。先是将其安置在酱菜厂,后来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来帮助马三翔进步。“他们像球场上两个配合默契的队员,那些纷至沓来的机会,无一漏失,统统纳入囊中。他转成了非农户口,正式招了工,分了房,又带薪读了两年财口里的中专,毕业回厂不到一年,就提成了副厂长,又过了一年,厂长调走了,马三翔水到渠成当上了酱品厂厂长。”[2]大哥不仅在事业上处处提携他关照他,而且还关心他的婚姻大事。廖明远将财政局的同事,对自己极为倾心的女打字员——裴晓华介绍给马三翔。对此,马三翔毫不知情。后来在其授意之下,马三翔与妻子裴晓华对调,妻子到了酱菜厂,而马三翔则进入了财政局组建的第一银行。在第一银行,他从最基层的柜员干起,一步步熟悉银行的业务规程。随后,还是在廖明远的帮助与运作之下,他一路攀升逐渐成为银行界炙手可热之人。一次极为偶然的机会,他听到了妻子裴晓华与大哥廖明远的通话,由此得知妻子与廖明远之间的暧昧关系。初闻此事,他不禁怒火中烧,甚至要跟廖明远动刀子,但最后他选择了暂时的隐忍。马三翔开始逐渐冷淡妻子,裴晓华不堪忍受丈夫的冷眼与威压,最终选择跳楼自尽。跳楼之前,她寄出了写给廖明远的一封信,告诉他马力系他的儿子,要他暗中照护马力,同时永远保守这个天大的秘密。裴晓华过世之后,廖明远谨记她的嘱托,暗中对马力关心有加,并同马力订立了保守秘密的盟约。比较富有戏剧性的是裴晓华的死却成就了马三翔,因为裴晓华留下的遗书对马三翔极为有利——因从丈夫处得不到贷款而绝望自尽。马三翔成为本系统坚持原则的典型与榜样,四处作报告,成为知名人物,这直接促成了他的进步与提升。他三年间“连升三级,从第一银行东浦支行的信贷科长跳到副行长,再从副行长跳到行长,再从支行行长跳到分行行长。”[2]十多年过去了,马三翔的两个儿子马睿和马力均长大成人而且分别大学毕业,进入银行系统工作,与父辈成为同行。在马力的成长过程中,他得到了父亲的好朋友廖明远的悉心呵护,这超乎寻常的热心也曾令马力感到困惑,但廖明远的理由听来也合情合理——他与马三翔是割颈换命的战友,有义务照顾马力。即使岁月的流逝,马三翔内心对廖明远的恨意并未消解,相反却与日俱增。他“好心”建议大哥成立财政局下属的财务公司,进行投融资行为。廖明远并不知道马三翔是何居心,错以为是马三翔是在为他着想。后来,财务公司不仅在经营上陷于困境,而且还被卷入了一桩弊案,而廖明远难辞其咎。最终在廖明远行将退休时,令其深陷囹圄。最后,马三翔向廖明远摊牌,讲明了报复他的原因。他以为自己是最后的赢家,但廖明远将当年裴晓华寄给他的字条,又寄给了马三翔,马三翔看后如雷轰顶——马力系廖明远之子。他的和谐家庭的理想即将破灭,马睿要迎娶英国女子,有可能移民海外,马力则希望完全摆脱都市生活而隐居香格里拉。
小说具有扑面而来的现实性与新锐的批判性。现代银行是国家金融政策的执行主体之一,银行业的健康与否直接关乎国家经济的发展;银行业的从业人员的素质,则更关乎其在全球化国际经济竞争格局中居于何种地位。探索建立现代银行业制度,一直是中国社会自改革开放以来的众多现代化追求之一。作为关注中国当代金融银行业改革及发展的作家,姚鄂梅并非第一人;但作为关注中国当代金融银行业改革发展的女作家,姚鄂梅即使不是第一人,也名列前茅。她聚焦当下都市社会经济生活中最为活跃和带有指标性的行业——银行业,既表现了银行从业人员在波诡云谲的市场经济大潮之中或激流勇进或折冲斗俎的商海激战场景,也揭示了当下银行业存在的深层问题——人员素质与经营管理方面的突出问题。前者描绘了在残酷的市场竞争条件之下,银行及其从业人员之间你死我活的竞争几乎从未休止的残酷现实。后者则借由银行业核销呆坏账等突出而尖锐的现实问题的揭示,表现了作者的深度隐忧——中国银行业在外资银行的强势竞争下如何自存图强的问题,体现了其心系国计民生的深情深意。纵观小说中的银行从业者,上自高级经理人,下至普通的放贷员,其金融学知识少得可怜,真正具有金融学背景者少得可怜。小说中无论是久经战阵气定神闲的马三翔,还是年轻气盛踌躇满志自我感觉良好的马睿,均非接受过系统全面的银行金融学教育。虽然马三翔接受过两年的财会教育但仅仅是会做帐而已,他的骄人业绩,主要来自“贵人”的提携与护佑,与个人实际的理财才干无关,甚至与专业知识无关。而马睿在大学中所学专业为外语,他之所以能够进入当时的银行系统,主要还是缘于时代所激发的发财的野心而并非是为银行业的壮大而来。质而言之,本来最应该需要专才来进行经营管理的银行业,却由极为业余的人在经管。因此,小说中银行业从业人员中多的是小会计而没有真正的大银行家;他们小算盘拨得非常熟练,账目可以做得滴水不漏,即使世界上最为严苛的审计者也难以轻易发现其破绽。但毋庸讳言,其关于投融资战略的谋划却显得力不从心;放贷前期对借贷方资本及实际偿还能力的科学评估、放贷资金的风险全程有效监督与管控,应该是现代银行业操作规程及其基本要求,而其从业人员也须具备上述素质与能力,这样才会不会导致银行呆坏账的频繁产生。但令人忧心的是,小说中无论是第一银行、第二银行还是第三银行,真正的高素质人才几乎看不到,有的只是应声虫式的记账员。银行人员如此素质,随着中国金融银行业的进一步开放,中国银行将来在外资银行的强势竞争下能否存活下来,都是一个巨大的问题。想来不禁令人胆战心惊,不寒而栗。更为严重的是,银行从业人员与无良经营者之间沆瀣一气合谋鲸吞本不属于他们的国有的真金白银。可见,中国的金融银行业面临着巨大的内忧外患,小说表现出作家凝重的忧患与危机意识。
小说中的马三翔与廖明远、马睿与马力兄弟,以及一般的业务与部门经理,在世俗社会的大众看来,他们无一不具备显赫的社会身分与耀人眼目的光环。但这只是他们其中的一面,所谓“金样”的一面;其实,他们还有所谓“铜质”的一面,即值得谴责的一面。小说充分揭示了银行金融界所谓上流人物蝇营狗苟自私伪善的败行劣德:他们利用手中的权力进行个人利益的谋求,到了令人难以容忍的地步;他们本是国家金融系统安全的守护者,相反却成了金融系统的蛀虫;他们为了一己之私,或不惜与鲸吞国有资产者狼狈为奸,或巧立名目,中饱私囊,或规避监管,慷国家之慨。因此,从暴露与批判的角度来看,小说所描绘和表现的无异于当代都市社会中银行金融界所谓上流人物与成功人士的现形记,无一不是在篪其华衮,现其原形。真可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表面金光灿烂,实则铜光耀眼。
小说塑造了马三翔、廖明远、马睿与马力四个主要人物形象。他们系当下都市社会中身份地位与收入均令人颇多艳羡的财政金融银行业人士。每个形象个性都较为鲜明突出,是不可替代的“这一个”。
马三翔是一个地位身份比较光鲜显赫的当代都市社会中的“成功人士”。他善于借力造势,善于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同时又富有常人难以具备的隐忍之力,终于一步步由一个“泥腿子”成为一个走向成功的“银行家”。胸有城府,隐忍报复,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是其主要性格特征,当然,同时还具有虚伪阴险的个性。本来马三翔是廖明远的恩人,但当他逐渐在社会上站稳脚跟之后,两人之间施恩与承恩的关系不仅发生了翻转,甚至已经不成比例。因为廖明远对马三翔的照拂已经远远超越了所谓的报恩,恩情是不可能如此来报答的。相反,马三翔似乎应该成为一个感恩者。马三翔也真的在内心将廖明远视为恩人、贵人与军师,而且为了保持这种关系,他宁愿将廖明远视为大哥。他也曾因大哥给他介绍了妻子裴晓华而感恩戴德,甚至鼓动妻子去帮助廖明远照顾生病的妻子。当裴晓华担任酱菜厂的副厂长之后,她想从他手中获得贷款,马三翔却由于出自对事业及前途的考虑而婉言相拒。相反,他建议裴晓华向“大哥”求助。正是这一建议导致了廖明远与裴晓华之间本来极为秘密的私情被他发现。他怒不可遏,但权衡利弊之后,他强压下内心的怒火,决定先隐忍下来,暂时不与廖明远撕破脸皮。因为他若继续攀升进步,还须仰仗着“大哥”。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与廖明远的较量之中,他决定要做那个笑到最后的人。他要蓄积能量,最终一定要让背叛友谊的“大哥”品尝人生的苦果。由此,报复廖明远成为他人生的重要目标之一。但他会暂时隐忍等待时机,最终令对方掉进他所设好的局,可谓请君入瓮。在阴险算计方面,他与廖明远可谓五十步笑百步。
马三翔是一个恩怨极为分明的人,对有恩于己的人,他也曾真心报答;面对背叛者,他心存憎恶,并发誓报复。因此,马三翔绝不宽容裴晓华的出轨。当得知裴晓华与廖明远之间的丑恶关系之后,他与妻子之间的关系降至冰点。他剥夺了妻子在家中的财权,而且明确告知她,离婚的决定权在他,但他目前不会选择离婚,他要她接受应得的惩罚。他极端蔑视她,对其不仅施以冷暴力,而且还拳脚相向,这令妻子最终走向绝路。但他却非常好地运用了裴晓华之死,可以说妻子的死加速了马三翔走向成功的进程。虽然他内心也会对利用妻子跳楼自尽事件略感愧疚,但为了成功,他也就无暇顾及了。因为他心里明白,“无毒不丈夫”,过分看重男女之情则会坏了事业前途。他消费利用了妻子的自杀,进而使自己踏上了成功的红地毯。
马三翔还是一个伪善者。他比较擅长作伪,他本来从心底极端憎恶逝去的妻子,甚至可以说恨得咬牙切齿恨之入骨,但在家中,在两个儿子面前还要维持一直爱着他们的母亲的假象;对登门求助的表舅,本十分反感,但为了得到一个“好评”而虚情假意地与之应酬。马三翔在社会上一直苦心营造着崇高的形象,表面上,他一心扑在事业上,兢兢业业,远离儿女情长,连家中的佣人都要聘用年纪比较大的女性,给人一副不近女色的道德模范的高大形象。而实际上,他却另置香巢,金屋藏娇,与年青貌美的滕芸保持着亲密的情人关系。其为人的虚伪可见一斑。同大哥廖明远之间,他表面上亦是保持足够的尊重,看似为大哥的未来谋划,实际却包藏祸心,只希望有朝一日将其实现自己长久以来的报复计划。他为大哥出谋划策成立所谓的财务公司其实不过在施行借刀杀人之计,将廖明远置之死地而后快。
小说中的廖明远也并非值得同情的人,虽然他曾经是个军人,但却是一个自私而胆怯的男人。从一定意义上说,他是马三翔人生悲喜剧的始作俑者。与马三翔千钧一发之际毫无条件地对他的搭救相比,他的施恩是有条件的,即对承恩者予取予求,而毫无歉意,因为在他看来你的一切都是拜我所赐。他虽然有妻子,但却对裴晓华别有用心。富有人生经验的他不可能看不出或感觉不到,裴晓华对他用情颇深,但他却采取了来者不拒欣然悦纳的态度。正是他的这种来者不拒照单全收,才使得裴晓华对他的感情越陷越深。后来,在共同照顾廖明远妻子住院治疗的过程中,廖明远与裴晓华终于冲破了道德底线。但廖明远事后感到了后怕,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与名声,他决定疏远裴晓华并与之保持足够的距离。可以说,如果不是他将裴晓华介绍给马三翔,后来她的人生悲剧也就不可能发生。甚至包括马三翔夫妇之间的纷争在内的一切起因,均缘于廖明远基于实现一己私欲的精心设计。最终,他被马三翔打倒在地,并且永世不得翻身。枉费心机设计他人,最终却被他人所设计,“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他的人生是个悲剧,但却不能够令读者同情,一切都是其咎由自取。他看似是一个施恩者,其实却是一个造恶者。因此,廖明远比马三翔还要令人厌弃。
马家可谓银行职员之家,马睿与马力两兄弟,大学毕业之后,也先后进入银行系统工作。马睿与马力两兄弟虽然都在银行系统,但兄弟二人的状态不太一样。对于马睿而言,他更像马三翔,内心有一种强烈的进取意识,野心勃勃,而且深得父亲的赏识。而马力似乎是极不在状态,整天过着“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日子,他其实不愿在银行业中供职。做信贷员的日子里,还因为短了钱款而招来麻烦。
马睿是一个极为信奉现代都市价值准则的年轻人,是当代都市社会中典型的精致的经济个人主义者。与传统社会相比,随着市场经济列车的全面启动,现代都市社会不可避免地经历了价值的重构过程。“价值评价的颠倒首先表现在:商人和企业家的职业价值、这一类人赖以成功并搞事业的秉性价值,被抬高为普遍有效的道德价值,甚至被抬高为这些价值中的‘最高价值’。机敏、快速适应能力、计算型智力、对保障生命‘稳妥’和八面玲珑的意识——确切地说,能够创造这些条件的特有能力,对各种情况的‘可测性’、对连续工作和勤奋、对签订和遵守合约的详略等的意识,现在都成为基本品德。”[3]142-143马睿是深受当代都市社会价值重构思潮影响的新一代银行从业者,与其父亲相比,他更看重自我价值的实现和自我利益的最大化。马三翔虽然城府颇深,心怀报复廖明远的险恶之心,但他至少还会忠于他所供职的第一银行。而马睿则无忠诚之心,无论是对最先就职的第二银行,还是民营股份制的恒昌银行,以及后来应聘的外资银行,均无忠诚之心。如果说他有忠诚之心的话,他只忠诚于自己。马三翔出于舐犊之情护犊之心,希望他能够留在现在就职的第二银行,而他则毅然选择离开。他的回答令马三翔徒唤奈何,“在恒昌干一年,能抵上在这里干三年,前途是什么?仅仅是职位吗?应该是职位加个人能力的提升”,“宁为鸡头,不为凤尾”。[2]他是一个典型的自私自利之人,他永远都是在寻找,寻找能够令他收益最大化的机会,没有机会他也要创造机会。在所谓的个人业绩面前,无论何等亲密的关系,他也可以完全弃之不顾。为了博取自己的利益,他甚至六亲不认,如与马三翔争夺客户,手段可谓无所不用其极,令在金融界摸爬滚打若干年的马三翔自愧弗如。再如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可以将同母异父的弟弟马力当作可资利用的工具。无疑,他是当代都市社会中不折不扣的经济个人主义者。其经济个人主义者的特质,决定了他必然以攫取一切作为其生存与竞争的最终目标。因此,为了实现目标他可以不择手段。他所关心的仅仅是自己的利益,为了抵达他所谓的成功的巅峰,自我发展之外的一切完全可以弃之不顾。在马睿这类精于算计的经济个人主义者看来,全球化时代,四海为家,国族的界线已经不十分分明,也没有必要搞得泾渭分明,活在哪里都是活在地球上,尤其是作为高级经理人本不必那么保守与狭隘。马睿这类年轻人有一定的代表性。他们在当代都市社会中如鱼得水生龙活虎,过着志得意满活色生香的生活。他们随心所欲,无比快活。他们从不会感到生活的痛苦,甚至要嘲讽清醒的痛苦者,讥讽其崇高理想与不愿逐世逶迤随波逐流的言行,认为根本就是“无病呻吟”。如果把都市社会比作既广且深的大海的话,他们则是勇立潮头的弄潮儿或深海的掘宝人。他们比父辈接受过更为系统与全面的现代教育,本应成为社会的知识精英,本应成为社会良知的守护者与代言人,但遗憾的是在他们的成长过程中,正确的价值观教育付诸阙如。在都市社会世俗化大潮和拜金主义声浪的双重裹挟下,他们逐渐成长为比他们的父辈还要聪明的所谓的“精致的经济个人主义者”。他们的随机应变,见风使舵往往与其内心信仰的缺失、操守的沉沦有着深度关联,一切为自己利益最大化为指归,罔顾民族大义与国家利益。虽然他们有着开放的全球化视野与较为开放的世界观,但可惜的是,如马睿一类的“青年才俊”的存在,却并非国家与社会之幸。因为他们利用自身的优势,如优越的家庭背景、良好的大学教育、年富力强而又头脑灵活,为自己谋取最大的成功与收益。他们信奉的生存哲学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因此,国家的利益不在他们“为谁而战”的选项之中。
马力则是对抗都市生存哲学全面统摄的“另类”,一个抗拒物质主义与拜金主义多重异化的人。他与《雷雨》中的周冲有些相像,好像生活在世俗世界之外的一个人。与其同母异父的兄长马睿相比,他显得有些不太成熟,这也是马三翔之所以不太喜欢他的重要原因。他对银行业并无兴趣,甚至对其所从事的令人垂涎的银行职业有些厌恶。无论是在家中还是在职场,他似乎都有些被动或反应有些迟钝。客观地讲,他还是一个对世俗社会规则,几乎无感的人。因为现代都市社会中,“人们似乎是为商品而生活。小轿车、高清晰度的传真装置、错层式家庭住宅以及厨房设备成了人们生活的灵魂。”[4]10他像是一个外星人,对金钱货币的兴趣不大,即使有的话,也遵循“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方式通过自己的诚实劳动而获取,而绝非巧取侵占。因为对都市社会的生存哲学与世俗理想几乎无感,他对银行中的事务并无太大的热情;因为几乎无感,他才不断失掉在他人看来极为宝贵的发财的机会;因为几乎无感,他才被包括自己兄长在内的人所利用而不知;因为几乎无感,他才坚持自己的道德良心,在“核呆”时被放逐;因为几乎无感,他才夹在经理与女同事之间,直到后来看到经理与女同事的亲密动作才意识到自己的迟钝。当然,也正是因为马力对世俗社会价值准则的无感与迟钝,才会令他看起来比较可爱。如他对艰苦创业者阮小妹的真诚帮助,再如他对银行内部人员处理呆坏账事件中与利益相关者沆瀣一气饱私囊营私舞弊荒唐之举的愤慨。也正因为他的几乎无感,才会与滕芸有看似荒诞却真实的相约相守。马力是熙熙攘攘皆为利往的市民社会中的异数,他虽生在银行家之家,虽然整天与货币金钱打交道,与“孔方兄”耳鬓厮磨亲密接触,但却鲜有铜臭气。相反,他的思想、精神与言行均与一个银行从业者的身份不符。“他不喜欢四门紧闭冷气开得很足的办公室,不喜欢经理的脸色,同事的嘀咕,不喜欢墙上每天更换的表格,以及表格上标志着完成进度的箭头。”[2]也许,在同为银行职员的同事眼中,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傻子,甚至是精神病患者。因为,他有着他人难以企及的极硬的“关系”,父亲是第一银行支行的行长,哥哥也是银行的高级经理人,还有一个可以替自己打招呼的廖“伯伯”。他竟然将如此绝佳的他人求之不得的关系,白白浪费,不是傻子与精神病,又会是什么。马力是一个都市金钱社会中尚未被经济理性与货币哲学彻底征服的“素人”,他的身上尚存当代都市社会中极为稀缺极为珍贵的热情与真诚、纯净与义愤,他固执地认为“是人就有自己的是非道德观”[2]。因此,马力更具有他人所缺乏的“正义的火气”。当经理责备他对第三银行不忠诚应该遵守金融人的职业道德时,他实在忍无可忍,进行了反驳,“我觉得,应该将职业道德放在先,那是金融人道德底线,然后才是热爱本行热爱本部门,它应该是在遵守道德底线这一基础之上的一种感情。”[2]骂力不会被金钱所俘虏,更不会被物欲蒙蔽双眸。面对廖伯伯的馈赠,他并未表现出真正的欢乐开怀,面对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也仅仅是将爱深深地埋在心底。马力是利欲熏心者面前的一面镜子,他的无欲无求映照出了他们的贪婪肮脏;马力是阴谋家面前的一面镜子,他的明快简单映照出了他们的黑暗扭曲;马力是伪善者面前的一面镜子,他的纯洁真诚映照出了他们的装腔作势。总之,马力是一个对都市社会生存规则具有超强免疫力而未被异化的人,是当代都市社会中“异化了的主体被其异化了的存在所吞没”[4]12的双重异化条件下的奋争者。
小说中还塑造了一个神秘的女性形象滕芸,她既是马三翔的固定情人,又是他可以利用的工具,同时还是马力暗恋的女孩。这个神秘的女孩无疑是一个都市社会中的被供养者,说她神秘,是说她与马力的交往过程中将自己的身份、年龄甚至姓名都被隐藏了起来。如其所言,她是一个在单亲家庭中长大的女孩。对于母亲来说,她是一个没有出息而且不孝的孩子,因为母亲不愿接受女儿被供养的现实。但她却有着自己的追求,她想过舒服的日子,但又不愿辛苦付出,她宁愿选择人生的捷径;自幼缺少父爱的她,一定程度上把马三翔当作了父亲。但她无论为自己的选择找寻多少藉口,她的寄生虫式的生活最终也不能善终。当然,她的心并未完全死去,而是“一半神经是麻木的,一半神经始终清醒着”[2],她良知尚存,因此,更会感到极大的痛苦。
小说叙事营构方面也颇值得称道。小说的时代性与批判性主题的表达,通过主要人物之间情感纠葛的描绘展现了出来。就其中主要人物的关系来看,小说叙述的两代男人(同代:战友—兄弟)及代际(父—子)之间的冲突。细致分析存在的冲突与矛盾,又包括两个层面,首先是战友—兄弟之间的冲突,小说中集中表现为马三翔与廖明远之间的爱恨情仇;其次,马睿与马力同母异父兄弟之间的故事。前者以两人之间围绕一个异性之间的情感纠葛及背叛与惩戒作为叙事的核心;后者以兄弟两人在职场上的差异性表现为叙事的中心。同时,作家通过两相对照的方式,展现两代男人(同代:战友—兄弟)及代际(父—子)之间的冲突。小说中由情感造成的针锋相对的尖锐矛盾或由性格及人性形成的冲突,使情节的发展获得了较为充足的叙事动力。
总之,姚鄂梅的《一面是金 一面是铜》,可以视为70后作家创作“换档期”中颇具典型性的代表作品。不仅兼具表现的锐度与批判的力度的双重特质,而且塑造了生动可感内涵丰富而又性格各异的人物形象。
[1]张丽军.未完成的审美断裂:中国70后作家群研究[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3,(2).
[2]姚鄂梅.一面是金一面是铜[J].收获,2010,(3).
[3][德]马克斯·舍勒.价值的颠覆[M].罗悌伦,等,译,北京:生活 读书 新知 三联书店,1997.
[4][美]赫伯特·马尔库塞.单向度的人——发达工业社会意识形态研究[M].刘继,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9.
(责任编辑:翟瑞青)
A Restrict View on Transition of Chinese 1970's Writers:Focus onOneSideIsGoldandOneSideIsCopperWritten by YAO Emei
YANG Xin-gang
( School of Humanities, Qufu Normal University,Qufu 273165,China )
As the narrative theme, humanism has been discovered in Chinese 2010's novels written by 1970's writers. Not only humanism is replacing the self-centeredness in Chinese novels gradually, but also the narrative art is more perfect than before. One side is golden and one side is cooper written by YAO Emei presented profound theme and was full of diversified characters. It has been considered as an important novel in 2010's.
Chinese 1970's Writers; Transition of Novels' Narrative Theme and Art; Restrict View
主持人语
翟瑞青
2016-06-26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规划基金项目“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新都市小说研究”(13YJA751059)
杨新刚(1970-),男,山东泰安人,文学博士,副教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思潮及作家作品研究。
I206.7
A
1008-7605(2016)04-0001-07
“70后”作家作为继“50后”“60后”作家之后的年青一代,逐渐占据文坛的主要位置,成为当下文坛上的主角。本刊从今年第一期开始设置“‘70后’作家研究”特别策划栏目,陆续刊发研究这一青年作家群体的文章,以期对这一代际作家进行特别关注,并形成持续研究。当然这也符合本刊立足于“青年”的办刊宗旨。本期所刊发的两篇文章,一是杨新刚博士的《中国70后作家群创作转型管窥》,主要是通过对姚鄂梅的长篇小说《一面是金 一面是铜》的精细解读,说明在进入21世纪的第一个十年之后,“70后”作家的创作,在叙事题材的选择和主题表现方面开始发生明显的变化,呈现出向人间本位的人道主义迈进的趋势,开始描绘广阔的社会生活与世俗的人生百态。二是张厚刚博士的《为底层“灵魂”赋形——论朱山坡的短篇小说创作》,探寻朱山坡的短篇小说,为什么具有多意,够味,耐看的艺术个性,就是因为他用诗人般的想象和人道主义情怀,关注底层民众的“灵魂”。两篇文章均为“70后”评论者所著,他们不仅用深厚的学养,还用同代人的眼光考量笔下的作家作品,显示出他们独特的体验和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