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权力话语理论看人物品藻

2016-04-12 11:19闫现磊四川文化产业职业学院四川成都610213
四川省干部函授学院学报 2016年2期
关键词:福柯物品话语

闫现磊(四川文化产业职业学院 四川 成都 610213)



★文学艺术★

从权力话语理论看人物品藻

闫现磊(四川文化产业职业学院四川成都610213)

【摘要】通过对知识、话语和权力三者相互关系的持续考察,米歇尔·福柯提出了著名的“权力话语理论”。知识、真理的获取成为权力的象征,权力亦通过话语的陈述得以呈现,由是,渐趋式微的文化力量完全能够通过掌控知识权力话语来实现自身的文化控制地位。借助文化知识的主导性介入,强势文化在社会活动甚或社会文化史进程中逐步掌握话语权力,进而完成对式微/弱势文化的思想操控。作为中国思想史、文化史、不同社会文化之间进行的重要社会活动,人物品藻势必会受到种种权力因素的影响,这充分体现在人物品题所蕴含的话语操控策略的选择中。人物品藻已不再是单纯的士人思想道德品评活动,而成为一种在不同的权力话语制约下进行的话语操控行为。它确与当时的政治、权力、知识、文化意识形态以及社会环境等因素密切相关。

【关键词】权力话语知识人物品藻话语控制策略话语系统

人物品藻,古已有之。从先秦人格道德修养的品评识鉴到汉魏社会选拔人才的政治走向,再到魏晋之末士人人格精神的个性独立回归。人物品题基本路径与时代总体精神向度和主导话语流变大体同步,即由以社会道德伦理和政治才干作为衡量标准,转变为以人物主体精神独立之境界作为赏鉴主题,作为社会更替、时代政治文化转向的产物,其过程俨然包含着权力与审美的变迁。借助米歇尔·福柯的权力话语理论,方便笔者将中国古代思想史、文化史甚或是不同时代社会文化之间的这一重要社会活动置身于更为微观的知识、话语和权力关系和语境中去考察,尽管这一活动极富社会性、话题性,甚或纠缠于所在“当下”的审美政治,但是,不论是从宏观和微观视角,抑或在广度和深度上,采用福柯的理论视角,将人物品藻这一“宏大叙事”置于深厚的社会意识文化框架内进行审视、钩沉,探讨其在美学嬗变中的重大作用,具有很好的理论批评与指导意义。

一、权力话语理论向度

作为后现代主义的领军人物,米歇尔·福柯是从结构主义思潮向解构主义思潮过渡的代表性思想家之一。从福柯的一生来看,他深受马克思主义、现象学、结构主义以及尼采关于“权力意志”观念的影响,特别是秉承了尼采“重估一切价值”,向传统挑战的反叛精神。福柯极力去触碰、研究被传统理性规范所排斥在外的诸如“疯癫”、“监狱”乃至“性”等敏感话题,在对文史哲特别是精神分析、性史和监狱史等领域进行深入思想史、谱系学考察的基础上,形成了著名的“权力话语理论”。作为其学术体系的重要基础组成部分,权力、知识和话语是这个理论的核心概念,而且权力是最重要的一个概念。围绕“语言”、“言语”、“话语”分析,以“权力”构建与生成作为发散点,尤其是对微观、边缘权力话语的分析,展开了权力与真理、权力与知识、权力与政治、权力与性以及权力与知识分子等视阈的当代分析。

(一)权力和知识的关系

“权”的本意是秤砣,引申为“权利”和“权力”。前者是法律支配的,是你应该享有的,与“义务”相对;后者是一种强制力量和支配力量,是需要他人必须遵从的,亦是一种硬力量,与“魅力”相对。在权力话语理论中,福柯认为权力作为一切控制力和支配力,是社会理论、文艺研究的重要课题。在这庞大的权力制约体系中,既有有形的/可见的(诸如法律文本、政权、军事机构等),也有不可见/无形的(诸如体制机制、意识形态、伦理道德、文化传统与习俗习得等)各种面向的影响。它们或隐或现,无所不在,都可以视为“权力”,不论是处于“古典的知识型”抑或“现代社会知识体系”,皆是一种强势知识话语、文化力量主导的,对人们思想行为乃至潜藏意识产生作用的控制力和支配力。种种权力关系纠缠着“当下”,形成一个庞大的网络,将作为主体的、大写的人笼罩其中。

与此同时,作为社会文化、政治、经济、思想等重要组成部分的知识更不能摆脱权力关系的制约。“福柯对权力是如何通过话语发挥作用以及话语是如何一直深深植根于权力之中的问题进行了反复讨论:‘权力产生知识……权力和知识相互直接包含……没有一个相互关联的知识领域,也就没有权力关系,也就没有任何假定并构成权力关系的知识’”[1]。福柯深入考察了人文社会科学的“知识型”谱系的存在问题,并仔细分析了权力和知识相互作用。在他看来,知识和权力无处不在,权力的构建、生成深受真理与知识的拿捏,掌握知识能给与人以权力,没有知识的传播和保存,再生,话语权力也无法发挥作用。

知识是可以作为权力而存在的。米歇尔·福柯在《规训与惩罚》一书中谈到“犯人的肉体”一章时,把知识阐述为“权力的工具”。在监狱诞生之前,对犯人的肉体惩罚这一权力关系中,是基于一种关于肉体的“知识”的。福柯说,“权力制造知识,(而且,不仅仅是因为知识为权力服务,权力才鼓励知识;也不仅仅是因为知识有用,权力才使用知识),权力和知识是直接相互连带的”[2]。权力关系造就了知识体系,同时,知识则强化了权力效益。培根说“知识就是力量”,其实是可以直译为“知识就是权力”的。从这一向度来讲,知识和权力实为同一过程向度的两个方面。知识在一定程度上不仅仅反映着权力关系,在权力的构建过程中起到至关重要作用,而且作为一种运作手段,知识同样蕴涵、内化在权力之中。

(二)权力和话语的关系

米歇尔·福柯处于西方哲学上从认识论向语言论转化亦即索绪尔主导的“语言学转向”的时代,这个时代注重语言在生活中的作用。福柯指出,人是语言、话语的动物。主体所能掌握的知识都是通过话语习得的,主体的构建也是通过话语、知识的陈述、演说得以完成的。在他看来,不是人在说话,而是话在说人。福柯擅于从各类“档案”中考掘“话语”的当下价值,这里的“话语”作为“语言”的一种形式,从更广阔的领域,涵盖了思想史、文化史甚或社会文化的所有形式和范畴。对“话语”的深层次考掘(知识考古学),几乎可以渗透到政治经济文化社会制度乃至意识形态等诸多方面。所以,在福柯这里,话语的概念是语言“应用”功能概念的结构对应物,“语言根据词汇和语法规则产生句子。句子彼此配合,并在一定的社会—文化语境里被陈述,它们因此变成言语事实,而语言则变成话语”[3]。

事实上,福柯这里所谓的“话语”并非是索绪尔的“言语”,尽管发轫于结构主义语言学关于“语言”和“言语”的阐释谱系,实为在保留基础之上有更深层面的突破。“话语”走出传统日常表达方式和主体性语言实践的苑囿,指向隐匿在主体意识之下的深层逻辑。作为一种强势逻辑介入,“话语”主导着不同个体甚或群体的思维方式、言语陈述乃至行为准则,对特定认知体系和活动起着关键性作用,并且体现特定的意识形态语义。福柯强调语言对人的制约:“我们生活在一个符号和语言的世界。……许多人包括我在内都认为,不存在什么真实事物,存在的只是语言,我们所谈论的是语言,我们在语言中谈论。”[4]在他看来,不是人在说话,而是话在说人。同时,福柯认为:“在任何社会关系中,话语的生产是被一些程序控制、筛选、组织和分配的,它们的作用是转移其权力和危险,应付偶然事件,避开其臃肿麻烦的物质性。”[5]话语始终是受权力支配的,权力更是一种策略,一种支配人体的政治技术。因此,在福柯那里,一切权力都是通过话语的陈述得以实现的,“权力实质上就是说话的权力”。特定社会文化语境中,“话语”的生成,被限制在特定的权力关系网络中,被编码,接受来自社会文化诸多层面权力形式的控制、筛选、组织和再分配。最后经由诸种“档案”、“文本”、“诗学”等扩散、流传,不停被陈述,正如介入当下的种种历史性表述,皆为经过特定社会文化语境中的权力形式下,被各种话语规则选择、淘汰甚或排斥后的产物。

在米歇尔·福柯看来,“权力”和“话语”两者之间存在“知识”的相关运作,同时,话语的深层逻辑强势介入,促成了权力的实现,其实,作为同一过程的双方,两者互相“绑架”,是不可割裂的。举例说,真理和知识可以是权力的象征,通过掌握真理和知识的话语权,人们可以掌握权力。“话语意味着一个社会团体依据某些成规将其意义传播与社会之中,以此确定其社会地位,并为其他团体所认识的过程”[6]。这一过程是话语权(力)确立的过程,同时是掌握权力的过程。“话语和权力密不可分,话语是各种机构通过一种界定和排斥的过程运用其权力的手段”[7]。也就是说,话语更大意义上促成了权力的实施,作为一种运作手段,成为获得权力的关键。

诚然,每个社会层面都自有且存在甚或生成着一些特别的话语,它们与其特定的政治、权力、知识结构以及意识形态相互交织,组成一个庞大的网络体系,控制和支配着社会成员的思想乃至行为。不论古典年代,抑或现代社会,所有的社会活动都会受到这些权力话语的支配和制约。从此一向度来介入分析,先秦以降,诸朝代的人物品藻已不是单纯的人格道德修养品评活动,而是从始至终都受权力话语支配的一种社会活动。尽管其过程包含权力与审美的变迁,其嬗变逐步体现着士人独立意识人格精神走向,但终究无法逃脱权力的渗透。人物品藻作为其特定时代更替、政治文化语境下的主导叙事,已经成为一种控制行为。

二、从权力话语理论看人物品藻体现的话语控制策略

根据福柯权力话语理论,每个社会层面的话语生产都是受权力关系支配的。话语不是自生自灭的,他受到各种社会程序的制约。

人物品藻,即对人物的德行、才能、风度等方面的评价和议论,评价和议论需要一整套既定的话语系统,因此这一社会活动同当时的政治权力、意识形态、文化等诸方面因素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权力通过话语来实现,于是人物品藻成为权力掌控话语的一种社会行为,这一行为体现着种种话语控制策略。

从大的方向来看,人物品藻的历史发展过程体现着权力与审美的变迁,实际上,即便是“世说新语时代”的人物品藻——逐渐脱离政治需要——但它依旧没能摆脱权力关系的支配。

(一)先秦人物品藻和相术

先秦人物品藻十分注重人的思想道德修养。孔子根据人的性情差异,把人分为四等,即“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论语·季氏》语),又通过对自己弟子的观察分析,把他们划作四类,即“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宰我,子贡。政事:冉有,季路。文学:子游,子夏”(《论语·先进》语)。同时他提出代表人格道德修养的三种不同境界:“知之”、“好之”和“乐之”,并最终把人的最高道德修养境界总结为“中庸”。之后孟子提出“知人论世”的理论,将人格的道德修养进一步划分为神、圣、大、美、信、善六个等级,并且明确地把它们应用于人物的品评识鉴(《孟子·尽心下》语),等等。在特定的社会意识形态文化语境下,诸子纷纷提出各自的评论人物的原则和方法。可以说,不论是孔子的“中庸”,还是孟子所谓的“知人论世”。这些人物品藻显然是从先秦大文化背景、从“礼”和道德的原则下出发,与诸家思想特别是儒家思想的礼仪有关。孔子讲“仁”,孟子尚“浩然之气”,种种对人格道德修养的评论,都是从长期的阶级社会生活实践中抽象出来的。而且究其根源终究是统治阶级巩固政权的产物。人物品评显然与政治上的选贤任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根据米歇尔·福柯的权力话语理论,文化同样可作为一种无形的权力形式。先秦百家争鸣,诸子文化在广度和深度上,已经上升到意识形态层面,与政治、权力、知识等因素纠结在一起,形成一整套话语系统,被打上权力的烙印,成为权力实施的工具。控制着士人的思想,这是一种权利控制话语的策略。

社会程序对话语的控制是微妙的。先秦人物品藻也十分注重人物在各种不同语境下的言语、风度和仪容等,如《论语·乡党》:

孔子于乡党,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其在宗庙朝廷,便便言,唯谨尔。朝,与下大夫言,侃侃如也;与上大夫言,訚訚如也。君在,踧踖如也,与与如也。君召使摈,色勃如也,足躩如也。揖所与立,左右手,衣前后,襜如也。趋进,翼如也。宾退,必复命曰:“宾不顾矣。”入公门,鞠躬如也,如不容。立不中门,行不履阈。过位,色勃勃也,足躩如也,其言似不足者。摄齐升堂,鞠躬如也,屏气似不息者。出,降一等,逞颜色,怡怡如也。没阶,趋进,翼如也。复其位,踧踖如也。执圭,鞠躬如也,如不胜。上如揖,下如授。勃如战色,足缩缩如有循。享礼,有容色。私觌,愉愉如也。

而且荀子也在《荀子·非十二子》中提到:

士君子之容:其冠进,其衣逢,其容良;俨然,壮然,祺然,蕼然、恢恢然,广广然,昭昭然,荡荡然,是父兄之容也。其冠进,其衣逢,其容悫;俭然,恀然,辅然,端然,訾然,洞然,缀缀然,瞀瞀然,是子弟之容也。

每个社会层面都有一些主导叙事话语,有一些话语被允许出现,而一些话语是不被允许出现的,士人并不能随心所欲的谈论什么;在这个地方能谈论,在另一个地方却不能谈论。还有,有一些话语可以对所有人开放,但有一些话语只能对部分说话主体开放。这就是话语的排斥控制策略。综上,孔子、荀子提出的士人、君子在不同语境下的言行、仪容,正是权力控制策略下的体现。孔子强调士人在朝廷、“君在”、“宾退”、“入公门”等情况下的不同言行表现,已超出了单纯的人物品评识鉴,而是被打上时代权力话语的烙印,被注入了意识形态语义,这是社会程序策略控制下的产物。

中国古代的相术,也可看作早期人物品藻的方式之一。这一类人物品藻主要是就人物的贵贱、贫富、祸福、寿夭等方面进行评论。比如王充在《论衡·骨相》中说:

人曰,命难知。命甚易知。知之何用?用之骨体。人命禀于天,则有表候于体。察表候以知命,犹察斗斛以知容矣。表候者,骨法之谓也。传言黄帝龙颜,颛顼戴干,帝喾骈齿,尧眉八采,舜目重瞳,禹耳三漏,汤臂再肘,文王四乳,武王望阳,周公背偻,皋陶马口,孔子再羽。斯二十圣者,皆在帝王之位,或辅主忧世,世所共闻,儒所共说,在经传者,较着可信。

虽然带有迷信色彩,但其注意到了人物的内在精神与外在形体之间具存在一定的联系。此类活动是基于一整套人体外在形体、语言、行为知识基础之上的。所谓“骨相”、“面相”,而这一整套知识是与人的内在不可见联系在一起的。人的内在不可见即人的人格道德修养和精神。从知识与权力的关系来看,知识中渗透着权力关系,人类的本质就是知识和权力的关系。权力和知识相互作用,互为因果,没有知识生成,就没有权力关系;同时,权力又对知识起着支配、促进甚或是阻碍的作用,它或者鼓励和激励知识构建与生成,或者征服、限制知识运作和扩散,在知识身上打上权力的烙印。

(二)两汉制度化的人物品藻

由于汉代的社会政治需要,其选才标准与人物品藻的品题相契合,人物品藻逐渐步入了制度化的轨道。汉代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其选官制度,正是要贯彻儒家思想。正所谓“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余不足观也已”(《论语·泰伯》语)。它主要通过“察举”和“征辟”两种方式,自下而上地推荐人才抑或自上而下地发现和委任人才。于是人物品藻的社会意义大增。而且对“士”阶层的行为选择产生了直接的制约和影响。士人们十分清醒地认识到:若想做官,必先成名;若要成名,必先品藻。所以人物品藻象征性的成为一种定制,人物品题被冠以一种制度建构话语,不过依旧是对历代在历史中形成的话语系统进行的反复修正,诸如“礼”、“义”、“廉”、“孝”等等思想道德观念,注重士阶层的德行、才性,来维护阶级统治。

于是士人纷纷要求得到品评,更出现了诸如郭泰、许劭等人物品藻专家。曹操的平步青云是一个很成功的个案。未得势之前,他极力渴望得到许劭的品评,许劭无奈就对其做了“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的评价,由此曹操具有了一定的知名度,在政治上的影响也逐渐扩大,平步青云。从话语的微观控制策略来看,曹操获取许劭品题的过程,是其话语权争取的过程,话语更大意义上促成了权力的实施,作为一种运作手段,成为获得权力的关键。

汤用彤先生指出:“溯自汉代取士大别为地方察举,公府征辟。人物品鉴遂极重要。有名者入青云,无闻者委沟渠。朝廷以名为治(顾亭林语),士风亦竞以名行相高。声名出于乡里之臧否,故民间清议乃隐操士人进退之权。于是月旦人物,流为俗尚;讲目成名(《人物志》语),具有定格,乃成社会中不成文之法度。”[8]人物品藻本质上已成为士人求仕的手段,这也是时代主导权力话语控制人们思想的策略。主导叙事不断被讲述、被评论,人物品藻所蕴含的道德言行准则作为一种社会意识形态文化文本不断被谈论下去。

东汉末年,宦官专权,政治十分黑暗,“浊流”横行,社会风气急剧下降。为“激浊扬清”,当时的知识分子掀起一场“清议运动”,他们通过人物品藻广泛结社,抨击时政,于是“天下士大夫皆高尚其道,而污秽朝廷”(《后汉书·李膺传》语)。这种通过品题人物来控制舆论的活动实际成为了实行话语权力控制的工具,进而使人才选拔按公众话语的品评来决定。这无疑是一件大事,人物品藻也随之在整个大社会语境下有了更广泛、深刻的意义。

(三)魏晋时代人物品藻的权力—审美变迁

若把人物品藻所蕴含的品评准则作为一种社会意识形态文化文本来解读的话,那么,从两汉到魏晋,这个文本在不断的谈论中与过去相比发生了根本的改变。最根本体现在魏晋时代的选官制度——九品中正制——上。如果说汉代的人物品藻受儒家思想的约束,其首要标准是道德修养的话,那么,九品中正制的实行,则完全体现了曹操“唯才是举”的思想。

曹操先后不断下求贤令,其中心思想就是重才轻德、唯才是举。如“未闻无能之人,不斗之士,并受禄赏而可以立功兴国者。故明君不官无功之臣,不赏不战之士。治平尚德行,有事尚功能”,“夫有行之士未必能进取,进取之士未必能有行也”(《三国志·魏志·武帝纪》语)等等。他一再强调:“不忠不孝不要紧,只要有才便可以”,“把天下的方士文士统统搜罗起来”[9]。这无疑赋予了“才”以独立于“德”的价值和意义。这一标准,有力地冲击了汉代以前人物品评尚德的观念。他对“才”的突出和强调,从宏观角度来讲,是对方士文士个性独立人格思想的尊重。从微观边缘权力话语角度来分析,这无疑成为他控制笼络知识分子的一种策略。唯才是举作为强势话语成为权力实施的工具。

魏晋时代人物品藻包含着权力—审美的变迁。特别是晋代清谈之风的兴起,玄学思想大发展,士人多崇尚黄老之术,其中潜在的是士人对实际政治社会需要的冷漠甚或是忽视,转而为向对人物个性、才情、智慧的高度重视和观察批评,所以更多地具有超功利的审美主义色彩,《世说新语》对这一时期的社会生活多有印证。

这涉及到话语的转型问题,从儒家思想到黄老之术,究其根本,是人物品藻所体现的思想的转型问题。根据福柯权力话语理论,任何思想抑或话语转型都与真正的“批评”相关,思想同时存在于话语结构上,经常被隐藏起来。只有在真正的批评基础上才能完成思想、知识、话语的深刻转型。在此种意义上,“批评”即行使一种“思想”的权力。魏晋人物品藻走向对人物精神独立境界的赏鉴与批评,实际就是在行使一种思想的权力,“政治性的人物品藻向审美性的人物品藻的转变,是魏晋美学的一大契机……”[10],其剥离了实际政治需要的光环,尽管如此,但它依旧没能摆脱当时主导话语权力系统的支配,无法真正逃脱“权力”的渗透。

知识、真理的获取成为权力的象征,权力亦通过话语的陈述得以呈现,渐趋式微的文化力量完全能够通过掌控知识权力话语来实现自身的文化控制地位。借助文化知识的主导性介入,强势文化在社会活动甚或社会文化史进程中逐步掌握话语权力,进而完成对式微/弱势文化的思想操控。福柯的权力话语理论让我们认识到人物品藻远非单纯的人物思想道德修养品评那样简单,而指向更深层面的“当下”,成为一种在不同的权力话语制约下进行的话语操控行为。不论是先秦诸子百家时代的相术标尺,两汉制度化的权力运作甚或是魏晋以降权力—审美化的转捩,其确与当时的政治、权力、知识、文化意识形态以及社会环境等诸多因素密切相关,需仔细钩沉、审视对待。

【责任编辑:桂静】

参考文献

[1][7][英]约翰·斯道雷著.杨竹山,郭发勇,周辉译.文化理论与通俗文化导论[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1.

[2][法]米歇尔·福柯著.刘北成,杨远婴译.规训与惩罚[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出版社,1999.

[3][法]托多罗夫著.蒋子华,张萍译.巴赫金·对话理论及其他[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1.

[4][5]刘北成.福柯思想肖像[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5.

[6]王治河.福柯[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9.

[8]汤用彤.魏晋玄学论稿[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

[9]江力.鲁迅报告·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M].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04.

[10]李泽厚,刘纲纪.中国美学史(第二卷)[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7.

【中图分类号】I0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8784(2016)02-25-6

收稿日期:2015-12-05

作者简介:闫现磊(1984—),男,文学硕士,四川文化产业职业学院、文化产业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实习员,研究方向:文艺美学、当代文化、当代艺术理论与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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