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抽象道德到社会伦理
——黑格尔与马克思对康德道德哲学的批判

2016-04-11 18:17:16
山东青年政治学院学报 2016年1期
关键词:自由

陈 飞

(重庆大学 马克思主义理论教研部,重庆 400044)



从抽象道德到社会伦理
——黑格尔与马克思对康德道德哲学的批判

陈飞

(重庆大学 马克思主义理论教研部,重庆 400044)

摘要:康德道德哲学为现实生活提供了难以企及的道德理想,为道德哲学研究提供了作为范本的纯粹先验原理,但正因为如此,康德道德哲学陷入了黑格尔所批判的形式主义。黑格尔认为,治疗形式主义的方法就在于区分道德和伦理,并使道德向伦理过渡,赋予道德以社会、政治、经济内涵,从而使道德充满具体内容。黑格尔对康德的批判直接启发了马克思,马克思将道德问题置于政治经济学的结构关系这一广阔的背景中,道德哲学转变成了对资本主义批判的社会伦理问题。

关键词:抽象道德;社会伦理;自由

在学术界,大多数国内学者(尤其是青年学者)热衷于研究马克思哲学之后的思想家,从西方马克思主义到后马克思主义,可谓蔚为大观。相形之下,对于马克思哲学的思想史渊源的研究则显得较为薄弱。其成因有二:一是因为这种研究需要扎实的西方哲学史功底,需要下很多笨功夫,不容易出成果;二是因为这种研究很难迎合当下的热点问题,不容易得到关注和认可。但如果不对马克思与诸西方思想家的理论传承关系有深刻把握的话,要想真正理解马克思绝无可能。笔者以黑格尔与马克思对康德道德哲学的批判为线索,在西方哲学史的背景中探讨三者的理论传承关系。由此推知马克思哲学不是凭空产生的,它有自己孕育的土壤。

一、形式性:康德道德哲学的根本特征

康德通过自然与自由的二律背反,确立了能够独立开始一个因果序列的先验自由。自由是一个空洞的观念物,在经验中找不到任何直观,不包含从经验中借来的任何内容,因而不能被认识。自由是不依赖于经验的绝对自发性,但它又能够对经验产生作用,施加影响。自由在康德那里根源于纯粹理性,是不需要再归结为更高原因的原因,是道德哲学的灵魂。自由使道德行为成为可能,是人的尊严所在,是道德的终极根据。

康德提出了自由所遵守的三条纯粹道德法则:普遍立法,人是目的,意志自律。康德的三条道德法则仅仅是形式上的“应当”,它们不包含任何具体规定性。道德法则作为绝对命令是与偶然事件、特殊需要以及具体的社会环境相互分离的。绝对命令拒绝任何外在权威,使个人在道德上具有绝对的自主权,它给人以追求自我目的的自由,却不给人提供任何具体的生活指向。在伦理学领域,康德是动机论的典型代表,也就是说一个行为道德与否并不考虑后果,而完全以出于道德律的动机为判断的标准。康德的道德哲学陷入了被后人诟病的形式主义、抽象主义、理想主义,这与他的人生经历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正如日本学者安倍能成所指出的那样:“康德的理想主义,实际上也可以说是他厌恶世界,通过对现实的细致观察得出来的。”[1]

康德的道德法则只是排除一切经验因素的纯粹形式化法则,因为一切经验性内容都是感性的对象,都属于功利主义和自爱原则,这与道德的绝对至上性本质不符。这种纯形式化的先验道德法则根本无法适用于变化多端的经验世界,它只是经验世界的一个极限状态。笔者认为,康德道德哲学的重要性并不在于对经验世界的“规范”,而是提出了一个“先验理想”,即作为经验生活范本的道德生活秩序和作为道德哲学研究范本的纯粹先验原理。尽管在现实世界中完全实现道德法则是不可能的,但是康德的根本目的却是要使道德法则对现实世界发挥作用,使人的行为成为道德的行为,使现实世界逐渐成为道德的世界。只不过康德的这个目的在现实经验中很难实现,因为在感性欲望面前,在功利主义原则的支配下,道德会变得软弱无力。尽管如此,康德仍然认为按照道德法则去行动是自由意志的义务,也只有出于义务而不是合乎义务的行为才具有道德价值。

康德在《实践理性批判》中提出了“义务”的概念。康德认为,义务就是“在客观实践上按照这一法则(即道德法则——引者)并排除一切出自爱好的规定根据的行动”[2]。这里的义务显然指的是道德意义上的义务,而不是基于感性动机的法律意义上的义务。自由意志是实现义务的能力,而义务是自由意志得以彰显自己尊严的方式。义务对于每一个有限理性存在者都表现为强迫性或约束性,因为人处于两个世界之中,具感性的品格和理知的品格有两种品格。人不可避免地受爱好和感性冲动的干扰,按照义务的法则去行动必然要损害人们的一切爱好。所以,人好像是站在了十字街头,站在了先天道德法则和后天感性动机之间,二者进行旷日持久的搏斗,履行道德律的义务强迫人放弃把感性幸福作为行为根据。由于义务是纯粹理性概念,对人的本性要求极高,因而在经验中很难找到一个完全的例子来说明出于义务的纯粹行动。但这并不意味着道德律作为理性的事实受到了质疑,因为它作为意志的规定根据不依赖于经验,而是依赖于纯粹理性。康德认为,义务的崇高伟大,使我们在它面前感到谦卑,消除了我们的自大情绪,因为人性中的感性爱好和义务的纯洁性相比较会黯然失色,但基于感性爱好的谦卑,又从反面衬托出义务的崇高。康德对义务赞叹道:“义务!你这崇高伟大的威名!你不在自身中容纳任何带有献媚的讨好,而是要求人服从,但也绝不为了推动人的意志而以激起内心中自然的厌恶并使人害怕的东西来威胁人,而只是树立一条法则……,面对这法则,一切爱好都哑口无言。”[3]

义务在康德那里并不包含任何内容,它是纯粹的抽象同一性,并且从这种无规定性中也不可能过渡到特殊的具有内容的义务,因为只有按照纯粹的形式化道德法则行动才属于义务。康德的道德法则要求的只是为义务而尽义务,而“不是为某种内容而尽义务”。康德的自由和道德无法与我们的日常行为相容,在现实生活中无法实现,冲动、倾向、主观爱好等经验内容是包括道德行为在内的任何行为都无法回避的因素。排除一切内容的为了义务而义务的道德行为在康德那里只是一个理想,康德本人有时也承认真正的道德行为在现实中并不存在。如果如康德所认为的那样,那么所导致的一个后果就是我不可能有任何实际的道德行为,因为任何一个特定的道德行为都必然有一特定的目的,履行一特定的义务,但任何一特定义务都不能和纯粹义务等同。

康德道德哲学遭到了黑格尔的强烈批判。黑格尔在《精神现象学》《法哲学原理》中不厌其烦地对康德道德哲学进行了辛辣的嘲讽。黑格尔认为,康德自由观念只是形式性的自由,不含任何具体内容,不能给人以任何规定性,陷入了“空虚的形式主义”。 黑格尔以现实的社会伦理取代了康德作为本体的道德,他向我们展示了自由是与共同体的政治、经济、文化密切联系在一起的,即个人只有在共同体中才能获得自由,个人的自我实现才成为可能。

二、黑格尔伦理观对康德道德哲学的批判

黑格尔认为康德的自由观念是主观自由的最纯粹表达,肯定了康德主观自由的意义,并把主观自由看作划分近代与古代的标志。康德的自由观念充分肯定了个人的价值和尊严,但由于忽视了感性欲望和冲动,他的自由观念也陷入了片面性,导致了自然与自由,主体与客体的对立,并陷入了空虚的形式主义。黑格尔认为,治疗形式主义的方法就在于区分道德和伦理,并使道德向伦理过渡,赋予自由以伦理、政治、经济内涵,从而使自由充满具体内容。黑格尔认为,“固执单纯的道德观点而不使之向伦理的概念过渡,就会把这种收获贬低为空虚的形式主义,把道德科学贬低为关于为义务而尽义务的修辞或演讲。”[4]黑格尔认为义务在康德那里具有绝对性,义务就是由于遵守道德法则而产生的行为必要性,自由意志应该为义务本身而尽义务,意志在尽义务的过程中获得了自己的客观性,并体验到人是一个自由的存在者。黑格尔认为:“着重指出义务的这种意义,乃是康德的实践哲学的功绩和它的卓越的观点。”[5]但是,黑格尔也批判了康德义务的抽象普遍性,义务不包含任何内容或目的,义务作为自由意志的普遍的和本质的东西只与自由意志本身相关,所以义务只是“无内容的同一”。它不关心任何福利(自己的或普遍的福利)。黑格尔在伦理实体的第二个环节即市民社会中恢复了个人对幸福的追求,并把这看作是个人的合法权利。

在黑格尔看来,行为的利益关切、欲望、爱好并不会削弱行为的道德价值,反而是道德行为的一个内在要素。纯粹的道德是永远达不到的,因为各种感性因素玷污了这个世界,它们阻碍着纯粹道德法则在经验领域中的运用,个人因而不可能把纯粹的道德法则作为自己行为的指南。“道德意识所以认识到它的道德是未完成的,乃是因为有一个与道德相反对的感性和自然影响了它,感性和自然一方面混浊了道德本身使之不成纯粹的道德,一方面搞出一批义务来使道德意识在实际行为的具体事件中陷于困惑;因为,每一事件都是许多道德关系的一个辐集点,就像每一知觉对象都是包含许多属性的一个事物一样;而且既然特定的义务是目的,那么它就有一个内容,它的内容就是目的的一部分,因而道德就不纯粹。”[6]当然,康德本人也并不否认有出于利益的行为,而是说这种行为本身不具有道德价值。黑格尔认为,自由的三条道德律除了“缺乏矛盾和形式的同一以外,其本身不包含任何其他原则”,有内容的道德原则在康德那里还不存在,所以正如康德本人所认为的那样,道德律本身不可能有什么矛盾,因为“什么东西都没有的地方,也就不会有矛盾”。而康德自由法则的形式性,反倒给一切不法行为提供了借口,比如打着人是目的的幌子,“一切不法的和不道德的行为,倒可用这种方法而得到辩解”。[7]由于道德法则的纯形式性,自由意志在这里找不到任何确定的规范。“因此,它依然要受到已经以社会规范、需要以及对‘良善生活’的解释的形式存在的那些内容的影响,否则就要受到事实上是由社会个别成员的任意意志——不管它是多么坚决——所强加的东西的影响。”[8]

现代性的发展使人类陷入了道德、文化危机。面对这一切,不同的哲学家采取的态度截然不同,康德从经验世界退回到了人的内在性领域,退回到抽象的自由和纯粹理性当中去了。黑格尔是通过整合现代政治经济学和亚里士多德传统治疗现代性危机,通过把个人主义、个人自由、个人权利融合到共同体(国家)中去克服道德危机。马克思是通过改变现实的不合理的社会关系来解决现代性危机,通过建立自由人联合体实现道德自治。

在《论自然法的科学探讨方式》之中,黑格尔批判了康德的实践理性概念,因为它把自身的自我立法看作最高的道德原则,从而使道德断绝了向社会伦理过渡,向社会、政治、经济过渡的可能,而在黑格尔看来道德行为与社会密不可分。在这篇论文中,黑格尔指出,康德道德哲学的形式主义把普遍与特殊相互割裂并对立起来,而超越道德的伦理是普遍和特殊的有机统一,伦理自身已经内含着单一性、特殊性和普遍性,它与它们没有什么区别,自由就存在于这种统一中,因而伦理并不是“和活生生的个人相对立的东西”,而是特殊性和普遍性的绝对统一并且“通过普遍性而获得生命的东西”[9]。因此,伦理就是一种生命形态,就像自然界各种动植物之间的关系不是实证的、僵死的那样,伦理在这种有机联系和发展中享受自由。

黑格尔认为康德道德哲学所陷入的自然与自由、理论与实践、道德与幸福之间的矛盾是知性的僵化思维方式的结果。知性惯常于在两极对立中思维,要么把对象看作是绝对同一的,要么看作是绝对差异的,只有理性才能在差异中看到同一,差异与同一是有机结合在一起的,二者并不是彼此互不相关的方面,一方映现在另一方之中。康德的知性思维方式是“他坚持二元论且无法超越它的原因”,而现象与本体的二元论必然导致康德道德法则的抽象性、形式性。黑格尔认为现象就在本质之中,它并不停留在现象之外,认识了现象就等于认识了本质。“对黑格尔来说,理性与事物的本体结构具有必然的联系。这将为我们去塑造我们的道德活动的需要提供指导。但是对康德来说,正如道德意志完全区分于自然一样,理性完全区分于事物的自然。因此,它是纯粹形式的,正因为如此,理性无法提供任何实质性的指导。”[10]

黑格尔对康德道德哲学形式性的批判实质上是通过“整合现代政治经济学和回归亚里士多德体现出来的”。康德的自由观念主要体现了个人的自知、尊严和价值,他使人不再依赖于外在权威(如上帝)而具有独立的人格,所以“康德道德哲学的发展从未由自治的道德个体领域走出来而进入到制度性和结构性的伦理生活领域当中”[11]。而在黑格尔看来,自由不仅体现了个体的权利和价值,而且通过回归亚里士多德传统,他向我们展示了自由是与共同体的政治、经济、文化密切联系在一起的,可以说个人只有在共同体中才能获得自由,个人的自我实现才成为可能。在这里,黑格尔以现实的社会伦理取代了康德作为本体的道德。笔者认为,康德道德哲学在当今功利主义、科学主义横行的时代特别具有重要的意义,理论理性与实践理性的区分,给自然科学以界限,反对把功利作为行为的最高标准,给精神、信仰以腾出位置。也许在这个意义上,康德道德哲学对走出现代性精神危机仍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康德对现象和本体的划分,实质上是对现代性的一种批判,人只能认识现象,科学是有一定限度的,道德、信仰问题作为本体是科学所无法解决的。

从康德到黑格尔实现了从主观道德到客观伦理的过渡,而这深深影响了马克思对道德和自由的理解。马克思接受了黑格尔将自由观念纳入到需求体系、政治经济学、国家来考察的观点,从这个意义上来看,马克思也是向亚里士多德伦理学的回归。马克思“通过整合康德与亚里士多德而将古典伦理学与现代道德拼在一起。他将个人自治置于政治经济学的结构关系这一更为广阔的背景中。”[12]所以,马克思并不对自由与必然、善与恶等抽象普遍性问题感兴趣,他关心的是自由在现代社会中的异化、自由异化的社会制度根源以及实现自由的现实路径等。在马克思那里,道德哲学转变成了对阻碍道德自治和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社会制度的批判,道德演化成了社会伦理问题。

三、马克思对康德道德哲学的超越

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指出:“康德只谈‘善良意志’,哪怕这个善良意志毫无效果他也心安理得,他把这个善良意志的实现以及它与个人的需要和欲望之间的协调都推到彼岸世界。康德的这个善良意志完全符合于德国市民的献弱、受压迫和贫乏的情况。”[13]马克思认为,康德善良意志的软弱性完全反应了18世纪德国四分五裂的现实状况,德国并没有形成一个统一的民族和国家利益,德国市民囿于自己的狭隘性,关注的仅仅是自己本地区、本省、本邦国的“小眼小孔的利益”。马克思的这种认识与黑格尔具有极大的相似性,黑格尔在《德国法制》的开篇认为“德国已不再是个国家”,“每一政治特权的成员、每一王族、每一等级、每一城市、行会等等”,都具有实体性的地位,它们“在同国家关系方面具有权利和义务的一切”[14]。因此德国不可能形成统一的民族阶级,也不可能发生英国社会革命或法国政治革命而只可能在思想领域发生革命,这种革命正是前两种革命的思辨的理论表达。在18世纪的英国,进行的工业革命几乎对人类生活的任何领域都发生了深刻的影响;在法国,爆发了横扫欧洲大陆的资产阶级革命,资产阶级取得了统治地位;而作为观念论代表的德国古典哲学家则在思想上发生了深刻的革命,他们从哲学方面以抽象的形式表达了人类最现实的状况。马克思认为,康德哲学正是根源于现实物质利益的德国思辨的表达形式,但康德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先验的批判哲学是由物质利益和社会生产关系决定的。“因此,康德把这种理论的表达与它所表达的利益割裂开来,并把法国资产阶级意志的有物质动机的规定变为‘自由意志’、自在和自为的意志、人类意志的纯粹自我规定,从而就把这种意志变成纯粹思想上的概念规定和道德假设。”[15]

康德道德哲学强调的是内在的道德义务和个人自由,而马克思则把康德抽象的个人自由至于社会历史当中,通过对社会历史的考察来探索实现个人自由的道路。马克思继黑格尔之后把康德的道德问题转变为社会伦理问题,马克思关心的是不自由产生的社会历史根源,以及实现自由的可能道路。正如美国学者麦卡锡所指出的那样:“他(指马克思——引者注)更为关心的是历史和社会的结构——连同其服务于社会财富的生产、分配、交换和消费的特殊机制和组织网络。在马克思看来,所有这些都是埋藏在一切伦理问题下面的基石,正是它们构成了他关于美好社会和美好社会的理论的基础,同时也为内在于人类个体之类存在中固有潜能的实现创造基础。”由此,马克思才分析了压制自我实现和扭曲个性的社会制度,“同时也转向思考那些与现行制度结构不同的,同时容许由劳动者控制的无阶级、无等级社会的制度结构。”[16]前者涉及到了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后者涉及到了马克思的社会理想远景。康德道德哲学转向了批判资本逻辑、资本主义政治制度的社会伦理学,道德问题转向了分析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矛盾的历史唯物主义问题,以及如何使自由得到有效实现的制度建构问题。最后,需要指出的是正是在导致个人不自由的经济和社会世界中蕴含着实现个人自由和潜能充分发挥的可能性条件,才蕴含着康德意义上的内在自由和道德自治的可能性条件,这典型的表现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对资本文明作用的论述中。资本创造了丰富的物质财富,缩减了必要劳动时间,增加了自由时间,培养了个性在生产和消费上的全面性,为每一个自由人和其他自由人和谐相处的自由人联合体创造了必要的前提。具体来看,为了实现每一个人的实质自由,扬弃康德的形式自由,把形式自由具体化,人必须从国家中,从异化劳动中,从不可掌控的经济力量等各种异化领域中解放出来。

要扬弃康德哲学中的形式自由,实现每一个人的实质自由还必须从(异化)劳动中解放出来。据费彻尔考证,异化这个概念最早起源于黑格尔,黑格尔主要是把异化运用于自然界与精神之间的关系,“自然界是自我异化的精神。”[17]费尔巴哈则把异化运用于宗教和人的关系,指出宗教是人的本质的异化。马克思超越了费尔巴哈,指出了宗教产生的社会现实根源,“人创造了宗教,而不是宗教创造人……人就是人的世界,就是国家,社会。这个国家、这个社会产生了宗教,一种颠倒的世界意识,因为它们就是颠倒的世界。”[18]宗教是一种颠倒的世界意识,宗教根源于现实的苦难,因而要废除这种意识仅仅通过精神的教育、批判是不够的,最主要的是要废除导致人的异化的各种社会条件,通过改变社会生活的本质来改变人的本质。对宗教的批判使马克思意识到了现实生活的异化,这种异化产生的社会历史根源在马克思看来主要表现为两个方面:生产资料的私有制与日益扩大的社会分工。因而要消灭异化,其前提就是要消灭分工和私有制。分工限制了个人的活动范围,使人从属于特定的片面的生产方式,因此任何人都不能“随自己的兴趣”选择生活方式,因而人本质上是不自由的。私有制是资本主义制度的基础,没有私有制,就没有资本主义。只有无产阶级通过自主联合实现对全部生产力的普遍占有,才能消灭资本主义私有制,那时所有财产将在社会所有制的基础上归属于全体的个人。当然消灭私有制,实现每一个人的自由只有通过暴力革命才有可能的实现。在现代社会,财产权是一项基本的人权,马克思所设想的通过暴力革命废除私有财产在今天看来确实具有乌托邦色彩。但是马克思所设想的共产主义理想,是我们通过经验的手段不断趋向的理想,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把它看做是康德的起范导作用的先验理念,理想不断地批判、提携、指引着经验现实。

要扬弃康德道德哲学中的形式自由,实现每一个人的实质自由还必须从盲目的不受控制的自然必然性和经济必然性力量中解放出来。正如费彻尔所言:“人依赖于历史的力量,这种力量似乎作为一种宿命笼罩在人的上方。马克思主义的最高要求在于:它许诺要把人类从这种依赖性中解放出来,它可以扬弃这种‘盲目的、异己的’命运,从而使人类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19]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对人类历史的演进进行了一个整体的勾勒:即从必然王国到自由王国。前者就是解决人类生存的物质生产领域,它表现为自然必然性(人类衣食住行的生存需要)和经济必然性(人类主体创造的经济力量反过来奴役人,人受斯密的“看不见的手”的支配)。自然必然性和经济必然性分别表现为人类历史的第一个阶段和第二个阶段,在第二个阶段中,人类面对自然时获得了自由,但是却在自己创造的物质力量中失去了主体性,受制于经济必然性,人受制于自己加给自己的异化状态。因此,要走出异化状态,实现自由,必须充分发挥人类自己的理性力量有勇气走出必然王国,进入自由王国。自由王国存在于物质生产领域的彼岸,因为在物质生产领域(物质生产是一切历史形态存在的前提)始终都是一个必然王国,即便在私有制和社会分工消灭之后也是如此,原因就在于虽然人们不再屈从于人类自己所创造的力量,但是人类必须遵循自然因果性,否则就要受到自然的惩罚,只不过人类不再受制于自己加之于自己的异化力量中。所以在物质生产领域的彼岸自由出现了,而增加自由空间的条件就是逐渐缩小必要劳动时间,增加自由时间,时间就是人类自由发展的空间。

在马克思看来,人是社会关系的产物,人的理性、本质、情感是由他所处的社会历史环境决定的,所以普遍适用的绝对命令并不存在,要根据具体的环境对道德现象作出不同的判断。随着历史的发展人的本质不断发生着变化,只有在历史中才能理解人。所以,马克思反对超历史的永恒道德。黑格尔和马克思都认为要通过历史发展来实现自由,自由既不是一种恩赐,也不是内在于自我意识中想象的产物,而是社会历史发展的产物。但是二者的不同主要在于,黑格尔把他的探讨限定在对自由实现阶段的概念分析以及自由实现的机构和制度之上,没有深入到导致不自由的经济原因,没有深入到社会经济结构。而马克思不仅提出了这个问题,而且做了深入的探讨,他通过政治经济学批判,不仅揭示了导致现代市民社会各种异化现象的社会经济根源,而且提出了变革社会现实的力量和任务。

参考文献:

[1]【日】安倍能成,著.康德实践哲学[M].于凤梧,王宏文,译.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84:98.

[2][3]【德】康德,著.实践理性批判[M].邓晓芒,译,杨祖陶,校.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110,118.

[4][5][7]【德】黑格尔,著.法哲学原理[M].范扬,张企泰,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61:137,136,137~138.

[6]【德】黑格尔,著.精神现象学:下卷[M].贺麟,王玖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163-164.

[8]【德】韦尔默,著.后形而上学现代性[M].应奇,罗亚玲编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4.

[9]【德】黑格尔,著.论自然法的科学探讨方式[J].程志民,译,哲学译丛,1997,(3).

[10]【加】查尔斯·泰勒.黑格尔[M].张国清,朱进东,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2:294.

[11][12][16]【美】麦卡锡.马克思与古人[M].王文扬,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162,163,165.

[13][1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211~212,165.

[14]【德】黑格尔.黑格尔政治著作选[M].薛华,译.北京:中国法制出版社,2008:24.

[17]【德】黑格尔.自然哲学[M].梁志学,薛华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21.

[18]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199.

[19]【德】费彻尔.马克思与马克思主义:从经济学批判到世界观[M].赵玉兰,译.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220.

(责任编辑:孙书平)

From the Abstract Morality to the Social Ethics——On the Criticism about Kant's Moral Philosophy from Hegel and Marx

CHEN Fei

( Teaching and Research Institution of Marxist Theory, Chongqing University, Chongqing 400044,China )

Abstract:Kant's moral philosophy provided the moral ideal which is hard to be reached for the real life and provided a pure priori principle model to the study of moral philosophy, but just because of this, Kant's moral philosophy become formalism. Hegel held that treatment of formalism lies in the distinction between morality and ethics, and in the transition from morality to the ethics, and also in putting morality with social, political, and economic connotation. Hegel's criticism of Kant directly inspired Marx, Marx put morality in the broader context of political economics and moral philosophy. So moral philosophy turned into ethical problems of criticizing capitalism.

Key words:Abstract Morality; Social Ethics; Freedom

中图分类号:B8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7605(2016)01-0066-06

作者简介:陈飞(1983-),男,河南宁陵人,副教授,哲学博士,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

基金项目:重庆市社会科学规划基金青年项目“马克思公平正义理论及其当代价值研究”(2014QNMK05)

收稿日期:2015-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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