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当重视文化自检*

江畅

理论探讨

应当重视文化自检*

江畅

我们需要文化自信,也需要文化自检,即文化的自我检视、自我检验。文化检视是文化存在和发展的真正动力和源头活水,也是文化自信稳固、持久的基础。我们必须将文化自信建立在文化自检的基础上,使之与文化自检有机统一起来并相互促进,共同推进中华文化的伟大复兴和现代化。通过检视,我们发现,当代中国文化拥有诸多优势,但也存在一些不足。当代中国文化建设的主要任务是充分发挥自身优势,着力解决存在的突出问题,同时克服不足,将我们的文化自信建立在强大的文化实力的基础之上。

文化自信;文化自检;当代中国文化;传统文化;西方现代文化

云杉2010年发表的《文化自觉文化自信 文化自强——对繁荣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的思考》①该文在《红旗文稿》2010年第15、16、17期连载。一文第一次明确提出了我国的文化自信问题。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95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中,习近平在党的十八大提出的“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的基础上提出了“文化自信”,并且指出“文化自信,是更基础、更广泛、更深厚的自信”[1],从而把文化自信问题严肃地摆到了全党全国人民面前。在价值多元、世界各国文化争锋日益激烈的当代,在我国一些社会精英(政界精英、学界精英和商界精英)和社会公众对自己的文化不自信甚至轻蔑、鄙视以致“唱衰”的严峻形势下,党中央要求全党全国人民增强文化自信是必要的,而且中国的迅速崛起也为这种自信提供了基础。从统一全党全社会思想的角度看,从宣传教育的角度看,应当高扬文化自信;而从党和国家顶层设计的层面看,从为顶层设计提供学术理论支撑的学术层面看,我们也需要文化自检。文化自检就是文化的自我检视、自我检验,或者说是文化的自我反思和自我批判。文化自检实质上是对自己的文化保持警醒的认识,这种认识对于普通公众来说也许不是十分紧要的,但对于国家顶层设计者却是至关重要的,否则整个国家的文化自信就是盲目的,有可能走向文化自卑甚至自毁。我们需要文化自信,更需要文化自检,应将文化自信与文化自检有机统一起来,从而促进我国文化真正走向成熟、走向强大。

一、我们需要文化自信,也需要文化自检

“文化自信,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个政党对自身文化价值的充分肯定,对自身文化生命力的坚定信念。只有对自己文化有坚定的信心,才能获得坚持坚守的从容,鼓起奋发进取的勇气,焕发创新创造的活力。”[2]自信对于一种文化的重要性犹如自信对于一个人,它是精神支柱。没有了精神支柱,文化就不能自立、自强,就必然走向衰落、灭亡。历史上这样的教训很多。当鸦片战争打开中国国门时,在西方列强的坚船利炮面前,中华民族的文化自信随着西方列强入侵和渗透的加剧而不断丧失,中国传统逐步走向衰落,中国社会也从此陷入了受屈辱的悲惨境地。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在马克思主义指导下致力于国家富强、民族振兴和人民幸福的伟业,并且取得了历史性的伟大成就,正在构建一种不同于传统文化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并正在形成对这种新文化的信心。但是,在构建这种新文化的过程中,我们面临着全球一体化、文化多元化、社会生活市场化以及西方强势文化渗透等多方面的挑战,我国公众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的信心也常常受到挑战,出现了信心不足甚至缺失的问题。在这样的社会历史条件下,我们需要自己的文化自信,更需要不断增强我们的文化自信。

关于为什么要增强我国的文化自信,从党中央领导人到学者已有很多阐述,归纳起来,主要有以下四个方面。

首先,我们需要文化自信是因为只有我们有文化自信才能坚定地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才能充满信心地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党的十八大提出了“五位一体”的总体布局,在这一总体布局中,每一方面的建设都非常重要,而文化建设是整个布局的灵魂。没有这一灵魂,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事业就会迷失方向,就会缺乏精神动力。我们要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必须对它有充分的信心,相信它必定会指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不断从胜利走向更大的胜利。

其次,我们需要文化自信是因为只有我们有文化自信才能在全党全社会形成价值共识并形成统一意志。党的十八大报告指出:“文化是民族的血脉,是人民的精神家园。”[3]文化之所以如此重要,是因为文化包含社会的主流价值观并且体现这种价值观,对文化的自信实质上就是对主流价值观的自信,但它不同于对价值观的直接自信,而是对体现这种价值观的文化的自信。就是说,当我们对一种文化有自信的时候,就意味着对其所包含的价值观有自信。对价值观的自信是建立在坚实的文化自信的基础之上的。

再次,我们需要文化自信是因为只有我们有文化自信才能在世界文化多元竞争的格局中立于不败之地。在经济全球化的同时,世界文化多元化、政治多极化已经成为不争的事实。政治多极化是以文化多元化为支撑的,而文化多元化则是以政治多极化为保证的。在这种新的时代背景下,中国要作为一个政治体屹立于世界之林,必须有自己独特的文化,必须有国民对这种文化的信心。没有这样的文化,或有了这样的文化而国民对其缺乏自信,这样的主权国家就无以在世界上立足。今天,既然我国已经具备了(正在构建和完善)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制度和文化,那么我们中国人对这种制度和文化的自信就是决定性的了。只有有了这种自信,我们才能坚持这种制度和文化,也才能发展和完善这种制度和文化。

最后,我们需要文化自信更是因为我国近代以来一直存在着文化悲观主义、文化虚无主义问题,当前也仍然存在着文化自我否定、自我鄙弃等问题。鸦片战争的失败及外强的入侵和渗透,使一些中国人特别是一些学者对中国传统文化乃至整个中国文化持悲观失望的态度,认为中国文化不能解决中国的问题,因而主张全盘西化,试图用西方文化来解决中国的问题。新中国成立以后,这种观点由于当时人们普遍对社会主义新中国充满信心和希望而隐退以至消失。然而改革开放以来,伴随着西方文化的大量涌入,这种文化悲观主义和文化虚无主义又死灰复燃。与以前的文化悲观主义和虚无主义不同的是,这种复燃的文化悲观主义和虚无主义的“悲观”和“虚无”的对象不再是传统文化,而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持有这种观点和情绪的人对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抱有否定、鄙弃的态度,甚至对我国现实生活中出现的种种问题幸灾乐祸,即所谓的“唱衰”。而持有这种观点和情绪的人有相当一部分是社会精英(政界精英、学界精英和商界精神),他们虽然人数不多,但社会影响很大。在这种情况下,强调文化自信,通过各种途径增强全党全社会的文化自信,抵制流行的文化自我否定、自我鄙弃情绪,对于文化强国建设就显得十分紧迫。

与文化自信相比较,文化自检作为文化的自我检视和自我检验,也是文化自觉、文化成熟的体现。在增强文化自信的同时加强文化自检,建立文化自检的长效机制和保障制度,是十分重要而且迫切的。提出文化自检问题、强调文化自检的制度化,至少有以下三个方面的理由。

我们需要文化自检,首先是因为中国传统文化有优秀的、先进的、精华的一面,也有低劣的、落后的、糟粕的一面。任何一种文化都是良莠兼具的,不可能十全十美,中国传统文化也是如此。我们今天大力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传统文化中寻求当代中国文化的“根”和“魂”,这对于增强文化自信、构建当代中国的价值体系是十分必要的。但是毋庸讳言,我国传统文化中也存在着低劣、落后和糟粕的内容,特别是那些在传统社会中占统治地位的文化,而且这些方面可能还是主要的。否则,传统文化怎么会衰落,以至于使中国社会最终沦入被动挨打、濒临亡国灭种的境地?如果我们认为当代中国文化的“根”和“魂”还在传统文化中,就是说当代中国文化与传统文化是一脉相承的,那么,我们不仅要有对传统文化的自信,更要有对传统文化的自检,找出它的优长,同时也找出它的劣短,在弘扬其优长的同时克服或避免其劣短。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对传统文化“去伪存真,去粗取精”“古为今用”,才能使传统文化中积极合理的内容在新时代得以弘扬。实际上,传统文化并不是死的,而是活的,否则它就不是传统。今天,传统文化的积极的正面因素在发挥作用,消极的负面因素也在产生影响,只有对传统文化进行自检,我们才能更清楚地看到传统文化消极的负面因素对当代的影响,从而自觉地对其加以清除。

我们需要文化自检,也是因为当代中国文化尚处于生成之中,特别是作为其核心内容的价值观尚在构建之中。早在辛亥革命前后,中国文化就开始了从传统到现当代的转换。改革开放后,在党中央的领导下,我们越来越自觉地推进这种转换,并致力于当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的构建。三十多年来,特别是党的十六届六中全会以来,当代中国文化建设特别是当代中国价值观构建已经取得了巨大成就,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为核心内容的当代中国价值观已经显示出其旺盛的生命力和巨大的优势。但是,我们也必须注意到两点:其一,它尚处于构建之中,需要不断地进行自我反思、自我检视才能顺利地推进,不至于出现大的问题和反复。其二,它是不是科学合理的,是不是最适合当代中国实际的,是不是当代人类最先进的价值观,还有待于理论和实践的进一步检验。我们不能把理论的、观念的东西当作真实的东西来加以肯定,否则我们就会犯改革开放前曾经常犯的把理想当作现实加以充分肯定而不考虑它能否实现的错误。强调文化自检实际上就是要使我们始终保持清醒的头脑和理智的态度。我们的理论设计并不等于现实,理论设计需要不断地自我检视和自我检验才能变成现实,或者说才能更好地变成现实。

我们需要文化自检,还是因为人类历史上的文化兴衰给我们提供了值得借鉴吸取的经验教训。从人类历史来看,一种文化缺乏自检就会由盲目自信走向衰亡。西方中世纪如此,中国延续了两千余年的皇权专制主义文化也是如此。这两种文化形态都曾辉煌过,都曾有过高度的自信,而它们之所以最终走向衰亡,一个根本的原因就是缺乏自检意识,缺乏自我反思和自我批判的能力,缺乏自我更新的动力。它们采取种种措施防止和压制人们进行文化自检,严厉打击文化自我批判。宣传哥白尼日心说的布鲁诺被宗教裁判所烧死在罗马鲜花广场,清朝统治者实行“文字狱”,这些都是典型事例。相反,一种文化富于自检意识和能力,并不断致力于自检,就会在不断克服自身的局限和问题中前进。最典型的例子是西方近现代文化的形成和发展。虽然在西方资本主义制度确立后也发生过对异端观点进行打击的事件,但西方社会总体上能够容忍文化自我批判。马克思恩格斯创立的科学社会主义学说是完全针对资本主义的,是对资本主义的控诉和批判,但是他们的著作能在当时出版,而且他们的一些观点也能为西方主流文化所吸收。此外,自从19世纪开始,西方社会出现了不少与主流文化相对立甚至完全否定主流文化的思想理论观点,如意志主义、生命哲学、现象学、存在主义,然而,西方社会不仅给予这些“异端邪说”以言论自由,而且吸收了其不少有益的内容。正因为如此,西方资本主义文化才具有“腐而不朽”“垂而不死”的顽强生命力。从这些历史和现实的事例中我们不难发现,文化自检是文化存在和发展的真正动力和源头活水,也是文化自信稳固、持久的基础。

二、文化自信应建立在文化自检的基础上

文化自检的意义在于对自己文化的优势、长处和劣势、短处有清醒、深刻的认识,并在此基础上明确文化建设的未来方向和主要任务,这样就可以不断夯实文化自信的基础,充实文化自信的理由。因此,文化自检是文化自信的前提、动力和保障,文化自信必须建立在文化自检的基础之上。从我国目前的情况看,文化自信和文化自检都需要,而且不可偏废。文化自信使我们对自己的文化基础有信心,对自己的文化前景充满希望,因而文化自信可以成为我们文化发展繁荣的强大动力和坚定信念;而文化自检则使我们对自己文化在世界整个文化格局中的位置、对自己文化的优势和劣势有清醒的认识,这样我们才能在比照和借鉴中不断使自己的文化更先进、更有竞争力,从而使我们的文化自信建立在对文化的充分自我认识和知己知彼的基础上,不至于成为井底之蛙而盲目自大。因此,我们必须将文化自信建立在文化自检的基础上,使之与文化自检有机统一起来并相互促进,共同推进中华文化的伟大复兴和现代化。

在我国目前的情况下,如何实现两者的有机统一?首先要增强全党全社会普遍的文化自信。增强文化自信,是实现文化自信与文化自检相统一的基本前提,没有文化自信,就不会去进行文化自检,因为没有文化自信,我们对自己的文化丧失了信念,不再抱有希望,也就不会以积极的态度去检视它、检验它,就会对其听之任之。但是,更值得注意的是,实现文化自信与文化自检的有机统一,必须将文化自信建立在文化自我认识的基础上。文化自检实质上就是文化的自我认识,也就是文化的自我反思和自我批判。

苏格拉底有一个著名的说法:“未经省察的人生是没有价值的。”[4]省察就是自检,如果说未经省察的人生是没有价值的,那么未经省察的文化就可能是不值得自信的,因为缺乏自我反思和批判的文化注定会走向衰落。苏格拉底特别强调“认识你自己”,认为这就是智慧的要义。那么,应该认识自己的什么?就是认识自己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所以,“智慧就是关于我们知道什么和不知道什么的知识”[5]162。在苏格拉底看来,一个人具有智慧,即知道自己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他才能知道自己的不足,才能知道自己真正需要学习的东西;同时他也才会知道别人对自己的真实看法,从而形成对自己的正确认识。后一点是智慧的真正意义之所在。所以苏格拉底说:“智慧可以视为一种关于有知和无知的知识,根据这种对智慧的新看法,智慧的益处是不言而喻的,拥有这种知识的人会更加容易地学会任何他要学习的东西,一切事物对他显得更清晰,因为除了知识的对象外,他还能看到这种知识,这也使他能更好地考察其他人用来认识他的知识,而不拥有这种知识的人可以被认为是洞察力较弱或不那么有效,对吗?这些不都是从智慧中得来的好处吗?这不就是我们多方寻求而最后在智慧这里找到的东西吗?”[5]161-162苏格拉底关于“认识你自己”的这些阐释完全适合于文化,就是说,我们需要认识自己的文化。认识自己的文化,归根到底就是要认识到自己的文化拥有什么、不拥有什么或缺乏什么,还需要什么。有了这种文化自我认识,就有了文化智慧,即关于自己文化有知和无知的知识。有了这种知识,有了这种智慧,就会睁开自己文化的双眼,把自己与他者加以比照,学习他者,改进自己。

与建立文化自信相比较,冷静地认识自己文化的难度更大。我们可以通过不少途径获得文化自信。一个国家可以通过执政党和领导人的崇高威望获得文化自信。在新中国成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就是因为我们党成功地领导中国人民翻身解放、当家做主,而使全国人民对当时的社会主义文化持有相当高的自信。一个国家也可能由于经济发达、物质繁荣而对自己的文化充满自信。20世纪以来,美国和西方发达国家对美国文化和西方文化充满自信,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这些国家经济技术迅速发展,在全世界率先成为发达国家。今天不少中国人对中国文化开始感到自信,这也与我国已经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和三十多年来的经济迅速发展密切相关。更为重要的是,人们对自己的文化感到自信能够得到社会管理者(官方)的赞赏,因为人们对自己文化的自信意味着对自己选择的发展道路、建立的制度、确立的价值观和意识形态的肯定,而这一切通常被认为是社会管理者的功绩。然而,当人们谈到认识自己的文化时,虽然也包括认识自己文化的优长和独具的特色,但更多是寻找自己文化的不足、缺陷、问题等,而这一切至少意味着对社会管理者表达了某种不满,是一种“揭短戳痛”。这种“揭短戳痛”即使是建设性的,也常常会使社会管理者难堪甚至难受。因此,在民主和法治制度建设尚不健全的情况下,社会管理者常常把那些文化自我检视、自我检讨、自我批判看作异端邪说,并给予严厉的打击。这样的事例在历史上有很多。“苏格拉底之死”就是一个典型的案例。由此看来,将文化自信建立在文化自检的基础上是非常不容易的。

然而,文化自检是文化自觉的标志,是文化自强的动力,尤其是文化自信的基础和前提。[6]既然如此,我们就要努力排除文化自检可能面临的障碍和威胁,使文化自检成为我国文化建设的重要内容和我国文化发展的常态,使文化自检和文化自信有机地结合起来。要做到这一点,就需要有文化自检的意识,有勇于自我批判的精神,有自我认识的能力,有自由宽松的政治环境,特别是有民主和法治的制度保障以及文化自检的体制机制。今天,伴随着我国国力的不断增强,中国人的文化自信也在不断增强。这应该说是我国文化大繁荣大发展的体现,也是近代以来中国文化未曾有过的发展态势。作为中国人,我们应该为此感到欢欣鼓舞。但是,越是在这样的时候,我们越是要保持警醒的头脑,越是要对自己的文化有全面深刻的认识,要在不断增强自信的同时坚持文化自检。当前,我们尤其要加快民主法治建设进程,营造法制下的思想自由、言论自由的社会政治生态,使文化自检如同文化自信一样得到社会的认可、鼓励和颂扬。

实际上,勇于并能够进行文化自检本身也是文化自信的重要体现,甚至可以说是文化自信的显著标志。一种文化越是自信,便越是不畏惧来自外部的渗透和攻击,也不害怕来自内部的批判甚至指责,相反会把这一切作为促进自我认识和自我完善的一种动力和参照。当一种文化能够经受住所有这一切的冲击而不坍塌,相反却日益强大时,它就会表现出博大的情怀和宽广的胸襟,也就真正拥有了海纳百川的气度和不断走向繁荣的强大力量。这样的文化才是值得自信的,也才有真正的自信可言。相反,如果一种文化只因看到自己的优势和长处而自信,缺乏对自身劣势和不足的自知,怕丑护短,甚至文过饰非,对任何批评都感到恐惧,那它显然不是真正的自信,而不过是一种也许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文化自欺。文化自检正是一个国家文化强大并由此产生文化自信的稳固基础。今天我们建设文化强国,就是要把我国建设成为能够经受住各种考验和冲击、具有强大自我更新能力的文化巨人,而这样的文化巨人只可能建基于文化自检之上。今天我们要增强文化自信,不是要增强对自认为强大而实际并非如此的文化的自信,而是要增强对具有实力和竞争力的文化的自信,其前提是文化强盛。同样,这样的文化强盛也必须以文化自检为前提。

三、通过文化自检清醒认识当代中国文化

当代中国文化是一个不十分确定的概念,大致上涵盖了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进行新民主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革命的革命文化、新中国建立后至改革开放前的社会主义文化和改革开放以来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其中,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继承并超越了前两种文化。从这种意义上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就是当代中国的主流文化,简言之,就是当代中国文化。当代中国文化并不是完善、系统、成熟的文化形态,而是一种处于建设中的文化。如果我们把当代中国文化置于人类文化历史、当代世界文化格局以及当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的需要中进行检视,就能够比较清楚地认识到当代中国文化中究竟有哪些是值得我们自信的,也能够比较清楚地认识到当代中国文化要成为一种既具有中国特色又具有人类先进性的文化尚欠缺什么,从而也就能够比较清楚地认识到当代中国文化还需要加强哪些方面的建设。

如果我们进行认真的文化自检就不难发现,当代中国文化至少有四个基本方面是值得我们自信的,这也是当代中国文化的独特优势之所在。

第一,当代中国文化拥有源远流长、丰富深刻的传统文化资源的滋养。中国传统文化确实是人类历史上最悠久、自我更新能力最强的文化。从世界文化史看,当今世界上的其他国家都没有像中国这样的五千多年一脉相承的悠久文化传统,其历史文化的丰富性、深刻性是任何一个国家都不可比拟的。在现当代中国,曾经出现过对传统文化的全盘否定,但是今天我们已经日益意识到传统文化对当代文化构建的积极意义,意识到当代中国文化以至未来的中国文化之根、之魂深深地蕴含于文化传统之中,意识到我们今天进行的文化建设是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弘扬和创新传统,从而使文化传统在革故鼎新的历史进程中向未来延展。当我们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当代中国文化建设就拥有了世界上其他国家都不可比拟的资源宝库。当然,别的国家也可以学习和借鉴中国传统文化,但无论如何中国传统文化对于外国人民都不可能像对中国人民那样融化在其血液、灵魂和生命中,给他们提供有形或无形的文化滋养。

第二,我们正在坚定不移地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完善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和制度,这就是我们常说的“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和制度自信”。任何一个国家或民族的文化都包括观念、制度、行为和物态层面,一个国家所选择的道路是对文化的这些不同层面的集中体现。其中制度又是根本性的,它是把一个国家、一种文化与其他国家和文化区别开来的主要标志。改革开放以来,我国选择并一直坚持走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是当代中国文化的集中体现,它是力图在吸收中国传统文化、传统社会主义文化以及人类一切优秀文化(包括西方优秀文化)的基础上同时又超越所有这些文化的一种既具有中国特色又具有人类先进性的社会发展道路和文化形态。这种道路和文化不仅有正在完善和发展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给予保障,而且也有正在构建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提供理论支撑。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理论和制度是当代中国文化的实质内容。当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事业取得了一系列举世瞩目的历史性成就时,我国就有了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我们也就自然地建立起了充分的文化自信。

第三,我们正在构建的当代中国价值观是一种扎根于传统文化沃土、立足当代中国实践、面向人类未来发展方向的具有中国特色的人类先进价值观。文化的灵魂和核心是核心价值观。自党的十六届六中全会以来,我国以前所未有的力度加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建设和核心价值观构建。近十年来,我国构建当代中国价值观的思路越来越明确,这就是:它必须是与当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实践相适应并为之服务的,是具有深厚传统文化底蕴和意蕴并吸收全人类最优秀思想文化成果的。近代以来,西方资本主义价值观逐渐成为世界的强势价值观,然而伴随着全球化时代的到来,这种价值观的资本化、市场化以及扩张性、渗透性、不可重复性等问题和局限日益暴露出来。它不断地侵蚀和败坏着非西方国家的本土价值观,带来了环境和生态危机,也使战争和恐怖主义的威胁日益严重。当代人类需要确立吸收西方近现代价值观之长而又克服其根本缺陷的新价值观。当代中国价值观是在改革开放后西方价值观在中国的市场不断扩大并导致诸多不良后果的情况下,为了避免和克服其种种弊端和根本缺陷而又吸收其合理成分而构建的。这种新价值观的构建代表了人类文化发展的新方向,反映了人类构建一种更适合人类生存、更可持续发展、更具有普适性的新文化的努力。

第四,改革开放以来,我党和我国政府高度重视价值观和文化建设,并持续运用政治力量加以推进。运用强大的政治力量调动各种社会资源推进道德建设和文化建设,这也是当代中国文化建设最突出的特色之一。1986年中国共产党第十二届中央委员会第六次全体会议通过了《中共中央关于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指导方针的决议》; 1996年中国共产党第十四届中央委员会第六次全体会议通过了《中共中央关于加强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若干重要问题的决议》;2001年中共中央出台了《公民道德建设实施纲要》;2006年中国共产党第十六届中央委员会第六次全体会议通过了《中共中央关于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第一次明确提出了建设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的任务;2011年中国共产党第十七届中央委员会第六次全体会议通过了《中共中央关于深化文化体制改革推动社会主义文化大繁荣大发展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2012年党的十八大报告明确提出培育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并对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基本内容作出了规定;2013年中共中央发布了《关于培育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意见》。除此之外,改革开放以来党的历次代表大会报告以及《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和《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推进依法治国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都包含了价值观、道德和文化建设方面的内容。党中央对文化建设的坚强领导和矢志不渝的强力推进,是我们文化自信的最重要源泉。我们相信,久久为功,中国一定会找到文化强大之路,并沿着这条路不断前进,成为文化强国。

通过文化自检,我们也可以发现当代中国文化欠缺什么,或者说当代中国文化及其建设存在哪些不足。当代中国文化的自觉构建不过三十多年,时间短,任务重,情况极其复杂,面临许多困难和阻力,还存在着一些明显的不足,有些不足甚至可能会对当代中国文化的未来发展产生威胁。笔者认为,以中国传统文化和西方现代文化为参照检视当代中国文化,可以发现其中三个明显的不足或突出问题。

一是与传统文化相比,当代中国文化最欠缺的是融入整个社会生活的道德文化。传统文化有许多优秀内容值得当代文化借鉴、吸收和弘扬,其中最为重要的是道德文化。传统道德文化虽然包含一些封建主义、专制主义的糟粕,但也有很多内容具有超越时代的价值。2014年“五四”青年节,习近平在北京大学师生座谈会上的讲话中列举的传统文化的诸多优秀方面大多属于传统道德文化的内容,中华优秀道德文化是中华民族文化最重要的基因。[7]然而,实行改革开放特别是市场经济体制以来,这种已经植根在中国人内心的道德基因开始发生变异。市场经济的利益最大化原则大有取代伦理道德而成为人们自觉不自觉的行为动机的态势,社会生活出现了市场化、资本化的新情况,资本的逻辑和力量正在侵蚀着人们的心灵。不可否认,我国社会有自身倡导的道德,但这种道德本身还缺乏渗透人心的力量,加上市场化、资本化的冲击,这种道德就显得软弱无力,甚至成为人们嘲笑、戏弄的对象。如果有人问当代中国文化最缺的是什么,回答也许就是传统社会的那种广泛深入人心的伦理道德。今天,我国社会所需要的道德应该是体现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道德。核心价值观要通过道德的途径进入社会生活和人们的心灵,从而转变为文化。缺乏体现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道德,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就无法转化为文化。这是目前我国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还停留在一般性的宣传教育层面而不能深入人心的重要原因之一。

二是与西方近现代主流文化相比,当代中国文化欠缺的是完善有效的法制文化。在文化的不同层面或不同形态中,制度(包括法律)文化具有特殊的意义,它是使作为文化核心的价值观进入社会生活和人们心灵的重要途径和力量。在现代市场经济社会,法制是维护底线伦理、确保社会秩序的主要保障,没有健全的法制,社会就不可能有和平与安宁。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十分重视法制建设,正在努力从传统的人治社会向法治社会转变。但是,我国传统社会缺乏现代意义的法制资源,而且与市场经济突飞猛进的发展相比,我国的法制建设还相对滞后。为此,中国共产党第十八届中央委员会第四次全体会议通过了《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推进依法治国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对依法治国、依宪治国进行了全面部署。但由于时间短、任务重,法制文化建设仍然是我国文化建设最关键的制约因素。传统的道德文化废弛,而现代的法制文化又没有完全建立起来,这是我国目前的现实状况。如此,就出现了社会秩序治理的真空,产生了不少严重的社会问题,而且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也尚未从根本上进入国家治理和社会生活之中。

三是与中国传统文化和西方近现代文化相比,当代中国文化还存在一个突出的价值和文化的社会认同问题。无论是中国传统价值观和文化,还是西方近现代价值观和文化,在其相应社会中的认同度都很高。中国传统价值观和文化在中国两千多年的皇权专制主义时代几乎妇孺皆知,而且有很强的规范和引导作用。西方近现代价值观和文化在西方世界也已经成为人们的内心信念和生活方式。然而,当代中国价值观和文化的社会认同一直是一个令人困扰的问题。党和政府大力推进主流价值观和文化的社会认同,但各种社会调查及其他迹象却表明社会公众对主流价值观和文化的认同度并不高,甚至还有不少抵制的议论和做法。导致这种情况的原因是复杂的。我国主流价值观和文化提出的时间相当短,还不够成熟和完善,其优势尚未充分体现出来,因而一时间难以得到社会公众的普遍认同。此外,我们也还没有找到人们喜闻乐见的宣传教育方式,因而主流价值观和文化还基本停留在理论层面,没有进入人们的心灵。虽然这些原因是客观的,但我国主流价值观和文化的社会认同问题仍然是人们普遍关注的一个重大问题,这个问题解决不好就会影响人们的价值自信和文化自信。

根据以上文化自检所发现的当代中国文化的优势和不足,我们大致上可以明确,当代中国文化的未来发展方向是要建设一种具有传统文化根基、吸收人类一切先进文化成果的具有中国特色的先进性人类文化。当代中国文化建设的主要任务是充分发挥当代中国文化的优势,着力解决自身存在的突出问题,克服不足,将我们的文化自信建立在强大的文化实力基础上。当前,我们要着重在两方面下功夫:一方面,要在理论上使作为文化核心内容的当代中国价值观进一步科学、丰富、完善;另一方面,要通过宣传教育,特别是通过道德化、法制化和政策化等途径,使当代中国价值观进入社会生活和人们的心灵,转变为社会价值体系和文化。

[1] 习近平.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95周年大会上的讲话[EB/OL].(2016-07-01)[2016-11-01]. http://news.xinhuanet.com/politics/2016-07/ 01/c_1119150660.htm.

[2] 云杉.文化自觉文化自信文化自强——对繁荣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的思考[J].红旗文稿,2010(16):4.

[3] 胡锦涛.坚定不移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夺取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胜利[N].人民日报,2012-11-18(1).

[4] 柏拉图.游叙弗伦、苏格拉底的申辩、克力同[M].严群,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3:76.

[5] 柏拉图.卡尔米德篇[M]//柏拉图全集(第一卷).王晓朝,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

[6] 江畅.也要重视文化自我批判[J].道德与文明,2011(5):10-15.

[7] 习近平.青年要自觉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在北京大学师生座谈会上的讲话[N].人民日报,2014-05-05(2).

(编辑:吴俊)

江畅,哲学博士,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湖北大学高等人文研究院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

* 本文系2015年中宣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研究中心重大项目“弘扬核心价值观与继承传统文化研究”(项目批准号:2015YZD12)、2016年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社会认同伦理研究”(项目批准号:16JJD720016)的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