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无反顾
——姚红水墨之《驭风》
张晓玲
姚红水墨画的第一系列,画的是文人,展现了他们潇洒自由之态。到了第二系列,她选择画侠士。侠士在很多人印象中,是高歌猛进慷慨激昂的那一种人物,但姚红在《驭风》这个系列中,展示的却是侠士的以轻制重之势。
《驭风》是将《史记》中“刺客列传”的意象入画,但又“不知何许人也”,惊鸿一瞥之下,你只能看到一个侧面、一个背影,或者只能感受到一丝凛冽之气。
与上一系列的从容与闲散相对,这一系列中,画家行笔的速度显然加快了,画中人物的动作在灵动之上,更添一重速度,一重义无反顾的决绝。荆轲刺秦之时,与燕太子丹别于易水,传下千古名句:“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这一去,便要将人间的一切牵绊尽皆斩断,功名利禄、父母妻儿,以及生命中的一切华彩,全都抛诸脑后。所以,决断一定要快。那些在树干上忽然横生出来的枝杈,以及枝杈上无缘由冒出来的细叶,如同生之牵绊,需快刀斩乱麻一般破除、劈折。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张,侠士一脚当先,整个身体呈斜飞之势,从迷雾一般的题字中穿过,踢折一根正在发芽的树枝,飞向画面的空白空茫之处——这一组画作中人物的姿态虽然各不相同,但总体运动的趋向是冲破阻碍,从繁华进入空白,从有进入无,从生进入死。画家说,她是从《刺客列传》获得的启发与灵感,却并未将人物坐实,这个人可以是刺客中的任何一人,她只取其“义”和“烈”,以承载自主行动的驰骋,和生命戛然而止的决绝。而树,时而如剑戟林立,时而如情绪缠绕,或将人包围,或在后追击,或兜头拦截,或与人对峙,其含义之多变,已经远超史书的本意。侠士所要斩断与挣脱的,是一种内涵复杂的羁绊,这羁绊如树干、树枝、树叶组成的多重意象,或繁复,或刚硬,或轻灵,或柔情。这羁绊也许来自社会,也许来自家庭,也许来自自我的内心……画家的前一组作品,是藉着植物来表现内心之重,而这一组中的植物,更象征侠士们所要对付的心内之障。
这一组画,其意象延续了第一系列画作中高对比度的呈现方式。人体之轻盈与树木之沉重仍然是一组最明显的对比。人因无所顾忌而轻盈,树则承载了羁绊的含义而沉重。除了这一组对比之外,人物本身亦有轻重的对比。司马迁云:“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说的是因为追求不一样,所以人的生命价值便有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之别。而《驭风》中的侠士,为取义而舍身,其身极轻,而其生命价值极重,便是一组十分巧妙的对比。
侠士之身,亦随处可见捆绑与挣脱的痕迹。为行动自如而捆绑起头发,终究会有丝丝缕缕的挣脱,随风轻舞。为遮蔽身体而穿上衣服,双足却没有鞋履。而其衣袂线条四处斜逸,在作为捆绑之余,亦有挣脱之意。
可以说,这并非是一组少年得志的昂扬之作,乃是对人生经过了思索,并有丰富而沉重的人生历练的作品。其中有一幅,侠士筋疲力尽,垂目坐在树下,无力再战。树枝也跟着长长坠下,呈现一种折戟之势。即便是其他鼓勇迎战的侠士身上,画家也没有赋予他们必胜的豪气,只有义无反顾的烈性。
在对色彩的处理上,画家借用了仿古宣纸本身的色彩,仅仅使用了墨与少量白色,使得画面只余一种纯粹。为了将这种气息一以贯之,作为画作一部分的小楷书法,其内容也以冷峻为主调,避免画面的情感温度无端上升。画中唯一的色彩来自印章,红色的印章多次呈现在画中,是画面中唯一的温度所在,是冷天里的几簇火苗,是刚烈血性的历史留痕,也是血液一般的生之希望。
这一季的作品均无名,不知何人,却又可能是任何人。那一丛丛宽袍大袖之中可以套入不同身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羁绊,而最大的羁绊是自身。为了义而无反顾,壮士一去兮不复还,需要跟旧的自己诀别,需要跟自己曾经有的世界诀别,兴许面临着的并非死亡,而是新生命。《圣经》有云:“丧失生命的,将要得着生命。”踢开羁绊,纵深跃向空白未知处,那里等待着的,或许是新的开始。
(责任编辑:梁 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