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娇华
(苏州科技大学 人文学院,江苏 苏州 215009)
以女性情欲之殇直呈乡村社会疼痛*
——解读王华的《花村》
陈娇华
(苏州科技大学 人文学院,江苏 苏州 215009)
摘要:《花村》是王华又一篇直呈“中国乡村疼痛”的力作。它不仅从劳动力的被抽空和城市物质文明的渗透等方面呈现乡村社会的疼痛,更以乡村女性的情欲之殇直呈急剧现代化进程中乡村社会的疼痛。作品不仅以女性情欲之殇的多重面相展示乡村社会不同阶段的疼痛,更以女性情欲心理的演变流程凸显乡村伦理道德的崩溃与重建,以及作者对于乡村社会走出疼痛、走向美好明天路径的探索。因此,《花村》对乡村社会疼痛的这一独特呈现值得深究。
关键词:王华;《花村》;女性情欲;乡村疼痛
王华是新世纪初登上当代文坛的贵州女作家,以创作“三农”题材作品著称。或许出于性别身份的敏感,她的乡村题材小说喜欢以乡村女性的情感、欲望和命运来凸显乡村问题,从2006年的长篇小说《傩赐》到2013年的《花河》莫不如此。而2015年的《花村》,作为长篇《花河》的姊妹篇,把作者的这一创作取向推向极致,这是作者又一篇直呈“中国乡村疼痛”的力作。如果说《桥溪庄》《傩赐》写乡村疼痛“疼是疼了,痛是痛了,却还不够透彻”,《花河》的疼痛“有些惊艳”[1],那么《花村》的“乡村疼痛”则痛彻心扉,撼人魂魄!作品从留守女性的情欲心理切入对乡村社会问题的关注,以女性情欲之殇凸显乡村社会疼痛。这种疼痛不仅体现为乡村劳动力的流失,也不仅体现为留守女性身体和情感的饥渴,更重要的是,还体现在由这种饥渴所引发的整个乡村伦理道德体系的崩溃。如果说劳动力的流失导致乡村社会虚空化,那么伦理道德体系的崩塌则使乡村社会处于“失心”状态,后者才是乡村真正的疼痛,也是乡村沦陷的真正内因!
一、乡村社会沦陷与疼痛的原因
1992年邓小平南方讲话以后,中国经济进入加速发展阶段,80年代末开始的民工潮被推向一个持续高潮时期。据统计,1989年出现第一次“民工潮”,全国“流动大军”达3 000万人。而1993年达到6 200万人,1994年达到7 000万人,1997年则突破1亿大关[2]。这种乡村劳动力的流动被90年代后期以来的主流媒体和学术界解读为“解放和发展,尤其是农村青年一代的自我追求”,但对农民自身来说,这其实是一种“无奈的出走”,“背后是城市对现代性的垄断和农村的虚空化”[3]79。《花村》形象地展现了乡村这种虚空化的具体过程。地处偏远山区的花村,年轻男人在时代大潮感召下怀抱赚钱梦想涌入城市,但城里的钱并不那么好赚,进城男人不仅工钱被拖欠,还因种种原因滞留城里回不来,留在村里的年轻女人不堪身体负累和心灵空虚,在情欲煎熬中逐渐沉沦、堕落。为了拯救自己,也为了拯救家庭,她们也都进城,余下一些老幼病残留守村庄。如果说学界倾向于从政策(不是政治)、经济人(不是经济)及主体体验角度探讨乡村劳动力的被抽空*严海蓉在《虚空的农村和空虚的主体》中探讨了“所谓自由劳动力的发生是怎样的主体体验过程,它与宏观的调控——现代性方案、城乡关系、发展策略 ——是怎样的关系”,认为乡村女性进城的目的是为了“在城里寻求‘做人’,寻找一个现代的主体体验”。详见《读书》2005年第7期,第74-83页。,那么《花村》则从乡村女性情欲角度揭示了乡村虚空化的具体过程,这是乡村沦陷的重要原因之一。
同时,城市物质上的掠夺和精神上的侵蚀,也使得乡村无可挽回地趋向沦陷。1990年代以后,中国社会的急剧现代化加剧了城乡关系互动,但这种互动关系是不平等的。相较而言,城市总是处于强势、渗透和掠夺位置,《花村》便真实地反映了这种城乡关系状况。一方面,进城男人为了城市建设及现代化流血流汗,却被拖欠工钱,有的被城里人打伤致残,只好拖着病体返乡;有的甚至被逼自戕,付出生命的代价。如李小勇兄弟被打断胳膊打断肋骨,冯曲被打残致死,等开发为讨薪跳楼身亡,都是一些悲剧案例。另一方面,城市还以金钱思想和享乐文化诱惑进城男人,使他们堕落、沉沦。如王海吸毒身亡,张久久染患梅毒,王果甚至把妓院开到乡村,侵蚀纯朴、清净的乡村生活。这种强行侵入乡村的城市文化“主要不是精神文化上,不是制度文化,而更多的是物质文化”。这是“一种欲望的表达,一种感官的刺激,一种非理性的情感放纵”,它“通过城市与乡村的不言自明的等级界定和城市的‘现代化’包装而大行其道”[4]。可见,乡村的疼痛和陷落不仅有被抽空劳动力资源的内因,更有被不断侵蚀诱惑的外因。
作品从情欲泛滥、人伦丧失角度写出的乡村精神元气的溃散,是乡村沦陷的致命内伤,是乡村社会在内外夹攻下的痛彻心扉的真正疼痛!花村原是一个温暖、热闹的传统乡村社会,邻里和睦,人伦有序。但自从年轻男人进城后,年老的公公不仅在农活方面填补了年轻男人的空缺,在情感欲望方面也逐渐取代他们的位置,因此发生了年轻媳妇与公公的乱伦事件,直至酿成婆媳自杀身亡的惨剧。可悲的是,这并没有阻止乱伦情事的发生,花村女人依然在本能情欲与伦理道德中挣扎、浮沉,乡村伦理道德轰然崩塌。毋庸赘言,中国传统社会是一个建立在血缘亲情基础上的宗法伦理社会,其实现代社会尤其是乡村社会又何尝不是一个讲究人伦亲情的社会?家庭是构成社会的细胞,家庭的温馨和安宁牵系着社会的和谐与稳定。当家庭伦常崩塌的时候,一个社会的道德纲纪又从何树起?《花村》对乡村疼痛、沦陷的揭示可谓撼人魂魄,发人深省。
二、女性情欲之殇与乡村社会疼痛
吴治平在《中国乡村妇女生活调查》中指出:“每一个被称为‘破鞋’的女人,她的背后都有一个辛酸的故事,每一颗被男权制文化揉碎的女性灵魂中都浸透着女人的血与泪。”[5]梁鸿的《中国在梁庄》也以春梅因进城丈夫长时间不回家无法忍受孤独寂寞、在猜疑和抑郁中服毒自杀的纪实性情欲悲剧,揭开了急剧现代化进程中个体生命、情感和精神的创痛与销蚀。同样,《花村》女性的情欲故事背后也浸透着她们沉重的创伤和悲痛。“情欲”在此指人的情感欲望,即个体对爱情——灵肉合一的现代爱情的需要和渴望。所谓情欲之殇,指的是情欲事件给当事人及其家人带来的剧烈心理悲痛和创伤及其所折射出的巨大社会悲剧与疼痛。
花村女性的情欲之殇大致可分为三类:一是以李子为代表的传统型,即因坚守传统生活模式难以变更而导致的女性情欲悲剧。李子是那种渴望和坚守传统“男耕女织”生活模式的乡村女性,由于少年时代母女相依的生活记忆及第一段婚姻“守着活寡”的凄凉经历,她强烈渴望和维护家庭生活的温馨情爱,坚决抗拒现代“男工女耕”式乡村生活模式,反对丈夫等开发进城。但等开发不愿意做放着城里的钱不挣而留在家里的傻瓜。这样一来,“她看到的不是等开发年底还会回来,她看到的是‘等开发又进城了’,是‘等开发还是进城了’,是这一个‘太阳’跟那一个‘太阳’一样,还是要落下去。而她要的,是一辈子的阳光灿烂”[6]32。于是李子以堕落、沉沦来反抗“守着活寡”的生存状态,不料却加速了等开发的跳楼身亡,使自己和家人陷入更大的悲痛和绝望中,最终只好剃度出家。李子的悲剧是执著于传统乡村家庭生活模式的女性无法适应急剧现代化进程中涌现的新型乡村家庭生活模式的悲剧,其情欲之殇揭示了由传统转向现代的过渡时期的乡村疼痛。二是以映山红为代表的现实型,即认同、屈从现实且折射乡村女性某些现实生存真相的女性情欲悲剧。映山红是那种贴着地面生活的乡村女性,没有过高的情感和精神生活追求。丈夫刚进城时,她满心欢喜,以为可以挣很多钱来修房子。当花村女人大多陷入情欲饥渴状态时,映山红则忙着超生孩子和抢占种烟耕地。面对乡长突如其来的强暴,她无力也无法抗拒,相反却激发了潜意识中的虚荣心理,她“很为发生了这样的事儿而自满。尽管……并没有享受到肉体的快乐,她的心还是很享受”[6]112。但映山红最终被乡长厌弃,其儿子也因此弃学,离家出走。映山红这种由反抗到期待再到蒙羞被弃的经历,反映了乡村女性遭遇强权性侵的某些现实生存真相,揭示了此类情欲事件带给乡村女性及其家人的沉重伤害与痛苦。因此,映山红的情欲之殇揭橥了急剧现代化进程中现实乡村的疼痛。三是以栀子为代表的未来型,即影响着乡村社会变动及其未来走向的女性情欲之殇。栀子是那种追求身心合一现代情爱的乡村女性,她自律甚严,压抑很深,对情感和精神生活要求很高。丈夫进城数年不回家,她内心虽有怨恨、饥渴,但仍能忍受、克制。然而,丈夫数年后回家却身患梅毒的现实彻底摧毁了她心中对爱情婚姻的信任和坚守。其偶尔出轨既是对这种打击的反抗,更是内心长期坚守的精神信仰幻灭和崩溃的表征,这对于一个自律甚严、洁身自好的女性来说,无疑是一种更深刻和更沉重的创痛!正是这种创痛激发了栀子们义无反顾的进城冲动。随着她们的进城,乡村只剩下老幼病残,急剧现代化进程中的乡村终于沦为一个大水库,“不停地放出新鲜的劳动力,而吸收伤残病余人口”。但这种虚空化的乡村焉知不会产生另一种更深沉的疼痛?因为从乡村“出来的不是剩余劳动力,而留守家里的才是剩余劳动力。当农民工的工资不足以支付他们在城市里进行后代的再生产时,养育下一代的任务则由农村来承担……农村虚空化的过程使农业生产没落了,使农村生活萧条了,使农村的脊梁给抽掉了。这个过程夺走了农村从经济到文化到意识形态上所有的价值。农村的年轻人所面对的问题是在这样日益萧条的农村,他们看不到一条通往未来的道路”[3]83。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栀子的情欲之殇揭橥了乡村最内在和最深层的疼痛,也预示着乡村未来的疼痛。可见,作者通过对乡村女性情欲之殇不同面相的书写,由内到外、广阔而多层面地展现了乡村社会不同发展阶段的疼痛,特别是深掘了乡村内里的创伤和疼痛。
王华指出,她此前作品虽然与现实靠得近,生活气息浓,但跟人的内心有距离。2013年《花河》离人的内心距离近了,以对人物命运的关注有力地打击人的内心,而这正是作者一直努力的方向。“纯文学最终是和人的灵魂有关,越靠近越经典。”[7]某种意义上,《花村》比《花河》更逼近作者追求的“打击人的内心”[7]和“与人的灵魂有关”的创作理想。如前所言,它不仅从劳动力的被抽空、城市物质文明的侵染等方面揭示乡村社会的疼痛,更以乡村女性生命深处情欲之殇的多重面相来直呈乡村社会不同发展阶段的创伤与疼痛,可谓直逼人的心灵,撼人魂魄!
三、女性情欲心理与乡村伦理道德
如前所言,“情欲”指的是人的情感欲望,它源自人的生命深处、合乎人性自然,不论是在现实生活中还是在文学作品里都是正当、合理的,理应得到正视和肯定。但因其本身的非理性倾向,情欲历来受到社会伦理、道德和法律的制约。加之,中国传统观念的束缚和特定历史时期的规限,情欲不论在现实生活中还是文学作品里都受到禁锢。较早书写乡村女性情欲的作品是20世纪20年代丁玲的《阿毛姑娘》,作品写乡村女性阿毛受城里男女的爱情影响,内心涌动着强烈的情欲渴望,但这种情欲意念有些知识分子化,不太符合乡村女性的地位身份和心理事实。随后由于革命、战争和政治等因素影响,情欲书写一度在作品中沉寂下去,直到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才在铁凝的《棉花垛》和王安忆的《岗上的世纪》等作品中得以浮现。《棉花垛》把乡村女性的情欲故事放置于民族革命战争的背景下书写,凸显宏大革命话语的另一面不过是女性生命的枯萎、凋零过程;《岗上的世纪》书写的其实是女知青的情欲故事,情欲成为女性主体生命力勃发的象征。90年代以后至21世纪初,随着“欲望化书写”成为文坛热点,对乡村女性情欲的书写也成为乡村题材小说书写的重要内容。方方《奔跑的火光》中乡村女性的情欲被置换为原始交易的筹码,孙惠芬《一树槐香》则写出了乡村女性情欲的压抑和扭曲喷发等。总之,这些乡村女性情欲的书写,要么把乡村女性的情欲心理知识分子化,要么把情欲当作女性生命力的象征,要么侧重于书写女性情欲被压抑后的扭曲喷发等。至于90年代以后到21世纪初男性作家笔下的乡村女性情欲书写,无论是如莫言的《丰乳肥臀》将乡村女性情欲神圣化,还是如叶炜的《后土》把乡村女性情欲道德化等,都是征用乡村女性情欲作为承载自己审美理想和文化理想的空洞符号。
相比之下,《花村》则将乡村女性情欲放置于广阔复杂的社会关系中,贴着时代、贴着乡土、贴着人物来写。一方面,揭示出乡村女性情欲饥渴的产生是急剧现代化进程中乡村社会的衍生物。正是急剧推进的城市化和工业化,吸引着乡村大批年轻男性进城,也正是他们的进城导致乡村女性身体和心灵的负累,从而把她们推入情欲饥渴的境地。另一方面,也展现了传统乡村伦理道德和人伦亲情对于女性涌动和喧嚣的情欲心理的规范与平复,从而使读者看到了乡村社会重建的曙光与信心。这与作者的创作意图有关,作者不仅力求从情欲之殇的角度关注乡村女性的情感与命运、呈现乡村社会之疼痛,更重要的是,她还竭力为乡村社会走出疼痛、迈向未来开出一剂良方。为此,作者完整地展现了乡村女性情欲由强烈饥渴到放纵泛滥再到规范和平复的整个心理流程。
首先,作者写出了乡村女性情欲的饥渴心理。情欲是人内心的一种本能欲望,欲望就是匮乏、压抑,有压抑便有饥渴。花村女性开始没有体验到这种饥渴,当男人刚进城时,她们很开心,因为进城可以挣很多钱来改善家庭生活条件,栀子想要一张新式床,映山红想修新房子,何况男人过年就会回来。最早体验到情欲饥渴的是李子。在李子的第一次婚姻中,丈夫王果在城里打工,五年时间加起来“只在家待过二十五天”。随着进城男人因种种原因不回家,花村女人大多陷入情欲饥渴中。即使像栀子这样自律和克制的女人,也无法说服肉体深处疯长的欲望。这不是因为生性淫荡,而是她们“为了证明自身的存在”,希望借此战胜孤独感和“逃避空虚和冷漠的威胁”[8]47-48。百合眼泪汪汪地对李四爷说:“你那侄子我依靠不了了,刚把他侍候好了他就进城了,还说想在城里生根哩,这往后我恐怕就得依靠你了。”[6]88作者以丰富细腻的笔触写出了压抑在花村女性内心的情欲饥渴心理,展现了风平浪静的乡村生活表相下涌动着的女性真实的血肉之声。
其次,作者写出了乡村女性情欲的泛滥。如前所言,情欲是人的一种本能欲望,具有非理性倾向,需要现代文明和伦理道德的规范。一旦规范被突破,情欲便会泛滥成灾,会给个人、家庭乃至社会带来巨大灾难。乡村女性生活在偏远乡野,没有接受过多少现代文明的熏陶,理性克制较弱,相较城里女性来说,尽管思想观念传统保守,但内心涌动着一股生命的野性。如果说男人刚进城时带给她们的是欣喜和对美好生活的憧憬,那么随着他们对城里的留恋及对乡村生活的不适应,留守女人再也“看不到她们的支撑,感觉到了无望,于是她们灰心,她们无措,她们开始瞎摸,开始自己寻找支撑寻找能使自己站稳的支柱”[6]82。李子调教小叔子、百合引诱叔公、橘子婆媳自杀等伦常失序事件不断发生,花村伦理道德轰然崩溃。作者以越轨而深刻的笔致写出了乡村女性底线的突破和乡村伦理道德的崩溃之声。
最后,作者写出了对情欲的规范。这是王华乡村女性情欲书写最精彩和最能给人信心的地方。事实上,即使在书写乡村女性不断失却底线、放任情欲、乡村伦理道德崩溃的同时,作者就在探索和寻找情欲规范及乡村道德重建的路径。一方面,作品通过塑造栀子这个压抑自己、自律甚严的乡村女性形象来探索留守女性的情欲克制和规范方法。相对别的乡村女性,栀子更理性、压抑,尽管在丈夫面前她会露出“放荡的一面”,但在外人面前绝对矜持、稳重和贤惠。丈夫进城后,她以古老的数硬币方法挨过那些不眠之夜。在公媳乱伦情事像花瓣一样飘落花村各个角落时,她依然坚守“人不是畜生,人干这种事儿得有感情”的原则。但当丈夫数年后回家却染患梅毒,栀子的心彻底伤透了!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坚守有无价值,终于在“肉想心也想”的部落身上沦陷。但她得到的不是快乐、舒畅,而是“真心的感觉不好”,因为部落“是木子的男人”。最后是木子的脑瘫儿冯直平复了栀子内心灼热的情欲,让她回归母性的温情与宁静,特别是公公的慈祥和关爱使她漂泊、躁动的心灵重新归位家庭伦理秩序。可以说,是传统的人伦亲情拯救了陷入情欲焦灼中的栀子。另一方面,作者还以吉利大娘皈依佛门、虔诚地化缘和修建寺庙来表达对于乡村伦理道德重建的思考。如前所言,在现代城市文明的浸染下,乡村社会秩序和人伦道德陷入混乱无序的状态中。进城男人嫖娼、吸毒、造假,甚至把梅毒和妓院带回乡村,而留守女人不堪身体负累和心灵空虚也开始情欲泛滥,道德沦丧。庙宇的修建一度使她们的心灵得以平静,但很快又在男人狂热的进城行动中浮躁起来。她们质疑菩萨,认为只有“男人才管用”。而当被烧毁的庙宇再次重建开光,特别是李子的剃度出家,震醒了花村女人,使她们重新捡回一度陷落的人伦亲情,重新归位伦理道德秩序。因为这是乡村女性生活的全部希望所在,也是她们一直在追求和维护的生活和生存状态。对于乡村女性来说,人生的价值和意义就在于拥有一个温馨幸福的家庭,一家人团聚。正如作品所言,“只要男人女人在一起了,家就有了。人就是家”,“家有了,人就好了”[6]124。这是一种典型的传统乡村生活观念,纯朴、实在,满溢着泥土的芬芳。乡村伦理道德终于在传统人伦亲情重新被捡拾的过程中得以开始重建。或许,花村女人的重新归位传统人伦秩序,或者说,作者为乡村女性和乡村社会疼痛开出的这剂良方未免显得太过轻飘,但这种安排却显示出作者对于乡村社会秩序重建的急切心理与深沉思考。
王华曾这样总结自己,“我是忧郁调子的创作者,总是在‘冷’的环境中写温暖的故事”,“文学应该具有担负社会责任的功能。我走上文学创作的路,正是被这一点所打动”[9]。这种清醒的创作定位和社会责任意识决定了《花村》的基调不可能趋于黯淡、消沉。因此,作者虽然书写了乡村女性的情欲之殇,书写了乡村伦理道德的崩塌,凸显了乡村的疼痛和苦难,但并没有沉浸在这种苦难、伤痛的喋喋不休的倾诉中。而是以忧虑、悲悯乡村的人道情怀,不仅揭示出乡村疼痛,更努力探索乡村女性、乡村社会如何走出疼痛,走向美好明天的路径。正如作品结尾冯直脸上的笑容及木子的耶稣信仰所预示的一样,花村女人们也“潮着眼眶走了,朝着城市的方向去了”。她们相信只要有爱,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人就好了,生活就会好起来。或许,作者对于乡村疼痛的这种理想化处理不免显得有些轻飘,农村留守女性进城了,她们的疼痛和苦难暂时得到了纾解,但虚空化的乡村的疼痛依然在不断加剧和蔓延。某种意义上,《花村》其实是以乡村留守女性的艰难进城史书写了急剧现代化进程中乡村“切肤”而“透彻”的疼痛,值得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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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袁茹)
* 收稿日期:2016-03 -21
作者简介:陈娇华,女,苏州科技大学人文学院教授,文学博士,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中图分类号:I207.6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0695(2016)03-0048-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