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维安,张军凤
(1.陕西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陕西 西安 710119;2.山东省单县第二中学,山东 荷泽 274300)
再论伊凡四世特辖制形成的原因与后果*
曹维安1,张军凤2
(1.陕西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陕西 西安 710119;2.山东省单县第二中学,山东 荷泽 274300)
摘要:特辖制是俄国沙皇伊凡四世在立沃尼亚战争期间实施的一项政治决策,其主要目的在于打击社会上层政治精英,维护个人独裁权力。伊凡自幼多疑的个性和所受的教育,使他不愿意与“重臣拉达”等波雅尔贵族分享权力。为了打击一切对其独裁统治有威胁的势力,伊凡把立沃尼亚战争的失利迁怒于“重臣拉达”和波雅尔贵族,并以上帝的名义对“背叛者”进行“末日审判”。特辖制严重破坏了俄罗斯中央集权管理制度的社会基础和组织基础,使国家偏离了正常的发展道路,造成了严重的经济、社会和政治后果。伊凡四世的特辖制把国家制度问题变成了保卫他个人安全的问题,实际上是借助于特辖军在全国实行了一种“紧急状态”,但却并没有为巩固中央集权制国家建立所必需的官僚制度和官僚队伍。残暴的特辖制及其后果完全不能成为俄国历史发展所需要的前提,毫无进步性可言,如果说其有作用,也只能是负面的。
关键词:俄国;伊凡四世;特辖制;立沃尼亚战争;末日审判
国内史学界涉及伊凡四世特辖制的研究论著已有不少,大体上持两种观点:一种是基本对其持肯定态度,且着重挖掘其进步意义。如孙成木等学者从巩固刚刚建立的中央集权制国家的角度出发,认为“伊凡雷帝的特辖制是16世纪50年代改革的继续。它摧毁了波雅尔势力,消灭了封建割据残余……沙皇的权力大大加强,中央集权得到巩固”[1]。另一种观点则多对其持否定态度,立论的依据是伊凡四世实施特辖制的残暴性和后果。*如王觉非先生认为,伊凡四世是一位暴君,“400多年来,进步人士对之进行揭露批判,有些著作,则对其暴行进行粉饰”。参见王觉非:《论关于沙皇伊凡四世的史学评论》,《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4年第1期,第128页。赵士国先生认为,“伊凡四世推行的特辖制无任何进步意义可言,应予以彻底否定”。参见赵士国、刘颂书:《评伊凡四世》,《湖南师范大学学报》1999年第4期,第91页。结果形成对特辖制在前提和原则上肯定,而对其实施后果进行否定的奇怪情况,导致“原因”与“后果”之间的矛盾而难以自圆其说。问题的关键在于,不能从抽象的观念和原则出发来看问题,而应该从伊凡四世实施特辖制的背景、原因及其实施后果来进行具体深入的分析。
一、“波雅尔当权”与“重臣拉达”的改革——伊凡四世特辖制的背景
伊凡三世和瓦西里三世连续实行中央集权化政策的结果,完成了把罗斯土地联合为一个统一国家的进程。他们虽然建立了统一的立法和管理体系,但这一管理体系仍带有许多旧传统特点,不能适应国家疆域的扩大,这就成为国家此后发生深刻危机的原因。
当1533年瓦西里三世死时,他的继承人伊凡四世只有3岁,其母叶琳娜·格林斯卡娅把管理国家的权力掌握在自己手中。女执政依靠丈夫原先的一帮谋臣,力求继续瓦西里三世的政策。情况在叶琳娜·格林斯卡娅1538年3月的一个夜晚突然离世后发生了变化。
16世纪30年代末至40年代称之为“波雅尔当权”时期,大权落入相互争斗的波雅尔家族手中,留里克的后裔叔依斯基家族和格季明的后裔别利斯基家族在其中起主要作用。这时在俄国存在着给波雅尔和波雅尔子弟分配城市和乡作为食邑的管理制度。*食邑制(Кормление)也称之为供养制,指君主的地方官依赖当地居民来供养,其拥有司法权和一系列税收权。执掌政权后,这些家族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的拥护者和追随者分发食邑。想得到食邑的波雅尔的儿子一般要等好几年,在得到食邑后,自然要从这一职务中榨取更多的回报。由于有高层的保护,他们行事胆大妄为,把自己的职务看作捞取钱财的来源。况且食邑者所得到的食邑通常都不在其私有领地所在的地方,其与当地的社会并没有关系,他实际上只是一个临时性官员。食邑者常以非法勒索和滥用司法权来向民众征税,强迫工匠无偿为自己做工,借助于与其有关系的“诬告者”和“告密者”发起司法诉讼,以此来判人重罪,对之处以罚金和没收财产。
这类行为自然引起了市民和农民的反抗,也引起神职人员和广大服役贵族的抗议。正是由于前任大公的中央集权化政策为服役贵族、神职人员、城市和农民诸阶层的形成建立了客观前提——因为具有同样的社会地位和义务,他们就有了为争取共同权利而斗争的利害关系。与此相联系就出现了把地方管理权转交给选举产生当地居民代表的要求。这样,16世纪30年代末至40年代初在一些地区就把调查强盗的事务转交给了民选的居民代表——固巴长老手中。不过这类措施并不彻底,所进行的改革后来又被废除了。
到40年代末,贪财的地方官(食邑者)的行为开始与各阶层居民的强烈反对发生严重冲突,1547年莫斯科的起义成为危机的爆发点。当时愤怒的人群攻击了年轻执政者的舅家格林斯基王公家族,其被认为是罪恶制度的化身。伊凡四世的舅舅尤利·格林斯基王公被抓住并被打死,他的躯体被抛在广场作为罪犯的尸体示众。
在严重的危机面前,居于国家最高权力机构——波雅尔杜马的显贵家族为回应社会诉求、进行改革等问题而团结起来。以都主教马卡里为首的教会主教的活动促进了危机的克服。接近年轻沙皇的人如报喜节大教堂的神甫西尔维斯特和科斯特罗马一位波雅尔贵族的儿子阿列克塞·阿达舍夫当时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他们说服沙皇必须进行改革。参加实行改革的沙皇的顾问班子在文献上被称作“重臣拉达”。“重臣拉达”(“拉达”即会议)是16世纪40年代末至50年代伊凡四世的正式政府。
在1549年2月在所召开的对立双方——食邑者与居民的所谓和解会议(一般认为这是俄国历史上第一次召开的缙绅会议)上,沙皇号召他们放弃暴力并力求通过司法程序来捍卫自己的利益。1550年6月通过了新的法律汇编——《法典》。它的编者在试图保留传统的管理城市和农村居民制度的同时,规定乡长和地方官的司法审判必须有地方民选代表参加,还规定对乡长和地方官的违规行为进行各种审核。这是撤销传统管理制度的第一步,但在预定的范围内这一改革进行得并不成功。1552年在占领喀山后,沙皇重新给在夺取该城时立功的军事长官分发食邑。
1555—1556年进行了所谓地方自治改革。通过这一改革,旧的食邑制被废除,地方权力转交给民选的居民代表——城市和乡的地方长老和地方法庭,以及与服役贵族土地占有制相联系的固巴长老手中。同时,“重臣拉达”所进行的其它改革也考虑到了各种社会阶层的利益。1550年的《法典》承认了工商人员经营商业和手工业的特权,并且采取了一些措施在实践中实现这一权利。根据1551年宗教会议的决议,执政者停止颁发“司法例外证书”*“司法例外证书”(Несудимаяграмота)是一种对封建领地居民全部或部分停止施行地方司法审判权的证书。,因为某些教团以“司法例外证书”为由来接受地方主政者的法庭管辖而排除主教的司法管辖权。这些决议导致围绕主教的宗教阶层的联合,并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世俗政权对教会事务的干涉。管理宗教界的一系列重要职能同样交给了选举代表——“教会长老”手中。
这样,在俄罗斯建立等级社会的初步措施就得以完成——社会的各个等级拥有了自己的权利和自己的自治机构,并在社会生活中发挥着重要作用。
稳定社会的前提是加强中央政权。在各种途径中最重要的一步是在1547年由都主教马卡里主持的伊凡四世的沙皇加冕礼。由于拥有了这一封号,君主在臣民的意识中就成为神圣人物。除此之外,“重臣拉达”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来加强俄罗斯国家政权。
一是通过了补充国库的措施。根据1551年重新审定的御赐特权证书,教会和世俗土地占有者的税收特权被限制;从旧的管理制度中脱离的市民和农民要担负新的重税;统一了税收体系并实行新的土地纳税单位——“莫斯科大索哈”(Большая московская соха)。
二是实行了加强国家军事力量的改革。按照16世纪50年代的《服役条例》,所有世俗土地占有者(不论是世袭领地主,还是封地主)拥有100俄亩(切特维尔季)“好地”应当派出一名武装骑兵。当时实行阅兵制,沙皇和波雅尔杜马成员进行检阅,检查波雅尔子弟对承担兵役的准备情况。同时创建了一支重要部队——射击军,这是装备火枪的步兵队伍。从城市居民中征召的射击兵应当随时准备承担军役,而在和平时期他们像市民一样从事手工业和商业。到16世纪中期最终形成了国家唯一的君主宫廷制度,它把正在形成的服役贵族等级的上层(主要是莫斯科的服役贵族)统一到自己的队伍之中。进入宫廷成员的波雅尔子弟——“贵族”被委派以军事和行政职务。
三是强化了中央管理机构。建立了按部门进行管理的专门机构——衙门:财政衙门,主管税务和关税;使节衙门,主管外交事务;军务衙门,管理国家武装力量;封地衙门,依据土地占有者承担军役的情形调整封地占有面积;还设立了一些专门管理某些地域的衙门。地方等级自治机构应当服从衙门的领导和监督,从那里发出规定他们活动的训示。
“重臣拉达”在50年代的一系列改革具有相当的矛盾性。“重臣拉达”领袖们的改革一方面巩固了沙皇的政权(创建常设的射击军,在中央管理机构建立衙门制度,废除食邑制,限制封建主的豁免权和教会土地占有制,对门第制进行部分限制);另一方面也促进形成了未来限制沙皇权力的可能性(代表制管理机构的出现——缙绅会议,立法的发展——1550年会议法典,巩固地方自治——建立固巴长老和地方自治制度,等级组织取得了一定的权利)。如果国家发展能够沿着扩大等级权利的道路发展,创建限制中央权力的全国性等级代表机构,俄罗斯就会走上其西方邻国的发展道路;但也可能沿着进一步加强国家机器的道路前行,这样国家就会严密控制正在形成的各社会等级。
二、伊凡四世实施特辖制的原因
(一)伊凡四世的个性与特辖制
伊凡四世实施特辖制在一定程度上与“重臣拉达”推行的矛盾性改革有关,也与他自幼的经历和所受的教育有关。
伊凡四世三岁时丧父,七岁半时失去母亲,当其长大成人之后,曾多次悲伤地回忆起自己孤苦、恐怖、寂寞的幼年生活。В.О.克柳切夫斯基根据沙皇伊凡四世的书简,曾这样描述伊凡雷帝童年的心理状态:“他的童年是在外人的圈子中度过的。丧亲之痛、被遗弃和孤独之感在他幼小的心灵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终生难忘。……因此,胆怯成为他性格的基本特点。”[2]187这种性格伴随他的终生,以至于成年后仍习惯地认为自己周围的人都是耍阴谋诡计的奸诈小人,并且认定这些人都是他的敌人。这种强迫心理使得他时常提心吊胆,处于高度警惕的状态,心中充满了一种强烈的自我保护本能。
1560年皇后安娜斯塔西娅的病故以及随后都主教马卡里的逝世在很大程度上加重了伊凡心理的多疑性。伊凡四世一生结过七次婚,第一次婚姻他与皇后安娜斯塔西娅维持了13年。沙皇伊凡非常眷恋自己的第一个妻子,也对她十分信任。皇后的死令其非常悲痛,但是,伊凡却把她的病故怪罪于波雅尔贵族身上,认为由于波雅尔与自己关系不和谐,令皇后抑郁致死,最后他的结论是大贵族害死了皇后。
都主教马卡里是伊凡雷帝比较敬重的一个人,对伊凡世界观、人生观的形成有重要影响。马卡里非常聪明并且学识渊博,他能够十分灵活地让自己的神甫使命适应当时的世俗权力所需,曾经多次劝说伊凡四世在明智的范围内行事。同时,马卡里也扮演了“君主专制”倡导者的角色。1547年他给伊凡实施了加冕礼,伊凡四世因此成为俄国历史上第一位沙皇。后来,“君权神授”的思想在他的身上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伊凡四世加冕之后,“坚信自己是上帝派到大地上的统治者。其权力是上帝赐予的,神圣不可侵犯,只对上帝负责。同时声明,凡是危害自己统治的人,就是反对上帝。凡是对上帝不忠的人,他都要代表上帝对这些‘背叛者’进行严厉惩罚”[3]219。在这种虔诚的宗教信仰下,伊凡雷帝容不得对上帝的背叛,这就在一定程度上为特辖制时期的恐怖行动奠定了基础。皇后安娜斯塔西娅和都主教马卡里两个人的死,刺激了伊凡雷帝敏感脆弱的神经,因为他们是伊凡雷帝有生之年最信任的两个人。这一切促使伊凡提高了自己的警惕心理,并对身边的人存有极大疑虑,最后致使雷帝陷入一意孤行的怪圈。
在“重臣拉达”所有的改革方案中,伊凡雷帝最为赞赏的是这些改革者们承诺帮助沙皇清除波雅尔的势力。16世纪中叶的俄罗斯,虽然进行了一场政治革新,但改革在很大程度上仍沿袭了先前的旧统治模式。当时基本上是君主与波雅尔杜马贵族一起分享权力。例如,制定各项法规、进行外交决策以及有关战争与和平等问题,通常都是遵照“沙皇谕示、波雅尔决议”这一模式进行的。[4]33按照传统,豪门权贵们拥有很大的权力,他们可以借助波雅尔杜马管理中央事务,另外还可以对地方治理进行监督。实施改革前,“重臣拉达”的领导人在伊凡雷帝面前曾描绘了帮助君主清除波雅尔势力,增强沙皇权威,以及巩固君主专制统治的诱人情景,但在改革结束之后,这些承诺并没有完全实现。沙皇由此心中充满忌恨,对“重臣拉达”表现出反感和厌恶之情。当改革过去许多年之后,伊凡四世回忆此次改革得出结论说,因为受到“重臣拉达”谋臣和其他一些波雅尔的干涉,以至于自己的权力完全被剥夺了。他抱怨说,阿列克谢·阿达舍夫和西尔维斯特“在随心所欲地统治国家,夺走了我的国家,名义上我是国君,事实上什么都管不了”[5]。
实际上在“重臣拉达”改革后期,伊凡雷帝与“重臣拉达”在对改革的宗旨和方向上的认识已经大相径庭,导致两者之间完全出现了破裂局面,这也就加剧了伊凡想要清除这些人员的欲望。为了打倒“重臣拉达”领导集团,伊凡四世大肆谴责他们的罪过,不惜为他们捏造证据,称他们为居心叵测的叛徒,是令人憎恨的妖孽凶手。随后,伊凡命人将西尔维斯特押到索洛维茨,并限制其人身自由,将其终身囚禁在索洛维茨。与此同时,解除了阿列克谢·阿达舍夫的立沃尼亚总指挥的职务,并下令将其从费林调往尤里耶夫,最后他因为得热病,不到两个月就离开了人世。
伊凡雷帝自始至终只想加强君主个人的专制统治,根本不想与谋臣分享权力。基于“重臣拉达”成员的“欺骗”行为,伊凡雷帝决定采取新的措施来维护自己的统治权。“他这种加强君主专制以及彻底清除‘重臣拉达’势力的行为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特辖制的实施。”[4]77
(二)特辖制与立沃尼亚战争
长达25年的立沃尼亚战争从1558年一直打到1583年,特辖制则是从1565年持续到1572年,特辖制正是在立沃尼亚战争的过程中开始实施的,因此可以说特辖制与立沃尼亚战争,特别是与俄国在这场战争中的失败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学界在立沃尼亚战争与特辖制实施原因的认识上至今都有争议。近20年来俄国史学界对此问题最极端的看法主要包括:А.Л.霍罗什克维奇提出建立特辖制的国际原因,是“为了继续在俄罗斯不得人心的立沃尼亚战争”,这场由伊凡四世开始的战争是“复杂的身心缺陷的集成”[6]。 И.Я.弗罗亚诺夫则表达出与此相反的观点,他认为特辖制是“俄罗斯国家自卫的一种特殊形式”,以免受来自西方意识形态战争的侵袭,“防止动摇东正教信仰、使徒教会和君主专制的基础”[3]229。
在1552年征服喀山汗国之后,沙皇伊凡四世把注意力投向了波罗的海沿岸,企图征服立沃尼亚地区,同时希望在波罗的海沿岸建立自己的宏伟版图。立沃尼亚很早以来即为俄罗斯与西欧其它国家进行贸易来往的枢纽地带。对俄罗斯来说,获取立沃尼亚地区对其本国经济的发展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况且,16世纪的立沃尼亚国内形势动荡不安,激烈的民族矛盾及社会矛盾使这个国家处于即将崩溃的状态。
鉴于此种情况,瑞典、立陶宛、丹麦、波兰以及俄罗斯都对波罗的海东部沿岸的立沃尼亚地区起了觊觎之心。对于是否攻打立沃尼亚地区,在伊凡四世政府中形成了两派,以阿列克谢·阿达舍夫为首的“重臣拉达”一派主张继续实行积极有效的东方政策,建议重新组建一支远征队对克里木汗国进行讨伐;而“重臣拉达”的政敌波雅尔阿列克谢·巴斯马诺夫力主进攻立沃尼亚。双方经过激烈的争执,最后征战立沃尼亚的计划占据上风。
对于是否应该攻打立沃尼亚地区,俄国学者А.Л.雅诺夫对16世纪俄国对外政策的抉择进行了很有意思的分析。他认为,面对当时复杂的地缘政治形势,如果不攻打立沃尼亚,这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俄罗斯的复兴,并且能促使它转变为欧洲强国。当时的政治形势在于,其中一个“蛮夷”国家,即金帐汗国已经瓦解,而另一个“蛮夷”国家,即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力量则处于强势状态。15世纪前半期奥斯曼帝国侵占了巴尔干半岛地区,15世纪中期消灭了拜占庭帝国,而在16世纪初则已经威胁着中欧的重要中心。如果说13世纪时“蛮夷”从东部进入欧洲,那么在16世纪蛮夷会从南部侵入欧洲,在欧洲反对奥斯曼土耳其时俄罗斯将会成为一个重要的潜在同盟者。这样一来,俄罗斯的选择在于:或者是作为欧洲人的同盟者一起反对土耳其,维护自己的民族利益;或者是作为对抗者,即成为欧洲人眼里已经消失的金帐汗国的替代者。面对当时的外部形势,伊凡四世毅然发动了立沃尼亚战争,放弃了对传统的敌人——克里木汗国及其背后的奥斯曼土耳其的攻击。在这种状况下,俄罗斯事实上成为了反欧洲同盟的参加者。[7]
立沃尼亚战争初期,俄军捷报频传,先后占领了纳尔瓦、杰尔普特,同时立沃尼亚的南部地区也遭到很大打击。面对这种局势,立沃尼亚地区的日耳曼骑士团转而投向了波兰和立陶宛两国,并决定接受他们的保护。立沃尼亚骑士团与立陶宛人的联合急剧改变了立沃尼亚战争的走势。立沃尼亚骑士团在波兰与立陶宛军队的援助下,集聚兵力对俄罗斯发起进攻。
在波兰、立陶宛参与立沃尼亚战争的同时,波罗的海沿岸的丹麦和瑞典也步二者的后尘,决定对立沃尼亚战争进行干预,并对立沃尼亚的一些地区实行了瓜分。为了阻止在波罗的海沿岸建立起一个广泛的反俄联盟,沙皇政府决定与丹麦缔结一项盟约,与此同时向瑞典提出签订一项为期二十年的停战协定。在这一切安排妥当之后,俄罗斯集中全部兵力对付立陶宛。
在立沃尼亚战争,波洛茨克要塞是兵家必争之地,是当时双方边境的咽喉,并且是通向立沃尼亚首都维尔纳的关隘。为了夺取波洛茨克城,俄罗斯几乎全部兵力都投入到这次战役中。经过浴血奋战,俄军最终于1563年2月15日占据了波洛茨克城。
1564年秋波兰国王大举率兵直逼波洛茨克,俄国军队火速向西北边境聚集,而这时南面的克里木汗国趁虚而入,率军侵犯俄罗斯边境。俄罗斯腹背受敌、军事受挫,加之立沃尼亚前线总指挥库尔布斯基王公的叛逃,所有这一切都激怒了伊凡四世。他把军事的失利全部归罪到波雅尔领主的头上,认为是众多波雅尔“叛徒”出卖了自己,投向了东正教的敌人。为此,沙皇伊凡决定在国内实施特辖制来达到自己独裁的目的,同时采取恐怖和暴力手段来消灭导致战争失利的“波雅尔叛徒”。
伊凡四世之所以发动立沃尼亚战争,在很大程度上也与他虔诚的宗教信仰有关。相比穆斯林来说,他更恨同教中的叛徒。为了惩罚这些异类,伊凡决定发动这场战争。其实,立沃尼亚战争是伊凡四世在对现实考虑不周全的情况下采取的一项错误行动。为了挽救失利的战局,他转而采取特辖制来惩罚“叛徒”作为补救措施,更是错上加错。
(三)特辖制与“末日审判”
“末日审判”思想在伊凡四世统治时期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并在很大程度上促进了特辖制的实行。伊凡四世的同时代人通常把伊凡的行动与“末日审判”相联系。А.施利希金的著作讲述了当时人们对沙皇行为的典型反应:“每次暴君要谁到亚历山大罗夫优惠村*优惠村Слобода,俄国11—18世纪居民可免除赋税和兵役的优惠村。的宫廷,那里在进行‘末日审判’,要知道没有人能从那里回来。”[8]Н.С.吉洪拉沃夫指出:“在俄罗斯大量具有传奇色彩的作品以及民间诗歌中,记录了许多有罪之人曾遭到残忍的刑讯,并在雷帝实行的‘末日审判’之后令人不可思议地离开了世界。”[9]
在当时的俄罗斯,宗教信仰在社会上有重大影响,以至于人们形成这样一种认识:君主的权力等同于上帝的权力。伊凡四世的御医的翻译С.格贝尔施泰因对此写道:“所有人都宣称,君主的意志即上帝的意志,无论君主做什么,都是按照上帝的指示来做这一切的。因此,君主为上帝的御前侍臣,是上帝在大地上的掌管者,也是上帝意志的完成者。”[10]
在特辖制年代,伊凡雷帝本人就承担起了神父的职责,他当着俄罗斯全体人民的面诵读经文,轻松地使沙皇政权在俄罗斯神圣化。在俄罗斯的宗教环境里,君主的地位完全被视为稳固的,不可动摇的。在传统的世界末日思想的影响下,当时人们认为,基督耶稣即为真理,他将完成自己最后的审判。由于沙皇是上帝意志的执行者,因此君主是这个世界最正确的决策者。对此沙皇曾表述:“上帝啊,作为您在大地上的执行者,我将履行好自己的职责,清除凶恶势力,帮助您实现最后的审判。”[11]58伊凡雷帝把自己看作上帝的圣徒,并由他来实施即将来临的“末日审判”。
当然,不了解雷帝本人也就无从理解他活动的主要动机。彼得堡大学历史学教授Р.Г.斯克伦尼科夫认为,伊凡四世寄给王公А.М.库尔布斯基的第一封信是实施特辖制的重要文件,这封信为伊凡四世实施特辖制及其恐怖镇压行动准备了理论基础。[12]库尔布斯基与伊凡四世就道德伦理观念以及面临的“末日审判”等问题进行了辩论,并提出各自的认识。库尔布斯基认为,开始所有的人对伊凡都很忠诚,没有人敢违背他,是君主自己的猜疑心在作怪。他进一步指出,要用“末日审判”这一途径制裁背叛者,这是非常荒谬的事情,应当取消这一行动。对此伊凡四世认为,库尔布斯基是离经叛道者,不支持实行“末日审判”,拒绝服从君主,他这种反对君权的行为,即意味着反对上帝的权力。在信中,伊凡四世指责库尔布斯基及其志同道合者,认为他们动摇了民心以及对君主的虔诚,并想把上帝赋予君主的国家政权攫为己有。他宣称,在君主面前任何人也不能改变现有的等级结构,因为君主是上天派来的执行者。伊凡还表示,为了有助于“末日审判”思想的实现,需要实行特辖制来加速这一进程。“伊凡雷帝视自己的主要职责是在‘末日审判’前最后的日子惩罚罪恶。”[11]61
最能体现伊凡四世“末日审判”思想的就是建造特辖宫廷。最初伊凡四世决定将特辖区宫廷建在克里姆林宫周围,具体在圣母大教堂和圣三一修道院之间。但是,1566年2月1日莫斯科发生了火灾,都主教官邸以及邻近的府邸都被大火烧毁。鉴于此,雷帝开始改变原先建造特辖区宫廷的决定,将其改建到离莫斯科不远的亚历山大罗夫优惠村。
一个日耳曼特辖军士兵Г.施塔登对特辖区宫廷的建造进行了描述:“沙皇命人圈占一大块地方,并把此地段上原来的王公府邸拆毁,在地段四周建筑高高的城墙,命军队日夜把守,并在围墙里面建造豪华宫廷。”[13]特辖区宫廷是一个正方形结构,令人惊奇的是它有三个门,而不是四个门,仅有北门、南门、东门,唯独没有西门。并且禁止波雅尔贵族和其他衙门官吏人员从东门进出,只有沙皇才能够从东门进出。伊凡雷帝特辖区宫廷的位置大致位于克里姆林宫的北面,也就是说,特辖宫廷的南门基本上与克里姆林宫的北面相对。特辖宫廷南门这边有厨房、酒窖、面包房以及澡堂。其北门则很小,小到只能允许一个人进出。特辖宫廷的西边没有任何建筑物,在这里只有一个大广场。特辖宫廷之所以这样布局是有一定象征意义的。它的这种构造类似一些作品中有关上帝之城的描述,上帝之城也是正方形构造,仅有三个门组成,北门、南门、东门,没有西门。并且东门是主要的,具有特别重要的作用,仅仅只有上帝从此进出。[14]同样,只允许君主一人可以从特辖宫廷的东门进出,这也是一种权威的象征,即东门只属于救世主。
特辖区宫廷南门周围全用铁装饰,并在门前面雕刻了两只全身布满花纹的大狮子。其中一只狮子张开大口朝向普通区,另一只狮子回头凝视特辖区宫廷,同时在两只狮子中间雕塑了一只黑色的张开翅的双头鹰,挺胸面向普通区站立。另外在特辖区宫廷的上部也雕塑了三只非常大的张开翅的双头鹰,同样怒目圆睁挺胸站立朝向普通区。这象征着沙皇政权时刻保持高度警惕的状态,意味着末日大洗劫即将到来。这样,“特辖区宫廷所表现出来的特点在各种程度上证明了沙皇建造特辖区宫廷带有宗教目的:这个宫廷本身表现了伊凡雷帝及其时代的末日论观念”[11]66。
在特辖区宫廷的高端形成了特别的“宗教性团体”,其生活方式复制修道院共同生活的规则。修道院生活的特点是修士在一切方面服从修道院长的权力,而沙皇就像是这个团体的修道院长。这样,伊凡四世期望培养出在一切方面都顺从他指示的新的精英人物。
俄国学者А.Л.尤尔加诺夫认为,“在伊凡雷帝的认识中,特辖制与其说是政治性的混合现象,还不如说是宗教性的混合现象”。“特辖制是一种独特的秘密宗教信仰,是未来大地上的圣像。特辖制的处决是‘末日审判’前颇具特色的俄罗斯炼狱。沙皇取得了作为上帝意志的执行者的全权来惩治世人的罪恶,不仅是要拯救自身的灵魂,对那些罪孽深重者,一定要把他们处死,以此来证明真正的‘虔诚’。”[11]71值得注意的是,这一认识成为近年来俄国学界最流行的观点。[15]
总之,特辖制是俄国沙皇伊凡四世于1565年开始实施的一项政治决策。其主要目的在于打击社会上层政治精英,维护个人独裁权力。由于伊凡雷帝自幼多疑的个性和所接受的君主独裁教育,使他不愿意与“重臣拉达”等波雅尔权贵分享权力。为了打击一切对其独裁统治有威胁的势力,伊凡把立沃尼亚战争的失利迁怒于“重臣拉达”和波雅尔贵族,并以上帝的名义对“背叛者”进行“末日审判”。
三、伊凡四世统治的后果
特辖制前后实施了近8年,在1572年秋天被伊凡四世下令撤销,他的特殊的“封邑”停止存在,甚至还发出一道专门的指令,禁止再提到特辖制。不过,恢复的再版特辖制不久又继续进行。沙皇已不能按旧方式进行统治,但仍需要特别的社会支柱以加强自己的权力。1575年秋,国家重新被分成两部分,特别的沙皇“封邑”现在取名“宫廷”。非正式的宫廷首都是斯塔里察。
在伊凡四世生命末年,他下令编制了一份根据他的命令而处死人员的名单,并开始对教会和修道院进行大量捐献,以对死者进行慰灵祈祷。不过,这一点也没有影响他建立的制度,这一制度一直保存到沙皇1584年死去。
(一)经济后果
诺夫哥罗德的统计税册准确地描述了直到沙皇费多尔(1584—1598年在位)时期国家的画面。1582—1585年西北罗斯的居民比16世纪初减少了8倍。普斯科夫郊区的1 761户农户中(1557年的资料)到1585年只剩下了75户。西北罗斯原先登记的62.9%的集镇在1580年代被列为荒废村镇,而商户只有这个世纪初商户的六分之一。到1580年代这个地区农民的耕地规模缩减了一半以上。这种衰退的一个主要原因在于税赋的过度增加。在1561—1562年到1571—1572年期间,国家的税收按其可比价格增长了40%,而到下一个十年又增长了80%。[16]
这是西北罗斯的资料,对于其他地区我们还未掌握准确的信息。不过我们知道在中央的莫斯科县1580年代荒芜了84%的耕地。[17]上述情形对于全国五分之四的历史-地理地区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只有俄罗斯北方的情形有所不同,那里居住着自由农民,这是俄罗斯国家内部发展的独特变体。甚至沉重的税收也不能损害北方的农民经济,因为那里处在变化无常的战争之外。大量农民聚集在北方地带,聚集在西伯利亚、顿河、伏尔加河、捷列克河、乌拉尔河地区,他们试图摆脱伊凡四世的残暴统治。
(二)社会后果
与经济破产并存的是有引发动乱危险的社会问题,这成为伊凡四世遗产的第二个组成部分。从中央地区逃亡到国家边远地区的农民丢下了原居住地的住处,选定了自由的哥萨克生活。特辖制政策不仅破坏了中央地区农民经济的基础,还使他们在政治上依附于服役贵族。可以肯定的是,在实行特辖制的同时,中央地区黑土地(国有土地)上“自由”农民的地位实际被消灭:这些土地或者被宣布为宫廷领地,或者赏赐给服役贵族。由此可以认为,俄国农民农奴化是出现于伊凡四世在位的后半期,农奴制在17世纪中期的最终确立应该被看作是对这一系列事件的历史回答。既然随后大混乱时代一系列冲突的动力是阶级斗争,而阶级斗争又是由于农奴制的扩展才爆发的。俄国历史上最严峻的时期是17世纪初敌对者占据国家首都的那几个月。引起大动乱的一些事件,伊凡四世殴打自己的继承人并导致其最终死亡,对此也有不小的作用。确实,王子的死亡与混乱的社会原因相比应被认为是次要的,不过在伊凡四世的第二个没有子嗣的儿子死后和第三个儿子——小王子季米特里神秘死亡之后,留里克王朝也就走到了尽头。
总之,总结伊凡四世实际自行治理的25年(1560—1584年):经济崩溃,社会矛盾尖锐,面临动乱危险;对此还应当加上25年立沃尼亚战争的完全失败,大量国土丧失,王朝危机,还有社会全面的道德败坏,世界末日论情绪蔓延。曾在沙皇死后到过莫斯科并善于观察的英国法律学家Д. 弗莱彻对这种状况不无根据地写道:“如此低劣的政策和野蛮的行为……足以动摇整个国家并引起全面的不满和不可调和的仇恨,看来,应当以全面的起义才能结束这种状况。”[18]确实,在伊凡四世死后首都就发生了严重的骚乱,不过当时并没有形成全面的起义。它只是20年后在具备了客观因素的条件下才爆发,正是这一因素把隐藏在深处的不满引发到表层。起催化剂作用的是一个神秘人物,多数学者认为他是被革职的修士格利什卡·奥特列比耶夫,他宣称自己是雷帝的儿子,在十多年后奇特复活,应当是唯一合法的王位继承人。在他的号召下大量民众汇集到他的阵营,从而开始了广泛的人民运动,而这一运动的基础正是在伊凡四世统治时期奠定的。
(三)政治后果
特辖制政策针对的主要对象是哪些贵族阶层?这一问题长期成为争论的对象。近年来俄国学者С.Г.斯克雷尼科夫和А.П.帕甫洛夫的著作证明了С.Ф.普拉托诺夫观点的正确性。[19]伊凡四世的政策给留里克后裔的王公家族带来了最大损害,这些家族在从前的公国地区占有大量的土地。1565年罗斯托夫斯基王公、雅罗斯拉夫斯基王公、斯塔罗杜布斯基王公被流放喀山,而苏兹达尔被纳入特辖区,但后来罗斯托夫和雅罗斯拉夫也被纳入特辖区,而斯塔罗杜布斯基王公家族的世袭领地被强制出卖。到伊凡四世统治末期,大部分高层公国都已经不存在了。留在王公显贵手中的只是部分不大的家族土地。服役贵族阶层的那些富裕圈子同样也被削弱,他们过去依靠可观的家族地产和高级行政职务、高级军职的继承权,对国家政权采取较大的自治立场。把服役贵族等级分裂为两部分,经常迁移大部分波雅尔子弟,并伴随对其领地和所有制关系的改变,这都极大促进了服役贵族对国家政权的依附性。
这样,伊凡雷帝统治的一个主要后果就是打击了显贵的地位。一些王公家族失去了家族地产,这是其权力和影响的基础。他们的领地现在分散于全国,主要由封地和“服役的世袭领地”组成,支配领地的权力受到了限制。世袭的显贵变成了服役的显贵。特辖制大迁徙的后果使封地在整个贵族地产中的比重有了急剧的增长。波雅尔的儿子们最终成为服军役者,其对土地及其依附农民的占有只是在他能完好履行自己对国家的军事-行政义务期间。
1551年宗教会议的决议对君主对教会内部事务干预的限制并没有实现。许多神职人员甚至大主教在特辖制年代都遭到镇压。在特辖制年代,伊凡四世恢复出售“司法例外证书”,这一证书使整个宗教界都服从于他的直接权力。在需要经费时沙皇就对教会财产下手,例如,1575年谢尔吉三一修道院的许多珍贵圣器就被夺走。宗教界被迫服从沙皇的权力,就像其他俄罗斯的社会阶层一样。
在这种条件下,地方自治机构的权力开始被从中央派出的军政长官的权力取代。军政长官把城市和县的行政和司法权都集中在自己手中,而城市是县的中心。在军政长官的管理活动中,地方居民中的当选人的任何参与都不在拟议之中。
总之,在政治方面,伊凡四世统治的主要后果是使国家政权严密控制正在形成的社会各等级。按照А.П.帕夫洛夫的见解,“特辖制是沙皇对等级代表制发展趋势的一种反动,同时是一种独特的尝试,通过实行紧急状态,杜绝已形成的各等级的‘专横’,而把既存的社会制度置于国家政权的监督之下”[20]。 不过,伊凡四世想要臣民完全服从的做法并不成功。在他1584年死后,莫斯科很快就爆发了骚乱。
四、关于伊凡四世及其特辖制的评价问题
与此相关的一个问题是,伊凡四世能不能被看作是一个“悲剧式人物”,他超越了自己时代一百年,因为在一百年后俄罗斯国家走上了绝对君主制的道路,因此“作为一项社会试验,特辖制在长远来看是成功的”[21],客观上具有加强中央集权制国家的“进步作用”?
如果分析伊凡四世自行管理国家的25年(1560—1584年),我们绝对找不到任何像“现代化战略”这种有意识的政治观念所引导的方向的痕迹。相反,伊凡四世从分裂时代借用了特辖制这样的封邑形式,把国家分为特辖区和普通区两个部分,这显然并没有促进国家的中央集权制。一些学者认为,沙皇与波雅尔贵族的斗争是为了实现自己深思熟虑的战略,沙皇依靠的是正在兴起的服役贵族阶层。其实,所谓伊凡四世与波雅尔贵族的斗争,“实际上一点儿也不是真正的斗争,因为我们看不到所有阶层对不受限制的暴君专制的任何反抗。……如果可以证实存在着任何波雅尔贵族针对莫斯科专制君主的谋反危险,那么伊凡四世残酷的死刑也是可以理解的。但这种情况在伊凡四世时期我们并没有看到”[22]。在特辖制时代,众多的宠臣都在利用自己的影响,通过各自的途径来骗取沙皇的信任;而沙皇对人的划分并非根据是否为名门望族,也并非根据是世袭领主还是封地地主,而只是看其对沙皇独占权力是支持还是反对。伊凡四世不是趋向于反对某一社会阶层,也不是反对某一社会集团,而只是反对他周围的某些个人或潜在的王位竞争者。伊凡四世的特辖制在政治上确实主要打击了一些王公和波雅尔贵族,但同时却把国家完全搞乱了。相信特辖制是依靠“进步的”服役贵族反对“反动的”波雅尔贵族的斗争完全是一个神话。
问题在于,巩固俄罗斯中央集权制国家的正常措施应是在国内各社会阶层的支持下逐步建立和完善官僚制度和沙皇控制下的官僚队伍,而不是把权力只集中到沙皇一人手中。与1550年代“重臣拉达”加强中央集权制的改革相比,伊凡四世的特辖制政策把国家变成了内部斗争的战场,特辖制变成了一种惩罚和镇压制度,这些手段实际上使中央集权制国家偏离了正常的发展道路。伊凡四世个人想要无限权力,想要所有的人都对他无限忠诚,想要社会上层在他的指引下奴隶般地治国,而不想让他们主动参与国家管理来牵制他的专制权力。由于处于社会上层的政治精英具有与伊凡四世不同的政治观念,伊凡便以特辖制为手段,有步骤地消灭这些国家机构的骨干。这正如克柳切夫斯基所说:“特辖区虽然杜绝了叛乱,却造成了无政府状态;虽然保护了君主,却动摇了国家的基础。……于是,关于国家制度的问题变成了保卫他个人安全的问题。”[2]185这样,伊凡四世的特辖制实际上是借助于特辖军在全国实行的一种“紧急状态”,一种“非常措施”,但却并没有为巩固中央集权制国家建立所需要的稳定的官僚制度和官僚队伍。正因为如此,在1613年以后俄国罗曼诺夫王朝的政权就不得不沿着“专制君主、波雅尔杜马和缙绅会议”共同掌握政权的等级代表君主制道路重新前进。这里,我们只要对比一下一百多年后沙皇阿列克塞(1645—1676年在位)和费奥多尔(1676—1682年在位)时期波雅尔贵族和服役贵族是如何自然地结合到一起,彼得一世(1682—1725年在位)是如何在等级代表君主制的基础上整合贵族、建立并完善官僚制度和官僚队伍(“官秩表”),俄国是如何相对平静地向绝对君主制过渡而根本不需要什么“紧急状态”,就非常清楚了。可以断言,伊凡四世残暴的特辖制改革及其后果完全不能成为俄国历史发展所需要的前提,它毫无进步性可言,如果说其有作用,也只能是负面的。
伊凡四世在多大程度上影响了16世纪俄国历史的进程?克柳切夫斯基对他的评价最为中肯:“如果没有伊凡,莫斯科国家的生活也会像在他之前和在他以后那样发展;不过,没有他,事态的发展会比有他更容易些、更稳当些,当时一些极重要的问题的解决也许不致产生他所造成的那些震荡……可以把他比作旧约中的瞎眼大力士:他为消灭敌人,把房顶上坐着敌人的大厦搞垮了,结果连自己也压在下面。”[2]198不能把伊凡四世看作是超越了俄国历史一百年的“悲剧式人物”,因为他的敌人是虚构的,而俄罗斯国家正是压死他自己的那座大厦。俄国在经历了17世纪初的大动乱后终究没有崩溃,但这并不是伊凡四世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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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寺月)
* 收稿日期:2016-04-20
作者简介:曹维安,男,陕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世界中世纪史、俄国史研究。
中图分类号:K512.3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0695(2016)03-0091-10
张军凤,女,山东省单县第二中学教师,主要从事俄国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