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革话语的文本书写:董永故事叙事范式转换及后世流布

2016-04-05 08:31唐尚书
关键词:话语分析

唐尚书

(兰州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 甘肃 兰州 730000)

变革话语的文本书写:董永故事叙事范式转换及后世流布

唐尚书

(兰州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 甘肃 兰州730000)

摘要:文学叙事范式的转换背后隐喻的是时代变迁和社会变革的宏大历史画卷。董永故事在创作和流布过程中,不断吸收和借鉴其它经典故事类型,后经历代诗歌、笔记小说、说唱变文、平话戏曲等不同文学艺术形式的加工,出现过孝感叙事、义理叙事和爱情叙事等不同范式类型。董永故事叙事范式的转换是历史变革话语在社会文化方面的反映和表达,特别是董永故事爱情叙事转向,反映出唐宋变革时期的市民文学的兴起以及儒释道思想混杂与合流的文化现实。

关键词:董永故事;范式转换;社会变革;话语分析

山东嘉祥武梁祠东汉墓画砖上绘有董永辘车载父图像,并刻有董永父字样,是目前已知关于董永故事最早的历史资料,说明董永孝亲故事在东汉时期已经流传。

魏晋时期,董永故事传播方式已从民间的口头流传、图像绘画发展为乐府诗歌,笔记小说等类型,有关董永故事的文字记录最早见于三国时期曹植的《灵芝篇》:“董永遭家贫,父老无财遗,举假以供养,佣作致甘肥,责家填门至,不知何用归,天灵感至德,神女为秉机。”[1]诗歌中叙述了董永孝感动天的大体情节。而晋代干宝《搜神记》中详细叙述了主人公董永的凄苦身世、勤劳仁孝的品德以及卖身葬父、至孝感天,天仙下嫁并助织还债的情节,最后以仙女飞升为故事结局。故事通过喻义手法,表达孝行的重要性,告诫大众行孝者会有意外的馈偿,或为物质,或为精神,或二者兼有。文本中对人物形象刻画、“孝感”思想的元话语表达和主题情节因果关联等形象叙事语符系统完整,对后来董永故事的流布具有元文本意义,所以《搜神记》可以视作董永感天叙事范式的定型标志。

一、从“神话”到“传说”:董永孝感叙事产生及创作源流

神话和传说是文学表达的不同艺术形式,“神话或多或少含有宗教性质。而传说则以某种历史的事实为根据,不过这些事实往往穿凿附会流于荒诞不经罢了。区别神话和传说主要在于受众的心理认知,神话主要强调内容超越平凡的神性,即使情节怪诞,大众都不觉其为虚妄,而传说未必。”[2]二者的文本话语都是对特定历史时期社会意识、时代精神、主流文化语境的现实呈现与愿景建构。

1.先秦神话与董永传说

董永故事中的感天叙事技巧手法受启发于先秦神话故事风格,以先秦时期愚公移山故事为例,愚公号召和带领全家移山的赤诚执着和坚韧,感动了上天,“操蛇之神闻之,惧其不已也,告之于帝。帝感其诚,命夸娥氏二子负二山,一厝朔东,一厝雍南。自此,冀之南,汉之阴,无陇断焉。”[3]最终天帝派天神将太行、王屋二山移去以此彰显对愚公赤诚执著精神的赞颂。

对比愚公和董永二者感天故事,虽然情节迥异,但是在文学细节艺术化处理,感天叙事风格较为相近。董永是织女帮忙偿清债务,愚公则是山神帮忙搬走高山,二人都是面对超越常人能力范围的困境下,通过己身操行意念感动上天,有天神相助完成任务。先秦神话对人物形象塑造和故事叙事风格的浪漫处理技巧,可以反映出我国古代先民们的智慧和乐观民族心理,同时也流露出古人崇拜天神的印记。董永故事中的感天叙事情节设置无疑吸收和借鉴了我国先秦神话中的文学艺术成分。

文学创作是社会时代思想、政治、文化背景的潜意识投射。文学叙事的本质深处就是对理想社会的文化想象和建构,能够反映出特定历史的时代精神、社会意识和愿景表达。愚公神话的主旨是宣扬“恒道”思想,强调大道永恒不息,须持念坚定如一。愚公带领家族万众一心地应对困难,背后象征的是父权社会下政治集权意义的隐喻,折射的是自西周以来的宗法制度和家国君父的道德传统。在愚公移山的文本叙事中,愚公话语权表达的隐喻意义能够树立和维系君父中心形象,激发万众团结,显然能受到后世政治家们的青睐。这正好可以被历代封建统治者们用作宣谕教化,维系威权政治和动员社会大一统局面的民间信仰舆论工具。

固然强调团结和执着的严格等级制和纪律性对王朝集权统治来说极为重要,但维系这种严格凝聚力的根本动力还在于巩固和宣谕“孝”行,这里的孝一般是子女对父母的绝对恭敬、忠诚、服从。“孝”可以延伸到民众对中央、对皇帝权威的绝对服从。因此,自汉代以来,提倡以“孝道”治国,一方面统治者希望通过“孝”维系皇权统治,树立中央的权威,或带有西周宗法制度的影响。另一方面也通过“孝”成为地方治理的道德依据和维持社会秩序正常的文化内核。特别是汉武帝采纳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建议以后,儒家思想中的“孝”成为社会核心价值,对王权的集中和社会秩序的进一步巩固都起到了显著作用。“孝”不仅在思想文化上成为常态,而且还在政治制度和司法实践中上加以运用,两汉时期的乡举里选、察举制等都成为“孝”文化在人们日常生活和政治实践中的重要环节。所以董永故事的孝感叙事倍受官方和民间的推崇,是与当时的社会伦理和政治现状密切观照的。

2.董永其人其事

董永之名最早见于《汉书》卷十七《景武昭宣元成功臣表第五》“以期门受张章言霍禹谋反,告左曹杨恽,侯。再坐法,削户千一百,定七十九户。八月乙丑封,十九年薨。初元二年,炀侯宏嗣,四十一年,建平元年,坐佞邪,免,二年,复封故国,三年薨。元寿元年,侯武嗣,二年,坐父宏前为佞邪,免。建武二年五月己巳,侯永绍封。”[4]董永的曾祖董忠在汉宣帝时因为检举告发霍禹谋反有功而封高昌壮侯,到西汉末王莽篡权乱政时将其父董武免爵,后来在东汉初光武帝时,董永恢复和承袭其父祖爵位。

高昌壮侯董永或可视为《搜神记》传说中的董孝子的原型,从文本内容来看,文献均提及董永来自千乘,二者有地域上的重合。从社会心理层次分析,当时社会大众对“孝感”的情感认同和普通草根阶层渴望飞黄腾达的情绪表达促成高昌壮侯董永与董孝子合流,即高昌壮侯董永就是传说中的董孝子。按照史实描述,高昌壮侯董永在复封爵位之前一度为普通庶民,直到改朝换代之际,东汉光武帝新政权出于政治点缀需要,才使得董永能够恢复往日先辈们的荣耀地位。但在两汉交替之际的民众眼中看来,身为一介草民的董永能够封侯应该与其自身仁德孝行有关。因为在汉代社会选拨人才的主流模式大体有军功、恩荫、乡举里选等形式,显然平民子弟董永更适合“察孝廉举秀才”的仁孝标准选才模式,而人们并不关注甚至选择性忽略和遗忘董永的先辈们曾封侯的事实。在民间大众的情感认同和政治认同中,他们更愿意接受草根民众一员的董永因为仁孝道德而受封的故事。这样,当时道德选拔人才的进阶路径将高昌壮侯董永与董孝子联系在一起,二者共同的叙事文本和思想内核都是孝行卓著。即使张冠李戴也表达出人们对道德伦理和社会理想的美好向往,传说中的人物事迹与历史真实之间的界限就在民众的集体情绪表达中消弭了。因此,高昌壮侯董永化身为孝子董永或者成为孝子传说的原型也就在历史演绎逻辑的情理之中了。

二、从“传说”到“讲唱”:佛教动员和义理叙事范式转型

魏晋以后至唐末,董永故事的文本内容、故事情节和话语结构逐渐丰富起来,晚唐敦煌文书S.2204《董永变文》(又为《董永赞文》)[5]的出现与佛教的大众化传播有着密切关联,董永变文和前代流行的版本相比,叙事细节和宣谕主题具有了新发展,文本中善恶果报思想、佛教人物和地名等内容出现,带有明显佛教布道色彩。变文中布道教化动员、佛教话语表达、社会伦理呈现等使得董永孝感叙事转向为义理叙事。

1.董永变文的布道教化动员

董永变文在《搜神记》的基本叙事内容中,丰富了董永与织女相约婚姻且育有一子的细节,描述了仙女飞升时惜别董永父子的温情场面,同时又衍生出董子寻母的另一主题故事情节。“人生在世审思量,暂□□闹有何方,大众志心须净听,先须孝顺阿耶孃,好事恶事皆抄录,善恶童子每抄将。”变文开篇明义表达出佛教布道教化的动员令,劝诫大众要行孝行善,孝道是善德的先行,有“百善孝为先”的寓意。从董永变文内容分析,董永和织女生育一子更能表现出董永孝行的果报意义,其喻义话语表达更容易激励民心,动员民众皈依信佛。另外,变文中加入董子寻母的内容使得文本情节发展和叙事结构逻辑体系更加完整,同时也突出孝亲行善的主题思想代际相传不绝,符合理想社会愿景。

2.董永变文中佛教话语表达

“好事恶事皆抄录,善恶童子每抄将”。“善恶童子”的出现表达出佛教善恶果报思想。善恶童子就是人间善恶的监察者和记录者,也是佛教果报实践的具体执行者。有关“善恶童子”还出现在敦煌卷S.1924《转经功德回向文》佛教发愿文中“住无尽虚空遍法界微尘国土之中,十方诸佛、诸菩萨、罗汉、圣僧、天龙八部、幽显神祈、阎罗天子、五道天神、太(泰)山府君、察命司录、天曹地府六道冥官、善恶童子,更愿有天眼者遥见,有天耳者遥闻,正诸弟子转读大乘经典,伏愿真身化佛,常住世间。”[6]

变文提及织女下凡的原委经过,是在“帝释”安排下进行的。“郎君如此行孝仪,见君行孝感天堂,数内一人归下界,暂到浊恶至他乡,帝释宫中亲处分,便遣奴等共田常”。帝释是印度佛教中的高级大神,又称帝释天、天帝释等,是佛经中欲界仞利天众神之王,居住在常胜宫。佛经《大智度论》、《杂尼迦耶》均有记载,在佛教神话中,帝释天是佛陀的保护神,最重要的职责是保护佛陀、佛法和僧伽。

董子寻母中的目的地“阿耨池”也是佛教地名,《佛学大辞典》中记载,阿耨池是阎浮提四大河水之发源,位于佛教经典中的大雪山之北,香醉山以南,又称无恼热池,周围凡八百里,由金、银、琉璃、颇梨等四宝装饰岸边,其池金沙弥漫,清波皎镜,有龙王居之,名为阿耨达,池中能出清冷之水。池东为恒河出口、南为信度河、西为缚刍河、北为徙多河[7]。另《长阿含经》和唐玄奘《大唐西域记》中对此也有论及。

除了文本佛教内容的直观表达以外,董仲寻母的叙事主题构建与佛教经典故事“目连救母”有微妙的关连,目连救母是佛教中土化传播过程中与儒家孝道思想结合的典范。董仲寻母和目连救母在仁孝语境下的叙事表达,都以母子之爱为话语文本,二者情节设置均以儿子艰辛寻找母亲,最后母子团聚为叙事主轴,“孝道”贯穿果报思想始终。

变文中董仲寻母的天鹅处女型故事情节设置也颇具佛教意味,“董永放儿觅母去,往行直至孙宾傍,夫子将身来誓卦,此人多应觅阿孃,阿薅池边澡浴来,先于树下隐潜藏,三个女人同作伴,奔波直至水边傍,脱却天衣便入水,中心抱取紫衣裳,此者便是董仲母,此时修(羞)见小儿郎。”故事中董仲依照占卜人孙宾的要求,趁其母在阿耨池洗澡时,将其天衣拿走。这一情形与牛郎织女故事中牛郎趁织女洗澡时拿走衣服一节极为相似。另外出现相似情景的还有《田昆仑》、《毛衣女》,按照王青的说法,这些都与成书于公元前7到10世纪的印度佛教《百道梵书》中的洪呼王与广延天女故事有关[8]。

3.董永文本的社会伦理呈现

董永变文中三位织女的出现,其文本背后的隐含的社会伦理表达意义耐人寻味。董永故事从形成和流布的发展脉络来看,与牛郎织女故事分属不同类型,二者分野清晰,且牛郎织女故事比董永故事产生和流传时代要早,但其二者都出现了娶妻织女的情节,因此民间一度认为牛郎和董永存在密切关联,甚至二者文学形象都比较一致。

牛郎织女爱情故事于先秦时代业已流布,《诗经·小雅·大东》“维天有汉,监亦有光,跂彼织女,终日七襄。虽则七襄,不成报章,皖彼牵牛,不以服箱”[9]。诗文中附会着银河、牵牛星和织女星的星空传说,反映出上古人们对星宿等自然的崇拜。在敦煌变文中,出现了三位织女。这就规避了织女嫁给牛郎和董永的社会伦理道德问题,合乎情理地交代了织女的归宿问题,维系了天仙织女的贞洁形象,符合儒家社会“一女难嫁二夫”的传统道德伦理,更易获得大众认同。由此可反映出佛教在中土化传播过程中恪守儒家社会伦理禁忌底线的原则性,也展现出艺术化处理文化冲突的灵活性。同时从侧面也证实了牛郎织女故事和董永遇仙故事的分野存在。

以董永变文为代表的佛教思想的传播,智慧地选择了中国社会“孝道”传统作为宣传载体,巧妙调解了佛教“出家”教义与儒家的“入世”传统的文化冲突,更容易获得大众的情感认同和价值认同,为佛教的中土化传播找到了适宜的宣教路径。董永故事孝感叙事范式发生质变,从宣谕功能上突出佛教善恶果报观念,在叙事风格和内容上,也杂糅了人间亲情故事,在庄严的宗教政治教化中,披戴上了含情脉脉的人性面纱。

三、从“讲唱”到“平话”:唐宋变革与情爱叙事范式构建

《清平山堂话本》成书于明代[10],但其内容是根据宋代民间流行的平话经典故事集结整理而成。话本中的董永遇仙记,很大程度上继承和保留了董永变文中的行孝感天和董子寻母叙事框架,除了文本中的人物和地点有部分变换,比如将变文中董永的儿子董仲改为董仲舒、占卜人孙宾改换为严君平等,其文本中最大的情节变化有二:一是话本中增加融入了仙凡婚姻,槐树为媒等带有民俗仪式的场景内容,其中槐树为媒情景设置对后世董永天仙配爱情故事叙事范式具有蓝本意义。二是话本中衍义了织女飞升天庭后的叙事内容,董永因神奇非凡经历被朝廷册封官职,并迎娶了地主家女儿,从此过着凡人美好世俗生活。从文本中心思想以及文学表达效果来看,宗教动员功能淡化而世俗娱乐化色彩浓厚。

但在宋代官修典籍《太平广记》中[11],收集的仍然是晋代干宝《搜神记》版本的董永故事原文,体现着官方文学话语。宋代官方和民间两种不同版本的董永故事流行的背后,表明社会文化生态至此有了新变化,在以世家贵族、知识精英阶层等为代表的士人文化语境下的社会中,平民话语开始出现并参与社会文化主体共建,大众文化消费观念的世俗化转向与宋代平民文学的兴起也折射出唐宋时代变革的社会现实,是唐宋变革在社会文化上的具体反映。

1.社会文化主体的转移:士人文化开始转向平民文化

宋代话本的流行表明市民社会文化消费的蓬勃兴盛。按照内藤湖南关于宋代文学的说法“以往的文化都是与贵族制度相联系的,而这时期的文化显示出平民化倾向。文学曾经属于贵族,自此一变成为庶民之物”[12]。隋唐以前,社会文化的创作主体和消费主体大都集中在社会中上层贵族士族阶层,而自晚唐五代以后,贵族垄断文化生产和消费的局面被打破,俗讲文学和白话小说等开始盛行民间,精神文化消费成为平民娱乐的重要途径。就文学艺术的受众群体而言,“平民化倾向”更为凸显。主要表现为下层平民在进入这一时期后,完全可以与非贵族化的官僚、地主、士大夫共同成为相对平等的主体,享受文学艺术带给他们的精神娱乐。更为重要的是,由于宋代城市化的繁荣与勃兴,已经形成一个包容度相当宽松的市民群体,作为文学艺术的共同受众。

清平山堂话本中的董永故事和敦煌变文中比较,不仅文本叙事内容更为详尽,人物对话以及形象描写都极具白话语言风格,十分贴近民间普罗大众,同时还加入了许多故事情节,引人入胜。比如织女飞升后,董永因其神奇经历加之仁孝之德被朝廷加封兵部尚书,董永主人傅长者因献宝有功亦被封官,还将女儿赛金娘嫁于董永。董永仙凡结合的神话传奇转化为人间世俗爱情,其思想教化色彩也有所减退,反映出文学故事的平民化叙事风格。

2.社会文化思想的融合:儒、释、道思想的混杂与合流

对比清平山堂话本的董永遇仙故事和晚唐敦煌卷董永变文,二者从主题结构、叙事情节几乎内容一致,可以认定宋代话本是在晚唐变文的基础上模仿改编而来。

在话本董永遇仙记的具体文本中,首先织女是由玉帝指派下凡,而非佛教最高主宰“帝释天”。董儿寻母的自然景观也从变文中的“阿耨池”换成“太白山”,占卜人也由孙宾变成了道教名人严君平,寻母认亲过程也有新变化,从变文中的董子趁织女洗浴时拿走天衣认亲,转变成董子在织女上仙山采药时主动认亲。董儿仲舒在故事结尾被玉帝封为太岁部下的鹤神,专司人间善恶,而董永变文中的善恶童子的主要职责就是监察和执行善恶果报,二者有着某种相似。从这些对比可以看出董永变文对宋代话本流布的深刻影响,也流露出宋代话本对董永变文加工的痕迹。从文本叙事结构来看,宋代清平山堂话文本的修改并没有完全颠覆敦煌变文中的董永孝感遇仙与董子寻母的主题框架,而是在此基础上增加了陪衬人物,丰富了人物交往细节,在文学创作中将董永故事编排得更为完满。从文本思想内涵来看,反映的则是道教思想对儒家、佛学思想的加工改编与融合,反映出道教思想的大众化流行。

儒家思想自汉代以来一直是中原官方和民间社会的主流价值核心,佛教思想在隋唐时已深入民间,成为民众生活和信仰的一部分,而在宋代道教思想的大众化进程与儒家、佛学思想产生了文明碰撞与冲突。这从清平山堂话本中将晚唐变文中董永织女之子改变成董仲舒可以看出端倪,董仲舒是西汉著名儒学思想家,正是汉武帝采纳其学说思想,才奠定了自汉至今的国家和社会儒学传统。然而董仲舒成为织女之子,寻母时须请教道学名家严君平,用严君平取代孙宾,似乎附会有儒家鼻祖孔子问教与道家始祖老子的意味成分,彰显出道家更为智慧和权威的地位,包括故事结局中董仲舒被封为太岁神部下鹤神,专司察人间善恶。这种改变,不仅仅是话本意图假借古代名人身份以增强传播效果的考量,更深层次从中反映出该故事中将儒和道思想混杂融合的一面,可以说随着董仲舒被玉帝敕封,表明儒家服膺于道家,流露出儒、道融合中道家思想占据上风的意味。

3.社会秩序的井然有效:经济行为的规范和交易契约的坚守

董永故事最初叙事的《搜神记》文本中只是提及董永卖身葬父的故事情节,并没有论及具体的经济交易细节。“父亡,无以葬,乃自卖为奴以供丧事。主人知其贤,与钱一万遣之。永行三年丧毕,欲还主人供其奴职。道逢一妇曰,愿为子妻,遂与之俱。主人谓永曰,以钱与君矣。永曰蒙君之惠,父丧收藏,永虽小人,必欲服勤致力以报厚德。”[13]从该文本中可以清楚看出,主人感怀董永的孝行贤德,并无购买董永的打算,自愿支付一万钱,此举应当视作主人的捐赠行为,而董永服孝期满后到主人家为佣则是报答主人当初恩德,二者之间并不存在买卖交易的经济行为。但在董永变文和宋代话本中却出现经济行为较为详细的叙述,反映出大体唐朝中叶以来的社会现实情形。“家里贫穷无钱物,所买当身赎耶孃,便有牙人来勾引,所发善愿便商量,长者还钱八十贯,董永只要百千强”、“殡葬之日无钱物,所卖当身殡耶孃,世上庄田何不卖,擎身却入残人行,所有庄田不将货,弃背今辰事阿郎”、“阿郎把数都计算,计算钱物千匹强,经丝一切总尉了”变文中的“牙人”、“庄田不将货”、“八十贯”、“百千强”、“钱物千匹强”以及宋代话本中“千贯钱”“佣工三年”等表达出董永卖身交易细节以及商品定价与一般等价物的货币互换关系,其中“牙人”出现表明市场交易的频繁和经济运行体系的规范。“庄田何不买”“庄田不将货”反映出土地买卖及兼并的社会真实,董永佣偿以及阿郎放归说明买卖双方经济契约的遵守,更表明了唐宋变革以来社会经济秩序的井然有序。

四、结论

文学叙事范式是文学作品遵循一定的文学价值观和话语表达规范对特定历史时期社会意识、时代精神、主流文化语境的现实呈现与愿景建构。文学叙事范式的产生和转换背后隐喻的是时代变迁和社会变革的宏大历史画卷。董永故事在东汉时期业已流传,该故事创作产生之初,其艺术手法吸收和借鉴了以先秦时期《愚公移山》为代表的中国古典神话故事的创作思路和文学精华,形成孝行感天的叙事风格,其思想核心是颂扬孝亲传统,这与当时封建统治者提倡的“孝道治国”相契合,得到了国家的教化认同和价值认同,同时也符合汉朝民间社会奉行仁孝理念的儒家传统,得到普罗民众的情感认同和道德认同,自东汉以来董永孝亲传说得以在民间广泛流传,并时常出现在历代名人的诗歌和笔记小说等文学作品中,魏晋时期董永孝感叙事范式成型并开始流布。随着佛教、道教的世俗化和大众化传播的发展需要,传统的董永孝亲故事不断被添加和混杂有明显宗教布道性质的文本内容,最迟至晚唐,董永故事转向果报义理叙事范式,宗教动员意味突出。唐宋变革时期,儒释道思想混杂与合流背景下平民文学的兴起和市民经济社会的蓬勃发展,促使董永故事叙事范式在主题结构和文化功能方面出现许多新变化。宋代话本董永故事也经历了道德美化到爱情美好的人间化和世俗化过程,其叙事类型由仁孝典型转向爱情传奇,同时其道德教化功能也逐渐转为大众娱乐功能,可以视为董永爱情故事范式转换之滥觞,对后世董永天仙配经典爱情传说的流布具有蓝本意义。

注释:

①关于武梁祠董永事父画像的解说,较具代表性的有,清代学者翁方纲《两汉金石记》卷十五“第卅八幅,凡二榜,画永父持杖,后有车,董永立其前。”阮元、毕沅等《山左金石志》卷七“左一车轮,一人坐于辕上,右手执杖,左手高举,榜题:‘永父’二字。左一人,背立向地取物,首顾坐者,榜题:‘董永,千乘人也’六字。”王昶《金石萃编》卷二十“一人坐辕上,榜题‘永父’。左一人,背立向地取物,榜题‘董永千乘人’也。”转引自赵羽《武梁祠董永事父画像考释》《赤峰学院院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年第5期第19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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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刘自兵]

收稿日期:2016-04-08

作者简介:唐尚书,男,兰州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博士研究生。

中图分类号:I 276.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6219(2016)04-010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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