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晓东 ( 中国音乐学院 音乐研究所,北京 100101 )
扎根本体 建构模式①本文系“第57批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面上资助项目”(编号2015M571233)、“北京市博士后工作经费资助项目”及西南大学学科团队研究项目“西南民族艺术创作与研究项目”(编号2362014xk21)的阶段性成果。—— 论袁静芳先生之“模式分析法”及其在佛乐研究中的应用
胡晓东 ( 中国音乐学院 音乐研究所,北京 100101 )
袁静芳先生是我国著名的传统音乐理论家和教育家,治中国传统音乐理论半世纪有余,在中国民族器乐与乐种研究以及佛教音乐研究领域做出了重要贡献。先生将中国传统音乐置于传统文化的原生语境之中进行考察,提炼出有别于西方音乐分析模式,且适合中国传统音乐本体分析的方法体系。在扎实深广的音乐本体研究的基础上,聚沙成塔、炼石成金,建构起乐种学研究之“模式分析法”,有力地推动了中国传统音乐形态学学科建设的发展。先生之“模式分析法”至少有两层意涵:其一为对中国传统音乐中“模式化”了的音乐事像进行分析和研究,其二是对传统音乐文化进行系统完善的“模式化”研究,后者意义尤重。该模式分析法,是较早具备历史民族音乐学视野的研究模式,取跨学科研究视角,结合史学、民族学、文化人类学与社会学等研究方法,以宏观动态视野审视中国传统音乐文化。深凿音乐本体表象背后丰富的历史文化内涵,探究二者之间的内在关联,为学界提供了认知中国传统音乐文化的新角度。袁先生将模式分析法运用于佛教音乐研究,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尤以庞大的佛教乐目家族《料峭》的模式分析法最为典型,为佛乐乃至中国传统音乐的形态学研究提供了良好范式。
袁静芳;中国传统音乐形态学;乐种学;模式分析法;佛教音乐
袁静芳先生是我国著名的传统音乐理论家和教育家,治中国传统音乐理论半个多世纪,在中国民族器乐与乐种学研究以及佛教音乐研究等领域做出了重要贡献。从《鲁西南鼓吹乐的艺术特点》[1]到《乐种学构想》[2],再到《乐种学》[3]和《乐种研究中的模式分析法》[4]58-66;从《文化背景与音乐功能的演变——〈料峭〉乐目家族研究之一》[5]36-44到《模式分析与谱系家族梳理——《料峭》乐目家族研究之二》[6]3-17,再到《中国北方佛曲“十大韵”》[7]14-24,27和《中国汉传佛教音乐历史发展的里程碑——试论〈诸佛、世尊、如来、菩萨、尊者名称歌曲〉的历史价值》[8],先生构建起一套符合中国传统文化特色的乐种学研究及其模式分析体系,并将其应用于佛教音乐研究中,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具有高度的理论严密性与学科前瞻性。
袁先生作为我国较早从事中国传统音乐理论研究的学者,始终致力于中国传统音乐形态学学科建设的发展,在传统音乐本体与文化研究方面做出了重要贡献。尤为可贵的是,袁先生将传统音乐本体回归至中国传统文化的原生语境来审视,旨在提炼出有别于西方音乐分析模式,且适合中国传统音乐本体分析的方法体系,其核心理念显见于传统乐种学“模式分析法”的构建以及佛教音乐文化研究等领域。所谓模式,即客观事物存在的形式,某种事物的标准式样。[9]袁先生指出,模式即事物发展的全过程中,在不同阶段所客观形成的、各自具有相对稳定与一定典型意义的格局和形式。[4]61在此基础上,袁先生对文化模式与音乐形态模式进行了深入的阐释,认为文化模式的表现形式有政治、经济、历史、地理、气候、民族、语言、宗教、风俗、习惯等方面,而音乐形态模式的表现形式则有乐器、乐队组合形式、曲牌与乐曲、乐谱与谱式、宫调、节奏、演奏技巧、风格流派、旋律发展手法、作品曲式结构等方面。[4]61袁先生所论之“模式分析法”,乃扎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深厚土壤,从我国传统音乐文化本有之语境出发,抽取出符合中国传统音乐自身特质的分析法体系,以便于客观有效地揭示其本质特征与文化内涵。例如在《乐种学》一书中,袁先生从乐种的文化背景与自身特色出发,首次提出以主奏乐器作为乐种划分的依据。在对我国传统音乐的旋律发展手法进行了全面深入的研究后,提炼出叠、变、扣、集、拆、对、垛、合、解、滚等十种旋法模式。详细梳理出我国传统音乐曲体结构的历时性演变特征,将我国传统音乐的曲体结构分为单牌及其变体、双排及其变体、联牌及其变体和套曲体等四种类型。上述音乐本体分析都是基于我国传统音乐文化自身本有特征之上的“本土分析”模式,对深刻揭示我国传统音乐文化的本质特征大有裨益。
“模式分析法”已经具备了历史民族音乐学的学术视野与品质,是基于比较学、民族学与文化人类学等学术背景下的理论探索,承袭了萧友梅、王光祈等学界先贤们的学术理念,具有宏阔的学术视野和深厚的学科底蕴。在《乐种研究中的模式分析法》一文的开篇,袁先生开宗明义地指出,传统乐种研究中所运用的“模式分析法”,是在比较研究法基础上的延伸和发展运用。[4]58运用跨学科研究视角,结合文化人类学与音乐人类学研究方法,以宏观视野审视中国传统音乐文化形态,在扎实分析音乐本体分析的基础上,深凿音乐本体表象背后丰富的文化内涵,揭示二者之间的内在关联,为学界提供了新鲜的认知角度。
在《乐种研究中的模式分析法》一文中,袁先生对“模式分析法”做出如下阐释:
模式分析法是依据研究对象客观存在的不同模式结构特征,以横向比较分析法为基础,结合纵向历史文献资料与深层文化背景研究等诸要素相综合分析考察的一种研究方法。在两个以上同类模式的比较分析研究中,从相同的模式中求其事物的类同;从相异的模式中求其不同的类别或衍变与发展。其研究功能从微观的意义上来看,能更深入、更仔细、更具有对比性地洞察研究对象的形态个性与文化特征;从宏观的意义上来看,它不仅是乐种学研究中界定乐种、乐种族、乐种系的重要手段,而且对中国传统音乐文化横向类别、体系的划分,以及纵向历史层次、衍变规律的探讨与研究,均有着不可忽视的、重要的意义。[4]61
根据这一理念,袁先生对“模式分析法”的分析条件与步骤进行了阐述,首先,是物质条件,即具有相当的历史传承,且已经稳定成型、拥有较丰富的资料遗存的乐种,如十番锣鼓、福建南音、江南丝竹等;其次,是全面而细致的田野考察,获取扎实的第一手资料;再次,是两种以上同类型的对象进行比较。
关于“模式分析”的步骤,袁先生提出三步走的路径:其一是辨别模式类型,即辨别研究对象客观存在的诸种模式类型,指出应注意“实事求是”、“穷尽对象”与“寻求规律”三原则;其二是寻求典型模式,包括乐种的主奏乐器、组合形式、曲式结构和宫调体系等的典型模式,确定了寻求乐种典型模式的基本条件;其三是分析各模式的文化背景与历史层次,其依据包括文献与出土文物所提供的必然性历史资料、古谱抄本分析与比较研究(如谱式、曲牌、宫调、曲式结构等)、研究对象与有关乐种音乐形态方面的比较分析研究、当代演奏与古谱抄本之间关系的比较分析研究以及经分析与整理过的民间音乐家的口述资料。袁先生还以著名的乐种“十番锣鼓”为例,对其进行了规范详尽的模式分析,为我国传统乐种模式分析提供了可资借鉴的实例。[4]61-65
袁先生之“模式分析法”历经多年理论与实践的打磨,具有高度的理论概括性,至少包括了以下两层意涵:其一,是对中国传统音乐中“模式化”了的音乐事像进行比较分析和研究,如《鲁西南鼓吹乐的艺术特点》、《民间器乐曲中常用的变奏手法》[11]和《中国民间器乐套曲结构研究》[12]等学术成果,对我国民族器乐与乐种中那些古老而稳固的音乐形态与艺术特征进行了深入细致的分析,发掘其历经千百年历史演进而最终积淀成型的音乐本体模式,为中国传统音乐形态学建设奠定坚实的基础;其二,是对传统乐种进行系统完善的“模式化”研究,如《文化背景与音乐功能的演变——〈料峭〉乐目家族研究之一》[5]36-44、《模式分析与谱系家族梳理——〈料峭〉乐目家族研究之二》[6]3-17与《乐种研究中的模式分析法》[4]58-66等论文,对我国传统音乐中具有典型意义的乐种或乐目家族进行了模式化的比较研究,开创了我国传统“乐目学”研究的先河,获得了一系列重要的成果,为后学提供了有益的研究范式。相较而言,后者意义尤重。当然,此两种意涵又经常巧妙地融合于同一个研究课题中。
袁先生之“模式分析法”是中国传统音乐理论研究的重要成果,有着丰富的理论性和指导意义,不仅在乐种学研究中大有用武之地,在其他音乐种类的研究中亦显示出巨大的优势。事实证明,袁先生将“模式分析法”运用于佛教音乐研究,亦取得了突破性成果,尤以佛教京音乐套曲《料峭》乐目家族研究最为典型。①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至九十年代初,袁静芳教授对大型佛教京音乐焰口套曲《料峭》乐目家族进行了一系列的形态学研究,分别是:文化背景与音乐功能的演变——《料峭》乐目家族研究之一[J].中央音乐学院学报,1989(2):36-44;模式分析与谱系家族梳理——《料峭》乐目家族研究之二[J].中央音乐学院学报,1990(2):3-17;宫调的特质、类归与历史探索——《料峭》乐目家族研究之三[J].中央音乐学院学报,1990(4):67-72。该系列论文以宏阔的学术视野、缜密的论证思维对北方瑜伽焰口套曲《料峭》乐目家族做了系统完善的模式分析,内容依次涉及“文化背景与音乐功能的演变”、“模式分析与谱系家族梳理”、“宫调的特质、类归与历史探索”等几个方面。其中《文化背景与音乐功能的演变——〈料峭〉乐目家族研究之一》[5]36-44一文重点探讨了《料峭》乐目曲名历史沿革与考辨、乐目家族题材溯源以及乐目家族音乐功能的演变等几方面。在该文中,袁先生首先对“乐目家族”这一特定概念进行了精要阐释,指出划定乐目家族的主要原则有乐曲所产生的典型环境(或典型题材)的社会背景条件,相通(或主体相通)的音乐素材和曲体结构,历史演进与流传区域,音乐类型和应用场合,不仅包括其主体,还包括各类变体。[5]36古曲《料峭》、《海青》、《拿鹅》所含七十余首乐曲,皆属共同环境中的典型题材与标题性音乐素材,皆有典型性的乐构模式与各模式之间明显的连锁关系,故而划归为同一个乐目家族。[5]37袁先生以历史民族音乐学的视角对《料峭》发展的三个历史阶段进行了细致梳理,指出其大致可划分为《料峭》、《海青》、《拿鹅》三个阶段,清晰地勾勒出这一乐目家族的演变历程。先生又对该大型套曲的曲式结构与题材内容进行了细致入微的分析,在大量田野考察和文献研析的基础上,指出《料峭》乐目家族源于我国北方古老民族女真、契丹、蒙古等特有的弋猎生活环境与习俗。与此同时,先生又借鉴历史学、民俗学、宗教学、美学等研究视角,将《料峭》乐目家族音乐功能的历史演变划归为原始图腾标志与原始宗教崇拜、狩猎生活的描绘与庆贺、宴请功能的潜在转换、器乐化与艺术化的升华等四个阶段。该文指出,佛教京音乐套曲《料峭》强大的艺术生命力,表现在其能顺应历史的发展,能适应社会多层次、多功能的需要而变中求存,变中求进。象征着在佛教文化背景之下,胡文化与华夏文化的一个相互融合。[5]41另,该曲功能演变与文化背景的关系,是基于历史民族音乐学、音乐人类学方法或音乐文化学之上的重要实践和有益提升,对于充实、巩固和完善先生之中国传统音乐“模式分析法”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也为我们认知中国传统音乐文化与其赖以生存的大文化背景之间的关系,并探析中国传统音乐文化的本质与特征,提供了生动的实例。[5]42我们看到,袁先生将“模式分析法”的理念用诸于佛教音乐研究实践中,采用“概念界定→音乐本体→历史背景→美学内涵→社会功能”的研究路径,融合历史学、民族学、人类学、社会学、宗教学、哲学等研究视角,资料翔实、论证严密,终究获得客观而独到的学术洞见,呈示出系统而完善的研究模式。
在《模式分析与谱系家族梳理——〈料峭〉乐目家族研究之二》[6]3-17中,袁先生继之在“模式分析法”的指导下,对该乐目家族的乐构模式和冗繁复杂的谱系家族之间的相互关系进行了深入的梳理与研究,旨在探寻《料峭》乐目家族中各乐曲的类别归宿、历史层次与演变规律。在乐构模式分析中,袁先生根据该乐目家族的素材布局和组合特点,将《料峭》乐目家族划分为组合型与融合型两大类,此两类乐构模式是一个乐目家族系统中的两种类型或两个分支,而这两种类型的乐构模式,又各自与其乐形模式、乐调模式的基本特征是相吻合的。其中,组合型乐构模式有主体乐构模式、分体乐构模式与变体乐构模式三种;融合型乐构模式又主要包括主体乐构模式与变体乐构模式两种。通过对该乐目家族各项模式形态的详细分析,综合文献资料、乐谱抄本和实地考察结果,袁先生指出,琵琶曲《海青拿天鹅》是在管乐曲《料峭》基础上的器乐化艺术升华。京音乐《料峭》比弦索乐《海青》更为古老与原始,从其抄本与所用乐器分析,《料峭》更多保留了唐、宋遗制,具有很高的学术和历史价值。
作为该模式分析法系列的后续,《宫调的特质、类归与历史探索——〈料峭〉乐目家族研究之三》[13]一文重点对《料峭》乐目家族之宫调问题进行了专项研究。该文首先将我国古代乐学理论中的宫调原理及应用原则进行简要介绍,指出宫调的意义包含了调式、调高与指法、弦法等双重意义,而实质上后者意义往往更为重要。在对《料峭》乐目家族中的宫调应用状况进行了梳理和归类后,袁先生将其宫调划归为以笛、管主奏与琵琶独奏三个宫调体系,并对此三个宫调体系之历史渊源、发展演变、内部结构与原理等进行了严密考证,指出《料峭》乐目家族宫调体系中的三个历史层次,正好印证了其形成的历史过程,及其与相关历史、文化与社会功能的密切联系。以上三篇体系化的模式分析论文,为佛教音乐大型套曲、乐目家族乃至中国传统音乐形态学研究奠定了坚实的理论根基,至今仍是佛教音乐乃至中国传统音乐理论研究的经典文献。
袁先生的《中国佛教京音乐中堂曲研究》[14]亦是“模式研究法”在佛乐研究中的又一力作,该文对佛教京音乐中堂曲的乐队编制、曲式结构、十二套曲等进行了考察与研究,并对其曲式结构的基本模式、现存在京音乐古谱中的堂曲套数、京音乐中堂曲的起源等问题进行论述,指出京音乐中堂曲起源于唐、宋,经过金、元、明、清的传承并积淀在当下,承担着不同历史时期、不同音乐文化赋予它的种种标记与特征。这不仅有助于我们认识中国传统音乐文化的内在规律,更有助于提高我们对中国传统音乐文化的重视。此外,在《中国北方佛曲“十大韵”》[7]14-24,27一文中,袁先生亦运用“模式分析法”之理念,对北方佛曲“十大韵”的乐谱与传承、历史渊源、运用场合及主要艺术特点进行了详细的考察与综合分析研究。该项目的研究,不仅使濒临失传的北方佛曲再次进入学界的视野,而且使我们从局部至整体、由现象达本质,钩沉稽微,洞悉中国传统音乐文化中佛教音乐与世俗音乐文化之间的密切联系,当今的佛教音乐文化与中国历史文化之间的传承关系,以及同一佛教音乐文化在传承至各地域、各寺院、各艺僧的不同艺术形态特征与风格个性。其学术理念、学科视野与切入方式,都对佛乐研究乃至中国传统音乐理论研究有着良好的开示,意义深远。项阳先生曾指出,就音乐本体研究而言,(袁)先生最为重要的贡献在于“类型性模式结构”的分析,这是研究中国传统器乐的一种非常重要的又行之有效的方法,其意义已经超出了本体研究自身,值得我们认真学习领会并付诸研究实践。用此种分析方法对中国传统音乐中类属于所谓寺庙、道观、宫廷、地方官府、民间的乐曲进行综合分析,其内在的关联性和一致性就会被真正地揭示出来。[15]
自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涉足中国传统音乐研究以来,袁先生始终执着于建构中国传统音乐理论体系与学科建设的宏伟事业,其间经历了规模浩大的民间音乐五大集成工程,一方面有效收集并抢救了我国弥足珍贵的民间音乐资源,另一方面也锤炼与砥砺了先生那一代学者的学术质量。袁先生穷其一生心力所建构的中国民族器乐与乐种学,已成中国传统音乐理论研究的重要基石。①袁先生之乐种学理论成果,可详参:乐种学构想[J].音乐研究,1988(4):18-25;乐种学导言[J].中央音乐学院学报,1992(1):63-66,24;乐种研究中的模式分析法[J].中央音乐学院学报,1994(3):58-66;乐种学[M].北京:华乐出版社,1999年7月等文著。其“模式分析法”集合了先生乐种学研究之大成,有如一颗学术明珠,光耀后学。将“模式分析法”用诸于佛乐研究,开创了乐目学研究的先河,是先生众多研究实践的一部分,以丰厚的成果和无可争辩的事实证实了这一理论成果的科学性和实效性,具有丰富的理论与实践意义。
(一)为我国传统音乐形态学学科建设奠定坚实基础。我国的传统音乐形态学研究肇始于二十世纪初叶,以萧友梅、王光祈、刘天华、杨荫浏等为代表的学界先贤开辟了良好的局面。至上世纪中叶,我国的传统音乐形态学建设步履维艰。由于历史的原因,我国的音乐学形态研究受西方音乐理论的影响太深,音乐本体研究基本陷于“削足适履”的窘境,无法全面发掘我国传统音乐形态固有之特质。袁先生扎根于中国传统音乐本体研究半个多世纪,始终致力于我国传统音乐形态学学科建设的发展,咬定青山不放松,循序而进,提炼出符合中国传统音乐文化本质与内涵的“模式分析法”。先基于大量的田野考察、文献工作和个案研究②如民间器乐、鲁西南鼓吹乐、河北音乐会、弦索十三套、智化寺佛教京音乐、道教音乐等。详参袁先生之民族器乐[M].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1987;鲁西南鼓吹乐的艺术特点[J].音乐研究,1981(3):54-64;吕文成对广东音乐的革新与贡献[J].中国音乐,1984(1):19-20;“弦索十三套”的发掘与传承[J].国际音乐交流,1995(2);中国佛教京音乐研究[M].台北:慈济文化出版社,1997年;河北巨鹿道教法事音乐[M].台北:新文丰出版社,1998年等成果。,至一系列传统音乐形态的专项研究③即对中国传统器乐与乐种之律、调、谱、器、曲等形态的研究,包括选法、调式、曲体结构、宫调体系、乐器形制与发展脉络、乐队编制与组合方式等。详参袁先生之:民间器乐曲中常用的变奏手法[J].交响(西安音院学报,1983(3):33-46;民间锣鼓乐结构探微——对《十番锣鼓》中锣鼓乐的分析研究[J].中央音乐学院学报,1983(2):15-24;中国民间器乐套曲结构研究[J].中央音乐学院学报,1986(2):10-17;民间器乐曲地方风格的几个重要组成因素[J].音乐研究,1986(4):54-64;中国传统器乐作品的犯调特点与当代民族器乐创作[J].中央音乐学院学报,1988(3):7-16;乐种学[M].北京:华乐出版社,1999等代表作。,再到各类中国传统音乐理论教材的编写④详参袁先生之:民族音乐概述[J].中央音乐学院学报,1984-1985;民族器乐欣赏手册[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1986;民族器乐[M].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1987;中国乐器[M].北京:华乐出版社,1991;乐种学[M].北京:华乐出版社,1999;中国传统音乐概论[M].上海:上海音乐出版社,2000年;中国传统音乐简明教程[M].上海: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2007等代表作。其中,《民族乐器》获首届文化部直属艺术院校优秀专业教材评比二等奖(1992年)和国家教委优秀科研成果奖(1995年);《中国乐器》获北京市哲学、社会科学优秀科研成果一等奖(1994年);《乐种学》获北京市普通高等学校第一批教育教学改革试点项目;《中国传统音乐概论》获普通高等教育“九五”国家级重点教材。,开设一系列推进中国传统音乐形态学学科建设的相关课程①据不完全统计,自上世纪八十年代始,袁先生先后开设了“民族器乐概论”、“中国传统音乐概论”、“中国传统器乐名作分析研究”、“中国佛教京音乐研究”、“中国传统音乐理论专题研究”、“乐种学研究”、“中国汉传佛教音乐文化”等,且作为“中国传统音乐理论研究”与“中国佛教音乐文化研究”等专业方向硕士、博士研究生指导教师多年,培养了大量的中国传统音乐理论研究人才。,主办学术会议②已圆满主办第一至九届中韩(亚太)佛教音乐学术研讨会及其他相关国内外传统音乐理论研究学术研讨会,主编出版多部学术论文集。,主持或参与完成中国传统音乐理论相关科研项目③近年来袁先生主持的重要科研项目有:任《中国民族民间器乐曲集成》副主编;主持国家重大文化项目“中国传统音乐文化数据库建设”,该项目2006年已被教育部批准为“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开放项目”,其中的《中国古琴音乐文化数据库》、《中国新疆维吾尔木卡姆音乐数据库》、《中国佛教音乐文化数据库》等子项目已顺利结项;2008年主持重大项目“中国佛教音乐文化大典”;2010年任科技部“十一五”国家支撑项目“音乐数字化服务关键技术与示范应用”课题三“音乐数字化集成服务示范”负责人及《中国佛教音乐文化文库》主编等。,组织创建“佛教音乐文化研究室”(1995年),创办国内外第一所网络音乐教育学院——中央音乐学院现代远程音乐教育学院(1999年)④其中10余门网络课程获“国家精品课程称号”,2009年获教育部颁发的“网络教育贡献奖”。等等,一系列学术活动和举措有力推进了中国传统音乐形态学学科建设与理论研究的发展。五十余载辛勤耕耘,最终收获了累累硕果。先生的“模式分析法”在无数次艰难的研究实践中经受锤炼与打磨,聚沙成塔、炼石成金,为我国传统音乐形态学学科建设做出了卓越贡献。
(二)为认清我国传统乐种乐目家族之传承与流变的内在规律指明了路径。中国传统音乐浩如烟海,其内部结构与特征纷繁复杂,为研究、保护和传承工作带来极大的困难。因此,对中国传统音乐大家族的内部结构进行梳理与分类是其保护和传承工作的必由之路。传统乐种中的乐目家族历史悠久,文化积淀深厚,是我国传统音乐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对其进行系统深入的形态学研究,是切入传统音乐文化内核并逐步揭示其本质与全貌的利器。袁先生的“模式分析法”即具备了这样的学术品质,先生以系统周密的理论概括和乐种研究实践雄辩地证实了该分析法可有效揭示我国传统音乐在历时与共时性演变中的内在规律。其在佛教乐目家族研究中的成果更展示出“模式分析法”在庞杂多端的乐目家族研究中所具有的正本溯源、探清底细并揭示规律的功能,为有效保护和传承优秀的传统音乐文化提供理论支持。
(三)为接通传统音乐本体与文化内涵做出了有益的探索。我国的传统音乐本体复杂多变,文化内涵丰富深厚,二者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密切联系。多年来,众多学者为揭示其内在关联进行了艰难的探索,取得了众多成果。袁先生的“模式分析法”在扎实充分的本体研究基础上,借助史学、民族学、人类学与社会学等交叉学科方法,将研究对象置于原生语境及社会历史变迁的宏阔背景中做动态全景式考察,充分运用历时与共时性比较方法,接通传统音乐本体与其生存的历史背景、民俗文化或宗教仪式等之间的内在关联,探寻国家与地方、共性与个性两极互通、博弈与张力,为我们展示出传统音乐作为中华民族文化之局部的真实状态,例如在《料峭》乐目家族研究中,我们清晰地看到,在社会历史变迁的巨幅画卷中,在大传统与小传统的对话中,在佛教仪式特有的时空场域中,《料峭》这首源于北方游猎民族的古曲犹如大海之源头,穿山越岭,纵横阡陌,吸纳百川,终成汪洋的历史脉络。我们更体认识到,驱动并主宰这一庞大乐目家族每一处音乐本体生长变化的强大内力,深切感知传统音乐本体与文化背景之间的鲜活互动。
袁先生扎根于中国传统音乐形态学研究领域半个多世纪,在音乐本体研究方面取得了丰厚的成果。更为可贵的是,先生从中国传统文化之原生语境出发,着眼于学科规划与发展的角度,将研究成果体系化和模式化。在研究领域方面建构了乐种学体系,在研究方法层面提炼出了符合我国传统音乐文化本质与内涵的“模式分析法”,并将其应用于乐种和佛乐研究实践,为学界提供了良好的研究范式,有力推动了我国传统音乐研究学科建设的发展。
回首二十六年前,袁先生提出“模式分析法”,学界的态度是积极、审慎的。恰如《模式分析与谱系家族梳理——〈料峭〉乐目家族研究之二》一文之“编者按”所指出的那样,作者在寻求对中国传统音乐研究的新观念、新方法方面的探索精神,是值得肯定的。至于“模式分析方法”提出与运用的意义和价值如何,将由不断深入的音乐研究工作的实践来印证。⑤详见:袁静芳.模式分析与谱系家族梳理——《料峭》乐目家族研究之二[J].中央音乐学院学报,1990(2):3(编者按)。近三十年来我国传统音乐理论研究的实践证明,袁先生的“模式分析法”已经得到学界的普遍认可并被广泛运用,对广大学者的研究起到了重要的指导作用。据不完全统计,有关袁先生之“模式分析法”直接与间接引用的文献多达百余篇(部),其中重要的如张伯瑜《中国锣鼓乐的节奏构成》[16]和《乐种学理论与方法的阐示——对四篇重要文献的综述》[17]、项阳《功能性·制度·礼俗·两条脉——对于中国音乐文化史的认知》[18]、傅利民《音乐研究中的常用方法与选题原则》[19]以及李虻《结构学与音乐的宏观结构功能初探》[20]等,这些研究成果肯定了袁先生的“模式研究法”的学术价值,并将其运用于各自的研究课题中,取得了突破性的成果。事实胜于雄辩,先生扎根中国传统音乐本体并建构的乐种学学科体系与研究模式是成功的。
袁先生的研究工作得益于其多年扎实深入的田野考察基础,始于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声势浩大的全国音乐集成工作为其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动力。正如先生所言,《中国民族民间器乐曲集成》工作展示并拓宽了乐种学学科建设的未来发展前景,为今后学者对某些重要乐种做进一步的挖掘、考察做出重要提示。其整体工作为国内外音乐学学者对中国传统音乐文化的研究提供了迄今为止最为完整、系统、全面、科学的文献资料。[21]先生的研究实践告诫吾辈后学,学术之路绝无捷径可走,板凳宁坐十年冷,文章不写半句空。唯有俯首沉心、扎根本体,融会多学科优势,贯通微观与宏观视野,并心系学科发展之宏图,方能做大学问,得成正果。笔者有幸追随先生学习中国传统音乐理论,不揣浅陋,以此文管窥先生之“模式分析法”,蠡测先生之传统音乐研究理念,难免挂一漏万,故此就教于方家。
[1]袁静芳.鲁西南鼓吹乐的艺术特点[J].音乐研究,1981(3):54-64.
[2]袁静芳.乐种学构想[J].音乐研究,1988(4):18-25.
[3]袁静芳.乐种学[M].北京:华乐出版社,1999.
[4]袁静芳.乐种研究中的模式分析法[J].中央音乐学院学报,1994(3).
[5]袁静芳.文化背景与音乐功能的演变——《料峭》乐目家族研究之一[J].中央音乐学院学报,1989(2).
[6]袁静芳.模式分析与谱系家族梳理——《料峭》乐目家族研究之二[J].中央音乐学院学报,1990(2).
[7]袁静芳.中国北方佛曲“十大韵”[J].音乐艺术(上海音乐学院学报),2000(4):14-24,27.
[8]袁静芳.中国汉传佛教音乐历史发展的里程碑——试论《诸佛、世尊、如来、菩萨、尊者名称歌曲》的历史价值//圣辉,袁静芳,主编.湖南省佛教音乐学术研讨会暨第七届亚太地区佛教音乐学术研讨会论文集[C]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13:1-35.
[9]《中国大百科全书》总编委会,编.中国大百科全书,第16册,“模式”条目[D].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09:184.
[10]《新华词典》编纂组,编.新华词典,“模式”词条[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9:630.
[11]袁静芳.民间器乐曲中常用的变奏手法[J].交响(西安音院学报),1983(3):33-46.
[12]袁静芳.中国民间器乐套曲结构研究[J].中央音乐学院学报,1986(2):10-17.
[13]袁静芳.宫调的特质、类归与历史探索——《料峭》乐目家族研究之三[J].中央音乐学院学报,1990(4):67-72.
[14]袁静芳.中国佛教京音乐中堂曲研究[J].中国音乐学,1993(1):43-59.
[15]项阳.关于音声供养和音声法事[J].中国音乐,2006(4):20-21.
[16]张伯瑜.中国锣鼓乐的节奏构成[J].中央音乐学院学报,1991(3):38-44,23.
[17]张伯瑜.乐种学理论与方法的阐示——对四篇重要文献的综述[J].人民音乐,2005(3):54-55.
[18]项阳.功能性·制度·礼俗·两条脉——对于中国音乐文化史的认知[J].中国音乐,2007(2):25-34,2.
[19]傅利民.音乐研究中的常用方法与选题原则[J].交响(西安音乐学院学报),2002(2):37-40.
[20]李虻.结构学与音乐的宏观结构功能初探[J].音乐探索(四川音乐学院学报),1998(4):41-49.
[21]袁静芳.一项跨世纪的宏伟文化保存工程——《中国民族民间器乐曲集成》的出版与乐种学学科建设[J].音乐研究,2005(1):37.
(责任编辑:王晓俊)
J607;J603;J609
A
1008-9667(2016)03-0134-06
2016-05-16
胡晓东(1976— ),江西吉安人,中国音乐学院在站博士后,西南大学音乐学院副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研究方向:民族音乐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