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青弋
显然,关于“舞蹈学术刊物的‘责任’和‘精神’”命题讨论的对象与其说是舞蹈刊物,毋宁说是编辑刊物以及提供刊物学术内容的学者更切中实际。论及舞蹈刊物作为媒体或媒介的责任,涉及诸多的社会历史、道德伦理,以及世界观与价值观的多元思考,无法只言片语一蹴而就,因而,本文借助“立身”“立言”“立德”“立命”这一组中国传统文化中紧密相关的范畴来切入讨论,引发舞蹈学界的认真思考。
人类为了生存而有生存之道和立身之本,而舞蹈学术刊物或相关学者之生存之道和立身之本均在于学术论文及其传递信息之质量。学术既为系统而专门的学问,亦是运用学问有效地提出治国、平天下之术的能力——之于舞蹈学术刊物,即是应该能够提供解决舞蹈生存与发展问题的学识和理术——这一学问和解决问题的能力也即刊物作者和编审们的立身之本。
在高等教育迅猛发展的当下,舞蹈学科建设和学术水平也在不断提高。然而,我们的基础薄弱:基础教育的文化水准不高,高等教育的文化水平不济——“先天不足,后天失调”。但是,如果我们再不懂得“不学无术”即死,而去“笨鸟先飞”,反倒沾染浮躁之风,急功近利,治学潦草;自然其学不精,其问不深,其术不当,其位不高,立身不稳——因而作为文化的“舞蹈”,原是“艺术之母”,作为学科的“舞蹈”,则沦为“艺术之孙”。因此,如果我们不能及时警醒,不能像王国维先生在《人间词话》中所说的那样明白: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也即真正明白:必须要经过呕心沥血、消瘦憔悴而无怨无悔地探索和追求;历经千辛万苦,千回百转地探索,才能厚积薄发,蓦然发现,达到应有的境界。而只有到达这一境界,才能护住身体的“命门”——中医学说中被视为是人体气化的本源,生命的根本;才能够谈得上为中国舞蹈学科建设“高原”、攀登“高峰”提供阶梯和助推器。也只有守住自己的“立身之本”,才能够拥有敏锐的判断力与决策力,不会将那些应当扫除的文化垃圾和精神糟粕视为珍宝,亦不会对优秀的传统文化和文化创新视而不见;不会将高雅、庄重、肃穆、积极、健康、生动、活泼、奋发、向上和为人民喜闻乐见的思想和艺术排斥在外,亦不会让腐朽、享乐、浮躁、狂热、颓废、荒诞、迷信、愚昧、低俗、粗鄙、私欲、谣言、剽窃抄袭的作品充斥和污染我们的精神家园。
舞蹈刊物的成败,在于学者能否真正地“立言”。古人曾提出“三不朽”之说——《左传·襄公二十四年》:“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三不朽。”即说的是学者做人、做事、做学问之事。其中“立言”即为创立学说之事。宋德友在《立德、立功与立言——成功人生的“三部曲”》一文中指出:
历代先贤都把立言看作自己的历史使命……只有卓越不凡、敢于立言者,才被后人名扬。周文王被拘禁在 里时推演了《周易》的六十四卦;孔子受困回鲁后编出了《春秋》;屈原被放逐后创作了《离骚》;左丘明失明后才有《国语》的写作;孙膑被砍去了膝盖骨,编著了《孙膑兵法》;吕不韦被贬放到蜀地,有《吕氏春秋》传世;韩非囚禁在秦国,写出了《说难》《孤愤》等文章;司马迁宫刑而写《史记》……[1]
上述的历史旨在告诉我们:其一,真正卓越的学者,都将立言视为自己的历史使命,并且靠立言而立身万年;其二,真正卓越的学者,大多在吃尽“苦中苦”的艰难逆境中靠立言成为“人上人”,并垂青百世;其三,真正卓越的学者,不畏淫威、强权、暴政,以独立之人格,自由之精神坚守学术的底线,追求真理的光芒;其四,真正卓越的学者,能够以自己独到的学说与见解,为历史立言,为时代立言,为人民立言。
孔颖达疏:“立言,谓言得其要,理足可传,其身既没,其言尚存。”借以察看当下舞蹈学界的研究现状,尚未做到“言得其要,理足可传”。虽说高等教育和学术发展处于“大跃进”之势,“学术队伍”发展飞速,然而,学术水平则大多处于“夹生饭”状态——不少方面概念不清,似是而非,其观点一旦采用,便掉进伪逻辑的陷阱;或像不入门的京剧票友,将人物角色的服饰不仅“穿破”,更多“穿错”。理论一旦错在逻辑的起点,便是一路皆输。譬如,我们一直搞不清“古典舞”“民间舞”“当代舞”等概念的内涵与外延,搞不清不同概念的功能差异及其彼此关系,因而致使当代中国舞蹈文化建设,不少时候既缺“传统”,亦不够“现代”。再譬如,当下我们的舞剧创作出现了史无前例的热潮和高潮,但是,好作品凤毛麟角,大多感染力有如“高原的开水”——文化创新点和令人兴奋度多在70度……而介入舞蹈传媒的学者亦和中国传媒当下普遍存在的问题一样,在表达中常常显现缺乏社会文化背景的孤立性、缺乏理性和逻辑性的感性、缺少历史观的短视和近视……因而,在承担托举中国舞蹈艺术飞翔的任务中显得肌无力。
舞蹈艺术和学术建设的瓶颈如何突破?舞蹈学界、学术刊物和媒体应负何种责任?只有以“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般的精神信仰和潜心治学,才能以超人的睿智和学识学术,知历史之趋势——为历史立言,站在历史的制高点,不仅成为历史进步的见证者,亦成为历史前进的推动者;知时代之先声——为时代立言,站在时代的前沿,不仅成为时代曙光的瞭望者,亦成为新时代趋势的预言者;懂人民之愿望——为民众立言,“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不仅成为公众利益的维护者,亦成为公众利益的创造者。
舞蹈刊物的成败,更在介入媒体的学人能否真正地“立德”。古之先贤把“立德”摆在“太上”之位置。《资治通鉴》卷一中,司马光曰:“夫聪察强毅之谓才,正直中和之谓德。才者,德之资也;德者,才之帅也。”他认为“是故才德全尽谓之‘圣人’,才德兼亡谓之‘愚人’;德胜才谓之‘君子’,才胜德谓之‘小人’”。并谓,德可以兴业,亦可以废业。
刊物和媒体虽是文人之事,但“妙笔生花”能养人,“信笔涂鸦”能害人,“锐笔如刀”能杀人,“笔下留情”能救人。因而,媒体人的社会责任重大。是故有“德”才能以“真”“诚”为本、居心诚正、秉公立论、恪守诚信、保有良心、说出真相、揭示真理,让信息和思想得以真实、准确、全面、客观地传播;才能以“仁”“善”为本,坚持正义至上,扬善抑恶,分辨荣辱,体现人文情怀,关怀生命存亡;才能以“和”“美”为本,具有宽广的胸怀,贯彻“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将刊物视为思想自由交流、民主对话的空间,而非发泄个人私愤,扣帽子、打棍子的工具,使得艺术和艺术思想充满和谐与美;才能以“创”“新”为本,注重思辨,追求卓越,拒绝粗鄙平庸,彰显新人、新作、新事、新风,让刊物成为思想创新和学术创新的展台;才能以“律”“责”为本,视公众的自由高于媒体的自由,维护人民的权力,坚持以科学的理论教育人,以正确的舆论引导人,以高尚的精神塑造人,以优秀的作品鼓舞人,积极传播中华民族的优秀的核心价值体系;才能以“敬”“畏”为本,敬畏学术,尊重专业,尊重知识,尊重他人,尊重自己,守住做人和做文的操守,不偷不抢,不淫不荡,不为五斗米折腰,不向权贵淫威屈膝,不受奸佞胯下之辱,不为偷生苟活,让自己、让学术、让学刊都活得硬气,活得有尊严。
宇宙万事万物,有命则生,无命则死。欲为学刊和学者立命,就得先为学术和生民立命。学者、学术、学刊、生民四者之命辩证统一,互相依存,而无生民之命,余命皆空。北宋著名理学家张载先生(字子厚,人称横渠先生,1020—1077),为后世留下四句名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当为今日学者、学术、学刊立命的启明灯。关于这一人称“横渠四句”的学者自白和逆境中的宣言,历代学者有过诸多精辟的解释。转借于本文的讨论,当为今日学者和学刊的责任担当和学术精神的注解,即:让万物有神,让万民有生,让万学有传,让万世有安。在这一责任和精神中,既要有天地间广阔的视野,“为天地立心”,关注宇宙的整体运转,从中国古代“心”和“神”相通的角度,关注心神这一“生命过程的主导方式”,让宇宙万物有“心”有“神”;亦要有人文情怀,“为生民立命”,提供解决天下苍生存在的学问和理术,体现对人的关心、尊重,尤其是生命关怀,把人的生存、人的发展当作观察和衡量一切事物的价值取向;同时将塑造健康的人格、人性、精神、情感和道德当作人文关怀的具体实践。还要承传优秀的经典绝学和文化传统,广采博收,继往开来,创新超越,推出新时代的经典,营造文化的繁荣,造福千秋万代,实现和谐、祥和、平安的天下大同。
如果说,当今学术有些命薄福浅,大多在于学界学人不知“以命养命”或不愿“以命换命”——不愿以“本专业”“必须的”呕心沥血,灌给学术以“生”以“活”的血脉和养分;他们的欲望太多,追求所谓的人生“多赢”,享乐、安逸、名利、仕禄一概不肯放弃,要学者的头衔、光环及其利益,却不舍为学术这一“软实力”费心尽力,从而致使本为“非常吃功的专业”——学术成为最没有专业门坎的市场——在三十六行中,没有本事别想吃饭。在奥运会上,没有日常训练中日日夜夜的“拼命”,没有在比赛中时时刻刻的“拼命”,就别想站上领奖台。而今天的学界则不少时候任意让那些有权的、有势的、有钱的、有肉的但缺少专业的在其中耀武扬威,制造大量的文化垃圾,霸占本应属于学者的资源,抢占本应属于优秀学者的荣誉——而学界如不自重,反倒趋炎附势,卑躬屈膝地满足有钱的、有权的、有势的、有肉的们的名利和私欲,任凭印在媒体上的历史走样,自然更被大量地吸走了阳气……必然让本应负载真实且流芳百世的历史之刊物充满谎言!因而,舞蹈学术刊物及其介入媒体的学者对于改变和抵御上述不正常的现象,培养有理想的学者和新人负有责任;对于纠正当前学界道德缺失,重拾学术的尊严负有责任;对于促成学术界治学秩序,倡导独立迎新的学术精神,鼓励学术争鸣,营造宽松的学术氛围,形成自律和监督互补的机制,建立一个完善的治学精神体系等,负有责任。
总之,学术真实和学术规范是学刊、学术和学者的生命;学术的推陈出新与创造是学刊、学术和学者的价值;学术自由和学术争鸣是学刊、学术和学者的活力;学术的独立和学术的自由是学刊、学术和学者的尊严;“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陈寅格所倡)应是学刊、学术和学者的追求;而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时代立言,为学术立德,为学者立身既是学刊、学术、学者的责任,亦是学刊、学术、学者的精神支撑。
[1] 宋德友.立德、立功与立言——成功人生的“三部曲”[N].商丘日报,2011-03-11(B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