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汉语“N中的N”结构探讨

张振亚，王 彬

现代汉语“N中的N”结构探讨

张振亚，王 彬

现代汉语中存在一种比较特殊的“N中的N”结构，结构中的两个N形式上是相同的，但是在语义上有所不同。这个结构具有丰富的内涵意义和联想意义，还带有一定的主观感情色彩。它在具体的使用中生动形象，能够增强表达效果。

“N中的N” 结构；语义；语用；内涵意义

现代汉语中, 尤其是口语里存在着一种特殊的结构“N中的N”, 其特殊性体现在前后两个N是同一个名词, 但两个名词的语义不完全相同。例如：“男人中的男人”“尖子中的尖子”等。该结构从表层看，前面的修饰语是对后面N的范围限定，但是从整体来看，这个结构具有比较特殊的深层语义。例如：

(1)真了不起，真了不起，简直是奇迹中的奇迹，革命中的革命，天上的天，比太阳还要太阳的太阳啊！(王蒙《失态的季节》)

(2)杜甫一生身居下位，是一位平民中的平民，但他却以自己的行为和实践完成了平民到圣人的超越。(《杜甫的文化意义》 莫砺锋)

本文从构成条件、语义、语用等几个方面对“N中的N”结构进行探讨。

一、“N中的N”结构构成条件

从“N中的N”本身的结构形式看，这个结构的构成有以下几个条件：

第一，这个结构中的前N和后N同形。如：“极品中的极品”，“女人中的女人”。

第二，这个结构中N一般都是多音节的，尤其是双音节的居多。单音节的名词不能进入这个结构。如“人中的人”“水中的水”这样的结构是不成立的。

第三，这个结构是一个偏正结构，一般偏正结构中的“的”都是可以省略的，但是这个结构中的“的”是不可以省略的。如：

(3)a这简直是奇迹中的奇迹。

b*这简直是奇迹中奇迹。

第四，这个结构中的名词都是光杆名词，即不可以带修饰语。如：

(4)a他很自豪地说：“我是农民中的农民。”

b*他很自豪地说：“我是亿万农民中的农民。”

(5)a我看你啊，真是傻瓜中的傻瓜。

b*我看你啊，真是可爱的傻瓜中的傻瓜。

二、“N中的N”结构中的N

(一)“N中的N”结构中N 的常见类型

出现在“N中的N”结构中的名词比较多，可以是普通名词，也可以是专有名词；可以是抽象名词，也可以是具体名词；可以指人，也可以指物。而且这些名词具有特殊的内涵义，可以引起人们的联想，而且大都具有描述性语义特征。

从笔者所收集的语料来看，出现在“N中的N”结构中的名词大致分为几种类型：

1.带有修饰性的形容词语素的合成词。这类名词的前一个语素是形容词性语素，如“好人、穷人、热门、细节、悲剧、纯净水、美味、珍禽、热点、难点、强者、美女、帅哥”等，这类修饰性的语素是用来描写人和事物的特征和性质的。

2.具有“量度”义的名词。这类名词可以分为两类，第一类是高“量度”类的名词。比如“精英、尖子、天才、教授、高材生、人精、宝贝”等，它们的语义中本身就包含“最高”的量度义。如“天才”是最聪明的人，“教授”是高等学校职称级别中的最高级。第二类是低“量度”类名词，即我们公认为不好、较差的事物。如“垃圾、败类、傻瓜、笨蛋、土匪”等。

3.具有特殊“性质”义名词。这类名词可以分为以下几类：第一类根据社会阶层的不同，有“农民、小市民、商人、学者、平民、贵族、军人、画家”等。第二类根据社会角色的不同，有“共产党员、军阀、泼妇、绅士、淑女、流氓、英雄”等，第三类根据人的性别不同，有“男人、女人”等。第四类是人们所幻想出来的处所名词，如“天堂、地狱”。

4.具有“特定”含义的专有名词。这些专有名词的内涵义很深刻，而且为大众所熟知。如“阿Q”具有自欺欺人、精神胜利等内涵义。“葛朗台”具有吝啬、小气的内涵义。

(二)“N中的N”结构中N 的特点

1.具有描述性特征。施春宏[1]指出：名词的语义成分可以粗略地划分为两类：关涉性语义成分和描述性语义成分。关涉性语义成分指对名词的内涵起到说明、限制等介绍作用的客观性内容，它显示出名词的关涉性语义特征，即具有关涉性，因而是名词语义特征中表示“要素”的部分，如类属、构造、原料、用途、时间、方所等。描述性语义成分指对名词内涵起到描写、修饰等形容作用的评价性内容，它显现出名词的描述性语义特征，即具有描述性，因而是名词语义特征中表示性质的部分，如属性、特征、关系、特定表现等。上面N的类型中的第三类名词都具有描述性语义特征。例如：“淑女中的淑女”中的“淑女”则有[+文静]、[+温柔]、[+美好]等语义特征。“绅士中的绅士”的“绅士”具有[+有礼貌]、[+有风度]、[+尊重女性]等语义特征。

下面看“记者”和“狗仔”这两个名词。“记者” 在《现代汉语词典》第五版中的解释为“通讯社、报刊、广播电台、电视台等采访新闻和写通讯报道的专职人员，是一种职业”；“狗仔”是近年来网上流行的一个名词，也是记者，但却具备了一般记者所不具备的属性，即专门跟踪运动员、明星、政治人物等有名人士，从而打探他们的隐私。这些记者一般都很八卦，喜欢过度猜测，毫无根据地引申事实。这两个名词其实指称的都是一种职业，但是“记者”不能进入“N中的N”结构，而“狗仔”却可以。这是因为“狗仔”这个名词具有以上丰富的描述性特征。

2.具有程度义。能够进入“N中的N”结构的名词具有形容词所具有的一种程度义。前面总结的“N中的N”结构中“N”类型中的第一、二类的名词，他们都带有一定的程度义。第一类——带有形容词性语素的名词。如：“美味”指的是很好吃的东西，“强者”指的是很厉害的人，“珍禽”是指很珍贵的动物等。第二类——具有“量度”义名词，如：“天才”是指非常聪明的人，“傻瓜”是指比较傻的人。

3.具有比喻义。具有比喻义的一类名词容易进入“N中的N”结构。例如“铁公鸡中的铁公鸡”，“垃圾中的垃圾”，“天堂中的天堂”“地狱中的地狱”。 根据《现代汉语词典》第五版，“铁公鸡”解释为“比喻一毛不拔非常吝啬的人”。“垃圾”解释为：“①脏土或扔掉的破烂东西。②比喻失去价值的或有不良作用的事物。” “天堂”解释为：“①某些宗教指人死后灵魂居住的永享幸福的地方。②比喻幸福美好的生活环境。”“地狱”解释为：“①某些宗教指人死后灵魂受苦的地方。②比喻黑暗而悲惨的生活环境。”

(三) 前N和后N的不同

前N和后N形式上相同，但是指称和语义表达并不相同。

1.两个N 的所指不同。如：

(6)谢小玉道：“因为你是那样地强壮，简直是男人中的男人。”(《圆月弯刀》古龙)

(7)因此成龙大哥笑称小宝贝为“影星中的影星,大牌中的大牌”。

(http://www.baike.com/wiki/《航战闹翻天》)

陈平[2]指出：“如果名词性成分的表现对象是话语中的某个实体(entity)，我们称该名词性成分为有指成分。”反之，如果名词性成分的表现对象不指称具体话语中的某个实体，那么就是无指成分。在这两个例句中，第一个名词“男人、影星”是无指名词，即只表示这个名词的内涵意义或很抽象的语义属性，而不指称话语中具有这种语义属性的具体人或事物。但是第二个名词“男人、影星”则是有指名词，即所指对象是个实体。

2.两个N的内涵不同。前N不凸显外延，凸显的是内涵。所以，前N是不能受数量结构修饰。例如“一百个男人中的男人”是不成立的。相对前N来说，后N的外延比较凸显，内涵更加丰富。王洁[3]认为这两个N都有很明显的外延，而且第二N的外延要小于第一个N的外延，我们认为这种看法有待商榷。如果前N有明确的外延，那就不好解释为什么前N不能受数量结构修饰，如上面提到的“一百个男人中的男人”；除此之外，前N也不能接受全称量化、部分量化，如“*所有男人中的男人”、“*一些男人中的男人”。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认为前N只凸显内涵，并不如王洁[3]所说的那样具有明显的外延。

三、“N中的N”结构的语义特点

(一)内涵意义

“N中的N”结构具有丰富的内涵意义，是因为能进入这个结构的名词都具有深刻的内涵义。一般每个名词都具有内涵和外延，但是这个结构中名词的外延一般不被凸显，但是内涵被无限地凸显出来。例如：

(8)香雪海是“女人中的女人”，我倾心地想，得到她的决不是咱们这种电脑时代的凡夫俗子。(《香雪海》亦舒)

(9)张勇是绅士中的绅士。

(10)只有尖子中的尖子才能够进入哈佛大学学习。

例(8)中“女人”的内涵意义“温柔、文静、漂亮”等被凸现出来，说明“香雪海是最漂亮、温柔、文静的一种女人。”例(9)中的“绅士”的内涵意义“有礼貌、有风度、尊重女性”被无限放大，表示的意思是“张勇最有礼貌，最有风度等”。例(10)中“尖子”的内涵意义“学习成绩好、有才华、表现优秀”被凸现出来,表示的意思是“学习最好，最优秀的人。

(二)主观评价义

沈家煊[4]指出在话语中多多少少总是含有说话人“自我”的表现形式，也就是说，说话人在说出一段话的同时表明自己对这段话的立场、态度和感情，从而在话语中留下自我的印记。这个结构就带有说话人的主观感情色彩。这种感情色彩有褒义的，也有贬义的。例如：

(11)这些战士都是军人中的军人，在每一次的自然灾害中，他们都冲在最前面。(网上)

(12)石虎先生被评论界称为画家中的画家、中国的毕加索, 是在国际上最有影响力的中国画家之一。(网上)

(13)前途无量，是多少姑娘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呵。姚姚那种出身简直就是“垃圾中的垃圾”！(《姚姚之死》渥特)

例(11)(12)中的“军人中的军人”和“画家中的画家”就明显地带有说话人的赞扬的感情色彩。而例(13)中的“垃圾中的垃圾”则显然带上了说话人很鄙夷的感情色彩。

(三)联想意义

这个结构可以激发人们的对结构中名词所具有的特征的联想能力，比较下面这个例句：

(14)a他是男人。

b他是男人中的男人。

a句中的“男人”在不同语境下可以有两种解读：1)男性成年人，2)能承担、有魄力、有责任的男性成年人。但b句中的“男人”只能做第二种解读。a、b在语义解读上的参差说明：“N中的N”这个格式不需要语境的支持，仅靠结构自身就能够激发该名词的描述性语义

四、“N中的N”结构的语用价值

(一)提升、强化功能

“N中的N”结构具有明显的提升和强化的功能。例如：

(15) a王英真是小人。

b王英是小人中的小人。

(16) a张强能够考上牛津大学，真是精英！

b张强能够考上牛津大学，真是精英中的精英！。

在(15)和(16)中，a句中的“小人”和“精英”只是描述事实，但b句中的“小人中的小人”和“精英中的精英”都带有一定强调功能，分别强化了“王英具备了小人的所有属性”和“张强具备了最有才华，最优秀的人等优良属性”的意义。 在这两个例句中，b句在语义、语气和程度上都比a句要强得多。

(二)增强表达效果

1.言简意赅，语言新颖，容易引起读者的注意。这种结构遵循了语言的经济原则，即用最简洁的结构表达最大化的信息量。例如：“农民中的农民” 是指“最具有农民特点，如朴实、勤劳等”的意思。再如：“精英中的精英” 指“比精英还精英”的意思，是“最有才华、更加优秀”的一种言简意赅的表达形式，具有更强地表达效果和价值，传达的信息更准确。同时这种新颖的结构，也打破了我们日常的使用模式，从而能够引起读者的注意和兴趣。

2.生动、形象，口语色彩较浓，能引起读者丰富的想象。“N中的N”结构由于大都出现在口语性较强的语体里，如对话、小说等，在书面语体中很少见，所以口语色彩比较浓厚，具有生动、形象的语言表达效果。因为其内涵意义比较丰富，所以能够引发读者丰富的想象力。

五、结语

本文讨论了“N中的N”的构成条件、表义特点以及语用价值。从上面的讨论可以看出，并非所有的N都能进入这个格式，名词的内涵义是其中的决定因素。从以往对“副+名”的讨论看，名词的内涵义也是一个能够影响句法结构的重要因素。“N中的N”这一个案的讨论则进一步展示了这样一种可能：语义对特定句法结构的最终实现有制约作用，而特定的语用效果又是建立在句法-语义的基础之上。

[1] 施春宏.名词的描述性语义特征与副名组合的可能性[J].中国语文，2001(3)：212-224.

[2] 陈平.释汉语中与名词性成分相关的四组概念[J].中国语文，1987(2)：81-92.

[3] 王洁.表量级递推的“N中的N”[J]. 广西社会科学，2007(5)：145-148.

[4] 沈家煊.语言的“主观性”和“主观化”[J].外语教学与研究，2001(2):268-275.

责任编辑：刘海涛

Analyzing Modern Chinese Structure “N中的N”

Zhang Zhenya, Wang Bin

There is a special “N中的N” structure in modern Chinese, in which the form of two N is the same, but different in meaning. This structure has the rich connotation meaning and associative meaning, but also with a certain subjective emotion. It is vivid in actual use, and can enhance the effect of expression.

“N中的N”; semantics; pragmatics; connotative meaning

H17

A

1673-1794(2016)04-0051-04

张振亚，淮北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现代汉语语法；王彬，淮北师范大学文学院讲师(安徽 淮北 235000)。

2013-05-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