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子诗歌女性意象的寓意指向

■李大西

海子诗歌女性意象的寓意指向

■李大西

海子是一位擅长用女性意象来表达思想与情感的诗人。神，无法圆满的爱恋，指引幸福的灯，错过的雨等，是海子诗歌女性意象最突出的寓意指向。这些寓意指向既包含海子对女性世界的认知与理解，也折射出海子对情感生活的渴望与迷茫，因而也成为人们深入了解海子及其诗歌的一个重要视角。

海子；女人；女性意象；表达

海子是一位擅长用意象来表达思想与情感的诗人。他的诗，不仅有大量的关于村庄、大地、麦子、粮食、月亮、太阳等意象的抒写，也有很多关于她、母亲、女儿、少女、姐姐、妹妹、姐妹、姨妹这样一些明显带着女性特征的意象表达。谭伍昌先生曾经做过统计，发现在海子诗歌中反复出现具有女性象征的“她”52次，“母亲”36次，“少女”35次。［1］如此之多的带有明显女性特征的意象符号出现在海子的作品之中，它们和村庄、大地、麦子、粮食、月亮、太阳等意向符号一起，构成了海子诗歌的意象世界。那么海子笔下的这些具有非同寻常寓意指向的女性意象符号究竟想表达的是什么呢？

一、女人是神

将“女人”看成是神，是海子诗歌女性意象寓意指向的一个重要侧面。这种寓意指向的发生，多半与恋爱中或渴望爱情的男子对理想伴侣的心理诉求有关。海子将女人奉为神的诗歌作品，正是他恋爱时期创作的。在这些展示自己理想伴侣形象的诗歌中，海子用少女、女儿、妹妹、姐姐、姨妹等称谓给她们命名，并且无一例外地，赋予了这些女性意象以神性，让她们虽然叫着人的称谓，却拥有着凡人能想象出来的女神所该有的高贵品质。例如，她是美丽纯洁的，有着花一样的特质，“我妹妹叫芦花/我妹妹很美丽”（《村庄》）；她住的地方，不管是城市还是乡村，一定天堂般令人神往，像《爱情故事》里描写的一样：“两个陌生人/朝你的城市走来……两个猎人/向这座城市走来……两个陌生人。”；或者她本身就是菩萨（《写给脖子上的菩萨》）而且她能够在诗人孤独无助的时候带来心灵的慰藉，成为自己心灵的全部，像《日记》中说的一样：“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在《给安庆》中他写道：“四处漂泊/向不谙世事的少女/向安庆城中心神不定的姨妹/打听你，谈论你/可能是妹妹/也可能是姐姐/可能是因缘/也可能是友情。”

爱情的美好多半源于丰富的想象与情感的欢悦。处于这种想象和欢悦状态中的男女，很容易将理想的伴侣诗化和拔高，这一点，连海子自己都并不避讳。在《日记》中，他有这样一段告白：“其实，抒情的一切，无非是为了那唯一的人，心中的人，B，劳拉或者别人，或贝亚德。她无比美丽，尤其纯洁，够得上诗的称呼。”这段话中的“劳拉”与意大利文艺复兴先驱皮特拉克女友的名字同名。皮特拉克爱她，为她写了数百首著名的十四行诗，把她看成是自己心目中的女神。而“贝亚德”则是但丁《神曲》中的女神。从海子话语的这种联系中我们不难看出，当他将自己心目中的“女人”与皮特拉克笔下的劳拉和《神曲》中的亚贝德女神放在一起时，这个“女人”已经获得了神的荣誉和桂冠。

确实，“女人是神”给海子带来了源源不断的创作灵感，这一时期他写了大量的具有神性的诗篇。例如他在《写给脖子上的菩萨》中说：“菩萨愿意/菩萨心里非常愿意/就让我出生/让我成长在你的身体上/挂着潮湿的身体。”在《半截诗》中，他写道：“你是我的/半截诗/半截用心爱着/半截用肉体埋着/你是我的/半截诗/不许别人更改一个字。”正是这样的坚持与固执，海子活在一个梦幻的世界里，他理解的世界差不多全是美好的，奇妙的，仿佛童话一般，所以才有了《九盏灯·月亮》中“我看见远离大海的少女/脸上大火熊熊”，《十四行：王冠》“我所热爱的少女/河流的少女/头发变成了树叶/两臂变成了树干/人既不能做我的妻子/你一定要做我的王冠”以及《雨》中“我们沉默地靠在一起/你是一个仙女，住在庄园深处。”这样的诗句。

不过，爱情带来的并不全然是美好，有时也会带来无穷的烦恼。这是因为现实生活的经验很快让人明白，爱一个人容易，爱一个神很难！尽管陷入爱情曾经给海子带来很多甜蜜，而且这些甜蜜也多少给了海子学习爱、努力爱的勇气和理由，不过诗人的每段爱情都不长。最令他刻骨铭心的初恋也只维持了不到两年，这样的结局给诗人带来了难以愈合的伤痛。在那段情绪极其低落的日子里，他相继写下了《不幸》《给1986》等诗。他此时的心境，在《海子小夜曲》中可见一斑：“以前的夜里我们静静坐着/我们双膝如木……如今只剩下我一个”。正因这样，在《泪水》中，海子决定“在这十月的最后一夜/我从此不再写你”。这是海子告别失败爱恋的方式，也是他与心中“女神”诀别的一种方式。

二、女人是无法圆满的爱恋

海子一生曾经历过四段爱情，每一段都可谓骨刻铭心，却都无法圆满。《四姐妹》应该是这四段爱情的影像记录和缩影。海子在他的这首诗中透露，他确实真真切切地爱过四位女性：“我爱过的这糊涂的四姐妹啊/光芒四射的四姐妹/夜里我头枕卷册和神州/想起蓝色远方的四姐妹/我爱过的四姐妹啊/像爱着我亲手写下的四首诗。”

出现在海子诗歌中的四姐妹，分别指四位不同的女人，也喻示海子四段不同的感情经历，燎原在《海子评传》中对此有很详细的介绍，并分别以B、S、A、和P来对应。B是海子的初恋女友，也是海子诗歌里被提及最多的姑娘。海子爱上B大约在1985年，那时候海子刚刚开始他中国政法大学教师的工作，而B则是这个学校的学生，来自内蒙古呼和浩特。他们的相识与相恋源于与诗有关的话题。在一次课上，海子向同学们提问“喜欢哪位诗人？”同学们的答案不尽相同，但B直接说出了她喜欢海子的诗。可能正是这种直率，让他们开始了这一段最初的恋情。应该说，B给海子平淡的生活注入了阳光。这个时期，海子写了大量与B有关的诗歌。《你的手》《历史》《中午》《我的窗户里埋着一只为你祝福的杯子》《写给脖子上的菩萨》《打钟》等。在海子的诗歌中，B就是他的爱，也是他生活的全部。《你的手》这样写道：“这城里/有我的一份工资/这城里/我爱着一个人/我爱着十只小鱼/跳进我的头发。”

不过海子与B的这段恋情并没有维持多长就不幸夭折了。至于分手的原因，海子的父亲认为主要是女方家长反对，嫌海子家里穷。［2］26可能真实的原因并不尽然如此，但两个人确实最后分开了，且不久之后B南下广州，最后去了美国，这成为了海子无法抹除的痛。

与B分手，使得海子沉浸在伤痛之中，有时感觉魂不附体，这段时间他大量饮酒，试图麻醉自己，甚至想到了死。他的诗作《浑曲》《肉体》《我感到魅惑》大致能反映他这段时期的身心状态。也就是在这种濒临绝望的时候，他遇见了S。S是昌平县文化馆的一位工作人员。她在海子感觉到绝望的时候给了海子鼓励、支持和帮助，也表达了对海子的倾慕。这些鼓励、支持、帮助和倾慕，让海子受伤的心灵得到的理疗，并慢慢地重拾生命的热情。他用诗歌表达了对S的情意，“谁在美丽的早晨/谁在这一首诗中/谁在美丽的火中飞行/并对我有无限的赠予”（《献诗——给S》）但海子与S之间并没有擦出更浓烈的爱情火花，这也许是因为B的完美在海子的心灵中尚无法取代，也可能因为这段感情有很大程度是S在付出，海子只是因为受过创伤，需要别人来抚慰与关爱，他与S实际上并没有找到真爱的燃点，所以这段感情也没有持续多久就黯然结束了。

与海子结下恋情的第三位姑娘是A，一位来自四川达县的女性，大学毕业后分配到成都工作。她是一个诗歌爱好者，也是海子的仰慕者。可以说，他俩完全是因为诗歌相识并结缘，为了能见到A，海子曾多次奔赴西南，虽然有时候兼顾旅行，看望诗友，但主要目的也确实是为了会见A。不过不幸的是，A是一位已婚的女人，这注定了她与海子的感情很难有一个圆满的结局。不过这种畸恋却给海子带来了大量的创作冲动与灵感，海子写给A的诗篇虽然没有写给B的多，但数量也相当可观，《大风》《雨》《冬天的雨》《玫瑰花》《王冠》《玫瑰花园》《长发飞舞的姑娘》等，都满满是对A的惦念。

与海子相恋的第四个女人是P。P同样是一个有家庭的女人，年纪也稍长于海子，所以海子把她看成了“姐姐”。《日记》是海子与P爱情的最鲜活的写照：“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姐姐，我今夜只有戈壁/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

四段爱情，对象各不相同，但结局却是一样的。在经历了短暂的相识相恋之后，在伴随甜蜜与希望，美好与憧憬的同时，无法圆满的落幕也给海子带来了无尽痛苦与烦恼，所以他的爱情诗既有像《村庄》《爱情故事》这样展示美好的画面，也有像《给安庆》“四处漂泊/向不谙世事的少女/向安庆城中心神不定的姨妹/打听你，谈论你/可能是妹妹/也可能是姐姐/可能是因缘/也可能是友情”这样展示不确定的纠结，更有像《日记》《不幸》《四姐妹》这样近乎绝望的表达。在《日记》中，海子说，“孤独是一只鱼筐……在爱情中失败/他们是鱼筐中的火苗/沉在水底/拉到岸上还是一只鱼筐/孤独不可言说”，在《不幸》中，海子也毫不掩饰自己的伤痛，“两匹马/白马和红马/积雪和枫叶/犹如两姐妹/犹如两种病痛/的鲜花”，在《四姐妹》中，他甚至说“荒凉的山岗上站着四姐妹/所有的风只向她们吹/所有的日子都为他们破碎”。

海子用“女人（姐妹）”来喻示无法圆满的爱恋，这之中除了“女人”本身天生就具有难以捉摸的特质之外，很大原因是对自己虽然广有女人缘，却无法收获圆满爱情的难以释怀。燎原说，“海子是一个带有明显女性（母性）亲近情结的人”，［2］144西川说得更为直接“海子一生爱过四个女孩子，但每一次结果都是一场灾难，更与他全部生命有关。然而海子却为她们写下许多动人的诗篇”。［3］

正是因为这样一种发展与结局，海子笔下的“女人”有时候也被看成是希望与绝望纠集的另一种象征。

三、女人是指引幸福的灯

渴望并追求幸福是人的天性，对于诗人海子而言，这种渴望与追求似乎来得更为强烈。一方面，他并不富裕的家庭环境让他从小感觉不到真切的生活的幸福；另一方面，成年之后，爱情的多次失败也让他觉得幸福的弥足珍贵，所以，他对幸福的向往与追求几乎可以说是潜意识里的一种行为。而能够让他感觉靠近幸福的办法，就是“女人”的指引。

在海子的诗中，这个所谓的“女人”就是新娘。“有一盏灯/是河流幽幽的眼睛/闪亮着/这盏灯今天睡在我的屋子里。”（《新娘》）“新娘”这个意象在海子的诗歌中使用的频率很高，在《浑曲》中有新娘，“晴天的儿子/雨天的儿子/就是滚遍你身体的新娘”，在《哭泣》中有新娘，“哭泣——一朵乌黑的新娘/我把你放在我的床上/我的泪水中有对自己的哀伤”。而更多的时候“新娘”与一切美好的事物达成关联，甚至成为了美好事物的代名词。比如在《春天》中，诗人写道：“野花是一夜喜宴的酒杯/野花是一夜喜宴的新娘/野花是我包容新娘/的彩色屋顶。”正因为美好，所以“新娘”成为了指引幸福的明灯，给诗人带来幸福的感受和追逐幸福的理由。他在《幸福的一日》中毫不掩饰地写出了这种感觉：“我无限热爱着新的一日……/阳光充足/胜过一切过去的诗/幸福找到我/幸福说：瞧，这个诗人/他比我本人还要幸福……我爱你，花愀树。”

尽管在现实生活中海子所经历的四段爱情都没有圆满的结局，但期待并追求幸福却是他生命中永恒的信念，像一盏灯，带来光明，照亮前途，成为人生存的动力和理由。就如海子在《活在珍贵的人间》中所描述的一样：“活在这珍贵的人间/人类和植物一样幸福/爱情和雨水一样幸福。”可以说，正是因为有了“新娘”这个作为指引幸福的明灯，即使生活中遇到各式各样的困境与不如意，它依然能给人带来希望与勇气。“我的手扶着自己像清风拂着空空的杯子/我摸黑坐下询问自己/杯中幸福的阳光今何在......我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珍惜自己”（《失恋之夜》），“我不能放弃幸福/或相反/我以痛苦为生”（《明天醒来我会在哪只鞋里》），并最终坚定“自己终究会幸福/和一切圣洁的人/相聚在天堂”（《给母亲》）。

四、女人是错过的雨

自然界的雨，来来去去，不可复制，一旦错过将无法挽回。爱情大体相类。将“女人”看成是错过的雨，无疑与海子个人的爱情经历直接相关。海子虽然有过多段爱情，却一生未娶。这开始看起来都很美好的每一段爱情就像一场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的雨，总在经意或不经意间被遭遇，被错过了。正因为一生未娶，所以这些错过的雨在海子的心目中构成了一个极具象征意味的名词，就是“妻子”。拥有一位美丽贴心的妻子是爱情最完美的结局，而海子的人生却都与这个结局错过了。所以，他写“妻子”注定失落多于期待，苍凉中透着些许的悲苦。在《粮食》中，他这样描绘：“粮食/是图画中的妻子……反复抱过的妻子是枪/枪是沉醉爱情的村庄。”

错过雨的感觉在海子的诗歌里似乎是一种挥之不去的宿命，每当他的一种美好愿望变成不舍，或被看成一厢情愿时，他都会有这样的感觉。在《秋天》中，他这样写“这个世界的秋天深了/得到的尚未得到/该失的已经丧失”。四段感情失败之后，海子再也没能找到唤醒心中爱情的人。他的诗《西藏》写于1988年，那一年，海子在西藏考察，盼望和西藏女诗人H进行深入交谈，但请求被拒绝。因为又一次错过和失落，他用《西藏》表达了对西藏，对自己当时最直观的感受：“西藏，一块孤独的石头坐满整个天空/没有任何夜晚能使我沉睡/没有任何黎明能使我醒来/一块孤独的石头坐满整个天空/他说：在这一千年我只热爱我自己。”

正是由于这一次次的错过，使海子陷入了深深的迷茫而且不能自拔，从而导致他对爱情乃至生命现出既渴望又悲观的情愫。在《我请求：雨》中，他这样写道：“我请求熄灭/生铁的光、爱人的目光和阳光/我请求下雨/我请求/在夜里死去……雨是一生的过错/雨是悲欢离合。”在《远方》中，干脆得出了一种虚无的结论“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这种情愫最终要了海子的命。

海子的诗用很多的笔墨来抒写“女人”，也赋予了“女人”各种不同的属性与内涵，这之中既有诗人内在情感的宣泄，也体现了诗歌艺术的象征手法和意象寓意表达。它们给人留下的印象是多元的。诗人一直在用生命写诗，用生命充实诗歌的灵性，故而在海子的诗歌里，我们不仅能够看到他所写的对象与内容，而且透过他特别的意象选择，也能悟通他这样表达的深层意图，这也许就是诗歌成熟的标志，也是海子诗歌拥有无限魅力之根源所在。

［1］陈青山.浅论海子诗歌中的女性意象［J］.文学教育，2009（8）：146.

［2］燎原.海子评传［M］.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2006：26.

［3］西川.海子诗歌全集［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9：10.

［责任编辑：杨 彧］

The Implied Meaning of Female Image in Haizi's Poets

Li Daxi

Haizi was a poet who was adept at using female image to express his thought and emotion.God,love without end,light guiding to happiness and the missed rain are all the implied symbols to refer to female image in Haizi's poets.These implied meanings are Haizi's cognition and understanding to female world.They also reflect his perplex and longing for emotional life.Thus,these implied meanings provide an important perspective for people to understand Haizi and his poets.

Haizi;Woman;Female Image;Expression

I207.25

A

1673-8616（2016）06-0123-06

2016-08-31

李大西，广西民族大学文学院教授（广西南宁，530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