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虎
构建技术的有机范式:一种哲学倡议
■李三虎
经济学和社会学的技术范式理论,限于学科和部门描述微观的技术进化过程,缺乏对技术的总体性反思。从哲学世界观来看,可以在总体上分别从机械论世界观和有机论世界观,辨识出技术的机械范式和有机范式。在技术哲学中,不少哲学家以不同的理论和概念,把技术的机械范式反思成为单向度的、不可持续性的决定论。重估机械范式下的现实技术发展情形,着眼于美好生活追求和可持续发展背景,文章倡议构建技术的有机范式,以有机体的象征性和意向性重塑技术本身,确立有机化的技术概念,使技术取得与自然和人性一致的广泛文化意义或价值内涵,促进技术健康地发展。
哲学世界观;机械范式;有机范式;哲学倡议
在生成论意义上,技术是一定背景下人、知识、物、社会和制度因素的价值聚合的生成性产物。克拉克指出:“‘技术’并不是随时可以从架上取下,自动应用于生产过程的人工物,相反……唯有以进化的意识对技术进行实际理解,才会看到技术是特定环境下自身动力和其背景条件运行的结果,且处于永恒的变化中。”[1]这意味着技术作为处于背景和具体情形的人工物存在,是特定情形下技术进化的历史结果。对于技术进化问题,我们不能简单地从编年历史观加以看待,而是要着眼于当前和未来发展,面对技术生成及其影响涉及的诸多复杂的经济、社会和环境生态因素,追问应当在何种意义上言说技术进化问题?进入到人类美好生活追求和当前可持续发展背景,我们又应当如何评价既有的技术发展情况,识别新的技术方向?对于这些问题,本文基于范式与范式转换理论,从哲学世界观上倡议构建一种有机范式,以此来推动技术概念重建和技术生成实践。
“范式”(paradigm)一词来自希腊语“paradeigma”,意指显现、表征或显露的方式、范例或模板。现在一般公认的范式概念,是库恩引入的。库恩使用范式概念描述科学进化情形,用以说明科学理论何以被接受和科学理论何以被替代。所谓科学范式是指“那些公认的科学成就,在一段时间里为实践者共同体提供模型问题和解答”,[2]8它以自身的概念、结果和程式框架为此后的科学研究提供了资源、启发和指导。这就是科学范式指导下进行“解谜”的常规科学,范式在常规科学中起带路作用。当科学难题无法得到解答时,也许会出现反常现象,科学进化进入危机阶段。在危机阶段,一旦有新方法和新途径取得成功,就会通过“范式转换”(paradigm shift)成为新的科学范式,成为科学革命中心。新旧科学方式转换,限于逻辑和经验约束并不能一步实现,往往存在着“不可通约因素之间的过渡”[2]150。在库恩看来,这种过渡需要更多、更重要的事实和更好的解释、理解,甚至要借助科学共同体的社会力量来实现。随着科学范式转换,科学共同体逐步接受新的范式,新范式便进入常规科学。
在经济学和社会学中,鉴于技术与科学密切相关(甚至科学突破本身包含着技术创新点)和技术进化具有明显周期性,人们自然地从与库恩的科学范式概念类比中,提出技术范式概念。多西最早引入技术范式概念:“在与库恩界定的‘科学范式’进行广泛类比之后,我们将‘技术范式’定义为‘模型’和‘模式’,它基于有选择的自然科学原理和物质技术,为有选择的技术问题提供解决方案。”[3]152他按照这一概念,把“技术轨道”界定为由技术范式决定的常规问题的解决活动模式,[3]158由此区分了轨道维持性创新(渐进性创新)和轨道颠覆性创新(激进性创新),解释了新旧技术范式转换(包括技术革命)过程。多西的范式与轨道理论表明,市场需求、潜在利润、劳动节约以及经济社会矛盾会影响技术轨道方向,但只有科学知识才能在技术范式选择中发挥原始创新的关键作用,特别是20世纪一些主要的新技术范式兴起,如核技术、半导体技术等,都直接依赖于科学知识或与重要的“科学突破”直接相关。[4]
但当考虑技术范式转换的不可通约性问题时,人们开始逐步转向库恩的科学共同体概念。在多西将技术范式引入创新经济学研究之后,孔斯坦特在社会学意义上提出技术共同体概念:“我们将技术范式界定为一种公认的技术操作方式……它是被相关技术实践者共同体确定和认同的常规系统。一种技术范式……如同一种科学范式一样,包括原理、实践、程序、方法、仪器和共有的特定技术思维方式,是一种认知。”[5]这里技术范式是一种被技术共同体认同的包含设备和方法在内的意义整体或认知存在,可以从一代传递给下一代,因此实际上就是技术共同体坚持的技术传统。技术传统核心功能是解题并为解题提供方法,因此属于常规技术。在孔斯坦特看来,技术传统会发生功能性失灵,甚至产生“假定性反常”——技术范式所依赖的科学变化,从而出现新旧技术范式转换。对此我们要认识到,科学知识对技术范式转换并不是唯一的决定因素,因为技术共同体与科学共同体的不同之处,不仅表现在工业部门与技术范式是一种多向关系,而且也表现为技术共同体较科学共同体具有更为复杂的异质性。就异质技术共同体来说,社会建构论已经发展了许多技术范式概念和方法,如拉图尔的“行动者—网络”和休斯的“技术系统”或“无缝之网”,平齐和比克的“相关社会群体”和比克的“技术框架”,等等。这些概念和方法表明,技术范式是社会建构的产物,且处于不断的社会转换过程。
以上技术范式概念,无论是技术轨道,还是技术传统,都把范式理解为一门学科、部门或一个技术共同体维系所坚持的核心方法,对技术创新过程或技术共同体进行描述。必须要看到,这种对技术进化问题的解释是一种狭窄描述,很少甚至不关心技术对人的更多意义。为了理解技术范式及其转换的广泛意义,需要回到库恩的范式概念上来,把握其哲学含义。事实上,马斯特曼曾对库恩的范式概念做过考察和梳理,将其含义分为如下三个方面:“当他将‘范式’概念等同于一组信念、一个神话、一种成功的形而上学思辨、一种领悟方式、一项支配直观的组织原则、一幅地图和决定巨大实在领域的某种东西时,范式显然是一种形而上学观念或实际物,而不是他思考的科学范式。因此我把这称为形而上学范式,或者元范式。就我看来,这是库恩做哲学批判时,参照的唯一范式属性。然而,库恩的第二种‘范式’概念是由另外一组用法给定的,这就是他的社会学的范式范畴。他借此把‘范式’界定为公认的科学成就,具体的科学成就。这像一套政治制度,也像一个公认的法庭审判决议。我把这称为社会学范式。最后,库恩还以更为具体的方式,把‘范式’概念用作一本教科书或经典著作,一些供人使用的工具,一批实用仪器;也以更为语言学的方式,用作文法范式,以解说方式,用作类比;还以更为心理学的方式,用作一种格式塔图像和一幅反常的纸牌。我把这称为人工物范式或建构物范式。”[6]在不同语境中,库恩使用社会学的共同体范式或具体的人工物范式,当然也渗透着更为深刻的哲学范式含义。
在马斯特曼概括的以上三种范式含义中,经济学家和社会学家只是从形式上使用了库恩的社会学范式和人工物范式来理解技术范式及其转换。这样的技术范式是微观的、描述性的,既缺乏对总体性技术范式的哲学反思,又缺少对技术范式转换总体方向的建设性提示。从哲学上,诉诸哲学的范式概念理解技术进化问题,成为当代技术哲学的一个重要理论任务。下面我们进入哲学的范式概念中,反思技术范式的总体性及其转换方向。
一般来说,哲学是采取“根隐喻”(root metaphor)理解世界结构,从而形成不同的哲学世界观。所谓根隐喻是以参照物隐喻被描述对象,按照参照物结构揭示被描述对象结构。在西方哲学史上,人们理解世界向来是以作为人工物的机械体(mechanism)和作为自然物的有机体(organism)为参照,从而构成了机械论(mechanicalism)和有机论(organicism)两种典型的哲学世界观。
由于古希腊早期的创世神话盛传生殖崇拜文化,前苏格拉底哲学家的“自然”(physis)概念更加接近于有机生命体而不是一般无机物,所以后来的柏拉图特别推崇有机论世界观。柏拉图认为整个宇宙或世界是一个有序的、活着的有机体,宇宙犹如动物生命体,人类有机体不过是大宇宙中的一个小宇宙,因为造物主创造的是一个有生命的智能世界,生命优于非生命,智能生命优于纯粹生命。柏拉图在以其“原型—摹本”图式解释作为人工物的床时,实际上贯穿了这种有机论世界观,强调人工物的“原型”的有机性。当然由于有机体是可生的、可变的,所以柏拉图后来又提出了完美的、永恒的、不变的理念世界概念。这种理念世界,在本体论上并没有为活的有机体留有余地。亚里士多德虽然坚持认为自然是导向自组织的有机体世界,强调整体大于部分之和,他的“自动机器”(automata)概念甚至也是来自有机体隐喻,但他又极大地发挥了柏拉图的理念世界概念,以“形式—质料”图式把人工物作为理解自然或世界的参照物,为现代主义的机械论世界观兴起奠定了基础。
以笛卡尔为代表的现代主义哲学家,以机器或机械系统为根隐喻,假定整个世界是一种由客体构成的巨型部件结构或机器(甚至人也是机器),认为世界构造规则不过是一些被称为自然规律的公式或模型,至于被假定世界构造的真实性则以模型预测新现象加以验证。这种机械论世界观以工具理性长期主导科技教育、研究开发和技术产品生产,所以实际上构成了常识化的技术发展模型或线性创新模型。后面我们将把这种由机械论世界观推演的技术范式,称为技术的“机械范式”(mechamism paradigm)加以反思。
就西方哲学历史进程来看,即使机械论世界观占据主流地位并有力地激发了现代技术生成之后,有机论世界观的基本前提和方法论仍然得以保留下来。两者各自的存在,促成了自然物与人工物、机械体与有机体的二元论分割。笛卡尔曾经发展了一种动物机器理论,把动物还原为必须服务于人的目的的机器,从而赋予人的目的以强势主体性特征。就这种机械体世界观的伦理道德基础来说,对动物的残忍与对人的尊重是相匹配的,人食用和杀戮动物是免罪的。但是,莱布尼茨提出一种与此相反的论证,认为如果我们被迫认为动物优于机器的话,那就会倾向于否定人对动物的统治。他为此一方面按照机械论世界观,把世界还原为类似原子的“单子”,但另一方面又赋予单子以有机论世界观含义,认为单子具有不可分性,没有广延(长、宽、高),没有形状,单子不是依据外在的机械力而是依据自身的目的进行自我运动和自我创造,并通过有机复合生成万物。莱布尼茨依照不同等级,区分出上帝创造的单子(自然物或有机体)和人创造的单子(机械体),认为前者优于后者。在他看来,作为自然物的机器,每个部分永远是自动运转的机器,而作为人工物的机器,每个部分不一定是有特定用途的机器。也就是说,自然物作为有机体的每个构成部分都具有有机特征,而人工物则由不同部件或成分构成,并不具有有机特征。与此相似,康德对有机体与机械体做了区分,反对笛卡尔把有机体还原为机械体,进而把人类能力与技术做了区分,认为构成机器(如钟表)的每个零件不因另一零件而存在,一个零件不会生成另一零件,即使机器拥有发动机动力也不会实现自我生成,但人类只要知道怎样做并认识到意欲达到的效果,就能做出自己希望的东西。怀特海作为过程哲学的创立者,同样是在与机械体区分的基础上提出了他的有机论世界观,强调有机体具有自我创造能力,认为有机体进化来自其本能而不是外界推动。
有机论世界观的保留和维系,在与机械体的区分基础上,突出了有机体的本体论地位,把有机体优于机械体作为理论前提。就技术哲学来说,有机论世界观对物的词语表达至少包含如下两方面含义:一是从与人类能力的关系来看,可以把技术看作人类这一特殊有机体的延伸加以描述;二是从与人类价值的关系来看,可以相对于有机体对技术进行哲学反思。卡普提出把技术看作人体功能延展的“器官投影说”,盖伦主张把技术看作对人体器官的补偿或强化的理论,大体上表明了有机论世界观的前一方面含义。这种把技术看作人类身体的延展或延伸的哲学观点,在人类身体缺陷补偿意义上可以说明技术的原始生成问题,但它与其说是从有机论世界观理解技术生成,不如说是以机械体世界观表明人类对自然改造的主体性力量,从而凸显了主客分离的二元论哲学主张。这种观点仅就人类能够控制的范围来说是正确的,但参与技术生成的权力和资本并不会就此止步,而是要将技术的机械力量发挥到最大。当技术的社会影响超越人类控制范围,在其最大化的正价值发挥中表现出负价值时,技术哲学便会从价值方面对技术作出批判。鉴于有机论世界观对机械论世界观的哲学理论优势,我们必须要强调技术生成需要服从有机论的生成原则。相对于技术的机械范式,后面我们将从有机论世界观出发,着眼于技术负价值最小化承诺,倡议构建一种技术的有机范式(organism paradigm)。
以上我们分别从机械论和有机论两种典型的哲学世界观,总体上识别出技术的机械范式和有机范式。在前面提及的经济学和社会学的技术范式作为具体的、特殊的、专业的领域范式、行业或部门范式、人工物范式或技术知识范式,在很大程度上均可被还原为科学知识或科学革命,且被认为是价值中立的。这种描述性技术范式概念,不过是从笛卡尔就开始的科学理性模式应用,也即是机械范式适用。这里我们必须要强调,不是科学优先于技术,而是技术优先于科学,因为科学之所以获得社会公认是因为它以其技术性影响着世界改造。贡德克为此指出,“技术发展已经成为诸科学实践和社会现象的解释范式”[7]。技术作为一种改变世界的整体力量,决定着它发挥作用的方式、学科和行业乃至日常生活,包括科学、工业、商业和消费等各个领域。在这种意义上,我们不能仅仅停留在经济学和社会学的描述性技术范式概念上,而是要将技术范式概念置于哲学中加以反思,也即对技术的机械范式进行检视。
技术的机械范式,在海德格尔那里被称为“座架”。他对存在在技术座架中达到历史顶点的哲学论述,无疑是一种对技术机械范式的哲学批判。这种哲学论述基于这样一种背景:广泛的技术革命把带有乡村和宗教根基的古老欧洲文明,改造成为以科学和技术为基础的大众城市工业秩序。海德格尔在20世纪20、30年代就意识到,这种广泛而深刻的改造已经成为重要的哲学和政治议题。在他看来,现代技术以存在的“座架”为前提,正在把地球改造成为可操作的纯粹原材料或“持存物”(甚至现代人也在这一机制中变成技术对象)。海德格尔在这里区分了两种不同的技术范式:一是代表前现代技术的银盘,工匠只是以银盘聚集形式、质料和动力因;二是代表现代技术的莱茵河大坝,现代人是使物质去世界化或召唤自然屈服于外在需求。从前现代技术到现代技术的范式转换,是使技术成为一种文化形式,借此现代世界的任何东西都变得适合于机械范式的操作和控制。
坚持海德格尔的座架概念,鲍尔格曼以自己的“装置范式”概念,对技术的机械范式给予具体批判。他将物与装置区分开来,认为物伴随着人的身体或社会参与,包含着较之使物成为纯粹商品的装置具有更为丰富的价值和意义。前现代人面对的是物而不是装置。例如,柴火炉作为一个物不是纯粹为了取暖,还是一个聚集家庭劳作和娱乐的焦点、核心和地点,使房屋成为中心,使家庭各个成员各得其所,为整个家庭提供有规律的生活。这种物的世界参与,是一种人和情景的交融和价值关联。与柴火炉这类“焦点物”相比,在当代社会生活中,装置在使焦点物脱离背景之后成为高度便利的纯粹商品。“诸如中央供暖系统是这样的装备,由它获得的纯粹是取暖。其他所有因素均被解除,为这种机械装置接管。机械装置不再需要人的技能、力量或关注,人越是感觉它不在场,便越是对它无需提出要求。因此随着技术进步,机械装置倾向于被隐形或被压缩。在装置的一切物理特征中,关键的和突出的特征是装置导致的商品构成要素。”[8]42在他看来,当代人倾向于把人对物的物理和社会参与看作累赘并力图摆脱这种累赘,从物的世界进入机械范式世界。这种机械范式形成于生产便利商品的现代技术,以现代技术塑造生活模式:以商品取代焦点物,以商品消费取代“焦点实践”。在现代技术推动下,机械范式的普遍化代表着人类从前现代生活到当代生活的范式转换,它把手段与目的、商品与背景完全割裂开来,个人参与自然和社会被减少到“绝对最小值”,拥有和控制变成最高价值。
鲍尔格曼对当代技术社会的以上批判,使海德格尔的“座架”概念更为具体化。他的装置与意义、商品与背景区分似乎告诉人们,当今人类正处于伊萨克斯所称的碎片化悖论中:“我们的科学与技术发展越是趋于全球化,我们的政治便越是部落化;我们的通讯系统越是普及,我们越是不知道要交流什么内容;我们越是接近其他星球,我们便越是无法引导我们自己可容许的存在空间;人类越是意识到不能幸存于离群索居,便越是变得离群索居。”[9]这种悖论在哲学上表明,人类存在的经验维度正在遭到技术恩惠的压制。从海德格尔到鲍尔格曼的机械范式批判表明:一方面,与前现代人直接接触或亲身参与的焦点物和焦点实践相比,现代技术的“座架”或“装置范式”使人因技术人工物的独立存在而处于不在场状态;另一方面,当代人过于看重技术的有效性实体或工具用途,就会越来越远离人的价值和意义。
技术的机械范式是一种无差异和单向度的技术范式,其价值观念是对世界万物进行合理的全面控制。这种无所不在的技术控制的危险性在于,如果一切技术人工物以商品形式出现,那么所谓技术范式就以一种强势力量决定和建构我们的生活方式和一切可能的社会建制。基于这种批判,鲍尔格曼提出两种改革路线——“技术范式内部改革”和“范式改革”。[8]157所谓范式内部改革实际上就是经济学和社会学的那种技术范式转换,它只能在技术轨道或技术传统下提出一些修补措施,因此只是“围绕技术中心努力寻找一种新的秩序”[8]159。这反而会强化技术的机械范式的整体控制,因此鲍尔格曼区分了“财富”(wealth)和“丰裕”(affluence)两种生活繁荣,由此转向技术范式本身的改革。在他看来,与来自机械范式的丰裕的繁荣——最大数量的、精致的和各色各样的商品拥有和消费不同,财富的繁荣是一种清晰而稳固地突出人们熟悉的物的世界的中心繁荣,它不仅是广泛的、活泼的中心参与,而且还在整体上拥有政治、文化和科学本质维度的世界观,置身于其中的生命活动有条不紊而富有深度,人们充满活力,且知道自身深刻而有力地参与世界,“这种繁荣因技术而促成,同时又以焦点关怀为中心”。[8]223鲍尔格曼认为“技术改革将是减少丰裕而增加财富”,而“焦点物和焦点实践允许我们提议和立法进行技术改革”。[8]155这种技术范式改革是一种范式整体转换,强调的是一种对待技术的新态度和新方式。这尽管存在诸多困难,但当代技术哲学进展允许我们就技术范式整体转换提出如下三个命题:
A)重估技术的机械范式,脱离技术范式的单向度决定境遇;
B)进入美好生活追求和可持续发展背景,建构技术范式转换的当代意义;
C)把技术范式转换塑造为价值转换,寻求构建新的技术范式。
芬伯格曾以初级工具化和次级工具化概念,为A)命题提供了可能性。在他看来,从前现代到现代的技术范式转换之所以能够达到独立实体的单向度技术本质高度,在于一种初级工具化程式——“去除背景化”(把技术对象与其直接情境相分离)、“简化法”(将对象简化成有用性)、“自主化”(主体与对象分离或行为者与行为后果分离)和“定位”(主体在战略上将自身定位在控制对象位置上)。[10]224通过这种程式,现代技术取得了与背景相分离的、自主的、有效控制世界的独立地位,从而形成单向度的工具价值。为了巩固单向度的工具价值决定地位,必须要通过次级工具化程式——“系统化”(被去除情境的要素必须相互结合起来或重回情境)、“调停”(以审美和伦理调停被简化的技术对象)、“职业”(技术主体把自身的行动当作职业,重置主体与对象关系)和“首创权”(赋予从属于人类、工人和消费者的对象以一定策略性自由裁量,弥补通过定位对工人和消费者的战略性控制)[10]229,促使其他一切价值顺从或屈服于工具价值。这种次级工具化程式,意在重塑对象与背景、主体与客体以及个体与群体关系,但其目标是使初级工具化程式产生的去背景化、计算和控制能够“在对效率和权力的追逐中组织工作并不断扩大到社会体系的其他领域”。[10]223
芬伯格为技术的机械范式所做的重估,绝不是要停留在工具化程式上,而是强调一种使实践再情景化、技术具体化和前进到自然为特征的“技术整体论”。[10]230-238初级工具化程式无疑来自对科学及其方法的路径依赖,也即“科学革命”和“假定性反常”。但是,对于科学构成技术范式转换基础条件的观点,我们至少应该明确提出如下两方面反对意见:一是科学对技术范式转换的确起到作用,但不能由此把科学看作是唯一条件。这不仅是因为历史上有许多技术创新案例来自经验积累,如瓦特蒸汽机发明就是来自其学徒和工人身份的技术经验,而且也因为多数技术创新案例即使来自科学知识也不是源自基础理论突破而是直接来自实验技术进展,如核电技术、信息技术等。二是把科学当作无涉社会影响的客观和中立的知识是一种误解,社会学表明科学知识是一种社会建构物,技术社会建构论则表明科学知识应用于技术是一个社会建构过程。在这种意义上,芬伯格的初级工具化和次级工具化程式归置仅仅是限于技术批判,而不能被看作是技术范式整体转换的前后两个步骤。因为我们并不能指望在技术的机械范式中推动一种从一开始就把人和自然的关怀、承诺、责任、偏爱等价值,嵌入到技术研究开发活动中。
进一步说,当代技术范式整体转换,不再是仅仅依靠科学革命,而是面临着新的当代背景嵌入,此即B)命题的含义所在。B)命题表明,当代技术范式转换之所以应该成为一种整体转换,是因为它面临着可持续发展背景和人类美好生活追求要求。鲍尔格曼指出:“如果我们的生活集中于焦点关注上,那么技术将真正地展现世界的深度和广度,允许我们成为真正的世界公民。”[8]248技术范式的整体转换指向的是,人类与世界的和谐关系。目前全球性的环境遭到威胁,包括自然资源的过度消费、生态系统的严重破坏、难以为继的土地利用、有毒化学品的不断释放和导致全球变暖的温室气体排放等。这就是海德格尔所说的“地球灾难”,也是克鲁琛和斯托莫尔以“人类纪”(Anthropocene)揭示的地质灾难。人类纪概念的理论假设在于,人类诉诸技术在地球地质和生态变化中拥有决定性的巨大力量,“人类活动已经变得如此广泛而深刻,以致将自然的伟大力量作为对手,把地球作为一个整体推上了未开垦的处女地位置”。[11]面对已有的和潜在的全球生态灾难,技术的机械范式整体上处于不可持续的反常或危机,由此也激起了“可持续性实践”,推动着可持续发展进入常规状态。在这种不可通约的范式转换中,我们必须要诉诸C)命题,构建一种新的技术范式。新的技术范式,必然要适应可持续发展新常态,不仅要求从狭义的技术领域转向整体的社会体系,而且要求从工具描述转换到规范审视。这意味着我们必须要转向构建与机械范式不同的有机范式。
按照以上批评和分析,相对于技术的机械范式,构建技术的有机范式至少要满足以下两方面要求:
A)如果强调技术以有机体为根隐喻而生成,那么人工物作为技术生成的结果应能与自然物达成一致;
B)与A)相关,技术不是自主的,人类以有机体根隐喻为原则,能够做出有建设性的价值选择。
按照有机论世界观,有机体根喻是把被描述对象看作一种有机发展的生成事件或过程,其标准是连贯性或包容性。尽管机械论也强调世界由不同客体和过程构成,但有机论与机械论的不同在于:它强调整体不仅是部分之和而且优于部分之和,部分只有在与整体发生关联时才有意义。有机发展的特征是流动性、变化性、创造性和新颖性,它的稳定性和恒定性只是需要解释的事件。只有着眼于这种综合协调的有机发展观点,才能对世界给予整体的把握和理解。
在技术哲学中,康吉翰姆较早在其著名演讲《机器与有机体》中提出一种所谓技术的生物哲学。这种哲学不是把有机体还原为机械体,而是建议按照有机体的结构和功能解释机器制造的历史事实。与此同时,著名控制论专家维纳的《控制论或关于在动物与机器中控制和通讯的科学》出版,强调机械论的控制论。康吉翰姆吸收马克思、卡普等人的技术哲学思想,指出应以有机论的仿生学替代机械论的控制论,作为机器制造创新的有机范式。西门墩在战后受到这一思想影响,借鉴现象学家梅洛庞蒂的身体概念,把“技术存在物”与“生物学存在物”进行比较,力图发展一种机器现象学,以克服维纳机器制造的控制论缺陷。西门墩所谓技术性概念的本质,不过是人类的“世界之在”的技术存在方式,它表明技术客体的生成、进化以及与人的关系和互动过程类似于有机体的生物发育过程。西门墩从整体论上对技术生成进行的历时和共时描述,赋予技术生成以一种背景主义含义。但是,这种技术整体论并不限于以有机体为隐喻对摹仿自然或人类身体的技术生成给予描述,因为即使技术能够成功地摹仿自然或人类身体,也无法确保技术的社会影响不产生负价值。
与西蒙顿相比,芒福德以有机体根喻对技术生成做了更为精细的历史描述。他区分了两种技术:一是自人类历史记载以来就有的那些简单技术,包括器皿制造、篮子编织、染色、制革、陶艺、酿造、蒸馏等,它们是属于家庭的或民主的技术范畴;二是现代技术,如钟表、机器或巨型机器等,则是权威式的技术系统。前者是人类身体的延伸或扩大,往往为妇女使用,是有机的;后者虽然源于古代工艺,如古埃及金字塔建造等,但却是对有机体的抽象,往往为男人使用,是机械的,是过度机械化文化的来源。这种区分,类似于海德格尔的技艺/座架和鲍尔格曼的焦点物/装置区分。正如他们分别参照技艺和焦点物概念对现代技术座架和装置范式给予批判一样,芒福德参照有机体对现代巨型机器给予了哲学批判。特别是当美国向日本广岛投下原子弹后,芒福德对于巨型机器给人类带来的潜在灾难表示担忧。他认为核武器系统不过是古代埃及金字塔的现代版本,理解机器的起源及其发展路线,为我们解释当前过度的机械化文化起源以及现代人的命运和归宿提供了一种新鲜见解,由此会看到最初对机械化生产所给予的全部祝福已由于巨型机器带来的大量毁灭而遭到破坏。他在这种批判中,认为人类的自我创造,包括符号和语言,远比其操作外部世界的工具制造能力更加重要。在这种意义上,鉴于现代以来有机论与机械论之间发生的价值矛盾甚至实践冲突,芒福德主张有机论世界观优于机械论世界观,始终把有机论作为历史解释的世界观、价值观或意义解释来源,并把关联、连贯、秩序、综合协调置于人类事务首要位置。
从机械批判转向制度、城市和社会整体的世界描述后,芒福德便完全导向了技术的有机范式解释。他高度赞扬中世纪城市的那种统一和凝聚力,甚至认为秩序优先于正义、自由和平等。他由此对现代城市建筑提出一种有机论标准,那就是满足生物的、社会的和个人的需要,并将文化和教育目的整合为一个和谐整体。为了治愈过度机械化文化带来的现代文明病理,芒福德开出了一剂回归有机体的整体的药方:“在未来我们强调的不是速度,也不是直接的实际效果,而是详尽无遗、相互联系以及综合集成。我们未来在技术上将强调相互间的协调,就像生理学和生物体向我们展示的相互协调那样。”[12]332面对资本追求机械化、商品化的快速盈利而不计影响和后果的机械范式,我们必须要创造一种与自然一致和公正地对待每个人价值要求的有机范式。芒福德提倡一种满足有机体、生物学和美学需要的取代巨型机器的新形式技术,这种技术的“有机形式已经替人类本身的发展产生了一种模型,那是比机械世界观所能提供的还更丰富”。[13]这种有机范式参照自然之有机体状态,通过“个人人格和集体组织重建,一切对待生活的思想形式和社会行为的重新定位”,消除技术与自然或生命的对立,“改变我们机械化环境的性质和功能,为人类的生存铺设更广阔、更坚实、更安全的基础”。[12]383
参照自然界的有机体状态并不是要回到原始世界状态,而是重启那些被机械范式忽视的利益诉求。芬伯格指出,这种利益诉求指向的是“前进到自然,朝向一种根据人的需要和利害关系的宽广范围而有意识地构造的总体性”[14]230-238。所谓“总体性”,要求我们必须在具体的技术设计中,把“环境的限制”或与自然的一致性作为有机体的存在特征,整合到技术人工物结构中,“向人性和自然之间的更高水平的综合的迈进”。[14]238也就是说,为使技术成为有机的技术,必须要使技术取得与自然和人性一致的广泛文化意义或价值内涵。
构建技术的有机范式是有机论世界观的技术世界秩序展现,是技术理念的设计活动重构,是把技术置于当前时空中绘就与自然和人性一致的世界地图。这有利于我们对当前技术世界及人对技术的世界想象做出限制和划界,也可以帮助我们赋予创造性思想和行动以技术的新框架。
现在通用的“technology”概念,代表一种复杂现象和概念混合,很难为它提供一个精准的普遍定义。温纳指出:“事实上,在对我们现在所称的技术的那部分世界进行描述时,技术并不算是一个重要术语。多数人会直接地谈论机器、工具、工厂、工业、工艺和工程,而无需担忧‘技术’是否是一种特殊现象。”[15]正因如此,许多教科书、词典甚至史学、社会学和哲学著作,把技术看成有效的手段、方法和结构、知识或人工物总体。其实,这些界定不过是在实体理论意义上,从不同角度对现代技术的常识化工具性理解,可以称为无机化的技术(inorganized technology)。它们为技术确定了一种工具世界图像,当然也成为人们理解复杂技术世界的工具主义指南。但当我们从手段、方法、工具、机器、技巧、知识等概念转向技术秩序、技术社会或技术化社会、技术人、技术结构、信息社会等术语时,当我们从机械范式转向有机范式时,就会面对技术活动、人类能力及其自然和人性影响等层面的拷问,发展一种有机化的技术(organized technology)概念。
我们启用有机化的技术概念,是要以它来容纳较之无机化的技术概念强调的硬件、机器或个别设备更为丰富的价值内涵。现代技术的希腊语构成结构,是“技艺+罗格斯”。技艺在古希腊语中意指艺术、手艺、技能或实践知识,但它在前苏格拉底哲学中不是用来指称一系列人工物或人工客体,而是用来指称一种知行合一的实践过程。罗格斯的观点代表理念、思想、道理、理性或原则,它包含的不只是理性、学科或道理,还包括社会原则。也许人们会参照社会或文化制度,把现代技术当作本质的甚至具有决定意义的东西,由此来反映社会体制和利益,所谓技术社会或技术化社会概念即是由此而来。因此技术不仅是物理的硬件物质,而且也是一种渗透于政治、经济和社会系统的力量,是一个把自然或生态循环改造成为经济循环的过程。在技术哲学中,从马克思、海德格尔到拉普都将技术看作人与非人实在之间的交换或调停过程。马克思在《资本论》中主张,技术作为人与自然的互动,展示了人应对自然的方式或人维系生命的生产方式,由此也展示了人的社会关系和精神生活的生成方式,其突出特征是技术呈现物的力量。与马克思类似,海德格尔强调技术的呈现物之力量的能力,主张技术是一种呈现方式。他认为前现代技术是按照自然的内在原则并着眼于培育来呈现自然本身(如风车对自然的破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现代技术则以改造、征服或支配的方式呈现自然(如核裂变反应堆是对自然的一种榨取或掠夺)。拉普更是明确地认为,现代技术就是以征服或支配自然为目标的改造外部物质世界(包括人类身体本身)的程序和工具总和。如果说拉普的看法更接近于流行的常识化工具论观点的话,那么海德格尔则以技术本质理论,从批判角度提醒人们,征服自然不应该成为人呈现物的力量的唯一方式。在这种意义上,适宜技术(appropriate technology)概念,更接近于有机化的技术含义。这一概念尽管自20世纪80年代以后逐步被可持续发展概念取代,但它对我们今天发展有机化的技术概念仍有一定意义。威洛比在总结适宜技术运动时,给出了综合性定义:“适宜技术是这样一种技术,它经过调整能够适应特定地点和时期的社会心理和生物物理背景。”[16]15这一定义强调技术对特定时间和地点的背景适应,但它只是限于技术创新过程的下游应用,并未涵盖上游的研究开发过程。为了适合技术的有机范式,我们沿着适宜技术的定义思路,把有机化的技术界定为确保人类美好生活追求和可持续发展的技术。这种技术从一开始就考虑到环境限制和社会心理承受,从而能够在其生成、发展过程中维持目的与结果的一致。
对有机化的技术定义,我们可以从其特殊意义和一般原则两个层面确定其理论优势:
A)有机化的技术的一般原则,来自有机论世界观,它体现的是技术有机范式的语言优势;
B)与A)相关,有机化技术的特殊意义,是说技术必须在特定的背景或情境中获得多重的功能和非功能意义。
“有机化的”(organized)作为一个对技术修辞或限定的形容词,意指为了实现某一价值或使其具有某种意义,对某件事情或某物进行有组织、有秩序和有条不紊的安排。这样来修辞技术,是要强调技术是一个背景或价值嵌入的可持续过程,它能使目的与结果尽可能始终保持一致。我们将这称为有机化过程,意在强调有机化的技术是背景主义或整体论的,是一种背景之在,它的生成过程涉及的各种因素,如技术硬件、软件及其使用、废弃都应被看作背景之在。技术在多大程度上才是有机化的?对这一问题,有机化的技术定义的一般原则并不是不考虑其具体的实践内容,而是强调将它置于具体背景中进行考察的普遍意义,这就是环境限制和社会心理承受范围内的技术价值实现——以技术负价值最小化承诺其正价值最大化实现。
以上有机化技术的一般原则,较之无机化的技术概念,如机器、装备等硬件概念,体现了它的语言优势和合理性。但是,问题在于,它是非常形式化的,它包容一切的技术特质,似乎显得颇为模糊。有机化的技术概念,要考虑各种组织、相关社会利益群体、专家和公众的异质技术共同体结构,结合经济发展战略(如产业转型升级、新兴产业发展等)、政治经济考量(特别是政治学审视)和意识形态(如生态主义、人道主义等)要求,因此往往会容纳截然不同的价值要求(如围绕核电技术发展,提倡者主张核电技术是对污染较大的火力发电的替代性发展,反对者则认为核电技术会产生核辐射污染)。因此进入到实践层面上来,在缺乏具体标准和参数情况下,有机化的技术概念必然要面对多重解释,也即多重特殊意义解释。有机化的技术概念的“有机化的”修辞,要避免某些荒谬,就必须要把这种修辞作为技术的具体特征,运用西门墩的“技术性”或芬伯格的“技术符码”加以理解。在常识上,我们将技术性看作技术品质。自工业革命以来,这种品质以效率、理性、准确、特效、工具或目标表现出来。在技术的机械范式下,这种品质是技术独立或自主存在的理由,因此技术性被当做不变的、永恒的、决定论的实体和价值。这样,我们需要赋予技术性或技术符码以更多的特殊意义。这种特殊意义,既有各种具体技术不同的实用功能,又有社会和自然生态方面的心理和环境适应性要求。如果说技术人工物(技术客体)是技术性的物质表达或承载的话,那么技术性最终得以通过人工物表达出来,则有赖于技术的有机化过程。
技术的有机化过程是一个解题过程,它使一个具体的技术系统支持多重功能和意义,也即围绕技术存在创造一种环境。西蒙顿指出:“这种环境同时是自然的和技术的,可以称其为关联环境,技术存在通过它在其发挥作用过程中受到约束。”[17]这里“自然的”修辞包括物理、生命和心理社会三个层面,因此技术生成的关联环境,对技术要素与技术客体得以发挥作用的自然环境要素之间的关系起到调停作用。在这种技术关联环境中,技术性代表着技术的有机化程度,技术的有机化程度越高,技术性内涵就会越丰富。因为它就如同种子一样,一旦承载了某种特殊意义,就会再造出新的技术发明。进一步说,技术人工物的有机化过程,不仅是较早进入的科学知识和技术有效性原则,还包含自然、社会和文化因素的价值内卷。在技术的有机化过程中,由于环境健康、人道、民主和安全等价值要求,与效率一样,都是技术的内在逻辑体现,所以它们不会以降低效率为代价。技术的有机化过程,实际上是使技术人工物承载社会和文化价值的内在具体化过程,因此是可选择的技术性重建。如果坚持这一见解,那么任何对技术发展的社会关注本身,不再单纯是机械物理学的,而是技术社会网络的实际运转。事实上,在当代技术发展中,不仅生命科学、系统科学对技术设计的意义日益增强,而且社会参与技术设计也在不断得到强化。
倡导有机化的技术概念或技术的有机化过程的观点,是以解决诸如全球变暖、人类健康和安全等公共问题为前提的。技术在历史上作为私人领域或法人部门的核心要素,长期受资本逐利推动和知识产权激励而生成。技术之所以能够逐步进入到公共领域中来,不仅是因为它的经济递增效应或产业升级意义,对国家、政府强化自身竞争地位的巨大吸引力,而且也是因为它产生的负效应或负价值带来的社会意识形态争论和环境保护主义批判。但是,正如威洛比指出:“技术的公共地位是模棱两可的,它被看作是诸多问题的一个来源,却又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来源。”[16]331在这种意义上,如果技术的有机化过程不是一种“乌托邦”,那么我们必须要为技术设置如下两个伦理前提:一是不再在技术的机械范式下把技术看作适合人操作自然和人类身体的工具,而是把技术看作一种知行合一的态度、意志或情绪,它使人工物以意向、意义或符码表达出来;二是不再在技术的机械范式下按照既有的或新的道德理论,分析技术的生态和社会影响,为纠正具体技术应用偏差提供指南,而是回到使具体技术显现为意义和符码的态度和情绪上来,通过质疑技术的态度与情绪,就技术与自然、技术与人类的政治关系提出问题,进而重新思考技术问题和重塑技术实践。这两个伦理前提表明,我们可以以有机体的象征性和意向性建构技术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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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丁浩芮]
The Organic Paradigm of Constructing Technology:a Philosophical Proposal
Li Sanhu
The technological paradigm theory of economics and sociology lack of overall reflection on the technology.From the philosophical world view,we can distinguish the mechanical paradigm and organic paradigm of technology.In the technological philosophy,some philosophers with different theories and concepts take the reflection on the technological mechanical paradigm as one-dimension and discontinuous determinism.The development of reality technology under the mechanical paradigm focuses on the pursuit for good life and sustainable development.The paper proposes that the organic paradigm of constructing technology should establish the concept of organic technology,make the technology with broad cultural meaning combined with nature and human nature,and promote the sound development of technology.
Philosophical World View;Mechanical Paradigm;Organic Paradigm;Philosophical Proposal
N031
A
1673-8616(2016)06-0029-14
2016-09-28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当代技术哲学与技术间性理论”(13BZX026)
李三虎,中共广州市委党校(广州行政学院)教授,校刊编辑部主任,《探求》杂志主编,哲学博士(广东广州,5100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