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万球 曾蓉茜
中国传统建筑工程的美学意蕴
■陈万球 曾蓉茜
中国传统建筑工程是一部“土木写就的史书”,凝聚了我们成千上万华夏子民的文化基因,是我们民族精魂的物化形态。它既迥异于西方传统建筑,又与现代建筑不同日而语,在理性与浪漫的交织中不断发展着,以其独有的特色和美学意蕴在古老而悠远的东方大地上映射出浩瀚雄伟的光辉。
中国传统建筑工程;理性;浪漫;美学意蕴
建筑作为一种客观的巨大的造型存在,一种人们生活中不可须臾或缺的空间环境,它必然成为与人的情感关系最密切的审美对象之一。几乎每一个人都要对建筑进行审美关照。[1]3源远流长的中华文明,经过数千年的发展与沉淀,在古老的神州大地上留下了无比丰富灿烂的建筑文化遗产,是我们民族精魂的物化形态,是成千上万华夏子民文化基因在大地上的融合与营构。翻阅古代建筑工程,从威严辉煌的宫殿到简单朴素的民宅,从肃然静穆的塔寺、坛庙到愉悦灵活的园林,都能从中感觉到醇厚的艺术美学意蕴。作为世界三大建筑体系之一的中国建筑以其独有的特色和美学风韵在世界建筑百花园中独树一帜,在理性与浪漫的交织中熠熠生辉。
自古以来,中华民族就是一个理性的民族。传统的农业文明铸就了中国人民脚踏实地的务实精神。“实用的”“理智的”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占据了重要地位。实用精神与理性精神成为中华民族的传统精神,其在建筑上的审美表现,便是一种由理性主义精神造就的独特风骨的一种东方理性美。
(一)伦理理性之美
中国传统“礼制”思想使得社会生活中的宗法关系表现得非常典型,并随着其理论化产物儒学的出现,其成为一种占支配地位的观念形态。而儒家把“礼”视为维系天地人伦和宇宙秩序的法则,渗入到政治、文化、社会、家族及人类衣食住行的各个方面。建筑工程作为传统文化的物质载体,作为与人类生产生活密切相关的客观存在,其审美表现首先体现的便是在古代壁垒森严的等级制度下及传统“礼制”规约下的一种规划严整的伦理秩序。《黄帝内经》云:“夫宅者,乃阴阳之枢纽,人伦之轨模。”可以说中国建筑是一部展开于东方大地的伦理学鸿篇巨制。[2]61
首先,中国传统建筑工程大到城市的规划与布局,小到宫殿、坛庙、民宅等单体建筑工程的建造,甚至是建筑物局部构件的安排,都体现出浓厚的伦理理性之美。《考工记》有云:“匠人营国,方九里,旁三门。国中九经、九纬,经涂九轨。左祖右社,面朝后市,市朝一夫。”这是中国古代城市规划建设的基本模式。其中皇家宫殿及传统的四合院是中国传统建筑工程伦理理性美体现最为集中别致的地方。宫殿建筑中“尊王以重威,明伦以示礼”始终是其布局严格的等级规范。四合院顺院落纵深方向布置,以正厅为中心,沿中轴有序组织,并采取正房、厢房、倒座分别为长者、晚辈及客人所用的布局方式,强调长幼有序、男女有别、主仆有规的伦理秩序。《荀子·君子篇》曰:“贵贱有等,则令行而不流;亲疏有分,则施行而不悖;长幼有序,则事业捷成而有所休。”传统建筑注重不同功能和居住活动的秩序,严格有序地进行空间组合,形成明确的功能分区布局。
其次,在单体建筑中,根据不同的等级,构成不同的体量和高度。如唐代《营缮令》规定:“三品以上堂舍不得过五间九架,厅厦两头,门屋不得过三间五架;四、五品堂舍不得过五间七架,门屋不得过三间两架;六、七品以下堂舍不得过三间五架,门屋不得过一间两架。”这种严格的等级制度的规定,是尊卑等级、礼法制度和伦理规范的具体表现。墨子曰:“宫墙之高,足以别男女之礼。”
再次,建筑局部构件也不同程度地体现了建筑的伦理等级秩序之美。其中尤以屋顶和斗拱最为突出。屋顶往往是给人印象最为直接和深刻的地方,而“斗拱是中国封建社会伦理品味、等级观念在建筑文化中的象征”。[3]40不同形制的屋顶,是不同等级伦理品味的体现。屋顶从最高形制到最低形制依次为庑殿、歇山、悬山、硬山、攒尖、卷棚等等,形成了完整的等级序列,同时也是对建筑的伦理等级最有效的区分。另外,多种多样形制的屋顶,琳琅满目,风姿各异,构成完美的序列,弹奏出美妙的旋律,在规整严明的理性色彩之中透露出灵动活跃之氛围。而斗拱,“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统治者和权贵们的‘私有物’,是等级、地位、身份的一种建筑文化符号”。[3]40它只有在等级较高的建筑物上才出现。在审美功能上,斗拱结构错落有致,逻辑分明,具有浓厚的理性之美,象征着中国传统建筑的精神和气质,也是技术与艺术的完美结合。
最后,在建筑材料和装饰上,也有不同的等级规定。宋《营造法式》规定:“凡构屋之制,皆以材为祖。材有八等,度屋之大小因而用之。”[4]“殿堂规定用一至五等材,厅堂规定用三至六等材,余屋据推断是用三至七等材”。[5]清《工部工程做法则例》也规定全部建筑为二十三种大式的和四种小式的具体房屋。在装饰理性上,对房梁屋瓦、雕刻装饰、色彩搭配等都有严格的规定。这都是伦理、理性观念在建筑文化上的体现,是建筑美学在建筑哲学上的升华。
(二)空间对称之美
“‘中’是中国传统建筑的美学性格之一。中国古代建筑的美学特征中,尤以按‘中轴’对称均齐的建筑美为突出特点,被称为‘中国式的建筑美’。”[6]在儒家“尚中贵和”思想和传统“礼制”思想的熏陶下,人们对“居中”“尚中”的建筑空间文化意识的崇尚也是当时政治伦理体制的一种表现。《吕氏春秋》云:“古之王者,择天下之中而立国,择国之中而立宫,择宫之中而立庙。”《荀子·大略》说:“王者必居天下之中,礼也。”在五行学说中,“东、南、西、北、中”的方位中,“中”是最为尊贵的,称之“中央”。
明清故宫是传统礼制思想最为集中的地方,可谓是“择中”立宫最为典型的象征。南北取直、中轴对称、排列有序、等级分明,反映出一种井井有条、庄严肃穆的美学情调。其主轴线与城市轴线相重合,等级最尊的太和殿位于正中,其他的宫殿按照伦理礼制秩序围绕着太和殿依次排开,左祖右社、前朝后寝、三朝五门。这不仅体现了一整套的礼制要求,而且形成一个鲜明的中轴序列,极为壮观。其庄严浩瀚、井然有序的布局,以及形式上的雄伟壮丽,堪称是古代建筑工程之中震撼世人的杰作,达到了实用、认知与审美的高度和谐统一。
除了威严庄重的皇家宫殿之外,朴素简洁的民宅小院同样如此,其规划布局也严格遵从中轴对称的格局。其主体围绕内院而立,内院位于正中,正房对应中轴线,两侧厢房相对而立。这种秩序井然、尊卑有序的对称格局是传统“礼制”思想物化的形态。立足高处,放眼望去,从规模巨大的城市布局到庄严宏伟的皇家宫殿,再到简单质朴的民宅院落,无一不渗透着“礼”的伦理品格和美学感受,在理性之美的照耀下大放异彩。
(三)数理理性之美
古希腊哲学家毕达哥拉斯认为“数”是万物的本源,万物按照一定的数量比例构成和谐的秩序。因此,他把数量的和谐关系视为美的基础,主张美是“和谐与比例”。希腊雕刻家波里克勒特也说过:“成功要依靠许多数的关系,而任何一个细节都是有意义的”,比例与尺度,就是这种数的关系。[7]中国传统建筑工程十分注重“数”的和谐。从建筑组群、建筑个体,到建筑的局部构件都具有不同比例和尺度的规定。《考工记》:“王宫门阿之制五雉,宫隅之制七雉,城隅之制九雉,经涂九轨,环涂七轨,野涂五轨。”王城、诸侯城及士大夫城的城墙高度和道路的宽度都是不同的,分为九、七、五等。《礼记》中:“天子之堂九尺,诸侯七尺,大夫五尺,士三尺。”由此可以看出,“九”是最高等级的数字,只有天子才能使用与“九”有关的数,其他等级按照以二为公差的序列递增或递减。这也是一种以王权为至尊的“礼”的伦理体现,是当时政治伦理思想下的产物。
并且《考工记》中规定:“各类器物的造型,大都取3或3:2的基本模数,其他与建筑有关的尺度也都与3、2有关,因为3:2接近黄金比例,是公认为美的比例的最佳简化数字。”[8]后世有关建筑比例大小或尺寸的设计安排,大都沿用3:2的尺度。几乎所有的建筑师和艺术家都认为,比例是十分重要的,某一物的造型,无论其整体还是局部,只有找到了协调的比值关系时,才会出现美,才能达到和谐与统一,才能在审美上令人感到愉悦。正如英国美学家夏夫兹博里所说的:“凡是美的都是和谐的和比例合度的,凡是和谐的和比例合度的就是真的,凡是既美又真的也就在结果上是愉快的和善的。”[9]
(四)世俗理性之美
自古以来,中国传统建筑工程便有着“重生知礼”的现世精神。孔子曰:“未知生,焉能死?”“未能事人,焉能事鬼?”重视人及世俗生活可谓是中国自古以来的传统。在生存论哲学中,“人作为‘在世之在’,首先生存着。在生存中,人相对于周围世界的关系首先是一种意义关系,而不仅仅是一种抽象的求知关系。作为人的生存方式之一的审美,其秘密只能从人的生存中加以破解。”[10]因此作为与人的情感和审美关照最为密切的建筑,首先必定考虑主体人及其现世人生。建筑最开始是以遮蔽性和标识性为作用的,以满足人的实用之需。“中国传统建筑,相当典型地贯彻着实用理性的精神,在几千年的建筑历史中,与西方建筑是明显不同的,如果说西方建筑是体现着科学的‘纯粹理性’精神,则中国传统建筑则是洋溢着浓厚的民族气息的‘实践理性’精神。”[2]64“西方人在建筑上重视创造一个长久性的环境,中国人却着眼于建立当代的天地”,[11]24“不求原物之长存”,活在当下,注重眼前生活。正如明代造园学家计成所说:“物可传至千年,人生却不过百岁。”人和物的寿命有着巨大差别,人类所创造的物质环境应以适合并满足其现世所需要的范畴为尺度。
与西方建筑相比,中国传统建筑工程“重生知礼”现世精神的另一个美学表现是重人伦而“淡于宗教”。中国传统建筑工程无论是从组群布局、单体建筑,抑或是室内设计和规划都体现出鲜明的入世特点。首先,从建筑材料上看,中国传统建筑主要以木为材,而木的自然属性是植物,具有亲和的生命情感,与人和大自然休戚相关,一脉相连。而西方的石材建筑本身的质地与自然形态决定了其力度感、沉重感和刚性感,在某种程度上营造出一种对自然的抗拒之力。其次,从建筑理念上来看,中国传统建筑工程注重“以人为尺度”,而西方传统建筑注重“神的尺度”。中国自古受儒家正统思想的影响,其建筑多体现的是中国儒家政治思想及伦理文化,推崇的是“宫本位”以及以王权为至尊的社会。但是其围绕的主体始终是“人”,富有现世人情的伦理美感。而西方根深蒂固的宗教思想,认为神是一切的主宰,其建筑多追求体量的高大,直冲云霄,轮廓分明,造型刚重,营造出一种幽闭的空间氛围,刻画出建筑尤其是单体建筑的重量感、体积感与力度感,令人望而生畏。“我们惊叹古希腊建筑那种‘高贵的单纯,静穆的伟大’,这种阳刚气十足的美,一旦离开了神性的‘熔裁’,是无法建构的。”[12]202尽管中国传统建筑在体量上也追求“大”,但其是以群体组合的连续来突出其“博大”的,它注重整体与部分、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无论是威严的皇家宫殿、浪漫的古典园林还是清简的民宅小院,都极度富有现世世俗生活氛围。
(五)技术理性之美
建筑不仅是人类全部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更是全部文化的高度集中。某一时代整个社会倾全力去建造有代表性的一些重大建筑物,必然反映出当时最高的科学技术、文化艺术和水平。[11]17中国建筑是延续了两千余年的一种工程技术,集科学性、艺术性与创造性于一体,不仅是劳动人民智慧与血汗的结晶,更是中国古代发达的建筑技术的集中体现。无论是秦砖汉瓦、隋唐塔寺,还是明清故宫、园林苑囿等等,都在一定程度上凝聚着劳动人民的艺术构思和技术成就。
最能体现中国古代建筑技术和艺术构思的是其独特的木架构体系。一座单体建筑,主要是由屋顶、屋身和台基组成。而在这三部分中,又以屋顶最为醒目和突出,尤其是中国飞檐反宇式的大屋顶,堪称伟大的杰作。《诗经》中有云:“如跂斯翼,如矢斯棘,如鸟斯革,如翚斯飞”,形容中国的大屋顶如鸟张开的双翅,轻盈而俏丽,刚劲而雄浑。在受当时自然环境、材料、技术、经济等条件制约的情况下,中国古代人民能创造出如此优美而高端的飞檐反宇形式的大屋顶,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当时科学技术与艺术的完美结合,是技术在形式美中的完美体现。另外,这种屋顶形制除了形式美以外,其功能美也不容小觑。可以说在当时,形式美与功能美在技术层面上达到了统一。中国传统建筑不仅造型优美、形式多样,而且功能齐全,在满足人们审美需求的同时,也能适应人们的实用需要。如飞檐翘角的大屋顶,既能加强室内的采光,而且能将雨水顺利排出屋檐之外。此外,其陡峭的坡度还有利于减少横向的风压。
另外,由于我国古代建造各种房屋的主要材料结构方式是木结构,在长期实践中,我国对木材的选择、培植、采伐、加工、防护等一系列环节,均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在应用木材并组合为结构的技术水平上,可以说,无论在高度、跨度以及解决抗风、抗震的稳定问题上都达到了古代世界的先进水平。[13]如山西的应县木塔,这座世界上现存年代最久,造型最高大的木构式建筑,从上至下,使用全榫卯技术,没有一根钉,其结构之曼妙,逻辑之严密,令人称奇,是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相统一的高度表达。并且,对于在时间长河中,经历了数世纪之久的传统建筑来说,也是对优秀传统建筑技术的一种反映。这些都充分体现了技术理性之美。
在审美上,木架构体系给传统建筑工程蒙上了一层独有的美学情调,熟软轻盈的木质、婉转流动的线条、清新柔和的轮廓,给人一种温暖、亲切的美学感受。飞檐画栋、翘指蓝空、风格独特的艺术造型又突显了中国古代建筑技术的高超,充分体现了其以线造型,以木传情的美学意蕴。
中国古代建筑的群体大到城市小到住宅,其布局大都是严格而规整的,反映了中国古代封建礼制规范的威严,但作为与之抗衡和互补,中国古代另一种艺术形式——园林则极尽自由变化,形成了一种完全不同的艺术格局。[1]105-107其天人合一的时空意念、愉悦灵活的节奏韵律及浪漫含蓄的主题意境,营构出中国传统园林建筑独特而浪漫的美学风味,引领人们走进浪漫清幽的山水画,令人怦然心动,流连忘返。
(一)天人合一的时空意念
自古以来,中国传统文化便认为,“天”与“人”是不能分离的,是相互依存、相互影响、相应相通的。老子曰:“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他认为人与宇宙自然在本质上应是和谐一致的。在中国建筑文化意识中,向来是把建筑看作是自然环境的有机构成,追求建筑与自然环境的和谐统一。英国李约瑟博士也曾提到:“中国人在一切其他表达思想的领域中,从没有像在建筑中这样忠实地体现他们的伟大原则,即人不可被看做是和自然界分离的,人不能从社会的人中隔离出来。”[14]这充分体现了中国自古以来亲近自然、崇尚自然的理想。
我国古代伟大的造园师们,匠心独运,利用大自然环境中的山川、流水、树木等自然物质,造就了千千万万婀娜多姿、诗情画意、“源于自然却高于自然”的园林典范,如苏州园林、北京圆明园都是号称世界园林艺术中无与伦比的佳作。在这里,没有端方正直的对称格局,也没有规划严整的伦理秩序,有的是曲折多变的空间造型、宛若自然的景观风貌、含蓄深邃的主题意境。运用统一与变化的法则,在统一中求得变化,在变化中求得统一,用有限的空间和景物营造出无限的空间幻觉和景观感受,使人感到既丰富又单纯,既活泼又有秩序。正如清代画家石涛所说:“山川万物之具体,有反有正,有偏有侧,有聚有散,有近有远,有内有外,有虚有实,有断有连,有层次,有剥落,有丰致,有飘渺”,此园林景观之大端也。湖光、山色、花草、林木、流水、奇石、飞禽、走兽等一切具有审美魅力的自然景物巧妙地组合在一起,犹如“凝固的画,立体的诗”。山水之间,亭台楼阁、曲径长廊,若隐若现,若即若离,“虽由人作,宛自天成”。在这里,审美主体的情感完全融合于自然客体之中,使人达到自然化,自然形成人性化,审美主体与客体完全化一而不可分,此所谓“天人合一”。黑格尔说:“自然(外在自然)是人的另一体。人对自然的态度决定了人对自身作为自然物的态度。”[15]中国“天人合一”的哲学思想追求的正是人与宇宙自然的和谐统一,是我国古代园林艺术亲近自然的完美展现。
另外,中国古典园林艺术除了崇尚建筑与自然环境和谐统一的美学思想之外,也将人情化的自然环境美学思想融入其中。首先,“中国古典园林的建造并不是机械化地模仿自然界中某一具体景物。它是艺术家们把自己对大自然的感受,通过石、水、建筑、植物等媒介,艺术地再现出来,因而园林中的山水草木又与自然界中的不同:‘一峰则太华千寻,一勺则江湖万里’,一湾溪水,可以予人涉足乡村的印象,几丛峰石,可以发人身临深山濠濮的联想。故而造园过程实际上便是一种对自然界高度提炼和艺术概括的再创造”。[1]107其次,“当建筑必须面对自然的时候,它并不把建筑看作向自然进击、从而征服自然的一种手段方式,而是努力融渗在自然之中,安静地、亲和地与自然‘对话’,拥入自然的怀抱。关于这一点,最典型的是中国的园林建筑,‘虽由人作,宛自天开’,是建筑与自然进行亲和‘对话’的最根本的一条美学原则”。[12]195
(二)愉悦灵活的节奏韵律
中华民族是一个群体意识强烈而自觉的民族,具有强大的民族凝聚力和向心力。因而,建筑文化中所表现的群体建筑是中国传统建筑工程的一大特色。如李泽厚先生所言:“中国建筑一开始就不是以单一的、独立的、个别的建筑物为目的,而是以空间规模巨大、平面展开、相互连接和配合的群体建筑为特征的。它重视的是多个建筑之间的有机安排。”[16]建筑艺术通过对建筑空间序列的安排和对建筑材料的艺术处理,“将一系列使用功能或结构形式不同的空间,按开始、发展、高潮、结尾的起承转折的结构组合起来,形成性格特征不同的空间序列。这些空间或并列、或对比、或重复、或承接,创造出各种不同情趣的结构特征”,[17]铸就出音乐般的节奏韵律与美学感受,令人赏心悦目,心旷神怡。“建筑被称为‘凝固的音乐’,因为它可以用无声的节奏序列造成有声有色的美。”[8]99-100西方建筑一般比较重视单体建筑的节奏序列,如门、窗、柱子等的排列组,而中国传统建筑较为重视的是建筑群体的空间序列。王世仁先生把空间序列分为“有规则的”和“比较自由的”两大类。如苏州园林的长廊,以同等高度的柱子等距排列成序,每到廊壁之处,镶嵌大小、数量均齐一的窗或书条石,虽廊壁蜿蜒曲折,但柱与窗或书条石的排序组合构成了有规则的节奏韵律。曲径通幽之处,又给人一种规则有序的节拍韵律之感。比较自由的空间序列多表现在建筑的组群布局上。无论是庄严宏伟的北京故宫,还是和谐浪漫的古典园林,都体现出自由灵活的节奏韵律。如故宫宫城建筑的组群之中,层层殿宇,排列有致,有叠有起,有首有尾,其单体宫室便是空间序列的节点,仿佛一个个美妙的音符,连贯成优美动听的建筑“交响乐”。而在园林的序列艺术中,时而空旷雅致,时而婉转俏丽,山水楼台、曲径长廊,错落有致,形成一个动感灵活的空间序列,行走其间,山峦起伏,空间穿插变化,可谓步移景异,给人一种愉悦浪漫的情怀和轻松活泼的审美感受。
中国建筑在组织群体空间的艺术成就上远超过单体建筑造型,是中国传统建筑审美价值中一个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在园林中尤其得到充分发挥,所谓小中见大,大中见小,虚中有实,实中有虚,既造出了自然委婉的景观,又包含着中国式的哲理气质。[8]56
(三)浪漫含蓄的主题意境
意境,是心灵时空的存在与运动。对意境的追求,是主体感官体验和内心感悟综合的一种审美倾向。自古以来,中国建筑无论什么类型都着意于突出其主题意境。其中尤以山水园林为最。明朱承爵在《存馀堂诗话》中说:“作诗之妙,全在意境融彻,出音声之外,乃得真味。”中国传统建筑工程尤其是古典园林建筑,其意境在审美意义上具有二元结构,即客观事物如水榭亭台、山川鸟兽等的艺术表现和主观精神的审美体验,二者有机结合构成了我国古典园林浪漫而含蓄的意境之美。而既有意境,则必不少主题。中国古典园林艺术非常重视寄情于景、寓义于物,并运用一定的艺术手段创造出特定的主题环境氛围,使主体人与自然客体在情感上产生共鸣,并将其内心体验与直觉感受提升到更高的深度。正所谓“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由概括的景唤起无限浪漫的情。又如苏州拙政园的听雨轩,轩前一泓碧水,衬着朵朵荷花,池边芭蕉翠竹,青翠欲滴,交相辉映。使人慕然悟出“雨打芭蕉室更幽”的浪漫而怡然的主题意境。另外,中国古典园林的主题意境美,常借助诗画来表达,含蓄而雅致。一所园林便是一幅风景秀丽的山水画,园中安放的窗楹匾联,烘托出园林的主题思想及独特的审美情趣,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它唤起主体广阔的想象空间,使其不拘泥于具体的物象和自然有限的形态,不停滞于物质的物理表层,而是力求突破物象,摄取本源,将物象景观升华到精神的高度。因此,中国园林艺术主题意境的创造,既不是对客观物象机械地模仿与复制,也不是将主观感受随意地拼接与凑合,而是通过“外师造化,中得心源”,达到主观世界与客观世界的高度和谐统一,令人充分感受到中国古典园林深邃而悠远、浪漫而含蓄的主题空间意境。
翻阅完中国传统建筑工程这本博大精深的“史书”,我们看到了中华民族源远流长的文化精神,见识了古代劳动人民的聪颖智慧,领略了我们民族崇厚高深的哲理底蕴。中国传统建筑工程既有“儒”的理性,又有“道”的浪漫;威严肃穆而不缺婀娜,风情万种又不乏端庄;说繁复,也简单;谈凝重,也空灵;述清幽,也典雅。整体与部分,形式与功能在巧妙的美学控制下,达到了高度的和谐统一,可谓尽真、尽善、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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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丁浩芮]
The Aesthetics Implication of Chinese Traditional Architectural Engineering
Chen W anqiu Zeng Rongxi
Chinese traditional architectural engineering is just like a history book written by earth and wood,which has gathered up culture gene of thousands of the Chinese people.It is materialized shape ofnationalspirit.Chinese traditionalarchitecturalengineering,which developed in the intertanglement of rationality and romance,is not only different from western traditional architecture, but also different from modern construction.With its unique characteristic and aesthetic implication, Chinese traditional architectural engineering is like a brilliant star shining in the old and remote oriental country.
Chinese TraditionalArchitecturalEngineering;Rationality;Romance; Aesthetic Implication
TU-80
A
1673-8616(2016)06-0052-09
2016-09-19
陈万球,长沙理工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哲学系教授、哲学博士(湖南长沙,410114);曾蓉茜,长沙理工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哲学系硕士研究生(湖南长沙,410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