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海燕,王 杉,蒋琴娟,周 婷(湖南农业大学 园艺园林学院,湖南 长沙 410128)
“生活闲趣”
—— 李渔茶道的美学意味
朱海燕,王 杉,蒋琴娟,周 婷
(湖南农业大学 园艺园林学院,湖南 长沙 410128)
摘要:本文从《闲情偶寄》中辨“茗客”与“酒客”之趣、“论具”与“贮藏”之趣及“饮茶”与“造境”之趣三个方面剖析了李渔茶道的美学意味,认为李渔将饮茶视为生活闲趣,并用生活的审美实践真正地展示了茶的雅俗共性,对今天的我们提高生活品位、营造艺术的人生氛围及发展休闲养生之道有极大的借鉴价值。
关键词:闲趣;李渔;闲情偶寄;茶美学
李渔(1611~1680),字笠鸿,号笠翁。初名仙侣,字谪凡,号天徒。别号伊园主人、湖上笠翁、随庵主人、笠道人、觉道人、觉世稗官等,宗谱尊称“佳九公”,文坛称“李十郎[1]”。
《闲情偶寄》是李渔一生艺术、生活经验的结晶,堪称生活艺术大全、休闲百科全书,是中国第一部倡导休闲文化、生活艺术的专著。江巨荣、卢寿荣指出:“《闲情偶寄》共分词曲、演习、声容、居室、器玩、饮撰、种植、颐养八部,论及戏曲理论、妆饰打扮、园林建筑、器玩古董、饮食烹调、竹木花卉、养生医疗等诸多方面的问题,内容相当丰富,触及到中国古代生活的许多领域,具有极强的娱乐性和实用价值。”[2]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他在该书中记录了不少品茶经验,有些章节甚至专门讲述他的饮茶之道,将他平常生活中的“闲”、“趣”思想贯穿于他对茶的感悟中,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饮茶审美趣味,对后世影响极大。
茶有“洁性不可污,俭德可行道,示礼致和乐”的文化意味,最受自持清高文士们的青睐,甚至有“从来名士如名茶”之说。李渔一生闯荡江湖,游历各地,“履迹几遍天下,四海历其三,三江五湖则俱未尝遗一”;常年周旋游走于官场与戏场、文人与女人之间,不仅练就了其独特的生活情趣,还积累了涉及生活方方面面的经验。他热爱生活,更懂得享受生活,讲究生活质量,十分钟爱品茗论壶,自称“茗客”,“予系茗客而非酒人,性似猿猴,以果代食,天下皆知之矣;讯以酒味则茫然,与谈食果饮茶之事,则觉井井有条,滋滋多味。”(《闲情偶寄》)流露出对茶的迷恋。又加之李渔倡导“无事不新”,“所言八事,无一事不新,所著万言,无一言稍故”[3],现实中他也将创新理念覆盖到了生活的方方面面,充分挖掘茶饮的“闲趣”意味,这从他对茶事、茶道、茶具、茶艺等方面精彩而独到的高论即可得知。
明代,以茶待客已成常礼,文人往来,更少不了清茶相迎。每逢佳客临至,李渔必奉出新采制之茶叶,或纤毫或春芽或雏叶,用伊山泉水烹之,“漩烹佳茗供佳客,犹带源头石髓香”,香沁心脾,郁结云散。颇显趣味的是,李渔不仅能以精于择名茶、选清泉,还能以茶辨别客人是茗客还是酒客:“凡有新客人入座,平时未经共饮,不知其酒量浅深者,但以果饼及糖食验之:取到即食,食而似有踊跃之情者,此即茗客,非酒客也。”其依据是“果者酒之仇,茶者酒之敌,嗜酒之人必不嗜茶与果,此定数也”。可见,李渔不仅饮茶频次高,且用情至深,能从饮者细微的举止中辨其性情,赋予“以茶待客”这一日常礼节一种别样的生活趣味。
一杯好茶必有三要素:佳茗、净水、妙具。李渔在《闲情偶寄》中列有“茶具”一节,专讲茶具的选择和茶叶的贮藏,显现出他不落俗套,倡导“实用与审美”[4]一体的茶具审美理念。
紫砂茶具自明代兴起,至清代已成为茶具艺术中的佼佼者。李渔对此也大为赞赏:“茗注莫妙于砂壶,砂壶之精者,又莫过于阳羡(现江苏宜兴古称)。”又言“壶必言宜兴陶,较茶必用宜壶”,可见他视宜兴紫砂陶壶为最佳泡茶器具。他对当时之砂壶的价值观大不以为然,“使与金银比值,无乃仲尼不为之已甚乎?”认为“置物但取其适用,何必幽渺其说,必至理穷义尽而后止哉!”[5]大胆提出“一事有一事之需,一物备一物之用”,即“器与物宜”的观点,并在这种思想的指引下,从茶壶形制的实用与美观提出了精辟的观点:“凡制茗壶,其嘴务直,购者亦然,一曲便可忧,再曲则称弃物矣。”为何茶壶之嘴不宜直,但也不需过多弯曲,一曲即可?接着他凭借丰富的经验,指出“盖贮茶之物与贮酒不同,酒无渣滓,一斟即出,其嘴之曲直可以不论;茶则有体之物也,星星之叶,入水即成大片,斟泻之时,纤毫入嘴,则塞而不流。啜茗快事,斟之不出,大觉闷人。直则保无是患矣,即有时闭塞,亦可疏通,不似武夷九曲之难力导也”。茶壶的壶嘴之所以不能与洒壶一样制成直的,因为茶有叶底,如直,则倾茶时容易被舒展的芽叶堵塞,让品茶人觉得趣味尽失。
至于贮藏茶叶,他认为宜用锡瓶,“贮茗之瓶,止宜用锡,无论磁铜等器,性不相能,即以金银作供,宝之适以崇之耳。”这是因为虽然锡不如金银珍贵,“但以锡作瓶者,取其气味不泄”,始终贯穿其“以实用为重”的观点,并以此指导制壶技巧,若“而制之不善”,即密封不严,则“其无用更甚于磁瓶。”究其原因,主要有两个,“一则以制成未试,漏孔繁多。凡锡工制酒壶等注等物,于其既成,必以水试,稍有渗漏,即加补苴,以其为贮茶贮酒而设,漏即无所用之矣;”若制成之后,有孔缝没有发觉,“一到收藏干物之器,即忽视之,犹木工造盆造桶则防漏,置斗置斛则不防漏,其情一也。”这个道理与以木制桶和盆一样,如果制成的壶有孔缝,则比磁瓶更容易让内贮茶叶受潮(“乌知锡瓶有眼,其发潮泄气反倍于磁瓶”),“故制成之后,必加亲试,大者贮之以水,小者吹之以气,有纤毫漏隙,立督补成。试之又必须二次,一在将成未镟之时,一在已成既镟之后。何也?常有初时不漏,迨镟去锡时,打磨光滑之后,忽然露出细孔,此非屡验谛视者不知。此为浅人道也。”指出贮物制成后,应反复检查及其道理。
而另一个原因主要是盖密封不严,“一则以封盖不固,气味难藏。凡收藏香美之物,其加严处全在封口,封口不密,与露处同。”但他认为当时人们采用双层的茶瓶之盖,十分可笑,“吾笑世上茶瓶之盖必用双层,此制始于何人?可谓七窍俱蒙者矣。”主张单层之盖内以塞纸,并用日常生活之事作出生动贴切的比喻“使刚柔互效其力,一用夹层,则止靠刚者为力,无所用其柔矣。塞满细缝,使之一线无遗,岂刚而不善屈曲者所能为乎?即靠外面糊纸,而受纸之处又在崎岖凹凸之场,势必剪碎纸条,作蓑衣样式,始能贴服。试问以蓑衣覆物,能使内外不通风乎?”最后提出“故锡瓶之盖,止宜厚不宜双。”并进一步记录切实的操作方法:“藏茗之家,凡收藏不即开者,开瓶口向上处,先用绵纸二三层,实褙封固,俟其既干,然后覆之以盖,则刚柔并用,永无泄气之时矣。其时开时闭者,则于盖内塞纸一二层,使香气闭而不泄。此贮茗之善策也。若盖用夹层,则向外者宜作两截,用纸束腰,其法稍便。然封外不如封内,究竟以前说为长。”
以上关于紫砂茶具及贮茶茶瓶优劣的细致入微辨析若非没有千百次的体验,以及李渔敢于创新的精神,从何可得?而李渔力求“艺术与实用相统一”的器物审美观点等,在当时可谓让人耳目一新,对后人制壶、赏壶、择壶也有着积极的启发意义,也让日常生活的茶事活动变得丰富而有趣,可想而知,饮茶者在把玩使用“好看又实用”的茶壶时,观之阅目,水转流畅,茶香水甘,品茗之事,岂不更有趣乎?
李渔的《闲情偶寄》进一步开拓了品茶的审美范畴,他认为饮茶的乐趣不应局限在“色、香、味”审美上,而更应是一种融入生活的审美情趣,将饮茶视为休闲养生之佳物,怡情养心性之妙方:“漩烹佳茗供佳客,犹带源头石髓香”。而要享受品茶之趣,最宜处在自然之境:“半山小亭,风清月白,二三子相对,品饮清茶,可谓千古之妙事”。李渔在品茗环境的选择上,一方面沿袭明清文人提倡的与自然相融的观点,可以伴明月、花香、琴韵、自然山水;同时,他对当时那种为环境而环境,为清寂而清寂,远离人间烟火,脱离生活的造境观提出了异议,认为“顺自然之性”最为重要,“予性最癖,不喜盆内之花,笼中之鸟,缸内之鱼,及案上有座之石,以其局促不舒,令人作囚鸾絷凤之想。”盆内花、笼中鸟等显然违背了物性。其所提倡的“自然之性”是一种纯正的“真”,一种实用的“宜”;认为“宜”就是自然、得体,就是真,即物与物或物与人之间达到“两相欢”的效果。如美人头上插花,“喜红则红,爱紫则紫,随心插戴,自然合宜”,“两相欢”即是“宜”的体现。因此“凡以彼物肖此物,必取其当然者肖之,必取其应有者肖之,又必取其形色相类者肖之,未有凭空捏造,任意为之而不顾者”。“当然者”、“应有者”即本然,就是“宜”,就是真实[6]。在环境居室设计中皆有折射:因地制宜,丰俭得宜,浓淡相宜……。寻常的房舍、窗栏、墙壁、联匾等自然之物只要相“宜”,便充溢着诗情画意之美。这与郑板桥强调居所与人的关系的观点如出一辙:“十笏茅斋,一方天井,修竹数竿,石笋数尺,其地无多,其费亦无多也。而风中雨中有声,日中月中有影,诗中酒中有情,闲中闷中有伴。非唯我爱竹石,即竹石亦爱我也,彼千金万金造园亭,或游宦四方,终其身不得归享。而吾辈欲游名山大川,又一时不得即往,何如一室小景有情有味,历久弥新乎!”[7]其意皆是居所无论奢简,合乎自身情趣便是人间佳境。因而饮茶之道,茶不在乎是否名贵,美在其“真”;器不必金银,宜茶即佳;境不求奢丽,自然最美;一切无需刻意,顺人之性情,则茶趣无限。李渔一首《答于皇谢赠天阙茶诗》正是此审美趣味的体现:“闻君耽苦啜,澡雪试真茶。灶举泉如沸,出行橘放芽。只兹天阙种,堪作武陵花。卢碗姑徐酌,江梅待晚霞。旧日桑门侣,贻将谷雨茶。兰盂盛细叶,椰盏荐新芽。润比琼浆色,烟成雪浪花。先生知味者,几点似青霞。”
《闲情偶寄》文字清新隽永,叙述娓娓动人,读后留香齿颊,余味无穷。它不仅熏陶了明清时代的名士文人的养生审美观,影响了周作人、梁实秋、林语堂等一大批现代散文大师,开现代生活美文之先河。
周作人认为“李笠翁当然是一个学者,但他是了解生活法的人,决不是那些朴学家所能企及”。林语堂则更甚,曾在《悠闲生活的崇尚》中谈到:“一般人不能领略这个尘世生活的乐趣,是因为他们不深爱人生,把生活看得很平凡,刻板而无聊。”[8]李渔的文章,处处体现着对生活的热爱,作者在享受人生的同时,倾入了对人生细微的观察和深遽的思考,认为李渔“对于生活艺术的透彻理解,充分显出中国人的基本精神”。
李渔将饮茶视为生活闲趣,用生活的审美实践真正地展示了茶的雅俗共性:茶之雅,并不脱离生活的形式;茶之俗,也非庸俗之习气。古往今来,在某种程度上,饮茶在人们生活中扮演的角色是相通的,李渔的《闲情偶寄》对今天我们提高生活品位、营造艺术的人生氛围、发展休闲养生之道仍有极大的借鉴价值。对那些因日常工作或学习而累得精疲力尽的人来说,它教给我们忙里偷闲、放松身心及怡情养生之道;而对那些有闲情逸致的人来说,它也是通古辨今、提高生活审美情趣的良师益友。
参考文献
[1] 段单锦珩. 李渔传[M]. 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 1986.
[2] (清)李渔. 笠翁文集[M]. 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 1997.
[3] 肖巧明. 论《闲情偶寄》的休闲思想[D]. 长沙:湖南师范大学, 2003.
[4] 高秀丽. 李渔关于“趣”的美学思想[D]. 济南:山东师范大学, 2006.
[5] (清)李渔. 闲情偶寄[M]. 上海:贝页山房, 1936.
[6] 蒋继华. 李渔美学思想中的重要范畴[J]. 盐城工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2(1):47-51.
[7] 北大哲学系美学教研室. 中国美学资料选编(下)[M]. 北京:中华书局, 1981.
[8] 林语堂. 生活的艺术[M]. 北京:华艺出版社, 2001.
Leisure Interest the Aesthetic Meaning of LIYU Teaism
ZHU Hai-yan,WANG Shan,JIANG Qin-juan,ZHOU Ting
(College of Horticulture and Landscape, Hunan Agricultural University, Changsha 410128, China)
Abstract:XIAN QING OU JI is the crystal of the art and living of the whole life of Liyu. It is the encyclopedia of living art and leisure. It is the frst Chinese works on leisure culture and living art. This article analyzed the aesthetic meanings of Liyu Chado from the difference of Tea drinker and alcohol drinker, equipments and storage, tea drinking and atmosphere,and recognized that Liyu viewed drinking tea as living leisure and practiced living aesthetic in tea. It greatly helped improve the modern living taste, build the artistic living atmosphere and develop the leisure regimen.
Key words:Leisure interest, LIYU, XIAN QING OU JI, Tea aesthetic
中图分类号:S571.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525X(2016)01-41-44
收稿日期:2016-01-06
修订日期:2016-01-12
作者简介:朱海燕(1971-),女,湖南双峰人,副教授,主要从事茶文化与茶业经济的教学与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