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一睿
(甘肃广播电视大学文法学院,甘肃兰州730030)
叙事人称与叙事时间在《野狐岭》中的运用
韩一睿
(甘肃广播电视大学文法学院,甘肃兰州730030)
雪漠的长篇小说《野狐岭》交替使用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叙述,采用了以倒叙和预叙为主的多种叙事方式。这些叙事方式,与小说故事内容相得益彰,既是对传统艺术手法的继承,更是基于传统艺术手法的艺术创新。《野狐岭》叙事人称的合理运用,以及叙事时间的巧妙处理,值得叙事学研究者和学习者关注。
叙事人称;叙事时间;野狐岭;运用
雪漠的长篇小说《野狐岭》,是一部讲述百年前西部最有名的两支驼队,在野狐岭神秘失踪故事的小说。作者以丰富的想象力和平实的笔法,娓娓地述说了一个传奇故事;而其不同于作者过往小说的叙述手法,则是该小说的亮点。本文拟通过分析该小说的叙事人称和叙事时间,从微观层面解读小说的形式之美,为叙事学教学研究提供一种新的可能。这种应用研究,不仅能在一定意义上完善叙事学理论,使其枯燥费解的概念变得易于理解,而且能将《野狐岭》置于理论层面予以观照,以拓展读者的阅读视野。
小说家提笔创作时所遇到的第一个问题,往往是究竟应该采用第一人称还是第三人称叙事。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叙事方式的区别,在理论界一度是一个较为热门的话题;然而,自从20世纪中期开始,人们不再关注这两个概念之间的区别。研究者发现,第一人称叙事者、第三人称叙事者其实都不是作者本人,而只是作者假设出来的讲述故事的人,因此,这两种叙事人称之间的区别,不再具有实际的意义。[1](P167)布斯曾经指出,在叙事学研究中,人们可能夸大得最过火的就是小说叙事人称之间的区别,比如一篇小说是用第一人称还是第三人称写的,或者把一篇小说归入第一人称叙事类还是第三人称叙事类,但这一区别并没有告诉我们任何重要的东西;除非人们能藉此更恰切地描绘出,叙述者的特定属性是如何与我们希望从中获得的叙事效果相联系的。基于此,他认为,应使用“戏剧化”或“非戏剧化”来代替第一人称或第三人称叙事。用叙事学眼光来看第一人称与第三人称叙事,我们便会发现,两者之间的真正区别在于:其距离作者虚构的艺术世界的远近不同。具体而言,第一人称叙事者本身就生活在那个艺术世界中,与那个世界中别的人物一样,是一个真实具体可感的人物;而第三人称叙事者则完全不同,尽管他也可以被称为“我”,但这个“我”存在于那个虚构的艺术世界之外,虽然他身上也会包含一些个人特征,但这些特征还是无法证明他是那个艺术世界中的真实存在。
从表面来看,《野狐岭》中所有的叙事都采用了“我”的口气,似乎运用的是第一人称叙事方式;但经过仔细推敲后,我们便会发现,小说的叙事者“我”与幽魂叙事者们一个一个的“我”还是有所区别的。在这部小说中,作者为我们虚构了两个艺术世界:一个是“我”进入野狐岭后的现实境遇,一个是幽魂们的讲述中所呈现出来的遥远的驼队故事。两个艺术世界相互交错,同时发展,而以“我”的采访历程为主。这就意味着,主体故事中出现的“我”是第一人称,这个“我”引导读者的思路,为读者讲述了一个相对现实的探险故事:采访幽魂。这个第一人称叙事者,能将这些看似散漫的故事有序地串接起来,使其形成完整的故事。而幽魂叙事部分的“我”,实际上可以理解为第三人称,是以小说叙事人为中心辐射出来的众多的叙事者。作者之所以将这些讲述者讲述的故事也用“我”的口气表达出来,是因为这种方式既显得灵活自由,可以从当事人角度还原古老的故事;也与整部小说的叙事结构相呼应,如同会议记录般,客观地记录了访谈内容。
在《野狐岭》中,两种叙事人称交叉出现,比如在第一会的“幽魂自述”中,首先出现的是小说叙事者的一段话:“我第一次进入野狐岭时,夜幕已低垂了。星星很繁,洒在大漠的天空里。夜空显得很低,很像大鸟合拢的翅膀。”[2](P4)这段话将读者带入叙事者“我”的采访经历中,使读者的思路跟随叙事人一起进入当下现实中的野狐岭。简短的环境介绍之后,接着就是幽魂们一一登场;其中,马在波说:“野狐岭的经历,让我的生命得到了升华。那诸多的神奇,那诸多的磨难,那诸多的遭遇,真是闻所未闻,能咀嚼几世了。”[2](P8)读到这里,读者的思路就会被带向一个更加遥远的年代。整部小说在第一人称叙事与第三人称叙事的交织变化中不断推进,故事跌宕起伏,神秘莫测,由此产生了不同寻常的阅读效果。
大多数小说中的叙事人称都是统一的,或第一人称或第三人称,从头到尾均保持不变,读者的阅读期待已然适应了这样的叙事方式;而《野狐岭》的出现,则打破了这一阅读常规。翻开第一页,读者就会觉得这是一部与众不同的小说,其叙事人称并非固定不变,而是第一人称与第三人称交织并存。这种叙事方式,与小说的故事内容相辅相成,相得益彰。换句话说,采用人称变换的方式讲述《野狐岭》的故事,能将西部特有的神秘与广阔,展现得淋漓尽致。
一般而言,一部叙事文学作品均包含了故事时间和叙事时间。叙事文学作品中的故事时间,指的是故事发生的自然时间;而其叙事时间,则指的是具体呈现在叙事文本中的时间。叙事文学作品中的故事时间,是读者根据日常生活经验在阅读过程中重新建立起来的;而其叙事时间,才是作者通过讲述故事呈现给读者的真实的文本时间。叙事文学作品中的故事时间与叙事时间如果不一致,就会产生时间倒错的效果。一般而言,故事内容越复杂,故事发生时自然时间顺序的变动就越大。为了清楚地讲述复杂的故事线索,作家不得不回溯往事,或者预示未来。很多现代小说中,都存在不同程度的时间倒错。时间倒错虽然是一种古老的叙事策略,但因为应用十分广泛,故其仍然被看作现代小说的基本特征之一。在叙事文学作品中,时间倒错的效果主要是由叙事中的倒叙和预叙产生的。
所谓倒叙,是指“对故事发展到现阶段之前的一切事后追述”[3](P17)。从这一意义来看,《野狐岭》中所有的幽魂叙事,整体上都可以看作倒叙,即对已经发生过的故事的追述。比如,第二会“起场”中苍老的大嘴说:“在进入野狐岭的那时,我才20出头,把式们当然不用叫爷了,他们只叫我大嘴。”[2](P20)这个幽魂说话的时间,与小说叙述者的采访时间重合,是一个多年以后的相对当下的时间;而他所说的“进入野狐岭的那时”,则是一个非常遥远的时间点,也就是驼队故事发生的时间。很显然,这里采用了倒叙的方式。在幽魂叙事的总体时间倒叙中,小说还穿插运用了预叙手法。所谓预叙,是指“事先讲述或提及以后事件的一切叙述活动”[3](P17)。比如,第二会“起场”中苍老的大嘴说:“骆驼起场的时候,谁也想不到会有后来的灾难。没想到,后来我们经历的,竟然是那样一种毁灭性的灾难。”[2](P21)这一会围绕起场讲述,距离后来的灾难还很远,因此,大嘴有关后面灾难的叙述,其实是一种预叙;但是,他并没有紧接着讲述那场灾难,而是话题一转,又回到了起场,给读者留下了悬念。在《野狐岭》中,类似这样预示性的叙述还有很多,比如,第27会“活在传说里”的这一段文字:“在昏天暗地中,他们不知走了多久。后来,天渐渐亮了些,飞沙也渐渐静了。那时,他们才发现,沙暴出现之前的那些沟壑早就平了。那胡家磨坊,差不多挂到胡杨树梢上了。沙暴后的野狐岭上,没有了蒙驼队,也没有了汉驼队,只剩下一峰骆驼和几个土眉土样的人。幸好,他们都是沙漠通,晓得很多救命的法子——关于这一点,我可以在以后再详细地讲——在经历了千辛万苦之后,他们才走出了野狐岭。”[2](P408)在这段叙述中,“我”通过预叙,为读者交代出驼队中幸存下来的几个人最终走出了野狐岭。在使用不同叙述人称的小说中,使用第一人称叙述的小说最适宜采用预叙法,叙事者在回顾过去的生活时,可以很自然地预叙将来,因为这个“将来”相对于第一叙事时间“现在”而言,已经是遥远的往事了。
《野狐岭》中叙事时间的倒错处理,使其故事显得扑朔迷离。雷达先生指出:“人们将惊异地发现,雪漠忽然变成讲故事的高手,他把侦破、悬疑、推理的元素植入文本,他让活人与鬼魂穿插其间,他把两个驼队的神秘失踪讲得云谲波诡,风生水起。”[2]陈晓明先生也说:“雪漠的叙述越来越成熟大气了。《野狐岭》中,多种时间和空间的交汇,让雪漠的小说艺术很有穿透力。”[2]《野狐岭》中叙事时间的独特处理方式,使读者不仅体验到了该小说的独特魅力,同时也感受到了其不同于普通小说之处。
每一部叙事文学作品都无法回避叙事时间,对此,传统小说多采用顺叙,也有采用倒叙和插叙的。无论采用哪一种叙述方式,其目的均是便于清楚地叙述故事内容,使读者更好地理解作者的用意。《野狐岭》叙事时间的处理方式,既不同于传统小说,也不同于作者之前的小说。这部小说不仅使用了倒叙和预叙手法,也使用了插叙和顺叙手法。表面上看来,诸多叙述手法的运用,似乎使小说叙事显得纷繁复杂;但从整体上来看,正是得益于这些叙述手法的运用,小说才拥有了一种独特的节奏感。当然,读者要感知作品的这一节奏,只读一遍小说是远远不够的。这就意味着,这部小说的魅力,恰在需要读者于反复的阅读中,重新梳理故事线索;而要驾驭这样一种叙事方式,没有深厚的文学功底显然不行。从《野狐岭》的销售情况来看,这部小说得到了读者的肯定与喜爱。这充分说明,《野狐岭》对叙事时间的处理方式,值得叙事学研究者和学习者关注。
雪漠在该书后记中指出,《野狐岭》不是人们所熟悉的小说,而是另一种探险。它无疑是在挑战读者的阅读能力。读者不一定喜欢它,但它无疑是作者所创造的一个世界,是作者所感悟到的一个巨大的、混沌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存在。作者尽管并没有按照叙事学的要求来创作这篇小说,但我们仍然可以看出,作者是在有意挑战传统的叙事方法,尽可能地探索一种新的叙事可能,故而其将整个故事叙述得神秘莫测。雪漠是一个有着强烈社会责任感的西部作家。其作品总是超出了读者的阅读期待,以一种全新的方式展现西部文化。本文的目的之一,是通过讨论《野狐岭》叙述人称以及叙述时间的运用,以使更多的叙事学研究者关注该作品;目的之二,则是以具体作品验证叙事学的基本概念,并将这一方法应用于叙事学教学与研究之中,以推动叙事学理论与本土作品的结合研究,进而推动叙事学研究的进一步深入。
[1]罗钢.叙事学导论[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4.
[2]雪漠.野狐岭[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
[3](法)热拉尔·热奈特.叙事话语·新叙事话语[M].王文融,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
责任编辑 韩玺吾 E-mail:shekeban@163.com
The Application of the Narrative Person and Narrative Time in Wildfox Ridge
Han Yirui
(School of Humanity and Law,Gansu Radio and Television University,Lanzhou 730030)
The novel named Wildfox Ridge of Xuemo uses interchangeably the first person narration and the third person narration,and adopts a variety of narrative style in flashbacks and flashforwards.The way of narration and the novel content are supplement and complement each other,it is not only the inheritance of traditional art,but also is the artistic innovation based on the traditional art.Rational usage of narrative person in Wildfox Ridge,and the ingenious treatment of narrative time deserve the attention of the narrative researchers and learners.
narrative person;narrative time;Ye Huling;Wildfox ridge;application
I207.42
A
1673-1395(2016)10-0021-03
2016-08-12
甘肃省教育科学“十二五”规划课题(GS[2015]GHB0888)
韩一睿(1971-),女,甘肃会宁人,副教授,主要从事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