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学宁
丙申年将至,又一个猴年到来了,中邮总公司再次邀请黄永玉先生设计生肖猴票。时过境迁,年过九旬的黄永玉感触良多一一三十六年前,他设计了中国第一套生肖纪念邮票“猴票”,邮票上那只猴子的原型,叫“依沃”。
1974年我刚升人中学,时常背着小画夹去北京站前的罐儿胡同习画。胡同里有个“罐斋小院”(“罐斋”的雅号出自黄永玉先生所著的《罐斋杂记》),是京城再普通不过的狭小院落,院子里住着两位画坛大家:前院是中央美院国画系的宗其香先生一家,黄永玉先生一家则住在里院,由于房屋坐南朝北,终日不见阳光,屋里十分昏暗。但这点儿事,根本难不住这位善于“创造”的艺术家,黄先生挥笔在房屋南面的墙壁之上画了一扇大大的窗户,窗外阳光灿烂,鲜花盛开。邻里们窃笑其为“精神胜利”,黄先生则将其解读为“精神采光法”。
黄永玉自幼闯荡江湖,生性豪爽,乐于交际。府邸虽然狭小昏暗,但丝毫不影响他结交朋友。黄永玉交朋友绝无门第之分,上自达官显贵,下至平民百姓,都是他的座上宾,每有来客面对满墙的琳琅画作啧啧称赞之时,黄先生常会拔出嘴里的烟斗扬头说:“喜欢就摘走”,豁达性情,自此可见一斑。
彼时,身为美院版画系教授的黄永玉先生,已经少有版画问世,而是改画水墨国画了,其创作尤以荷花最为拿手。那时,黄先生最常去的写生地点就是眼下的莲花池公园,罐斋邻里常见黄永玉从里院推出一辆自行车,车把、车座上挂满画具,清早呼啸而去、傍晚满载而归,潇洒快乐之情,写满了黄先生清瘦的脸庞。
一日,黄先生自莲花池写生归来,在院中与罐斋邻里眉飞色舞地描述莲花池景致之美,说那地方芦苇丛生,荷花盛开,池水清澈见底,湖中小鱼成群。正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不几日,又见黄永玉满车披挂推车而出,准备直奔莲花池而去,见此状我赶忙抓住他的自行车后座:“带我去吧!”
黄先生回身问道:“你去?你去干吗?”
我扬了扬手中的小罐头瓶:“抓鱼。”
黄先生为难地看了看车上挂满的画具,又看了看我,忽地俯下身贴着我耳朵说道: “不行啊,那地方有狼,专叼小孩!”
闻听此言,我顿时呆在那里,惊恐之下松开了手。黄先生迅即偏腿儿上车,临出院门回头冲我狡黠一笑。
“捕鱼梦”破碎了,我还有“驯猴儿梦”。
当年开春,黄永玉从南方带回一只猴子并取名“依沃”,将其拴在前院的小树上。依沃初到罐斋,不免人地生疏,每日里瞪着圆圆的眼睛,羞怯扫视着周围的一切。不过依沃很快地适应了罐斋的环境,并与院里老老少少打成了一片,每日里喂猴逗猴,成为罐斋孩子们的必修功课。依沃最擅长的就是模仿,你挠头,它也挠头;你龇牙,它也龇牙。随着对周围环境的熟悉,它学会的本事越来越多,猴子的顽劣本性也暴露出来,撒泼、打滚、欺负小孩……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的学习成绩一路下滑,上课的时候时常走神,满脑子都是依沃的身影,课本、作业本上也画满了各式各样的猴子。一天化学课,我正在本子上涂抹《猴山大战图》,身后传来了化学老师的声音:“你去动物园了?”
周日清早,我揣着依沃最喜欢吃的花生,三步并两步向罐斋奔去,心想着逗猴的欢乐,不由得乐出了声。进得门来,直奔拴依沃的小树而去,咦,树上空空如也,依沃不见了!树旁站着黄永玉先生,只见他手持烟斗眉头紧锁,正在与罐斋邻里分析着案情:“这些日子依沃一直没有精神,老闭着眼。”一位邻居说:“它还老打喷嚏流鼻涕呢,是不是得了感冒呢?”“感冒?不应该啊,天也不凉,怎么会感冒呢?对了,是不是被人传染的呢?没错,一定是吃了得感冒的人喂的东西被人传染得的。”
闻听此言,我赶忙分解道:“不是我传的。”黄永玉闻言笑了,俯身胡噜了一下我的小脑袋说:“肯定不是你,因为你不在作案现场嘛。”
依沃死了,“驯猴儿梦”也破碎了。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每当走进罐斋小院,望着那棵拴过依沃的小树,我眼前总是不禁浮现出依沃上下翻飞的身影,心里的惋惜和惆怅自不必说。
丙申年将至,又一个猴年到来了,中邮总公司再次邀请黄永玉先生设计生肖猴票。黄永玉说道:
自从那年帮邮电部画猴子到现在,三十六年过去了,那时我才五十多一点,今年又叫我画猴子邮票,我今年九十二三了,我说这是我最后一次画猴子了,朋友们哄我说:“不老不老!你起码还有二十年好活,再画一圈猴子还有找头……”“好笑!那时候我很可能在冥王星哪条大街上哪家茶馆里跟伽利略或哥白尼喝下午茶,悠悠太空,你怎么找得到我?”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