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贵才
爱神花园的戏仿、续写与重构
——《樱桃盗贼》和《樱桃熟了》的互文性
陈贵才
摘要:坎皮恩的《樱桃熟了》集音乐性与文学性于一体,是诗人音乐才能和诗歌才能的充分展示。劳伦斯的《樱桃盗贼》集绘画性与文学性于一体,是诗人的绘画才能和诗歌才能的鲜活再现。在充分施展个人才能和有效汲取西方文化优良给养的同时,坎皮恩建构了一个人文主义主导下的神圣不可侵犯的爱神花园,而劳伦斯则在戏仿和续写坎皮恩的爱神花园,在巧妙套用英语俚语和充分记忆英国民歌的基础上,重构了一个女性主义主导下的三维立体的血腥爱神花园,重写了英国文艺复兴时期的人文主义文学和文化传统,有力地推进了女性主义文学书写。
关键词:《樱桃熟了》;《樱桃盗贼》;人文主义;女性主义;互文性
互文性(intertextuality)是由法国文学批评家朱莉娅·克里斯蒂娃率先提出并进行探讨的一个文学理论,后来不少西方文学批评家也进行了长期深入的研究。互文性理论家认为,任何文本的生成都源于一个既定的模本,但又不拘泥于该模本。这个模本既可以是社会文化文本,也可以是具体的文学文本,还可以是社会文化文本和文学文本的叠加。这就是互文性理论家所说的广义互文性和狭义互文性。广义互文性是指“文学文本对社会文本的阅读和重写”[1]26;狭义互文性是指“一个具体文本与其他具体文本间的关系,尤其是一些有本可依的引用、套用、影射、抄袭、重写等关系”[1]26。需要指出的是,2个文本间所形成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这种现象并不以互文性概念的提出和演变为转移,相反,互文性理论只是为读者提供了一种新的阅读方式,即对线性阅读的突破以追求平面式甚至是立体式的阅读。“互文性使我们可以把文本放在2个层面进行思考:联系的(文本间的交流)和转换的(在这种交流关系中的文本之间的相互改动)”[2]57。互文性研究就是在阅读和阐释中探寻2个文本之间既有的多维立体的内在联系,即把隐藏在2个文本之间共有的文学性挖掘出来。互文性研究不仅在于追忆伟大的文学和文化传统,而且在于发现文本对伟大传统的转换生成。纵观英国诗歌之园林传统,爱神花园的建构无疑成了历代诗人的至爱。通过各种奇妙的隐喻,他们在客观存在与主观想象之间创建了一座座爱神花园:斯宾塞的芬芳满园的爱神花园,莎士比亚的贞女花园,坎皮恩的神圣不可侵犯的女神花园,布莱克的深受教会摧残的爱神花园,彭斯的红玫瑰园和劳伦斯的血腥爱神花园。在这些诗人所建构的爱神花园中,劳伦斯的《樱桃盗贼》和坎皮恩的《樱桃熟了》不仅在诗歌文本和社会文化文本上存在着共有文学性,而且在对伟大传统的转化生成中实现了从人文主义的女性书写到女性主义书写的跨越。
托马斯·坎皮恩是英国文艺复兴时期著名的诗人、作曲家和音乐家。《樱桃熟了》这首小诗集音乐性与文学性于一体,是诗人音乐才能和诗歌才能的充分展示。在遵循英国文学特别是英国诗歌传统的同时,坎皮恩选取“樱桃”这一象征爱情禁果的意象,大胆地“借用了当时伦敦街头卖樱桃的小贩的叫卖声‘Cherry-ripe’,惟妙惟肖地模仿那种街头的叫卖声‘Cherry-ripe,ripe,ripe’中的自然旋律”[3]36,绘声绘色地建构了一个神圣不可侵犯的爱神花园。该诗的译文(周定之译)如下:
有一座花园在她的脸上,/盛开着百合和玫瑰;/那地方是个美妙的天堂,/还有各种鲜果累累;/没人能买那儿生长的樱桃,/除非它们自己叫唤,“樱桃熟了!”
那樱桃正中含蓄,/两排灿烂的明珠,/每当她粲然一笑,/它们像衔雪的玫瑰花苞;/贵族王爷也买不到那樱桃,除非它们自己叫唤,“樱桃熟了!”
她的眼睛像天使护卫樱桃,/她的眉毛像弯弓站立防守,/她刺心的蹙额时时发出警告:/要处死企图偷看或动手的人,/没人能接近那神圣的樱桃,除非它们自己叫唤,“樱桃熟了!”
爱神花园的美丽性在于其多维而奇妙的美学建构。从修辞学的角度来看,诗人以比喻和拟人的手法把读者从自然人性的世界带入了爱神花园世界。就诗歌画面布局而言,第1个画面整体描写了姑娘白里透红的脸蛋,第2个画面是对姑娘唇齿的特写,第3个画面则是对姑娘眼睛和眉毛的刻画。这3个画面正好体现了英国文艺复兴时期诗人的人体美学。“在文艺复兴时期的英国诗歌中,爱神花园里总有一个美貌女郎,如果没有她的存在,爱神花园就失去了意义”[4]2。从诗歌韵律结构来看,该诗所采用的四音步抑杨格,读起来朗朗上口、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正好与诗中女性坚决的态度相契合,也是诗歌内容与形式的统一。在视觉效果上,花园里白嫩的百合和娇红的玫瑰相互映衬、相得益彰,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姑娘白里透红的面庞之美,让人目酣神醉。在嗅觉效果上,花果满园的爱神花园香飘四溢,扑鼻而来,让人垂涎欲滴。在听觉效果上,诗人所模仿的樱桃小贩的叫卖声“Cherry-ripe,ripe,ripe”的自然旋律不仅使诗歌雅俗共赏,而且让人清耳悦心。
爱神花园的神圣性源于园内百合和玫瑰厚重的文化建构。在诗中,诗人把姑娘的美丽面庞比作一个花果满园、芬芳四溢的花园,园里盛开着白嫩的百合和鲜红的玫瑰,树上挂满美丽动人的樱桃。这花园美如天堂。“面庞——花园”这个出神入化的比喻让人顿生无限遐想。作为爱神花园不可或缺的成分,纯净无瑕的百合不禁让人联想到姑娘白嫩的肌肤和白皙的脸蛋,其底部的粉红色还让人联想到她白皙脸蛋上的红胭脂。百合娇柔的花瓣和优美的形态让人联想到亭亭玉立的仙女,其低头含苞欲放的花骨朵还让人联想到掩面而笑羞羞答答的少女。而且,百合丰富的文化内涵引领读者进入底蕴厚重的文化世界。在西方文化中,百合不仅是天后郝拉乳汁的结晶,而且是亚当和夏娃泪水的幻化。百合最初为黄色,但因圣母玛利亚的采摘而变成了现在的白色,因此百合也被称作“圣母之花”。在中世纪,基督徒们还常用百合来供奉圣母玛利亚。因此,百合成了圣母玛利亚的隐喻,宛如圣母玛丽亚的爱神不知不觉就进入了读者的期待视野。作为另一爱神花园不可或缺的成分,园中娇红的玫瑰同样勾起人们对姑娘红润脸蛋的遐想,把读者带入了爱神和美神的世界。在古希腊神话中,玫瑰是爱与美的复合体,既是美神的化身,又溶注了爱神的血液。“面庞——天堂”的隐喻直接把读者带到了鲜果累累、让人心生无限联想,但又让人无比敬畏的伊甸园。
爱神花园的不可侵犯性在于天使的果决和严加守护。诗中第3节“眼睛——天使”的隐喻极易唤起人们对威严、勇猛和英勇善战的天使米迦勒的记忆。根据基督教文化,米迦勒是上帝的首席战士,是天界天使团的领导者,他曾把进犯耶路撒冷的15万亚述大军一夜间全部歼灭,成功阻止了亚伯拉罕将独子献祭,成功捕拿并囚禁千年古龙撒旦。这一系列的英雄壮举让人闻之则魂飞胆丧,见之则屁滚尿流。而且,在基督教文化传统中还流传着米迦勒对圣母玛莉亚的灵魂严加守护,决不让人玷污的传说。因此,有如此天使严加守卫的爱神花园没有任何人敢擅自闯入,即使是贵族王爷也只能望而却步、望园兴叹。
坎皮恩神圣不可侵犯的爱神花园洋溢着浓郁的人文主义色彩。在文艺复兴时期,人文主义者积极肯定个人对财富、爱情和幸福等的追求,热情洋溢地赞美人、关心人和尊重人,勇敢大胆地呼吁把人和人性从宗教束缚中解放出来。人文主义者对人的赞美、肯定和解放等又主要体现在女性身上。在人文主义诗人坎皮恩笔下,女性的美如画卷般地展现出来:百合般白嫩的肌肤、玫瑰般红润的嘴唇、白里透红的脸蛋、樱桃般圆润的小嘴、明珠般洁白的牙齿、玫瑰花苞似的唇齿、天使般的眼睛和弯弓似的眉毛。坎皮恩对女性的肯定表现在女性自决权的行使。在诗中,女性睿智的抉择不仅体现在她不为金钱所动容和不因权势而折腰上,而且体现在她那心灵深处的自由选择,勇于发出灵魂深处的呐喊,敢于对有钱有势者说不,敢于展现处死妄动者、偷食者或入侵者的威力。这不仅是坎皮恩对爱神花园本质的完美诠释,而且是其发扬人文主义精神的女性书写的强力宣言。
历经300多年的时空跨越和社会历史文化与文学传统的演变,曾经神圣不可侵犯的爱神花园到劳伦斯笔下已失去了原有的神性和人文主义色彩,已被涂染上了血色,弥漫着浓浓的女性主义色彩。
《樱桃盗贼》这首爱情小诗源自劳伦斯早期诗集《爱情诗及其他》。此诗共3节,每节自成一个画面。这3个看似相互独立的画面实则是经过诗人高度裁剪和巧妙组合而成的一个三维立体的隐喻世界。透过这个世界,劳伦斯较好地展露了他作为未来诗人和画家的潜能。此诗虽然算不上诗人的上乘诗作,也不属于英国诗歌园林的娇花,更不是评论界的宠儿,但它与人文主义诗歌和浪漫主义诗歌一道,共同续写了英国诗歌之爱神花园传统,同时又促成了这一伟大传统的文化转向。该诗的译文(陈贵才译)如下:
像东方少女黑发间的红色珠宝,/葱葱茏茏的樱桃树上/挂满串串鲜红欲滴的樱桃,/宛如发卷下鲜血滴淌。
亮晶晶的樱桃下,/三只死鸟翅膀紧合:/它们是两只白脯画眉和一只乌鸦,/这帮小毛贼被染得通红。
一个耳际挂满鲜红樱桃的少女,/在干草堆旁向我抛来媚眼,/想把红彤彤的果实献给我,/我倒要看她是否有泪要掉。
劳伦斯的诗歌意象“樱桃盗贼”源于对人文主义诗人坎皮恩的“樱桃熟了”和英语俚语“摘樱桃的人”即“玩弄少女的色魔”的巧妙套用。这一创造性的套用不仅拉近了300多年的文学跨越,而且促成了文学文本与社会文化文本的联姻和新文学文本的写就。“文学的写就伴随着对他自己现今和以往的回忆”[2]35。在忆古思今创作诗歌文本的过程中,劳伦斯心中吟唱着20世纪初英国流传甚广的民歌《草莓集市》,手里挖掘着其中丰富的樱桃文化,最终在思想的熔炉中提炼出了“樱桃盗贼”这个全新意象。通过套用、熔合和提炼,劳伦斯把英国不同时代的诗歌意象和文化意象“成熟的樱桃”“摘樱桃的人”和“樱桃盗贼”巧妙地串联起来。通过此链接,劳伦斯不仅为诗歌内容注入了新的元素,而且给诗歌文本烙上了鲜明的个人印记和时代印记。
劳伦斯的爱神之树是对东方异域少女的临摹,给爱神花园增添了一定的神秘感。在诗中,诗人把枝繁叶茂、鲜果满枝的樱桃树比作长发飘飘、阿罗多姿的成熟东方少女,把葱茏的树枝比作姑娘黝黑纤细的飘飘长发,把树枝上鲜红的樱桃比作少女长发间的红色珠宝。长发飘飘、阿罗多姿的少女妩媚动人,神秘的东方少女令人神往,珠宝的点缀更显少女的高贵。在英语文化中,樱桃常与女性相联系。树枝上圆圆的樱桃极易让人联想到少女的樱桃小嘴,而鲜红的樱桃则象征着成熟的少女。因此,美丽高贵的爱神之树诗画般地呈现了出来,不仅让人目酣神醉,而且让人垂涎欲滴,更令人心驰神往。
然而,如此令人神往的爱神之树却涂染着血色,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在劳伦斯的爱神之树上,红彤彤的樱桃、红艳艳的宝石、血淋淋的鲜血以及血肉模糊的樱桃盗贼在色彩上互为一体,共同构成鲜红的画面。在英语文化中,红色常与血腥、恐怖、残忍等联系。因此,令人神往的爱神之树成了血腥之树。在西方文化中,红色又是诱惑的代名词,英语中的“scarlet woman”指“风情万种的女人”,而樱桃又喻指女性,因此,对年少无知的“樱桃盗贼”而言,鲜红欲滴的樱桃诱惑大得让他们难以抵挡,于是飞蛾扑火般地向樱桃树飞去,最终惨死于樱桃树之下。因此,劳伦斯的爱神之树成了诱惑之树、恐怖之树、血腥之树。
劳伦斯血腥的爱神花园充斥着矛盾,与诗人矛盾的内心形成互文。在爱神花园面前,鲜红欲滴的樱桃让人蠢蠢欲动、趋之若鹜,血滴似的樱桃让人忐忑不安、犹豫不决,樱桃树下血肉模糊的小毛贼让人顿生畏惧、望而却步。因此,当樱桃少女把其果实献给我时,我内心深处交织着矛盾,兴奋与痛苦并生,期盼与忐忑同在。这种充斥矛盾的爱神花园正是“我”内心情感世界的真实写照:纠缠于母亲与恋人杰茜·钱伯斯的两难际遇中,我不能自拔,内心矛盾重重,甚至到了分裂的地步,分裂成了蠢蠢欲动的自我和胆战心惊的自我。因此,当遥远的虚无的少女想象成了心中无时不在的存在时,眼前活生生的樱桃少女却成了“我”心中无可奈何的虚无。
劳伦斯的爱神花园呈三维立体状,与其三角关系式的情感历程形成互文。诗歌第1节所刻画的爱神甜美诱人,是劳伦斯对心上人杰茜·钱伯斯的临摹,是少年男孩正常的心理向往,也是对甜美爱情的美好憧憬。诗歌第2节所刻画的画面是血腥的,是其心上人杰茜和亲爱母亲的共同画面,画出了其内心世界的苦楚与矛盾,因为现实中劳伦斯一方面对自己的心上人杰茜·钱伯斯一往情深,另一方面却因他母亲的谆谆教诲和百般阻挠而痛苦不堪,最终劳伦斯的爱情之火被无情地浇灭,爱情之梦被严重击碎。第3个画面是诗人自己的画面,画出了诗人在两难际遇之中的无可奈何。这三维立体画面的建构正是诗人三角关系式的情感历程的解构。
虽然劳伦斯的爱情小诗《樱桃盗贼》具有很强的自传性,但“诚实的批评和敏锐的欣赏不应该针对诗人,而应该针对诗歌”[5]62,特别是诗歌中鲜明的时代烙印。
劳伦斯血腥爱神花园的立体建构进一步推进了人文主义的女性书写。在劳伦斯的爱神花园中,一帮无知无畏、经不起爱神诱惑的小毛贼偷偷闯入了爱神花园,它们本想乘虚而入,摘取樱桃,没想到却落得狼狈不堪、血肉模糊的下场,最终飞蛾扑火般地死在樱桃树下。这就给读者留下了疑问:是被爱神残杀还是自身欲望之火的自然熄灭?诗人对此并未具体指出,但这并不是回避,而是另有所指,那就是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和主体性的回归。她们已俨然成了自己的主人,完全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捍卫自己的花园、守护自己的樱桃和处决前来冒犯的樱桃盗贼。她们已敢于冲破父权制的束缚,走向属于象征成熟女性自己的人生舞台——“干草堆”。她们已勇于表达真实的内心诉求,并积极追寻心灵深处的自由选择。
在遵循英国诗歌园林传统的同时,劳伦斯充分发挥了个人才能,巧妙“借用樱桃的比喻意义,在这首诗中营造了一种伊甸园式的意象”[6]57,构筑了一个既烙有个人情感印记,又烙有以女性主义为特征的时代印记的爱神花园,从而推进了人文主义的女性书写。
虽然历经了300多年的历史跨越,坎皮恩和劳伦斯在写就他们自己的诗歌文本时,不约而同地汲取了英国富饶的文化给养,不谋而合地选取象征女性贞操的樱桃为核心意象,绘声绘色地建构了烙有鲜明时代印记的爱神花园,别具匠心地书写了人文主义和女性主义的文学和文化传统。
坎皮恩所建构的爱神花园成了女性心灵的乐园。在胡家峦看来:“真正的乐园是理性支配情感的地方,也是心灵欢乐的地方,更是品德的地方”[4]6。在女性的乐园深处,她们渴望自己的肌肤如百合般白嫩,脸蛋如盛开的玫瑰和百合白里透红,朱唇如红红的玫瑰,小嘴如樱桃般圆润,牙齿如明珠般洁白,唇齿如即将绽放的玫瑰花苞,眼睛如天使,眉毛像弯弓。她们希望自己美如仙女下凡,也如天使般高贵,希望护卫好自己的樱桃,决不让妄自采摘者得逞,还希望她们的乐园如天堂般神圣不可侵犯。由此可见,在坎皮恩笔下的女性心灵乐园中,爱神之树常青,爱神之花常在,但爱神之果谁也不敢去买卖。
劳伦斯所建构的爱神花园成了少男心灵的荒原。作为爱情的祭司,劳伦斯虽然在少女的刻画上花了不少笔墨,但其着力点却落到了企图盗取樱桃的小毛贼身上。由于经不起少女樱桃的诱惑,“这帮小毛贼”偷偷摸摸地闯入爱神花园,飞蛾扑火般地扑向禁果樱桃,最终又悲壮而凄凉地死于其下。作为英国文学传统的继承人和开拓者,劳伦斯在诗歌创作中善于运用象征手法,“他在作品中保持了现实主义的框架,而在这个框架之内却出色地容纳了超越了现实主义的各种丰富的象征含义”[7]237。在诗中,劳伦斯精心刻画的3只鸟儿即偷食禁果樱桃的那帮小毛贼无疑象征着无知无畏的少男。当他们以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闯入了敞开的爱神花园,炙热的内心世界瞬间冷却了、凝固了,因为他们看到的是血染花园的惨状,闻到的是浓烈的血腥之味。因此,虽然劳伦斯的爱神花园已经开放,但少男所见的凄惨现状足以让他们尚未成熟的心灵荒芜。
在继承和发展坎皮恩女性心灵乐园的同时,劳伦斯重构了一个弥漫着女性主义色彩的血腥爱神花园。在《樱桃盗贼》这首诗中,曾经美妙无比、芬芳迷人的爱神花园现在虽然仍然美丽迷人,但已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曾经牢牢关锁的爱神花园现在已悄然敞开,曾经神圣不可侵犯的爱神花园现在已趋向世俗化,曾经贵族王爷都不敢轻易采摘和买卖的樱桃现在已让小毛贼品尝,曾经傲慢无比、目中无人的爱神现在已勇于表达她们对男性的向往并积极主动地追求着她们的意中人。然而,虽然爱神已积极主动地打开了爱神花园之门,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们就会委曲求全、逆来顺受,相反,她们宁愿接受光明正大的追求者,也决不让偷偷摸摸的小毛贼得逞。
纵观英国诗歌之爱神花园传统的存在之链、影响之链和发展之链,我们可以看出,每一个特定时期的爱神花园都在戏仿着那一特定时期的社会历史文化,每一座新生的爱神花园都在续写和重构着原有的爱神花园,每一座新生的爱神花园都在重写着原有的文学传统和文化传统。劳伦斯的爱神花园不仅戏仿和续写了坎皮恩的人文主义支配下的爱神花园和英国的樱桃文化,而且重构了一座女性主义支配下的爱神花园。
爱神花园的戏仿、续写与重构不仅体现了英国伟大文学传统的嬗变,而且体现了文化传统的流变。从坎皮恩的人文主义书写到劳伦斯的女性主义书写的历史递变过程既是社会的进步,也是历史的必然,更是精神的引领和价值取向的延伸。在英国文学的伟大传统中,爱神花园的戏仿从未停止过,爱神花园的续写也从未间断过,爱神花园的重构仍在进行着。在戏仿、续写和重构传统爱神花园的同时,作家们或诗人们既解构着传统的爱神花园,又重构着新的文学传统和文化传统。正是这样的建构、解构和重构的循环往复,才使得英国的诗歌园林古树参天、幼苗茁壮。也正是得益于英国文学和文化的优良传统和充分发挥个人才能,劳伦斯这棵文学之树才根深叶茂。
互文性研究的根本目的在于从2个文本间发现并建立联系,把文本间固有的隐文效果展露出来,以恢复人们对文学传统和文化传统的集体记忆,让读者在文本对话、文化对话和价值观对话中获取新的阅读快感和审美体验,从而使读者在愉悦的阅读中见证历史文化传统、审视社会人文现实,并在领略个人才能的同时从伟大的文学传统和文化传统中汲取有效养分。作为英国诗歌之爱神花园传统的存在之链上的重要一环,坎皮恩不仅创造性地书写了人文主义支配下的爱神花园,而且作为影响之链上的重要一环影响着劳伦斯爱神花园的重构和文学与文化传统的重写。处于影响之链末端的劳伦斯在发展坎皮恩的人文主义的女性书写的同时,有力地推进了女性主义文学和文化的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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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文汝)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1999(2016)05-0065-04
作者简介:陈贵才(1980-),男,硕士,滇西科技师范学院(云南临沧677000)外语系讲师,研究方向为英语诗歌和劳伦斯诗歌。
收稿日期:2016-01-22
基金项目:2015年云南省哲学社会科学基金学科建设项目“劳伦斯诗歌与英国诗歌传统的互文关系研究”(XKJS201506);2015年云南省教育厅科学研究基金项目“互文视野下劳伦斯诗歌与英国文学传统”(2015Y5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