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家园的守望者
——阮章竞童话诗歌人物“原型”探微

2016-03-23 23:47徐亮红
关键词:海螺牛仔原型

徐亮红

精神家园的守望者
——阮章竞童话诗歌人物“原型”探微

徐亮红

阮章竞是老一辈革命家中比较独特的一位作家,他的童话诗歌创作取得了突出的成就。以阮章竞的4部童话诗歌作为研究对象,考察他的童话诗歌中的人物“原型”,即“智慧老人”和“童神”,探讨这两类人物“原型”所表征的理想人格,揭示作者对精神家园的守望,以及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坚守。

阮章竞;童话诗歌;人物“原型”;“智慧老人”;“童神”;人格化

阮章竞是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一位重要的诗人,他的童话诗歌是其诗歌创作的重要组成部分。1956年,阮章竞创作的童话长诗《金色的海螺》产生了较大影响。下面以 《金色的海螺》《马猴祖先的故事》《牛仔王》和《小姑娘与乌猿婆》这4部具有代表性的童话诗歌作为研究对象,从“智慧老人”和“童神”这两个“原型”来探讨阮章竞童话诗歌的特色与成就。

一、故乡记忆与原型心理

阮章竞的童话诗歌以丰富的想象力和精彩的故事情节而脍炙人口。在这些诗歌中,阮章竞精心营造了一个童话世界,这个世界的中心地几乎都在珠江流域。据地理记载,珠江流域的五桂山繁花似锦,芳香四溢,因此得名“香山”,后为纪念孙中山先生而改名“中山”,即今天的广东省中山市,也就是阮章竞的故乡。从阮章竞的4部童话诗歌来看,故事的发生地都集中在“珠江”和“大山”,它们或与山有关,或与水有关,或者干脆写明“珠江”。在《金色的海螺》中,故事的发生地是“大海的那边”;他在《牛仔王》的开头写道:“天上有条银河,人间有道珠江,银河银光闪闪,珠江闪闪发光”;在《马猴祖先的故事》与《小姑娘与乌猿婆》中,他也分别写道:“很高很高的大山下,有一条发光的小河”“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座很高很高的山”。也就是说,阮章竞的4部童话诗歌总是离不开“故乡”。阮章竞一生投身革命,从小远离家乡,但故乡依然停留在他的记忆里,从来没有离开过他的思想,当他执笔创作童话诗歌时,故乡的山水、风情、人物和古老的传说都一一走进他的诗里。可见,故乡是他精神世界里永远的“情结”。

1970年,在“文革”斗争异常激烈的时候,阮章竞感到身心疲惫,一时陷入迷惘,便萌发了写作故乡题材回忆录的想法,于是《故乡岁月》诞生了。在这部作品中,阮章竞详细描述了自己的童年生活:虽然贫困,但隔着几十年的光阴,留下的尽是点点滴滴的欢乐。他疲惫的身心在对故乡的怀旧梦境里得到了欢娱,因此超越了现实,也诗化了童年。当童年的不快和痛苦被净化,而快乐的记忆则更为真实,故乡成了“心象”的故乡,是精神的家园。在这个家园里,阮章竞回归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精神和意念,如对正义、勇敢和善良的坚持,对理想人格的仰慕,对美好未来的向往。这种回归,是人类伊甸园情结的“无意识”反刍,是挥之不去的“原型”梦境。

高尔基说:“原型”是人类世世代代不断复现、类化的模式和主题。作为一种活动的心理力量,它在同一民族的世代遗传中具有连贯性,构成为一个民族伟大的童心。在文学史上,作家常常自觉不自觉地返归这颗童心,受到“原型”力量的牵引,重复前人描写过的母题。阮章竞的《金色的海螺》在民间世代流传过程中就有多个版本,“海螺姑娘”的化身形象也多有不同,花草虫鱼皆可以幻化成“海螺姑娘”,这都是得益于“原型”的力量。荣格认为“原型”的意义在于“把个人的命运纳入人类的命运”,唤起“亲切的力量”,而且“通过给它赋予形式的努力,艺术家将它转译成现有的语言,并因此而使我们找到了回归最深邃的生命源头的途径”[1]101。因此,“原型”作为一种共通的“原始意象”,它的显现总是透露着一个民族深层的文化心理意涵。这种“原型”现象,常常通过梦、幻想、想象、童话、传说、民间艺术等曲折地呈现出来。

故乡构成了阮章竞童话诗歌的“原型”情境。他童话诗歌中的“故乡”,作为故事的承载体演绎了曲折生动的童话传奇。这个故乡,从地理意义上来说,是诗人的出生地,但从审美功能的意义上来看,已然原型化、审美化了。在4部童话诗歌里,“珠江”和“大山”生命常青,如诗、如画、如梦,生活其间的男男女女既有生存的艰辛,又有非凡的神力,各自带有某一方面的类型特征,或善,或恶,或美,而且善恶有报。它们和阮章竞的童年生活有相似之处,却又相去甚远。也就是说,故乡已然成为了“原型”的梦境,它的存在时间更为久远,是中华民族繁衍生息的最初憧憬之地。

在阮章竞的童话诗歌中,与这种“原型”故事浑然一体的是无处不在的隐形叙述者——“邻家婆婆”。在《故乡岁月》里,诗人记载道:“夏秋的晚上,凉风习习,就在房屋檐前、大榕树下、芭蕉林边,享受听邻家老阿婆们讲故事的快乐时光。有位80多岁的缪家老阿婆经常给我们讲故事,什么芭蕉姑娘、海螺姑娘、牛仔王造反、乌猿婆吃小孩、水牛怎么从天上被土地引诱推下人间为人耕地等等,她讲得有声有色,加上表情手势,把每一个听故事的孩子,都引入到一个神奇的世界里去……这些不识字的老阿婆,都是优秀的口头文学家、诗人,她们把故乡的庙宇、奇山异石,都附加上一个美丽动人的神奇童话。”[2]7

在《金色的海螺》中,叙述者说:“我记得是在芭蕉林里,跟邻家婆婆学唱儿歌。我学会一个又学一个,天天都灌满两只耳朵”“邻家婆婆教我唱这支歌儿,我一字没掉唱过好几百回。到底以后他们有多少个孩子,唉!就这最后一句没有学会”。同样,在《小姑娘与乌猿婆》里也有这样的“婆婆”:“记得是在一个夏天的晚上,荷塘里,泡着一个圆圆的月亮,凉风儿,吹来阵阵清香,我外婆,讲了一个非常聪明,又非常胆小的姑娘”。在这些作品中,“邻家婆婆”讲的故事和“我”讲的故事套叠在一起,“邻家婆婆”是给“我”讲故事的人,“我”再把这个故事写成文字讲给别人听。

因此,阮章竞的4部童话诗歌最初都来自于“邻家婆婆”的民间叙述,来自于她的原初记忆,“我”是故事的讲述者,在“我”讲述的时候,“邻家婆婆”是隐形的叙述者。“邻家婆婆”营造了“故乡”故事的情境,使故事像梦一样萦绕在接受者的心头。“邻家婆婆”具体是谁并不重要,也无需考证,她只是民间文化的承载者和传递者,她讲述故事的场景再现暗合了人类童年记忆的快乐片段,也是对过往时光中众多拥有类似场景的人类原初梦境的观照,这种场景具有普遍性,具有“原型”特征。对于接受者来说,隐形叙述者讲述的故事难免掺杂了民间传统文化的糟粕,但这似乎都无关紧要,最紧要的是由“邻家婆婆”支配并参与营造的画面和场景的原初性、神秘性和梦幻效果。它让接受者认可和向往那故乡的伊甸园,而“邻家婆婆”就是那颗“伟大童心”的见证者和传递者。

如此,“故乡”、童话的隐形叙述者——“邻家婆婆”共同创作了阮章竞的童话故事,形成了故事的“原型”效应。

二、智慧老人:精神类型的转换

(一)“智慧老人”的由来

在爱沙尼亚童话里有这样一个故事:一个被虐待的小孤儿放跑了几头奶牛,小孤儿因为害怕,就离开家乡一个人到处流浪,有一天他晕倒了,醒过来一看,有个长着很长很长白胡子的老爷爷在用一个奶瓶给他喂奶,并告诉小男孩:“你必须寻求新的命运,但我无房、无家、无妻、无子,所以不能给你更好的照顾,只能给你一些建议”。于是,小孤儿按照老人所说的一直往前走,七年后,终于到达了一座预示着好运的“大山”,孩子安定了下来。

用“原型”分析这个故事,荣格认为“精神”的心理具体化具有“原型”的性质,“精神类型作为老人出现在童话中的频率几乎与出现在梦中一样”[3]173,老人总会在孩子处于孤苦无援、绝望危难的时候出现,但由于内在或者外在条件的缺乏,故事中的主人公凭借个人的力量无法实现目标,老人就以人格化的思想的形式出现了,给主人公的匮乏做一些弥补,这种类型的老人,荣格把他命名为“智慧老人”。“智慧老人”在故事中是以实体的人物形象出现的,荣格认为老人本是对道德和身体力量的有意识的思考和集中,这些力量自发地出现在意识之外的心理空间之中[3]174。也就是说,老人实际上是一种精神和意念,上述童话中的白胡子老人就具备相应的特征。

阮章竞的4部童话诗歌和这个故事具有相似性。如《牛仔王》中的“老阿公”和“老阿婆”,“牛仔王,牛仔王,生下就没有爹,出世就没有娘”,“牛仔王”和小孤儿一样,身世凄惨,无父无母,但“老阿公”待“牛仔王”视为己出,给了这个可怜的孩子无私的温暖和呵护。“老阿公”死后,“牛仔王”再次饱受庄主老爷和肥土地的欺凌,“老阿婆”在此时出现了,给了“牛仔王”一支小芦管,也等于赐给了“牛仔王”神奇的斗争力量。这里的两个老人,分别对应着“智慧老人”的“原型”特征:“老阿公”如普通老者一样,善良、热心、给了“牛仔王”祖父母一样的慈祥和温暖,和上述童话中白胡子老人用奶瓶给小孤儿喂奶具有情节的雷同,充满着人性的温暖,具备“人”的特征;而“老阿婆”却具备了神的特点,她是哪路神仙,她如何知道“牛仔王”正在受苦,她的法力从何处得到?作品并没有详细交代,只提及“我不是天上的神,山中的仙,倒是珠江孩子的母亲”。“老阿婆”说自己是“珠江孩子的母亲”,可以肯定,这个“母亲”是庇佑孩子成长的保护神,她不是凡胎肉体的人,但却化身为普通的老人来指点“牛仔王”如何摆脱命运的困境,也和上述白胡子老人告诉小孤儿“必须一直往前走”的故事情节具有相似性。虽然“老阿婆”的形象更接近神仙人物,白胡子老人具有真理的意味,但他们都具有未卜先知的智慧,“老阿婆”叮嘱“牛仔王”:“千万别骄傲,别脱离好朋友,千万别像牛祖先,失掉警惕信甜言”,但“牛仔王”获得小芦管以后,很快就骄傲起来,果然被“老阿婆”说中了,而爱沙尼亚童话中的白胡子爷爷让小孤儿“一直往前走,直到遇见大山”,也被言中了,因为“山的高大是孩子的成年人格的隐喻”[3]175,小孤儿因为白胡子爷爷的指点才开始了新的生活。因此,“智慧老人”一方面代表着知识、智慧和直觉,另一方面又代表着善良、正义、助人为乐等道德品质。“智慧老人”是精神主题的种种变体,在神话与童话中讲述其自身的故事,“原型”的交互作用显示在其自然情势之中,是一种精神类型的转换。

(二)“智慧老人”的对立面

在童话故事中,为了使“智慧老人”的形象引起读者的反思和对道德力量的思考,“智慧老人”的性格往往具备没有好坏之分的一元化人格特征,他几乎是“人”和“神”的完美统一。而在荣格看来,“智慧老人”确有其对立面。再以爱沙尼亚的童话为例,荣格认为“关于那个弄丢了奶牛的受雇男孩,大有帮助的老人碰巧那么机缘巧合地在现场,让人怀疑他为了给被保护人一个极佳的逃跑借口,已然事先秘密赶走了奶牛。”[3]180也就是说,白胡子老人运用非正当的手段故意要置小孤儿于绝境,然后赶巧出现来指点他,虽然白胡子老人的出发点或许是拯救小孤儿,但荣格的分析透露出一个重要的信息:“智慧老人”的一元化人格特征要进行分化,邪恶也有其表征的必要性。

在阮章竞的4部童话诗歌里,故事人物主要由老人和儿童构成,他们相互之间构成一个对立:老人(善)→儿童←老人(恶),善良表征的老人极力帮助儿童,邪恶表征的老人则欺辱儿童,而推动情节发展的却是邪恶的大人。例如,《金色的海螺》中的海神娘娘,《牛仔王》中的肥土地、国王、庄园老爷和黑马将军,《小姑娘与乌猿婆》中的乌猿婆,正是这些“邪恶”表征的老人对小孩造成了压迫和伤害,才激起了孩子的反抗,从而推动故事情节发展。

再以《金色的海螺》为例,故事讲述的是捕鱼的“少年”和海螺纯真的爱情遭到了海神娘娘的反对,海神娘娘从一出场就是具有“邪恶”表征的老人形象:“海神娘娘立在岩石上,眼睛射着恼怒的光芒。两条凶恶的鳄鱼护兵,立刻捉住少年的臂膀”,海神娘娘不但凶狠,而且手段也非常毒辣,用金钱、美女和使海螺容颜枯萎等方法来迫使“少年”放弃和海螺的爱情,但因为“少年”的忠贞不渝,海神娘娘终于答应了“少年”和海螺的爱情。

从叙事的角度来看,如果没有海神娘娘的出现和参与,故事将会平淡无奇,既不能刻画“少年”为了爱情可以抛弃一切的勇气和忠诚,也不能凸显爱情的纯洁和伟大,海神娘娘是这个美妙爱情故事的陪衬者。但从文化和审美的意义上来说,海神娘娘的“邪恶”表征最终烟消云散,她答应了“少年”和海螺的爱情,并且赞许了“少年”的勇气和忠诚。这就是“智慧老人”的精神类型的转换:海神娘娘从一个破坏美好爱情的杀手成为了赞许美好爱情的祝福者。这种精神类型的转换是很有意味的,因为智慧老人本身代表着道德品质,同时也在检验着别人的道德品质。“少年”对爱情的忠诚、对困难的无畏感动了海神娘娘,海神娘娘被纯粹的爱情力量和人性的光辉所震撼,她褪去了邪恶的外衣,从高高在上的“神”变成了温情的“人”,海神娘娘的性格也从单一的“邪恶”表征而变为有感情特征的“善良”。这种明亮的、向上的、有利于他人的精神品质无疑是 《金色的海螺》最震撼人心的色彩,也是深藏于中国民间文化的“原型”心理效应:善必然会战胜恶,光明终究会赶走黑暗。

同样,在《牛仔王》中的“牛仔王”战胜了肥土地、国王、庄园老爷、黑马将军等邪恶的大人,“牛仔王”从此吹着小芦管,到处给穷人排忧解难,说明正义必然战胜邪恶。而《小姑娘与乌猿婆》中的“小姑娘”,虽然胆小如鼠,但当她发现乌猿婆不是阿姨而是个坏人时,“小姑娘”又很快变得很勇敢,她带着年幼的弟弟,设计打败了乌猿婆。这个故事也很有意味,一个非常胆小的姑娘,却打败了一个拥有魔法的乌猿婆,小姑娘的坚定、勇敢、智慧是她的武器。可以说,这个故事一方面彰显了童话故事的“原型”效应,即善战胜恶的主题;另一方面也对“智慧老人”的对立面,即邪恶的一面进行了有力的嘲讽和鞭笞。

三、童神:理想和未来

(一)“童神”的由来

荣格认为由于“原型”的存在,人类必须要把过去的生活与现在的生活联系起来,如果过去消失了,那么现在也变得微不足道,救世主也消失了。因为救世主通过一次又一次的“神祗的变形”,作为先知或者新的一代人而出现,“他常常通过意义含混的形式出现,如孩童”[3]126。在一些时候,孩童类似于“童神”,而另一些时候更像一位少年英雄,“两种类型的共同点是非凡的出生以及童年初期的逆境,他是半神的”[3]132。非凡的出生说的是一种心理的起源,它必须非经验的发生,如奇迹怀胎、非自然器官出生等,它是强调童神起源时“神”的一面。

所以,“童神”的概念包括两个外延:类似少年英雄的“儿童”和基督教的救世主,他联系着过去和未来,当“神”将尚未被人类的集体无意识具体化时,英雄的“神”性就包含了人性,是人类无意识的内在激发力量。

在阮章竞的《金色的海螺》《马猴祖先的故事》《牛仔王》《小姑娘与乌猿婆》这4部童话诗歌中,有一个引人注目的现象,即出现了一些聪明勇敢、神通广大的少年英雄。例如:《金色的海螺》中的“少年”,为了和海螺的爱情,敢于违抗海神娘娘的命令,单枪匹马应战大浪、黑暗和暴风;《牛仔王》中的 “牛仔王”,为了穷人只身斗肥土地、国王、庄园老爷和黑马将军等邪恶的大人;《小姑娘与乌猿婆》中的 “小姑娘”,虽然很胆小,但面对凶狠的乌猿婆,却想办法斗赢了她。“少年”“牛仔王”和“小姑娘”都具有少年英雄的特征:机智、勇敢、坚韧、不畏惧恶势力,在面对困难时从不退缩。因为具备坚定的意志力和大胆勇敢的行动力,这些孩子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奇迹,表达了创作者的希望和理想,所以被喻为“童神”。

“儿童主题是一个人对其童年的残存记忆。”[3]129“童神”们都有着差不多的童年。例如:《金色的海螺》中“在大海的那边,有过一个少年,他没有父母,也没有远亲”;《牛仔王》中“牛仔王,牛仔王,生下就没有爹,出世就没有娘”。“少年”和“牛仔王”都有着非常悲惨的身世,自童年开始就孤苦无依,但他们的命运往往都是以卑微开始,以荣耀结束。这些“童神”的身世无疑具有创作者的童年烙印。

阮章竞出身贫寒,他在《故乡岁月》里写道:从小目睹父亲和大哥大清早去卖鱼,寒冷的冬天冻得打哆嗦。这段经历和“少年”为了填饱肚子而每天早起打鱼是很相似的,阮章竞只读了几年书,由于家贫早早退学到两合油漆店做学徒,起早歇晚,除了做学徒外,还要打扫、做饭、挑水,即使他患了红白痢疾也得不到休息。阮章竞童年的贫苦生活在“少年”和“牛仔王”身上得到一一的呈现,但阮章竞很幸运地遇到了他的“智慧老人”:艺术之神。因为对艺术的热爱,他在几十年的岁月光阴中,一直持有一颗仁义、善良之心,成长为他想要成为的自己。

童年生活的记忆是一种投射,“儿童”由于向前发展的独立性,必须在成长过程中从“冲突”转入“救赎”。也就是说,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人类的童年也如此困苦和不堪过,“少年”和“牛仔王”的童年是代代相传的集体无意识的清晰体现,因此“童神”需要这样的童年,它是品格的磨炼。人们为了改变自己困窘的处境和生活状况,刻意做这样一个梦:贫困无奈的少年因为某种际遇而变身为“神”。

(二)童神:人格化的未来

“童神”是“儿童”和“神”的结合。“儿童”是一个普通的少年,他卑微、贫困、甚至饱受欺辱;而“神”则是神话中无所不能的英雄,他不但可以解救自己,而且拥有拯救群体或者人类的能力。

再以《金色的海螺》为例,作品从一开始就交代了“少年”贫困的生活,“一年三百六十个早晨,他从来不肯贪睡懒觉。不管大海涨潮和退潮,天天比太阳起得都早”“少年”非常勤劳,而且生活得非常快乐,“年年都有十二个月,不管天冷还是天热,他天天用好听的歌,把太阳娘娘来迎接”,不仅如此,少年还很善良,看到一只小金鱼搁浅在沙滩上,他轻轻地把金鱼放到水里,救了金鱼的命。这是一个普通“少年”所具备的品格:勤劳、乐观、善良,后来小金鱼为了报恩,化身为一个美丽的姑娘来到少年家,两个人逐渐产生了美妙的爱情,可是,他们的爱情遭到了神通广大的海神娘娘的反对,“少年”为了捍卫他和海螺的爱情,克服重重困难,面对威逼利诱和收买丝毫不动心,最终赢得了海神娘娘的赞许。“你赢了,你赢了!赞美你的大胆和坚定,赞美你对海螺的真诚,你赢得了我女儿的爱情。”

“少年”缘何获得成功呢,他拥有怎样的神力?“少年”不同于“牛仔王”,他没有获得“智慧老人”的指引,也没有得到“老阿婆”赐予的小芦管,他是以肉体之身来对抗法力无边的神仙,而“人”最终还是战胜了“神”。作品中写道:“什么风险我都不怕,什么苦头我都忍受,不管你跑到哪块天边,我也要陪伴在你的左右。”“少年”的成功在于坚定的爱情,因为对海螺姑娘的真诚,决不放弃爱情的永恒信念,“少年”才从一个普通人变成了一个浑身闪耀着“英雄”之光的勇士,他独自冲过大浪的拍打,穿过黑暗和暴风的恐吓,坚决拒绝海神娘娘的收买和诱惑,铿锵有力地喊出:“我不爱金银也不爱珠宝,什么也比不上海螺好。我只要我的活海螺,我不管她年轻和年老”。尽管“少年”没有获得“智慧老人”赐予的任何法宝,但坚定的爱情信念已经使他发生了蜕变,拥有普通肉体的凡人才具备了超乎寻常的力量,“人”才可以战胜“神”。

荣格认为“儿童的主题之一是其未来性”[3]131,儿童是潜在的未来。“少年”在个人心理学中通常代表着对未来开发活动的一种参与,尽管乍看他似乎是一种缅怀过去的结构,生活是一种变动不居,是走近未来的一种流动,而不是停止或者逆流。但是,“童神”的救世主形象完全吻合人类童年积淀的集体无意识。《金色的海螺》是人类的一个梦境。这个故事的雏形来自于民间,在民间流传着多种说法,由于劳动环境的不同,有人认为是“海螺姑娘”,也可以说是“田螺姑娘”。少年阮章竞的家乡人多以打鱼为生,生活贫困,整日与大海相伴,普通的劳动人民往往无法改变生活的现状,“海螺姑娘”是他们的一个幻想,草木虫鱼皆可以化身为美丽的女性,这个美丽的女性知恩图报,单纯善良,她可以带给某个普通人安宁幸福的生活,而这样的普通人因为“海螺姑娘”的到来,可以让意念中的自己勇敢、大胆、轰轰烈烈地活一次,从一个普通的“少年”变成“神”一般的勇士和英雄。这个意念中的自己恰恰是在贫困生活中不敢为也无法为的自己,“少年”正好成全了普通劳动人民的梦境,他是底层劳动人民的梦想,是人类的理想和未来。

人类的未来发展依靠的是“少年”般的人,因为他身上集中着人类所推崇的美好品质,是理想人格化的典型表征对象,如年轻、勇敢、坚定、善良等。底层老百姓长期生活在困苦之中,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所以将希望和理想寄托在无数个类似的“少年”身上,“少年”就是救世主,就是童神,他联系着过去和未来,是人类梦境的人格化体现。

四、童话人物“原型”的现代价值

综上所述,阮章竞童话诗歌里对“智慧老人”和“童神”的人格化表征,是他对中国传统文化精神和信念的推崇,对理想和未来的守望,他传递给接受者的是无比宝贵的精神财富,每个故事中都饱含了对正义、勇敢、善良的坚持,而对邪恶、贪婪、自私都大加审判。所以,与其说阮章竞的童话诗歌是写给孩子看的,不如说是他的宣言书,是他对美好精神家园的守望。

人类文明发展到今天,文化的发展琳琅满目、鱼龙混杂,传统的美好道德发生了蜕变,民间文化的精髓逐渐被边缘化,阮章竞的4部童话诗歌无疑具有较强的针砭性和重要的现代意义。“智慧老人”“原型”表征的理想化人格,对民族美好理想和道德的坚守是非常可贵的,而对“童神”提出的大胆、坚定、勇敢等美好的品质,以及战胜邪恶、追求美好未来的斗争精神和百折不挠的意志则更具时代价值。今天,人们的物质生活趋向丰富,而精神生活则日渐匮乏,以致常常需要到久远的传统中去进行精神漫游,把真善美发掘出来,以增强战胜颓败和邪恶的信心。从这个意义上说,阮章竞的童话诗歌是对民族精神的重塑,他饱满充盈的童心也给当代的文学创作者做了示范,而由“邻家婆婆”和“我”共同构建的童话梦境,是人类的伊甸园,给了我们在永远进取征途上的诗意栖居之地。

[1]叶舒宪.神话:原型批评[M].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87.

[2]阮章竞.故乡岁月[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

[3]荣格.原型与集体无意识:第5卷[G].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11.

(编辑:文汝)

I207.8

A

1673-1999(2016)08-0075-05

徐亮红(1980-),女,安徽新华学院(安徽合肥230088)文化与新闻传播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作家作品、20世纪中国文学思潮。

2016-04-27

安徽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重点项目“语—图互动中中国现代文学经典传承和变异之研究”(SK2015A670)。

猜你喜欢
海螺牛仔原型
牛仔袋
海螺
海螺
包裹的一切
数学中的“小海螺”
《哈姆雷特》的《圣经》叙事原型考证
不穿牛仔时髦面谈
论《西藏隐秘岁月》的原型复现
原型理论分析“门”
型格牛仔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