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柯权力与反抗理论视域下卡门与林黛玉的比较分析

付春明，蔡昕辰

（宿迁学院中文系，江苏宿迁，223800）

福柯权力与反抗理论视域下卡门与林黛玉的比较分析

付春明，蔡昕辰

（宿迁学院中文系，江苏宿迁，223800）

卡门和林黛玉是中法文学作品中两个典型的叛逆女性形象。从福柯的权力与反抗视角来看，卡门和林黛玉都是为了满足自身的欲望对权力进行了反叛，产生了相似的反抗目的和命运，而她们二人在违背权力的规训时，因其文化背景和性格的不同而受到不同的惩戒。

福柯；权力与反抗；卡门；林黛玉；比较

米歇尔·福柯是20世纪法国著名的哲学家、理论家，也是20世纪影响非常深远的法国文学评论家。其《规训与惩罚》一书不仅描述了权力的性质及其演变历史，同时还论证了权力对主体的规训与惩戒的作用。所谓权力的规训与惩戒，就是指在权力的规训之下，主体的欲望得不到满足，从而使得主体必然会反抗社会；但是当主体违背了权力的规训时，主体的解放又会受到权力的惩罚。本文试从福柯的权力与反抗理论这一视角来解析中法文学作品中两个典型的叛逆女性形象——卡门和林黛玉。

一、两者皆追逐自由与爱情等主体欲望，且对权力中心进行反抗

卡门是19世纪法国著名现实主义作家梅里美中篇小说《卡门》的同名女主人公，林黛玉则是中国清代作家曹雪芹所著《红楼梦》当中的女主人公。当追求自由和爱情的原始欲望与权力中心形成了不可调和的矛盾时，卡门与林黛玉同时做出了反叛社会权力中心的重大决定。而在反叛的过程中，她们一方面对权力中心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而产生了更加深沉的恨意，另一方面又对追求自由和爱情的原始欲望更加渴望与坚持。

卡门（又名嘉尔曼）是梅里美笔下一个风情万种的波西米亚女郎，她生活在19世纪初期的法国。这时的法国社会黑暗而动荡，资产阶级在与封建阶级的权利斗争中占了上风，所以资产阶级成了当时整个法国社会的权力中心，而资产阶级的金钱准则也成为衡量一切社会活动的准则。这种用金钱衡量一切的准则给卡门这样一个下层贫苦女性的生活带来毁灭性的伤害。因为一旦没有钱，卡门就完全没办法过上富足的生活，也不能自由地追求自由和爱情。也就是说，在当时的法国社会，权力中心的存在完完全全地压抑了卡门对自由和爱情最原始的欲望，在这样的情况下，卡门只有向象征着权力的法国社会制度进行彻底的反抗，才有追求自由和爱情的可能。以上种种原因，使得卡门极为愤怒，所以她才用极为放荡不羁的行为给整个法国社会来了重重的一击。

在对权力中心进行挑战时，卡门已经对权力中心压抑人的本质认识得清清楚楚，所以她才会对代表权力中心的社会制度有着巨大的愤恨。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卡门早就明白：在她所生活的社会中，权力永远都是掌握在那些有钱人的手中。只要你有足够的资本，无论你的追求多么的不合社会主流，你都可以实现你的追求，而一旦你没有了金钱，那么你就是困在囚笼里的猛兽，可能连最基本的衣食住行的需求都满足不了。因此，卡门为了活得自由和潇洒，总喜欢用骗、抢等一切不合乎情理的手段来获得金钱。她可以为了获得资产而和一群走私犯一起烧杀抢夺，也可以为了金钱出卖色相。因为只有金钱才是社会所通行的准则，所以当唐何塞出狱后，为了职位准时回营报到时，她才会说唐何塞是“金丝鸟”［1］29。对于卡门来说，在这样的社会里，除了金钱，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金钱才是社会唯一的准则。对于这样的社会权力，卡门已有了极为深刻的认识，所以她才对当时阻碍人自由自在生活的且压抑人们欲望的社会制度产生极大的不满。虽然当时社会通行的准则只有金钱，但获得金钱的手段却可以有很多，可她却偏偏选择了一种最为叛逆的方式来获得金钱，那就是通过践踏社会道德的底线来获得金钱，因为她要宣泄她对社会的不满。她要控诉社会上的男人通过玩弄男女关系获得金钱，所以她也要玩弄男女关系，并流连于各色男人之间来获得金钱以宣泄她的不满；她要控诉社会上的富人对穷人的歧视，所以她要和一群兄弟去抢夺富人们的金钱甚至谋害这些富人的生命来宣泄她的不满；她还讨厌权力对人性的压抑，所以她三番两次地向监狱挑战；她利用美貌诱惑押送她的唐何塞来逃避监狱对她伤人的惩罚，她利用金钱给唐何塞送刀来鼓励唐何塞越狱，还利用金钱来逃避监狱对她丈夫的监管。总之，她对这一金钱社会认识得越深刻，也就更加讨厌这样的社会制度。

而卡门对她所生活的社会制度愈发愤恨的同时对自由和爱情的渴望却愈加强烈。卡门这一生可以说是因自由和爱情而生，同时又为自由和爱情而死。为了自由和爱情，卡门费尽心思，甚至付出了整个生命。实际上，她早就明白在获得自由的途中需要舍弃许多东西，甚至也明白所追求的自由如毒药一样美丽而危险，可她依然选择坚守这份自由。在男女关系上，卡门要求男女平等，男人可以玩弄女人，那么，女人也可以玩弄男人，因而在男女关系上她崇尚绝对自由，她可以完全不在意世俗的眼光和世人的评价，仅仅出于情感的驱使便和一切她喜欢的男人产生暧昧关系；在日常行为上，卡门更是要求绝对自由，她可以为了自由去肆意地抢夺财物，也可以为了自由去对阻碍她自由的人大打出手。为了爱情，卡门同样也费劲心思。当她喜欢上唐何塞的时候，她可以毫不羞涩地向唐何塞表达自己的心意，还带着唐何塞一起做走私的生意；当她不再依恋唐何塞的时候，她可以断然地放弃爱情，以至于唐何塞因此要杀她时，她也无所畏惧地对唐何塞说“仍然爱你，不可能”［1］50。

林黛玉所生活的时期则是中国封建专制的清朝。这一时期中国的封建社会虽然逐渐衰落，但是权力却由愈加腐朽的封建统治阶级掌控。由于封建统治阶级把持着整个国家的权力，所以整个社会处在一种人的天性被压抑、人的欲望被泯灭的封建礼教的束缚之下。那么，身处这样的社会制度中的林黛玉对爱情、对自由的原始的欲望也根本无从实现。因此，她也不得不做出像卡门那样的决定，去反抗这一压抑人欲望的社会制度。

同卡门一样，生活在中国封建贵族大家庭的林黛玉对代表着权力的封建统治阶级也有着深刻的认识。她从小就看明白封建贵族的一些是是非非，也很早就明白封建礼教有多可怕。正如她在《葬花吟》当中写的那样“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2］，封建社会真的就是一个充满污秽的渠沟，是一个可怕的大染缸，所有生活在其中的人，特别是女性都不可以有自己的追求和欲望，甚至不可以有自己的人性。因此，林黛玉身边的那些女孩子们，上到小姐下到丫鬟都没有追求爱情、追求自由的可能性，甚至连追求平安的权利都没有。当她和贾宝玉开始追求爱情时，她就明白她的行为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不利和伤害，当然，她也一直忧心忡忡地担心她的爱情到底会不会有结果，也不断地犹豫要不要让老太太认可她的爱情。可是她对于封建礼教的清醒认识激起的是她对社会权力阶层的痛恨，所以，即使到了生命的最后，她也依然对社会权力做最后的反抗。她厌恶当时社会对女子才学的压制，因此，她偏偏不要遵从所谓的女德，而要做一个才女；她厌恶社会对人性的压抑，因此，她偏要勇敢地追寻爱情。总之，林黛玉愈是明白社会权力的实质，愈是对这个社会的制度做出深刻的反叛。

而愈加深刻的反叛使林黛玉对自由和爱情的坚持也愈加执着。因为爱情，林黛玉对她面临的危险做出了清醒而勇敢的挑战。虽然她明白封建礼教是容不下她的爱情，可她在人前大胆地和贾宝玉说着情话，她也用尽一生去反抗封建大家长对她和贾宝玉之间爱情的约束，她的生活重心在遇到了贾宝玉之后便放在了爱情上。除了爱情之外，林黛玉也渴望着自由，她的自由基于她对爱情与平等的向往，她渴望有自由的爱情，可以自由地且发自内心地去爱；她渴望平等，希望女子也可以和男子有一样的地位，而她本人的才学丝毫不比那些古代诗人逊色，她的品格也不逊于圣人。

福柯在《规训与惩罚》中指出：“权力在实施时，会成为强加给无权者的义务或禁锢。”［3］29因而，在他看来权力是会压抑人的，而想要将主体从这种束缚之中解脱出来，就必须义无反顾地对现行的权力体系做出决绝的挑战，正所谓“哪里有权力，哪里就有反抗”［4］。卡门和林黛玉所处的社会，权力都使得她们的欲望根本不可能实现，因而她们只能反叛。而一旦开始反叛，被压迫者的主体欲望和权力拥有者便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正是这种矛盾使得卡门和林黛玉在反叛时更加深刻地认识到权力的本质，也更加坚持对自由和爱情的追逐。

二、两者对待权力的规训态度不同，所受到的权力的惩罚也存在差异

由于文化背景的不同和性格的相悖，卡门和林黛玉反叛社会的目的与方式不同，因而，她们在遭受来自权力中心的迫害时，所受到迫害的程度和方式也截然不同。

首先，在受迫害的程度上，相对于林黛玉而言，卡门受到社会的迫害程度更大。福柯的权力理论阐明了权力的规训与惩罚，也就是说当人们因为主体需要而反叛社会时，也就违背了权力对主体的规训作用，因而就会受到来自权力的惩罚。而反叛社会的程度越大，受到迫害的程度也就越大了。卡门可以说是完全否定了权力的规训作用，比如三番五次地挑战监狱的权威，一而再地利用复杂淫乱的男女关系来否定社会的道德，所以她受到的是来自权力中心近乎于毁灭的迫害。她本来除了拥有自由以外，也可以拥有爱情，和唐何塞在一起生活，几乎是已经圆满了。可是权力中心偏偏在她拥有这一切之后，首先要让她在自由和爱情这二者中选其一，于是她最终放弃了和唐何塞的爱情而选择了自由。如果说让她在自由和爱情中作出选择还不是最残酷的惩罚，那么在自由和生命中间选择绝对是这世间最残酷的惩罚。为了最在乎的自由，她总是挑衅监狱，总是否定权力对人的一切规训作用，所以权力中心才要毁了她最在乎的自由。她是那么的自由，就好像高空中翱翔的雄鹰，可是那如“金丝鸟”［1］29般的唐何塞成为了她的丈夫，一心想让她放弃自由，想让她去过平静的生活，甚至以死亡来威胁她。而在唐何塞以死威胁她时，她要么去过平静的生活从此放弃自由，要么是以死亡告终。最终，为了不去过平静的生活，她只能选择死在唐何塞的刀下，结束了她年轻的生命。相较于卡门直接的挑衅，林黛玉的反叛就温和多了，她并未完全地否定权力的规训作用，她只是去挑衅封建文化中对自由和爱情的束缚，而对封建统治制度并未作出什么大的反叛，因而她受到的迫害并未如此的惨烈。她不需要像卡门一样还要在自由和爱情之间做出选择，因为她几乎一直是“自由”的。可是她追求爱情的时候，却突破了礼教对人的束缚，违背了权力的规训作用，因而她的爱情梦破灭了。当她还在生着重病的时候，心爱的男人却要和其他的女子结婚，所以她的爱情梦破灭了。可即使这样，她还可以自由地写诗，但是她把爱情看得太重了，选择了死亡。虽然卡门和林黛玉都受到了迫害，但一个遭受近乎于毁灭的打击，一个却缓慢地被迫害。

在受到迫害的方式上，二人也是截然不同的。卡门反叛社会的方式是激进的、决绝的。且她对权力的规训作用持全盘否定的态度，因而她所受到的迫害尤为凶残，是一种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戕害。卡门在死亡之前遭受了一系列迫害，首先，唐何塞逼她在自由和爱情中做出选择，她选择了自由，之后，唐何塞以死相逼，使她不得不放弃生命，最后她死在了曾经爱过的男人唐何塞的屠刀之下。她所遭受的这一系列迫害不仅在肉体上让她被迫承受死亡来临前肉体的痛苦，也在精神上对她进行更为沉重的惩罚，让她接连失去最在乎的自由和爱情，这几乎让她失去了精神的支柱，而被迫死在昔日爱人的刀下更让她所承受的精神苦痛达到顶端。卡门的整个被迫害的过程充满了不情愿，充满了太多的无奈与痛苦，而且最终死的也格外惨烈。与卡门不同，林黛玉对权力的反叛不那么激进，所以被迫害的方式也较为平缓。她只是慢慢地感觉自己的眼泪要流尽了，身体也越来越虚弱了，所以渐渐地卧病在床。突然有一天，她听闻爱人另娶他人，她的心受到了重创，精神上也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原本柔弱的她自是承受不住这些痛苦，于是，病中的她吐血而亡，但在死之前她还不忘烧掉她与爱人的书信以宣泄心中的忧郁与愤懑，至少她的死并不是爱人直接促成的。因此，林黛玉的被迫害方式没有那么地凶残和暴虐，是一种温和的自我消亡。

正如福柯所言：“公开处决并不是重建正义，而是重建权力。”［3］53权力对人起到了规范的作用，一旦否定了权力的规训作用，自然就要受到规训的惩戒。因而，在作品中，卡门和林黛玉都无法摆脱因反抗权力的规训而带来的惩戒，即肉体被残酷地消灭。但因社会背景、个性、身份等方面因素的影响，两者所受到的权力的迫害程度和方式存在着较大的差异：卡门因为对权力的反叛过于直接、激烈，所以受到的惩罚尤为残忍，是一种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戕害，并最终死在爱过的男人刀下；而林黛玉并未完全否定权力的规训，其受到的惩罚较为温和，最后让其缓慢的自我消亡。

三、结语

福柯的权力学说不仅阐释了卡门与林黛玉这两个叛逆女性形象之间的相似与差异，也揭示了两者叛逆行为产生的原因，即主体欲望与权力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由于权力对社会有规训作用，那么权力必然会压抑人的欲望，只有对权力本身进行反叛才能满足欲望，因而当卡门和林黛玉为了主体的欲望反叛社会时，她们都对权力中心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也都更加坚持对自由与爱情的追求，呈现出惊人的相似性。同时，权力是不容许受到威胁的，一旦违背权力的规训作用，就要受到来自权力的惩罚。因而，卡门和林黛玉的反叛行为都受到了社会权力的惩罚，但由于不同文化的差异和身份的限制，使她们受迫害的程度和方式存在较大的差别，相对于林黛玉来说，卡门遭到的迫害程度更为惨重、受迫害的方式更为凶残。

［1］ 梅里美.卡门［M］.柳鸣九，戴望舒，译.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13.

［2］ 曹雪芹，高鹗.红楼梦［M］.北京：中华书局，2005：196.

［3］ 米歇尔·福柯.规训与惩罚［M］.刘北城，杨远婴，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

［4］ 汪民安.福柯的界限［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2：258.

I207.4；I106.4

A

2015年江苏省大学生实践创新科研基金指导项目（201514160025X）

付春明（1981-），男，博士研究生，讲师，研究方向为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