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 聪
(长春中医药大学图书馆,长春 130117)
《周易义海撮要》收藏及版本考略
吉 聪
(长春中医药大学图书馆,长春 130117)
宋绍兴三十(1160)年,江都人李衡撰成 《周易义海撮要》十二卷,宋乾道六年刊刻。我馆珍藏的这部古籍钤有历代名人印鉴,证其历经毛晋、朱彝尊、成亲王、龚心钊等颇富盛名的藏书大家、官宦名仕之手,足以令人震惊。而书中前后序及散页中所附的宋板之争,更是为这部书蒙上了一层极其神秘的面纱,而这层面纱之幕布即将掀开。
《周易义海撮要》;宋板;印鉴;毛晋;朱彝尊;王尚辰;龚心钊
自古医易不分家,中医是从《周易》衍生而来,医道是易道中的一个分支。而《周易》是我国古代哲学的一部旷世之作,宋板古籍因其存世版本极为稀少,一页纸即可价值连城。2011年长春中医药大学图书馆意外发现藏有一部古籍《周易义海撮要》,其收藏者珍视之为“宋本周易”,历史上就曾引来多方瞩目,这里拟就若干问题作一阐述和考证,以飨读者。
《周易义海撮要》共十二卷,宋李衡撰。先是宋朝熙宁间,房审权集合百家《易》说,编为百卷,名为《周易义海》。到绍兴三十年,李衡“病其芜杂重复”,将《周易义海》删其冗琐,增加程颐、苏轼、朱震三家之说和第十二卷杂论,名为《周易义海撮要》[1]。
长春中医药大学图书馆珍藏的这部《周易义海撮要》,全书线装10册12卷,每册26~47页,厚约5~10 mm,平均高26.0 cm,宽18.2 cm。每5册为1函,共2函。每函(连同函套)厚约59 mm。采用针眼丝线装订。纸色微黄, 每页内衬一张空白纸,较书写用纸稍白。半叶13行,23~24字,左右双边。板框高19.8 cm,宽15.0 cm,单黑鱼尾。序及首卷首页为顺双黑鱼尾,版心上方有每页的字数。总体看来字形严谨中见疏朗,欹险中见平正,笔画安排自然合理,颇有欧体之风;而且“纸坚刻软,字画如写”,也确有宋板之征。
从书中所钤诸多印章看来,这本书历经诸多名家之手:毛晋、朱彝尊、成亲王、吴白华、王尚辰、龚心钊。对于这部书究竟是不是宋板,各藏家也是意见相左。从王尚辰的角度来看,他坚信自己所藏为宋板,这反映他先后在卷前卷后亲笔所写.
首先在卷前,王尚辰在原书之序的背面,书写自己喜得这本书的经过及藏品的品相:“癸酉秋试,江宁书肆中喜得宋本易经撮要,计十本十二卷。如入洞天而获至宝,卷尾有毛子晋汲古阁、朱竹垞潜采堂、成亲王诒晋斋、南汇吴白华都宪诸印。七百余年蟫蠧微残而纸尚完好,古香古色悦目餍心,展阅之下不啻与诸名公晤对一室也。吾家仌翠堂藏书兵燹散佚,乱后收聚万卷,元明板仅十数种。青璮坐拥此本,真为特健药矣!书示子孙,其永保之。由此笔者可知,王尚辰是在同治十二年(1873年)这一年的秋试期间,在江宁(位于南京)的书肆中喜获此书,发现此书钤有毛晋、朱彝尊、成亲王、吴白华诸印。并且历经七百余年仍“纸尚完好,古香古色悦目餍心”,感觉简直“如入洞天而获至宝”。
同时,王尚辰还在第十二卷卷末又亲自誊抄了朱彝尊所撰的《曝书亭集》中的“周易义海撮要序。”[2]其后王尚辰补了这样几句话:“宋板世不多见,是书为竹垞藏本,有秀水朱氏潜采堂图书,因检《曝书亭集》,补录此序于卷尾,可见前贤嗜书劬学,不似今之好古者,徒以插架美观夸耀世俗而饱蟫蠧也。
正是这其中一句“宋板世不多见,是书为竹垞藏本”与卷前的书文辉映,反映了藏书人王尚辰的意见,他坚信是宋板无疑。
而持相反意见的,是这部书的最后一位收藏者——龚心钊,他的意见体现在书中夹有的两张散页上。其中一个散页内容如下。
《通志堂经解》原刊蒙印本:每页左侧下原有通志堂字样,此本系预以纸蒙掩而后印者。此纸乃乾隆年之东洋纸,纳氏伪为宋板以愚人也。曾以初印者比对而知之。纸左侧引用著名考订校勘大家何焯的评论:汲古宋本每首页有印,其文曰“淳熙七年明州恭奉圣旨勅赐魏王府书籍,谨藏于九经堂,不许借出。”其印精工绝纶,宛然筠州学记。
另一个散页内容:“周易义海为吾邑王谦斋丈所藏,目为宋板。光绪丁亥予年十八曾向假读,丈谓:子拾青紫,归来当以为赠。既而荐捷南定,迨壬寅冬始与丈相晤,慨然并遗圆湖石辋川图以赠,予未忍取也。甲辰回肥,丈已归道山,予又重游欧美。去冬复回,知遗圆书稿大半散去,亟托丈之东床,嘱其家大索得此书,馈以番佛二百。虽非宋本,然清初精印,楮墨皆佳。偶一翻阅,如遇髫年故友,视宋板尤足珍也。”
这段文字龚氏简述了得书经过:就是坚信自己所藏为宋板的王尚辰曾许诺,如果龚心钊功成名就,就要将这部书赠予他。结果王尚辰去世后,他的遗圆书稿大都散失了,龚心钊于是托王尚辰的女婿,颇费周折四处找寻,才终于为龚氏所得。但是龚氏认为此书并非宋板,而是清初精印本。笔者根据二散页字迹分辨,应是龚氏所书,所以散页内容就是支持龚氏观点的证据。龚氏认为是纳兰成德将自己清初所刻《通志堂经解》这部丛书中的《周易义海撮要》,蒙掩版心下方“通志堂”字样,重以东洋纸刻印,伪装成宋板愚弄世人。并附以著名的考据、校勘大家何焯所描述的汲古宋本应有的特点作为佐证。何焯认为:毛晋的汲古阁宋本首页均有印章。既然提到汲古宋本,笔者有一个大胆的猜想,因为朱彝尊之前,我馆的这部书正是为毛晋所藏,是否我馆这部书正是何焯所说的毛晋收藏的“汲古宋板”?那我馆这部藏书的“宋板”身世就将震惊天下。
始刻于康熙十二年的《通志堂经解》是一部丛书,它包括了《周易义海撮要》这部书。作为清初软体字写刻本的代表之作,它的版刻颇有宋刻神韵,王士禛在《分甘余话》中写道:“崑山徐氏所刻《经解》多秘本,仿佛宋椠本,卷帙亦多,闻其版亦收贮内府”[3],这里就提到了徐乾学和纳兰成德共刻的《通志堂经解》有个特点就是“仿佛宋刊本”,其与宋板书相当相像,所以如果确系被伪造成宋板,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才得以鱼目混珠,鉴于字体秀美端庄,非欧非颜,非柳非赵,时称 “馆阁体”[4],加上纸墨光润莹白,伪为宋板也并不为怪。
究竟这部《周易义海撮要》是不是宋板,笔者又进一步研究史料。朱彝尊是清初最负盛名的藏书家,它与《通志堂经解》的作者纳兰成德是忘年之交,《通志堂经解》始刻于清康熙十二年,时年朱彝尊44岁,在《通志堂经解》这部丛书刊刻的过程中,朱彝尊实际是参与并了解的,他曾经将自家藏书提供为底本,甚至出资购书为纳氏提供书源,所以说朱彝尊如果收藏《通志堂经解》也应该在情理之中,而这一情况也确有史实可考:据陆陇其《陆清献公日记》卷十所载:“(康熙二十九年庚午九月)廿三,在朱锡鬯所见通志堂所刻敖继公《仪礼集说》、卫湜《礼记集说》……”[5]由此可见朱彝尊确实收藏了《通志堂经解》。那么,朱氏所藏应该版心下方有“通志堂”的字样。而我馆朱氏收藏的这部书,版心并无“通志堂”字样,而且首页有历代藏家印章,又因其曾为毛晋所藏,所以笔者所做的大胆猜想也不无道理。
可是为什么龚心钊认为这部《周易义海撮要》是纳兰成德伪造的一个宋板呢?他也是仅凭将自己的藏书与《通志堂经解》的初印本相比对,认为两者极其相像,唯一不同是版心下方有无“通志堂”的字样。所以龚氏认为:是蒙掩了“通志堂”字样,而重新以东洋纸刻印,伪装成宋板。但是纳兰成德作为《通志堂经解》的发起人和刊刻者,他在正常刻印这本书的过程中,又为何同时要伪造一个宋板?于情于理都无法说通。更为关键的是《通志堂经解》1673年才开始刻,此时毛晋(1599—1659)已经去世,他不可能再藏有此书。所以无疑反证:曾为毛晋收藏的这部书并非《通志堂经解》的伪造本,并且它很有可能正是《通志堂经解》刊刻时的底本,因为《通志堂经解》中确有以朱彝尊藏书为底本的。
全书在各卷卷首、卷末及手抄书文前后钤有共计24种53枚不同印章。除了“艺岑”和“龚风顺”这两枚置于毛晋之前的印章尚无可考,其余印章的主人均是赫赫有名的名仕大家。
首先毛晋(1599—1659), 他是我国明末大藏书家,从30岁左右开始经营校勘刻书事业﹐“家有汲古阁,传刻古书。”[6]汲古阁板是明末刻本中的精华。毛晋在我馆的这部藏书上钤有“毛晋”“汲古主人”两枚印章。
下一位藏家朱彝尊(1629—1709),他是清初著名诗人、词人、学者。据清史稿记载“生有异秉,书经目不遗”,“著有《经义考》《日下旧闻》《曝书亭集》。又尝选《明诗综》”[7],一生可谓著作甚丰,其藏书更是多达八万多卷。在我馆的这部书上他钤有“竹垞藏本” “秀水朱氏潜采堂图书”两种印章。
接下来我馆这部书为清成亲王爱新觉罗·永瑆(1752—1823)和左都御史吴省钦收藏。永瑆是嘉庆皇帝的哥哥。他是清代著名书法家“乾隆四家”之一。成亲王在我馆这部书上钤有:“皇十一子成亲王诒晋斋图书印” “永瑆之印”“诒晋斋”“皇十一子”四印。吴省钦(1729—1803),是清乾隆年间进士,号白华[8]。著有《白华初稿》。在我馆藏书上钤有“吴省钦印”。
留迹最多的当属王尚辰,清代著名诗人,有《谦斋诗集》传世。他的书法作品也颇有功底,我馆的这部藏书上就有其珍贵墨宝。另外钤印共有:“仌翠堂”“王尚辰印”“尚辰”“辰”“琅邪天道在”“谦斋” “谦斋珍赏”“合肥王氏藏书画印”等。
最后一位是收藏大家龚心钊(1870—1949),他是清代科举考官。著名外交家。他所收藏过的精品屡屡见于世界各大博物馆,我国的国之重宝——秦“商鞅方升”,就是他的藏品。
综上所述,可见我馆珍藏的这部《周易义海撮要》,它的宋板之争古已有之,认为其是宋板者,在它的首卷卷端,钤上了“宋本”和“甲”的字样;而认为其非宋板者,只是与其他版本比对研究。但是正如笔者研究考证,两种论断均存有疑点无法解释,仍待进一步鉴定。
2015年5月14日我国著名版本鉴定专家、李致忠先生,故宫博物院图书馆馆长、翁连溪先生,辽宁图书馆古籍部主任刘冰先生等一行多人莅临我馆 ,仔细鉴定了我馆版本,李先生确认我馆版本为清初日影宋刻本,版刻用纸为日本美浓纸,原版刻类型为浙刻本。翁先生则疑为《通志堂经解》本,蒙掩版心下方通志堂字样而印,让比对行款等内容[9]。
笔者查检了《中国古籍总目》,发现《周易义海撮要》现仅存以下几个版本:1)两个明抄本已经可以排除,一个内容残缺,另一个内容完整,但两个版本字体与我馆版本完全不同。2)四库全书本和四库全书荟要本。这两个都是乾隆写本,字体和行款格式均不同于我馆版本。在《中国善本书提要》[10]中提到《四库全书》底本,卷内有“翰林院印”满汉文大方印的钞本。3)通志堂经解本 通志堂经解分康熙刻本、同治刻本和日笔者化八年刻本。我在国家图书馆和北京大学图书馆分别借阅到康熙间刻本、乾隆五十年补修本和同治十二年粤东书局重刻本。但显示原应保存于北大图书馆的日本文化八年(1811年,即清嘉庆16年)翻刻本却未见收藏。其中同治十二年本与本馆不同,首先字体不同,其次版心下方有“通志堂”字样,而我馆版本则无。二者只是行款相同。康熙年间和乾隆五十年,这两个版本与我馆版本确有一定相似度,但以首卷首页逐字比对的结果,应该说个别字的某个笔画存在差异。以“贞”字为例 ,末笔都截然不同。所以无法认定我馆版本是通志堂经解本蒙掩版心“通志堂”字样而后印。
我馆刻印特点是字墨俱佳,一笔一画均笃定流畅优美,可谓书法曼妙。镌刻之精,纸墨之良,刷印之善,正如李致忠先生所鉴定的,无疑是美浓纸的精印良品。
李致忠先生高度评价说:光看字体,的确像宋本。仅仅是纸张不对。但由于宋本存世已然不多,故此虽是影宋刻本,但是因以宋本为摩本仿真影刻,书法精妙,雕刻传神,全面再现了宋版书的神韵,所以依然有着很高的版本研究价值和欣赏收藏价值。
尽管我馆藏书并非宋板,但仅由书中所钤的53枚极其珍贵的印鉴判断,从明末清初其为毛晋所藏,历经朱彝尊、成亲王、吴白华、王尚辰之手,到宣统二年为龚心钊收藏,这些人中既有藏书大家,又有官宦名仕。此书虽几易其主,不曾改变的是始终倍受珍爱,承载了可考的至少近四百年的光阴,曾经修补,却依然保存完好。诚如王尚辰所说:古色古香,悦目餍心!实在是现存古籍中难得一见的珍稀之品!它重要的历史、文化和收藏价值更是不言而喻,我馆已拟定将这部珍藏上报“国家珍贵古籍名录”,以期不负曾经至爱它的主人,也让一颗掩埋在历史尘埃中的珍珠重新熠熠生光!
[1]邵懿辰.增订四库简明目录标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14.
[2]朱彝尊.曝书亭集[M].上海:国学整理社,1937:419.
[3]郭绍虞.带经堂诗话[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195.
[4]王桂平.家刻本[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2:147-150.
[5]王爱亭.《通志堂经解》刊刻过程考[J].图书馆杂志,2011,30(1):83-86.
[6]臧励和.中国人名大辞典[M].上海:商务印书馆,1940:70.
[7]赵尔巽.清史稿(第四四册卷四八四至卷四九一) [M].北京:中华书局,1977:13339-13340.
[8]臧励和.中国人名大辞典[M].上海:商务印书馆,1940:317.
[9]中国古籍总目编纂委员会.中国古籍总目·经部[M].北京:中华书局,2012:78.
[10]王重民.中国善本书提要[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Treasure collected by few celebrities ofZhouYiYiHaiCuoYao
JI Cong
(The Library of Changchun University of Chinese Medicine,Changchun 130117,China)
Jiangdu LI Heng wroteZhouYiYiHaiCuoYao,12 volume three decades in Song Dynasty Shaoxing.This book has a lot of celebrity seal.MAO Jin,ZHU Yizun,WU Baihua,WANG Shangchen,GONG Xinzhao successively collect the book.It can be said from the collectors' afterglow of precious relics;witnessed the collector's treasure of attitudes.And the dispute on song edition casts a veil of mystery to this book.
ZhouYiYiHaiCuoYao;song-edition;seal;MAO Jin;ZHU Yizun;WANG Shangchen;GONG Xinzhao
10.13463/j.cnki.cczyy.2016.06.069
吉 聪(1971-),女,副研究馆员,主要从事文献整理研究。
G256.2
A
2095-6258(2016)06-1296-04
2016-07-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