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子 今
(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 出土文献与中国古代文明研究协同创新中心,北京 100872)
战国秦代“西—雍”交通
王 子 今
(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 出土文献与中国古代文明研究协同创新中心,北京 100872)
编者按:
这组论文是2014年度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秦统一及其历史意义再研究”(14ZDB028)的阶段性成果,作者试图从行政史、交通史等不同视角考察秦统一问题,分别有所收获。秦统一的重要主题是度量衡的统一,相关论文考察了若干具体问题。汉代人对秦史记忆犹新,他们以亲身感受获得的知识,描绘了当时人的秦史认识。后人的秦史记忆以及秦史判断,也是我们研究秦史不可以忽略的重要的历史文化信息。
“西”与“雍”之间的交通联系,在秦交通史进程中具有至为重要的地位。这条交通线路对于秦的立国、崛起以及后来实现统一,意义重大。秦始皇兼并天下后第一次出巡,应当经行这条交通线的部分路段。“西—雍”交通在汉代依然受到重视。“西—雍”道路,其实也是自关中平原中部向西实现与西域联系的“丝绸之路”交通系统的构成内容之一。
西;雍;交通;秦统一;秦始皇;驰道
“西”与“雍”都曾经是秦国崛起时代的政治文化中心。两地之间的交通联系,在秦交通史进程中具有至为重要的地位。这一交通道路对于秦的立国、崛起以及后来实现统一,表现出极其重要的意义。秦始皇二十七年(前220)出巡,应当经行这条交通线的部分路段。秦实现统一后,“西”“雍”共同的神学影响,使得执政者频繁往来“西—雍”恭敬礼祀,促成这条交通线路的建设和养护,应达到帝王乘舆顺利通行的水准。西汉时期,这一情形依然继续。受到高度重视的“西—雍”交通线,其实也是自关中平原中部向西实现与西域联系的“丝绸之路”交通系统的构成内容之一。
秦人有重视交通的悠久传统。[1]据《史记·秦本纪》,“非子居犬丘,好马及畜,善养息之。犬丘人言之周孝王,孝王召使主马于汧渭之间,马大蕃息。”关于“汧渭之间”,张守节《正义》:“言于二水之间,在陇州以东。”[2](P177)秦人的产业经营,发展空间已经由长江流域的西汉水上游转移至黄河流域的“汧渭之间”。这一变化应当与联系“犬丘”与“汧渭之间”两地的交通道路开拓有关。从“好马”“主马”及“马大蕃息”等记载看,这一交通线路的使用,或许已经以“马”作为主要运输动力。
秦襄公时代,秦人向东进取的交通行为又明确见于《秦本纪》的记载:“秦襄公将兵救周,战甚力,有功。周避犬戎难,东徙雒邑,襄公以兵送周平王。”这成为秦立国的重要契机。秦襄公“始国”后,“祠上帝西畤。十二年,伐戎而至岐,卒。生文公。”秦襄公东行“救周”之后,又回到“西”“祠上帝”。随后又东进“伐戎”。从“至岐,卒”的文字,可知秦襄公大概在“岐”去世。《秦本纪》又记载:“文公元年,居西垂宫。三年,文公以兵七百人东猎。四年,至汧渭之会。曰:‘昔周邑我先秦嬴于此,后卒获为诸侯。’乃卜居之,占曰吉,即营邑之。十年,初为鄜畤,用三牢。……十六年,文公以兵伐戎,戎败走。于是文公遂收周余民有之,地至岐,岐以东献之周。”[2](P179)看来秦人当时往来“西—岐”之间,似乎并不需要克服很严重的交通困难。
还应当注意,导致“秦襄公将兵救周”的“西戎犬戎与申侯伐周,杀幽王郦山下”这一民族史与战争史事件[2](P179),其实也可以看作交通史信息。也就是说,“西戎犬戎”“伐周”的军事行为,也曲折体现出秦人之外的西北少数民族对这一交通线路建设的历史贡献。
秦人对于“畤”的设置和经营,表现出与东方诸国神学信仰有所不同的极具个性的文化精神。司马迁记述相关历史事实时所谓“僭端见矣”的评论,透露出人们对于秦人作“畤”行为其背后的文化意义的重视。关于秦诸畤的陆续设立,《史记·封禅书》中可以看到这样的记录:
秦襄公既侯,居西垂,自以为主少暤之神,作西畤,祠白帝,其牲用駵驹黄牛羝羊各一云。[2](P1358)
这是史籍记载最早的白帝纪念的记录。裘锡圭研究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简《子羔》篇有关商得金德传说的内容引录秦襄公“作西畤,祠白帝”事,指出:“《封禅书》记秦人祀神之事颇详,当有秦人记载为据。如此处所记无误,则早在东西周之交,以少皡为白帝的说法即已存在。”[3]秦人的“西畤”经营与“始国”的历史变化直接相关。《史记·秦本纪》:“周避犬戎难,东徙雒邑,襄公以兵送周平王。平王封襄公为诸侯,赐之岐以西之地。曰:‘戎无道,侵夺我岐、丰之地,秦能攻逐戎,即有其地。’与誓,封爵之。襄公于是始国,与诸侯通使聘享之礼,乃用駵驹、黄牛、羝羊各三,祠上帝西畤。”司马贞《索隐》:“襄公始列为诸侯,自以居西,西,县名,故作西畤,祠白帝。畤,止也,言神灵之所依止也。亦音市,谓为坛以祭天也。”[2](P179)秦襄公虽然已经得到“岐以西之地”,却仍然“自以居西”,“故作西畤”。《史记·封禅书》秦襄公“作西畤,祠白帝”事之后紧接着又记载:
其后十六年,秦文公东猎汧渭之间,卜居之而吉。文公梦黄蛇自天下属地,其口止于鄜衍。文公问史敦,敦曰:‘此上帝之征,君其祠之。’于是作鄜畤,用三牲郊祭白帝焉。”
自未作鄜畤也,而雍旁故有吴阳武畤,雍东有好畤,皆废无祠。或曰:“自古以雍州积高,神明之隩,故立畤郊上帝,诸神祠皆聚云。盖黄帝时尝用事,虽晚周亦郊焉。”其语不经见,缙绅者不道。
此后有“陈宝”之祠的设立,“作鄜畤后九年,文公获若石云,于陈仓北阪城祠之。其神或岁不至,或岁数来,来也常以夜,光辉若流星,从东南来集于祠城,则若雄鸡,其声殷云,野鸡夜雊。以一牢祠,命曰陈宝”。《封禅书》又记载:
作鄜畤后七十八年,秦德公既立,卜居雍,“后子孙饮马于河”,遂都雍。雍之诸祠自此兴。用三百牢于鄜畤。作伏祠。磔狗邑四门,以御蛊菑。①关于“磔狗邑四门,以御蛊菑”的理解,参看王子今:《秦德公“磔狗邑四门”宗教文化意义试说》,《中国文化》总12期,又《周秦文化研究》,陕西人民出版社,1998年。
德公立二年卒。其后四年,秦宣公作密畤于渭南,祭青帝。[2](P1358-1360)
畤,作为秦人基于自己神学理念的文化发明,在上古信仰史上有重要的地位。随着秦人东进的足迹,神祠建设的新格局又在东方得以开创。于是出现了“西”“雍”礼祀共同对象的畤。[4]畤由“西”而“雍”的营造,一方面体现了进取精神,一方面体现了对传统的坚持。从交通史的视角观察相关现象,也是有意义的。
《史记·秦始皇本纪》:“二世皇帝元年,年二十一。赵高为郎中令,任用事。”随即有关于“始皇庙”的讨论:
二世下诏,增始皇寝庙牺牲及山川百祀之礼。令群臣议尊始皇庙。群臣皆顿首言曰:“古者天子七庙,诸侯五,大夫三,虽万世世不轶毁。今始皇为极庙,四海之内皆献贡职,增牺牲,礼咸备,毋以加。
先王庙或在西雍,或在咸阳。天子仪当独奉酌祠始皇庙。自襄公已下轶毁。所置凡七庙。群臣以礼进祠,以尊始皇庙为帝者祖庙。皇帝复自称‘朕’。”
所谓“先王庙或在西雍,或在咸阳”之“西雍”,张守节《正义》:“西雍在咸阳西,今岐州雍县故城是也。又一云西雍,雍西县也。”[2](P266)
张守节《正义》提出了两种解说:第一:“西雍在咸阳西,今岐州雍县故城是也。”第二:“又一云西雍,雍西县也。”其实,“西雍”应断读为“西、雍”。是说“西”和“雍”。
“西”,在天水礼县。这里发现了秦早期遗迹,其中包括祭祀建筑基址。《汉书·地理志下》:
陇西郡,秦置。莽曰厌戎。户五万三千九百六十四,口二十三万六千八百二十四。有铁官、盐官。县十一:狄道,白石山在东。莽曰操虏。上邽,安故,氐道,《禹贡》养水所出,至武都为汉。莽曰亭道。首阳,《禹贡》鸟鼠同穴山在西南,渭水所出,东至船司空入河,过郡四,行千八百七十里,雍州浸。予道,莽曰德道。大夏,莽曰顺夏。羌道,羌水出塞外,南至阴平入白水,过郡三,行六百里。襄武,莽曰相桓。临洮,洮水出西羌中,北至枹罕东入河。《禹贡》西顷山在县西,南部都尉治也。西,《禹贡》嶓冢山,西汉所出,南入广汉白水,东南至江州入江,过郡四,行二千七百六十里。莽曰西治。[5](P1610)
其中有关“西”的内容值得重视:“西,《禹贡》嶓冢山,西汉所出,南入广汉白水,东南至江州入江,过郡四,行二千七百六十里。莽曰西治。”
《史记·秦本纪》:“周宣王乃召庄公昆弟五人,与兵七千人,使伐西戎,破之。于是复予秦仲后,及其先大骆地犬丘并有之,为西垂大夫。”张守节《正义》:“《水经》云:‘秦庄公伐西戎,破之,周宣王与大骆犬丘之地,为西垂大夫。’《括地志》云:‘秦州上邽县西南九十里,汉陇西西县是也。’”[2](P178)明确指出其地在“汉陇西西县”。
所谓“先王庙或在西雍,或在咸阳”,应当读作“先王庙或在西、雍,或在咸阳”。理解此说,应关注“先王庙”分置于“西”“雍”“咸阳”的事实。
自春秋时期起,中原以外地方政治势力崛起,即《史记·周本纪》所谓“齐、楚、秦、晋始大”[2](P149),《史记·秦本纪》 所谓“齐、晋为强”[2](P183),《史记·齐太公世家》所谓“唯齐、楚、秦、晋为强”[2](P1491),《史记·匈奴列传》 所谓“当是之时,秦晋为强国”。[2](P2883)
这些原先处于边缘地位的政治实体迅速强盛,出现了《荀子·王霸》所谓“虽在僻陋之国,威动天下”,“皆僻陋之国也,威动天下,强殆中国”的局面。[6](P205)
战国七雄的迁都方向则多显示向中原靠拢的趋势,说明中原在统一进程中的文化重心地位重新受到重视。秦由西而东的迁都方向尤其典型。
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秦人的神祀重心实现了由西向雍继而向咸阳的转移。
这与秦向东发展的战略方向是一致的。“西—雍—咸阳”神祀重心的变化,也符合秦“公—霸—王—帝”的政治影响力上升的历史进程。
据前引《史记·秦始皇本纪》,在“始皇庙”营造之前,“先王庙或在西、雍,或在咸阳”。而位于“西”“雍”的其他诸神祠,如《史记·封禅书》记载:
雍有日、月、参、辰、南北斗、荧惑、太白、岁星、填星、辰星、二十八宿、风伯、雨师、四海、九臣、十四臣、诸布、诸严、诸逑之属,百有余庙。①《汉书·郊祀志上》颜师古注:“风伯,飞廉也。雨师,屏翳也,一曰屏号。而说者乃谓风伯箕星也,雨师毕星也。此《志》既言二十八宿,又有风伯、雨师,则知非箕、毕也。九臣、十四臣,不见名数所出。诸布、诸严、诸逐,未闻其义。逐字或作逑。”(《汉书》卷二五上《郊祀志上》,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1207页)西亦有数十祠。
所谓“西亦有数十祠”,司马贞《索隐》:“西即陇西之西县,秦之旧都,故有祠焉。”这些“庙”“祠”,“各以岁时奉祠”。《封禅书》还写道:“雍菅庙亦有杜主。杜主,故周之右将军,其在秦中,最小鬼之神者。”[2](P1375)②《汉书·郊祀志上》颜师古注:“其鬼虽小而有神灵也。”(《汉书》卷二五上《郊祀志上》,第1207页)“雍……百有余庙。西亦有数十祠。”形成了两个神祀重心。这一情形在西汉时依然得以继承。《汉书·郊祀志上》说,汉兴,“(高祖)悉召故秦祀官,复置太祝、太宰,如其故仪礼。因令县为公社。下诏曰:‘吾甚重祠而敬祭。今上帝之祭及山川诸神当祠者,各以其时礼祠之如故。’”[5](P1210)
“各以岁时奉祠”的制度,要求“西—雍”之间必须有高等级的交通道路。这一道路的建造和养护,应保证良好的通行条件。
《史记·封禅书》记载,秦汉诸畤间礼祀活动曾经采用“通权火”的信息发布形式,在“上不亲往”的情况下传递敬意:
唯雍四畤上帝为尊,其光景动人民唯陈宝。故雍四畤,春以为岁祷,因泮冻,秋涸冻,冬塞祠,五月尝驹,及四仲之月月祠,若陈宝节来一祠。春夏用骍,秋冬用駵。畤驹四匹,木禺龙栾车一驷,木禺车马一驷,各如其帝色。黄犊羔各四,珪币各有数,皆生瘗埋,无俎豆之具。三年一郊。秦以冬十月为岁首,故常以十月上宿郊见,通权火,拜于咸阳之旁,而衣上白,其用如经祠云。西畤、畦畤,祠如其故,上不亲往。
“通权火”,裴骃《集解》:“张晏曰:‘权火,烽火也,状若井絜皋矣。其法类称,故谓之权。欲令光明远照通祀所也。汉祠五畤于雍,五里一烽火。’如淳曰:‘权,举也。’”司马贞《索隐》:“权,如字,解如张晏。一音爟,《周礼》有‘司爟’。爟,火官,非也。”[2](P1377)
以“烽火”“欲令光明远照通祀所也”,是利用光的传递速度的一种特殊的信息交通方式。这种形式秦时已经采用①详见王子今:《秦“封”试探》,《秦陵秦俑研究动态》1997年第2期;王子今:《试说秦烽燧——以直道军事通信系统为中心》,《文博》2004年第2期。,汉世仍然继承,“汉祠五畤于雍,五里一烽火”。“雍”与“咸阳”之间的这种信息传递形式,由下文“西畤、畦畤,祠如其故,上不亲往”推想,“西”与“雍”之间,也很有可能采用。
《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述秦实现统一之后秦始皇第一次出巡:
二十七年,始皇巡陇西、北地,出鸡头山,过回中。[2](P241)
按照《史记·货殖列传》表达的经济地理学理念,“陇西、北地”与关中同属于一个经济区:
天水、陇西、北地、上郡与关中同俗,然西有羌中之利,北有戎翟之畜,畜牧为天下饶。然地亦穷险,唯京师要其道。[2](P3262)
《货殖列传》的文字强调了三点:1.“与关中同俗”;2.“畜牧为天下饶”;3.“地亦穷险”。这样,从三个方面分析了这一地区的文化、经济、交通地位:“与关中同俗”,指出与“关中”区域文化的类同;“畜牧为天下饶”,指出曾经成为秦富国强兵的重要条件;“地亦穷险,唯京师要其道”,指出这里与东方联系必须经由“京师”,然而另一方面,东方包括“京师”与西方的联系,也必须利用这里“穷险”的交通条件。
张家山汉简《二年律令》相关内容显示的“大关中”的区域观念,也是将“陇西、北地”看作“关中”的共同经济地理与文化地理构成的。[7]
近年考古学者发现秦比较集中的早期遗迹的甘肃甘谷、清水、天水地方,就在陇西郡。甘肃礼县发掘的祀所遗址,有的至西汉初期仍然进行祭祀活动。②参看梁云:《对鸾亭山祭祀遗址的初步认识》,《中国历史文物》2005年第5期;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中国国家博物馆、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陕西省考古研究院、西北大学文博学院编著:《西汉水上游考古调查报告》,北京:文物出版社,2008年,第290—291页。秦始皇二十七年(前220)西巡,应当视察了“秦之旧都”与故祠。
《史记·秦始皇本纪》关于秦始皇二十七年(前220)政事的记述仅仅只有88字:
二十七年,始皇巡陇西、北地,出鸡头山,过回中焉。作信宫渭南,已更命信宫为极庙,象天极。自极庙道通郦山,作甘泉前殿。筑甬道,自咸阳属之。是岁,赐爵一级。治驰道。③裴骃《集解》:“应劭曰:‘驰道,天子道也,道若今之中道然。’《汉书·贾山传》曰:‘秦为驰道于天下,东穷燕齐,南极吴楚,江湖之上,滨海之观毕至。道广五十步,三丈而树,厚筑其外,隐以金椎,树以青松。’”(《史记》卷六《秦始皇本纪》,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241—242页)
最后说到“治驰道”。而“治驰道”,是非常重要的行政举措。驰道的修筑,是秦汉交通建设事业中最具时代特色的成就。秦始皇二十七年(前220)“巡陇西、北地”后即宣布“治驰道”,因而开启了在中国古代交通史进程中意义重要的全国交通建设的宏大工程。“治驰道”的设计,应当最初与“陇西、北地”交通规划有关。现在看来,秦始皇此次出巡中经历“穷险”交通条件的切身体验,很可能即这一决策的形成缘由。④参看王子今:《秦始皇二十七年西巡考议》,《文化学刊》2014年第6期,后收入《秦文化探研:甘肃秦文化研究会第二届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2015年。
值得注意的是,与秦始皇实现统一后第一次出巡相对应,汉武帝“始巡郡国”,也来到陇西北地。《史记·平准书》记载:
天子始巡郡国。东度河,河东守不意行至,不辨,自杀。行西踰陇,陇西守以行往卒,天子从官不得食,陇西守自杀。于是上北出萧关,从数万骑,猎新秦中,以勒边兵而归。新秦中或千里无亭徼,于是诛北地太守以下,而令民得畜牧边县,官假马母,三岁而归,及息什一,以除告缗,用充仞新秦中。[2](P1438)⑤《汉书·食货志下》:“天子始出巡郡国。东度河,河东守不意行至,不辩,自杀。行西踰陇,卒,从官不得食,陇西守自杀。于是上北出萧关,从数万骑行猎新秦中,以勒边兵而归。新秦中或千里无亭徼,于是诛北地太守以下,而令民得畜边县,官假马母,三岁而归,及息什一,以除告缗,用充入新秦中。”(《汉书》卷二四下《食货志下》,第1172页)
而《汉书·武帝纪》的记载是:“(元鼎四年冬十月)行自夏阳,东幸汾阴。十一月甲子,立后土祠于汾阴脽上。”“五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遂踰陇,登空同,西临祖厉河而还。”[5](P183、185)《资治通鉴》卷二〇的处理方式,则将“东度河,河东守不意行至,不辨,自杀”,与“行西踰陇,陇西守以行往卒,天子从官不得食,陇西守自杀”以及“新秦中或千里无亭徼,于是诛北地太守以下”分隶元鼎四年(前113)和元鼎五年(前112):“(元鼎四年)冬,十月,……是时,天子始巡郡国;河东守不意行至,不辨,自杀。”“(元鼎五年)冬,十月,上祠五畤于雍,遂逾陇,西登崆峒。陇西守以行往卒,天子从官不得食,惶恐,自杀。于是上北出萧关,从数万骑,猎新秦中,以勒边兵而归。新秦中或千里无亭徼,于是诛北地太守以下。”[8](P660、665)可以看到,汉武帝元鼎五年(前112)的这次出巡,几乎完全遵行秦始皇二十七年(前220)西巡旧迹。值得注意的是,河东太守和陇西太守均因交通服务条件“自杀”,北地太守也因为军事交通系统建设未能达到要求被“诛”。尽管汉武帝西巡的目的应当与秦始皇有所不同,但是两者路线相当接近,值得交通史和区域文化史研究者深思。①参看王子今:《秦始皇二十七年西巡考议》,《文化学刊》2014年第6期,后收入《秦文化探研:甘肃秦文化研究会第二届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2015年。
考察秦交通史,必须重视秦始皇“治驰道”的历史作用。而“二十七年,始皇巡陇西、北地,出鸡头山,过回中”的交通实践的意义,自然应当有所肯定。“西—雍”道路的交通条件中不能使得新的统一帝国的最高执政者满意之处,可能也会激怒秦始皇,使得责任者“惶恐”不安;但是其优越之处,则亦有可能成为全国“治驰道”重要交通建设规划的蓝本。
[1] 王子今.秦国交通的发展与秦的统一[J].史林,1989,(4).
[2] 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59.
[3] 裘锡圭.释《子羔》篇“铯”字并论商得金德之说[Z].武汉:“中国简帛学国际论坛2006”论文,2006.
[4] 王子今.秦人的三处白帝之祠[A].早期秦文化研究[C].西安:三秦出版社,2006.
[5] 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2.
[6] (清)王先谦撰,沈啸寰、王星贤点校.荀子集解[M].北京:中华书局,1988.
[7] 王子今.秦汉区域地理学的“大关中”概念[J].人文杂志,2003,(1).
[8] 司马光.资治通鉴[M].北京:中华书局,1956.
责任编辑:侯德彤
The Xi-Yong Transportation in the Period of Warring States and the Qin Dynasty
WANG Zi-jin
( The School of Chinese Classics,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Research Center for Collaborative Innovation of Unearthed Documents and Ancient Chinese Civilization, Beijing 100872, China )
The traffic link between "Xi" and "Yong" has an important position in the transportation history of the Qin Dynasty. This transport line is of great signifi cance for the founding, rise and unifi cation of Qin. First Emperor of Qin had the fi rst inspection tour after absorbing the other kingdoms, and should have followed this section of the line. The Xi-Yong route was still highly valued in the Han Dynasty. This road, in fact, was also part of the Silk Road connecting Guanzhong Plain and the Western Regions.
Xi, Yong; transformation; unifi cation of Qin; First Emperor of Qin; ancient driveway
K231
A
1005-7110(2016)06-0001-05
2016-10-08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秦统一及其历史意义再研究”(14ZDB028);中国人民大学科学研究基金(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项目“中国古代交通史研究”(10XNL001)
王子今(1950-),男,河北武安人,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出土文献与中国古代文明研究协同创新中心教授,陕西理工大学汉江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