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罡华,肖昭华
(1.江西科技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江西南昌,330038;2.江西省吉安县城北中学,江西吉安,343100)
海昏侯史疑三则浅析
习罡华1,肖昭华2
(1.江西科技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江西南昌,330038;2.江西省吉安县城北中学,江西吉安,343100)
本文对海昏侯刘贺的三个史事疑点进行了剖析:史传海昏慨口因刘贺“每乘流东望,辄愤慨而还”而得名,这种解说是不确切的,慨口实乃海口之讹误;南朝宋刘敬叔《异苑》记载“元嘉中,豫章胡家奴开昌邑王冢,……尸骸露在岩中俨然”,有人据此认为刘贺早已暴尸荒野,这是因不了解汉朝丧葬制度而犯的错误认识;刘贺墓出土大量财富,根据豫章历史上富金多铜、汉初明末曾私自铸钱及海昏侯出土铸钱石范等情况来分析,这笔财富可能产于豫章本土,而非域外输入。
海昏侯;刘贺;慨口;昌邑王冢暴尸;财富来源
2015年11月4日,江西省委宣传部和江西省文化厅、省文物局等单位召开会议,由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出面,首次正式对外公布西汉海昏侯墓葬的阶段性考古发掘成果。这座位于鄱阳湖畔的墓葬,保存基本完好,发现的古代器物,数量惊人,不仅是首次发现的各项要素齐备的西汉列侯墓园,而且还有数以千计的竹简和近百版木牍,对于西汉历史研究来说,具有极高的史料价值。现在已经确定,墓主确为第一代海昏侯刘贺。因刘贺曾经卷入上层政治斗争,有短暂践帝位的经历,相关发现或可为我们考察当时历史开启一扇新的视窗。海昏侯封国南昌,考古收获也有益于深化区域文化研究。①王子今:《海昏侯墓发掘的意义》,《光明日报》,2015年12月16日第14版。
刘贺(前92—前59),汉武帝刘彻之孙。后元元年(前88),其父刘髆去世,刘贺继承父亲爵位,成为昌邑(在今山东巨野)王;元平元年(前74)七月十八日,汉昭帝去世,无嗣,在权臣霍光主持下,被迎立继承汉朝帝位,但即位仅仅27天之后,即以“行淫乱”之罪被废黜,赐归故国;元康三年(前63),汉宣帝下诏,降封为海昏侯,移居豫章郡(今江西南昌市);神爵三年(前59)去世。
由于刘贺具有汉废帝、昌邑王和海昏侯三重显耀身份,其短暂的33年人生中折射出诸多重大历史问题,故而长期引起学人关注;此次海昏侯墓的发掘,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引发世人瞩目。因着海昏侯墓发掘的热潮,海昏侯之研究亦成为热点,学院领导认为值得参与相关研究,组团集文以期能襄助地方文化盛事。笔者衔命作文,勉为其难,触角旁伸,仓促草创,试就与海昏侯有关三件史事聊作管窥,以期抛砖引玉。
刘贺降封豫章海昏侯之后,正值青壮年的他,在太史公所说的“江南卑湿”②(汉)司马迁:《史记》,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3268页。之地生活了仅仅约4年便一命呜呼,留在这块司马迁所言的“丈夫早夭”①(汉)司马迁:《史记》,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3268页。之国的活动遗迹,经过2000多年历史的涤荡,已经所存无几,除了他精心营造的墎墩山紫金城冥界外,据清代江西朴学大师王谟《江西考古录》②参见(清)王谟:《江西考古录》,习罡华点校,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15年。所辑,大约只有昌邑城、昌邑山和慨口等地方。即便是这为数不多的几处遗迹,学界对其具体位置和真实含义依然充满争议,下文仅就慨口问题稍作分析。
《水经注》卷三十九《赣水》说:
潦水又径海昏县——王莽更名宜生——谓之上潦水,又谓之海昏江,分为二水。县东津上有亭,为济渡之要,其水东北经昌邑城,而东出豫章大江,谓之慨口。昔汉昌邑王之封海昏也,每乘流东望,辄愤慨而还,世因名焉。会贞按,《续汉志注》引《豫章记》曰:“昌邑城东十三里江边,名慨口,出豫章大江之口也。昌邑王每乘流东望,辄愤慨而还,故谓之慨口。”③(北魏)郦道元:《水经注疏》,(民国)杨守敬、熊会贞疏,殷熙仲点校,陈桥驿复校,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3252—3253页。
《后汉书》志第二十二《郡国志四》“豫章郡·海昏侯国”注:
在昌邑城。《豫章记》曰:“城东十三里,县列江边,名慨口,出豫章大江之口也。昌邑王每乘流东望,辄愤慨而还,故谓之慨口。”④(宋)范晔:《后汉书》,[唐]李贤等注,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第3491—3492页。
南宋吴曾《能改斋漫录》卷九《地理·慨口》:
豫章大江之口,距海昏县十三里,地名慨口。今往来者,不究其义,以海口称之,如云江、海之口也。予按,《豫章记》曰:“海昏侯国,在昌邑(今建昌县)城东十三里。县列江边,名慨口,出豫章大江之口也。昌邑王每乘流东望,辄愤慨而还,故谓之慨口。”⑤(宋)吴曾:《能改斋漫录》,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第270页。
雍正版《江西通志》卷四十一《古迹》说:
(南康府)昌邑城,《豫章记》:“汉废昌邑王贺为海昏侯,就国筑城,仍曰昌邑城。东十三里江边名慨口,昌邑王每乘流东望,辄愤慨而还,故名。《明一统志》:“今建昌县北六十里昌邑乡是也。”⑥(清)谢旻等修,陶成等纂:《江西通志》,台北:成文出版有限公司影印清雍正十年刊本,1989年,第817页。
搜检四库全书,共有10条“慨口”文献,其中3条慨、口字义割裂,而与海昏侯有关的有代表性的是上引四段文字。《水经注》是古代中国地理名著,共四十卷,北魏晚期郦道元所撰。郦道元(约公元469—527),字善长,范阳涿州(今河北涿州)人。《后汉书》注释由唐代章怀太子李贤统领一批学者而为。李贤(655-684),字明允,唐高宗李治第六子,武则天第二子,系高宗时期所立的第三位太子,后遭废杀。由上文考述可知,从北魏经唐宋至清代的1000多年里,各书关于海昏慨口得名之说,皆直接或间接来源于雷次宗的《豫章记》。这种说法沿用至今,有人强为之解:“晋大兴二年(318),这里发生大地震,鄱阳湖底此时发生剧烈的地质运动,鄱阳湖与长江分离,只留下湖口入江,地理变化太大,渐渐人们就不知道‘慨口’在什么地方了。……南宋时人们不知道这个地名的来由,以至于错把‘慨口’谐音误读为‘海口’了,所以吴曾按《豫章记》予以纠正。”⑦鲍远航:《南朝宋雷次宗<豫章记>考论》,《东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年第4期,第117页。
雷次宗(386—448),南朝刘宋时期方志家、教育家、佛学家。《宋书》卷九十三《隐逸·雷次宗传》说:
雷次宗,字仲伦,豫章南昌人也。少入庐山,事沙门释慧远,笃志好学,尤明《三礼》、《毛诗》,隐退不交世务。本州辟从事,员外散骑侍郎征,并不就……元嘉十五年(438),征次宗至京师,开馆于鸡笼山,聚徒教授,置生百余人。会稽朱膺之、颍川庾蔚之并以儒学,监总诸生。时国子学未立,上留心艺术,使丹阳尹何尚之立玄学,太子率更令何承天立史学,司徒参军谢元立文学,凡四学并建。车驾数幸次宗学馆,资给甚厚。又除给事中,不就。久之,还庐山,公卿以下,并设祖道。二十五年(448),诏曰:“前新除给事中雷次宗,笃尚希古,经行明修,自绝招命,守志隐约。宜加升引,以旌退素。可散骑侍郎。”后又征诣京邑,为筑室于钟山西岩下,谓之招隐馆,使为皇太子诸王讲《丧服》经。次宗不入公门,乃使自华林东门入延贤堂就业。……子肃之,颇传其业,官至豫章郡丞。①(梁)沈约:《宋书》,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2292—2294页。
据《宋书》本传可知,雷次宗是南昌人,乃南朝时期硕学鸿儒,名重于世,深为政府礼遇。雷次宗在元嘉六年(429)撰《豫章记》,是较早记录南昌历史地理的古代地记作品。在诸多豫章旧志中,雷次宗《豫章记》佚文最多,记述最广,体例最备,影响最大,留存了许多关于古代南昌地区的宝贵资料。②鲍远航:《南朝宋雷次宗<豫章记>考论》,《东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年第4期,第117页。该书在南宋时期即已亡佚,故后人不得见其全貌。雷次宗为南朝时期儒学宗师,基于儒家的正统历史观和政治观,他对刘贺难有好印象是可想而知的。因此,雷次宗对“慨口”的说辞,是基于历史的实录,抑或缘于音韵的误会,甚或出于兴趣的臆造,个中堂奥值得探究。
《汉书》卷六十三《武五子传·昌邑哀王刘髆传》记载:“故王年二十六七,为人青黑色,小目,鼻末锐卑,少须眉,身体长大,疾痿,行步不便。”③(汉)班固:《汉书》,(唐)颜师古注,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2767页。由此可知,刘贺在昌邑时身体就不好。海昏侯墓发掘,“东寝西堂”内各发现一个比较长的床榻,海昏侯墓专家组组长信立祥推断,或许海昏侯生前身体并不好④陈艳伟、吴秀娟:《“东寝西堂”均发现2米多长床榻海昏侯身体或不好》,《江南都市报》,;出土近万枚竹简和百余枚木牍,书写着极其规范的隶书文字,是简牍史上的又一次重大发现,包含多种古代文献,包括医书⑤海昏侯墓1号墓主棺今日提取开始吊装工作。由此可见,刘贺降封海昏后,身体状况可能更加恶化了。在这种状况下,刘贺能否“每乘流”,实在是个值得怀疑的问题。
《汉书》卷六十三《武五子传·昌邑哀王刘髆传》还记载:
宣帝即位,心内忌贺,元康二年(前64)遣使者赐山阳太守张敞玺书曰:“制诏山阳太守:其谨备盗贼,察往来过客。毋下所赐书!”敞于是条奏贺居处,著其废亡之效,曰:“臣敞地节三年五月视事,故昌邑王居故宫,奴婢在中者百八十三人,闭大门,开小门,廉吏一人为领钱物市买,朝内食物,它不得出入。督盗一人别主徼循,察往来者。以王家钱取卒,迾宫清中备盗贼。臣敞数遣丞吏行察。四年九月中,臣敞入视居处状……上由此知贺不足忌。⑥⑦⑧⑨(汉)班固:《汉书》,(唐)颜师古注,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2767-2768、2769-2770、277、2946页。
《汉书》卷六十三《武五子传·昌邑哀王刘髆传》还记载:
贺就国豫章。数年,扬州刺史柯奏贺与故太守卒史孙万世交通,万世问贺:“前见废时,何不坚守毋出宫,斩大将军,而听人夺玺绶乎?”贺曰:“然。失之。”万世又以贺且王豫章,不久为列侯。贺曰:且然,非所宜言。”有司案验,请逮捕。制曰:“削户三千。”
豫章太守廖奏言:“舜封象于有鼻,死不为置后,以为暴乱之人不宜为太祖。海昏侯贺死,上当为后者子充国;充国死,复上弟奉亲;奉亲复死,是天绝之也。陛下圣仁,于贺甚厚,虽舜于象无以加也。宜以礼绝贺,以奉天意。愿下有司议。”议皆以为不宜为立嗣,国除。⑦
由《汉书》记载可知,刘贺在昌邑王位上即已受到严格监查,基本上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降封海昏侯国之后,依然受到严密监视,他也知道自己处境险恶,动辄得咎,故而谨言慎行。《汉书》卷九《元帝纪》记有汉宣帝的名言:“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⑧地节二年(前68),霍光病重逝世;地节四年(前66),霍家谋反案发生,满门抄斩,长安城里数千户人家遭牵连族灭。扶植宣帝承大统的位高权重、根深叶茂的霍氏家族遭遇尚且如此,身在囚笼中的刘贺更是不在言下。在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状况下,刘贺“每乘流东望,辄愤慨而还”,这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众所周知,刘贺是作为“废放之人,屏于远方”,⑨海昏在长安的东南方、昌邑的南方,如果刘贺真要发泄内心的不满,他应该是“西北望愤慨而还”或“北望愤慨而还”,而不是“东望愤慨而还”。这或许雷次宗故意留下的一个破绽,意在提示人们,所谓“每乘流东望,辄愤慨而还,故名”,不过是一个雅谑而已。
豫章大儒吴侪老师曾著宏文《亡诸考》,以秦汉之际环庐山—彭蠡泽地区为时空中心,以“番君”吴芮军事集团百越部族武装向心、离心复式运动为历史背景,以“匡俗”、“匡庐”、“明珠”传说又“明都泽”、“明组邑”、“豫章海”古佚名群为核心课题,穷其源委,校其异同,勾深探赜,证伪覆疑,幷缀成十章,聊以博闻,期共江右神话、史话派“强为之解”、“诘鞫为病”的伪学术传统相颉颃,匡俗正谬,返朴归真,重构环庐山—彭蠡泽地区自然地理、物种地理、人文地理、生态地理学复合形态的历史空间模式。①吴侪:《亡诸考》,《江西科技师范学院学报》2 0 1 0年第2期,第1 7页,第1 2页。其于海昏、慨口地名,亦有发覆,可谓暴翻漆桶,底定真相。兹摘录其文如下:
北宋之世,西汉“海昏”故地,江右民间犹存“海口”旧名。古音海(晓纽之部)、慨(晓纽物部)两字晓母双声,之物通转;土音混同。两宋文人墨客耳食笔歧,已添造衍生“愤慨而还故谓之概口”史话附会于昌邑王刘贺之身,反诬守古未化者“不究其义”,实咄咄怪事。……西汉“海昏”县名,“昏”为“阍”字省假,其义与两宋民间“海口”旧传相类。“海阍”、“海口”互文对举,“海”为偏语素,而分由同义语素“阍”、“口”构成正语素,词近义同,为一组有机构成的人文地理亲缘地名。经三国两晋六朝地方文人好事者谐音雅化为“慨口”,依附演义为西汉废帝海昏侯刘贺佚事。殊不知“慨口”不辞,两汉人必不作如是生造语。②吴侪:《亡诸考》,《江西科技师范学院学报》2010年第2期,第17页,第12页。
《史记》卷一百一十四《东越列传》:“闽越王无诸及越东海王摇者,其先皆越王句践之后也,姓驺氏。秦已并天下,皆废为君长,以其地为闽中郡。及诸侯畔秦,无诸、摇率越归鄱阳令吴芮,所谓鄱君者也,从诸侯灭秦。当是之时,项籍主命,弗王,以故不附楚。汉击项籍,无诸、摇率越人佐汉。汉五年,复立无诸为闽越王,王闽中故地,都东冶。孝惠三年,举高帝时越功,曰闽君摇功多,其民便附,乃立摇为东海王,世俗号为东瓯王。后数世,至孝景三年,吴王濞反,欲从闽越,闽越未肯行,独东瓯从吴。及吴破,东瓯受汉购,杀吴王丹徒,以故皆得不诛,归国。……东瓯请举国徙中国,乃悉举众来,处江淮之间。……于是天子曰东越狭多阻,闽越悍,数反复,诏军吏皆将其民徙处江淮间。”秦末汉初的闽越王亡诸和东海王摇,曾在鄱阳湖地区活动,留下大量历史遗迹。海昏、慨口地名之来源,当以吴侪老师之解说为是。
《孟子》卷五《滕文公上》说:“上世尝有不葬其亲者,其亲死,则举而委之于壑。他日过之,狐狸食之,蝇蚋姑嘬之。其颡有泚,睨而不视。夫泚也,非为人泚,中心达于面目,盖归反蘽梩而掩之。”③杨伯峻译注:《孟子译注》,北京:中华书局,2005年,第135页。从孟子的记载来看,早期人类并不掩埋亲人的尸体,而是弃之于荒野。所以,丧葬是人类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后的文明举措,我国到周代已经形成繁琐的丧葬制度,春秋战国时期诸子百家中儒家尤其注重丧葬礼仪。
南朝宋刘敬叔《异苑》:“元嘉中,豫章胡家奴开昌邑王冢,青州人开齐襄公冢,并得金钩,而尸骸露在岩中俨然。兹亦未必有凭而然也,京房尸至义熙中犹完具。僵尸人肉堪为药,军士分割之。”④(南朝宋)刘敬叔:《异苑》,四库全书版。刘敬叔,彭城人,生年不详,约卒于宋明帝泰始中。著有《异苑》十卷。《异苑》共计382条,基本上都是各种奇闻异事,诸如山川灵异,古今名人、动植物、器物的神奇变化、吉凶征兆,民间祭祀祇、鬼神故事、冢墓灵异和梦兆、妖精变化、死而复生等等。其词旨简澹,无小说家猥琐之习,断非六朝以后所能作,故唐人多所引用。
王谟在《江西考古录》卷八《故事·豫章四姓》说:“《南昌耆旧记》曰:‘胡氏、罗氏、邓氏、熊氏,号豫章四姓。’……则豫章四姓,其来久矣。今考胡氏,自吴车骑将军胡勃,九真都尉胡休,下有晋治书侍御史胡仲任,尚书胡少广,宋太子左卫率胡蕃(《宋书》有传),西阳太守胡隆世、齐郡太守胡景世俱蕃子,秦州刺史胡崇之,齐侍中胡谐之(《齐书》有传)……并奕叶衣冠,有名史册。”①(清)王谟:《江西考古录》,习罡华点校,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135页。王谟乃清代江西朴学之翘楚,持论极为严谨。胡姓在六朝时为豫章四大姓之一,所谓累世簪缨,有家奴胡作非为也不是没有可能,由此亦可侧证《异苑》所载当确有其事。
考古专家依据出土文物,已经确定海昏侯墓主为第一代海昏侯刘贺。但在海昏侯墓刚发掘时,有报社记者给笔者打电话说,根据刘敬叔《异苑》的记载,刘贺早就暴尸荒野,墓中主人应该不是他。
对于海昏侯刘贺墓,清代所修江西省志多有记载。康熙《江西通志》卷第二十四《丘墓》说:“(南康府)汉昌邑王墓,在建昌县西北六十里,昭帝封贺为昌邑王,卒葬于此。”②(清)于龙成等修,杜果等纂:《康熙江西通志》,凤凰出版社·上海书店·巴蜀书社影印版,第668页。康熙《西江志》卷第一百十《邱墓》说:“(南康府)汉海昏侯刘贺墓,在建昌县西北六十里昌邑城,内有大坟一所,小坟二百许,旧称百姥冢。”③(清)白潢等修,查慎行等纂:《西江志》,台北:成文出版有限公司影印清康熙五十九年版,1989年,第1901页。并说明是根据《南昌耆旧记》录。雍正《江西通志》卷第一百十《邱墓》④(清)谢旻等修,陶成等纂:《江西通志》,台北:成文出版有限公司影印清雍正十年刊本,1989年,第2065页。、光绪《江西通志》卷一百十九《冢墓》⑤(清)刘坤一等修,刘铎、赵之谦等纂:《光绪江西通志》,凤凰出版社·上海书店·巴蜀书社影印版,第四册第155页。沿用了雍正《江西通志》的说法。《大清一统志》卷二百三十八《南昌府·陵墓》为说小异,只是将“建昌县西北六十里昌邑城”改成“新建县北昌邑城中”海昏侯刘贺墓有“大坟一所,小坟二百许”,这大坟应该就是刘贺墓,而小坟二百许可能是一千多年里累积起来的。
文献记载的这种古代墓葬制度,得到考古发掘的印证。据报道,海昏侯墓现位于江西南昌新建区大塘坪乡观西村东南的墎墩山,距离老裘村民小组1千米左右。据报道,2011年3月23日,当地群众发现盗墓者对海昏侯墓施行盗掘。得到报告之后,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的专业人员迅即赶到现场,由长约1.2米、宽约0.6米、深13.5米左右的盗洞进入棺椁被局部破坏的位置,判定了墓葬形制。⑥王子今:《海昏侯墓发掘的意义》,《光明日报》2015年12月16日第14版。从2011年4月15日至2015年10月31日,历时近5年时间,在这片鄱阳湖畔的土地上,考古人员进行了系统的考古勘探、发掘,共勘探面积约100万平方米,发掘面积约1万平方米;在面积达4万余平方米的墓园中,发现园内错落有致地分布着大小8座墓葬和1座车马坑。南昌西汉海昏侯墓所揭示的以西汉海昏侯和侯夫人墓为中心的祠堂、寝、便殿、厢房和墓园墙以及道路和排水系统等各类地面建筑基址,构成了我国迄今发现保存最好、布局最完整、拥有最完备祭祀体系的西汉列侯墓园。在对南昌西汉海昏侯墓进行科学考古发掘的同时,考古人员还对其周边地区进行了实地考古调查,调查面积超过5平方公里,发现以紫金城城址、历代南昌西汉海昏侯墓园、贵族和平民墓地等为核心的海昏侯国一系列重要遗存,并证实面积达3.6平方公里的紫金城址即为汉代海昏侯都城。⑦胡晓军:《掀起西汉列侯的面纱》,《光明日报》2015年12月16日第06版。
现代人坟、墓连称,其实这两个字的本意是有区别的。《礼记·檀弓上》说:“古也墓而不坟。”郑玄注释说:“墓为兆域,今之封茔也……土之高者曰坟。”实施土葬,要把死者安放在棺木中,然后把棺木埋入土穴,埋棺之处叫做墓,也叫做茔,墓地范围以内叫兆域。在墓地埋棺之处地面上堆土成丘,叫做坟,也叫做冢。也就是说,墓指平处,坟为高处。西周春秋时期,与实行严密的宗法制度的社会形态相适应,死者按宗法关系,在由国家政权指定的公共墓地中同族而葬,典籍中称之为族坟墓,分为公墓和邦墓两类。《周礼》说冢人:“掌公墓之地,辨其兆域而为之图,先王之葬居中,以昭穆为左右。凡诸侯居左右以前,卿大夫、士居后,各以其族。”而墓大夫则“掌凡邦墓之地域为之图,令国民族葬而掌其禁令,正其位,掌其度数。”也就是说,公墓是国君和王室贵族及其子孙的墓地,规划严整,早就画成图样,按照宗法关系区分尊卑次序,排定墓地,中间是历代国君的墓,以最早葬入的先王为准,把以下各代的国君依一昭一穆、左昭右穆的次序轮流排列,依次葬入。在国君墓位的左右,则是其他大小贵族的墓位,身份高的居前,身份低的居后。邦墓是“凡邦中之墓地,万民所葬地”,普通平民葬入其中,也由专门官员掌管,划分地域,分族同葬,葬次也昭穆有序,而且依生前的地位而规格不同。①参见网文《中国古代丧葬制度的发展》,豆丁网,2012年3月6日。
汉代的丧葬制度,冢、墓有别。据海昏侯墓考古领队表示,棺椁外层覆盖了多层木头保护,这个深近14.8米的盗洞已深至第4层木头,再深入1至2层就将触及主棺。杨军表示,盗墓贼挖了14.8米的盗洞并成功找到了主椁室却没能进入其中,是他们没有预料到墓室早年已经坍塌,也没有考虑到“主人”提前做好了防盗措施。②《海昏侯墓为何能保护完好?》,《南昌日报》2 0 1 5年1 1月2 2日第0 0 4版。考古人员发现除了2011年盗墓者对西汉海昏侯墓实施一个大的盗洞之外,该墓的西北角有一个五代时期留下的盗洞,从现在这个方位发现的装衣服的漆箱、写有“昌邑九年”字样的漆器等文物来看,盗墓者未能成功实施盗墓。③《海昏侯墓为何能保护完好?》,《南昌日报》2015年11月22日第004版。盗挖海昏侯墓实非易事。
国家文物局派出的南昌西汉海昏侯墓考古发掘专家组组长、著名秦汉考古学家信立祥说:“我们一致认为,它是我国迄今发现的保存最好、结构最完整、功能布局最清晰、拥有最完备祭祀体系的西汉列侯墓园。它属于重大发现,具有独一无二的价值。”④胡晓军:《掀起西汉列侯的面纱》,《光明日报》2015年12月16日第06版。结合新闻报道和江西方志对海昏侯墓的记载来看,海昏侯墓不是一座孤立的坟墓,而是一片坟墓群:就数量而言,它拥有200多座;就面积而言,它达到三四平方公里;就主墓深度而言,其盗洞14.8米尚未及棺椁。在早期,它可能是一座公墓,后来逐渐发展为邦墓,故数量众多。
《异苑》所说“豫章胡家奴开昌邑王冢”,它应该只是海昏侯墓群中一座不重要的小墓,所暴露的尸骸不是海昏侯刘贺的尸骨。人们之所以会形成“刘贺早已暴尸荒野”的错误观点,是因为不了解汉代丧葬制度而造成的。
《江西日报》2015年11月13日报道:“在西汉海昏侯墓北回廊的钱库出土了10余吨五铢钱,约有200万枚,按汉制换算相当于现在的约50公斤黄金。”⑤郁鑫鹏:《海昏侯墓10吨五铢钱由皇帝赙赠等于现在50公斤黄金》,《江西日报》2015年11月13日。据新华社报道,2015年12月24日,在南昌西汉海昏侯墓主棺清理现场,考古人员在主棺内外棺之间新提取了96枚金饼和若干枚马蹄金、麟趾金,截至目前,金饼总数已达285枚。考古专家表示,此次发现的金饼数量为汉墓考古中最多,再次体现墓主身份的尊贵。⑥新华社:《海昏侯主棺再清出金饼》,《京华时报》2015年12月25日第019版。而据网传,到南昌汉代海昏侯墓考古成果2016年3月2日在首都博物馆展出时,海昏侯墓已经出土金饼285枚、马蹄金48枚和麟趾金25枚,另外棺椁里还发现了20块金板。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副所长白云翔表示,这是迄今我国汉墓考古发现金器数量最多、种类最全的一次。除了实打实的金器,展厅里很多文物都有金。比如一件当卢上都描了金,还有一些青铜器上,隐约也可以看到黄金纹饰。经测量,展览的麟趾金重量在76.12克到83.36克,马蹄金重量则基本在237.66克到246.29克。专家说,虽然跟墓葬里出土的五铢钱展柜紧邻,不过这些金子并非货币。马蹄金和麟趾金摆放在棺椁附近,象征着天马、瑞兽带领墓主人升天。就算是出土的金饼和金板,也不是钱,而是酎金。此次出土的金饼上,考古工作者找到“海昏侯臣贺……酎黄金”的墨书,显示这批金饼与当时西汉的酎金制度有关。⑦刘冕:《海昏侯墓出土金器纯度达99%》,《北京日报》2016年3月4日第005版。
由上述报道可知,海昏侯墓出土了大量钱币和黄金等文物,这笔巨大的财富是怎么来的。上文说它与汉代的酎金制度有关。酎金是汉代诸侯于宗庙祭祀时随同酎酒所献的黄金。酎是一种自一月至八月分三次追加原料,反复酿成的优质酒。汉文帝时规定,每年八月在首都长安祭高祖庙献酎饮酎时,诸侯王和列侯都要按封国人口数献黄金助祭,每千口俸金四两,余数超过五百口的也是四两,由少府验收。汉武帝刘彻即曾藉检查献酎金不足为名,削弱和打击诸侯王及列侯势力。因此,从汉武帝时期开始,王侯一级的高等级贵族都会储备大量黄金。由此可知,若说海昏侯墓的黄金是酎金,那只是它的用途,而非来源。
有专家表示,海昏侯的财富是其兄弟或者亲戚朋友赠送的。2015年11月12日,南昌西汉海昏侯墓考古发掘专家组组长、国内知名秦汉考古专家信立祥表示,是当时的皇帝“赙赠”的,意思是赠送财物以助治丧。信立祥告诉记者,汉代有一项制度叫“赙赠”和“赙赗”,指皇帝对去世后的高级大臣、重臣给予治丧帮助,其中前者“赙赠”,主要是皇帝赠送钱币和随葬品,后者“赙赗”,主要是车马和随葬品,而送钱币的规格显然要高于送车马。考古表明,海昏侯墓里发现的钱币,当时就非常整齐地堆放在一起,这些钱币未在市场上流通过。专家分析道,如果墓主人是第一代海昏侯刘贺,曾经做过皇帝的他,是当时在位汉宣帝刘询的叔叔,从礼制、人情等各方面考虑,刘询从皇家内库拨出一笔金额不菲的丧葬费给过世的叔叔,合情合理。皇帝赠送的钱,而且是送给死人的,在世的人一般不敢使用,只有悉数随葬。①郁鑫鹏:《海昏侯墓10吨五铢钱由皇帝赙赠等于现在50公斤黄金》,《江西日报》2015年11月13日。古代丧葬礼极为隆重,耗财力很多,届时死者的上司及亲戚朋友,常拿财物助丧家办理丧事,这一习俗,称之为赙赠。
还有一种观点认为,如今海昏侯墓中陪葬的那么多财宝,当是汉武帝封昌邑王刘髆时,因李夫人之故所赐特别丰厚,刘贺继承了这些财宝。由于这是汉武帝所赐,故霍光在废刘贺时,仍让他保留了这批财宝,刘贺改为海昏侯后,他又带到了豫章,最终带到墓中。②朱永嘉:《从海昏侯看汉朝接班人问题》,《文化纵横》,2016年第1期,第114页。《汉书》卷九十七上《外戚·孝武李夫人传》说:
平阳主因言延年有女弟,上乃召见之,实妙丽善舞。由是得幸,生一男,是为昌邑哀王。李夫人少而蚤卒,上怜闵焉,图画其形于甘泉宫……上思念李夫人不已,方士齐人少翁言能致其神。乃夜张灯烛,设帷帐,陈酒肉,而令上居他帐,遥望见好女如李夫人之貌,还幄坐而步。又不得就视,上愈益相思悲感,为作诗曰:“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偏何姗姗其来迟!”令乐府诸音家弦歌之。上又自为作赋,以伤悼夫人,其辞曰:
美连娟以修嫮兮,命樔绝而不长,饰新宫以延贮兮,泯不归乎故乡。惨郁郁其芜秽兮,隐处幽而怀伤,释舆马于山椒兮,奄修夜之不阳。秋气潜以凄泪兮,桂枝落而销亡,神茕茕以遥思兮,精浮游而出畺。托沈阴以圹久兮,惜蕃华之未央,念穷极之不还兮,惟幼眇之相羊。函菱荴以俟风兮,芳杂袭以弥章,的容与以猗靡兮,缥飘姚虖愈庄。燕淫衍而抚楹兮,连流视而娥扬,既激感而心逐兮,包红颜而弗明。欢接狎以离别兮,宵寤梦之芒芒,忽迁化而不反兮,魄放逸以飞扬。何灵魂之纷纷兮,哀裴回以踌躇,势路日以远兮,遂荒忽而辞去。超兮西征,屑兮不见。浸淫敞恍,寂兮无音,思若流波,怛兮在心。
乱曰:佳侠函光,陨朱荣兮,嫉妒闟茸,将安程兮!方时隆盛,年夭伤兮,弟子增欷,洿沬怅兮。悲愁于邑,喧不可止兮。向不虚应,亦云已兮,嫶妍太息,叹稚子兮,懰慄不言,倚所恃兮。仁者不誓,岂约亲兮?既往不来,申以信兮。去彼昭昭,就冥冥兮,既下新宫,不复故庭兮。呜呼哀哉,想魂灵兮!③(汉)班固:《汉书》,(唐)颜师古注,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3951-3955页。
汉武帝对李夫人情真意切,在她死后依然哀思不止,缠绵悱恻,虽越2000余年,至今读来依然感人肺腑。所谓英雄美人,于此方为天造地设,至此方为天衣无缝。汉武帝宠爱刘贺的祖母,对刘贺家庭多所赏赐,这也是有可能的。
汉代实行郡、国并行制度。如果一个县的某一块地方一旦赐给某一位侯作为封地,那么,这个县就成为侯国。侯不影响封地的行政管理,只从封地得到收入。江西汉代隶属豫章郡的有海昏侯国和安平侯国,隶属长沙国的有安成侯国。《太平寰宇记》卷一百十一《江南西道·南康军》说:
建昌县,南二百里。旧十六乡,今二十乡,旧海昏县也,汉髙祖六年置。前汉《地理志》云:“髙帝六年,豫章郡置十八县,艾、海昏属焉。”艾,春秋时旧名,《左传》:“吴公子庆忌出居于艾。”又按雷次宗《豫章记》云:“后汉永和中,分海昏,立建昌县,以其户口昌盛,因以为名。又中分海昏、建昌县,为新吴、永修二县。建安中,又分立西安县。晋太康元年,改西安为豫宁县。宋永嘉二年,废海昏,移建昌居焉。”顾野王《舆地志》云:“陈武割建昌、豫宁、永修、艾四县,为豫宁郡。”①(宋)乐史:《太平寰宇记》,王文楚等点校,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第2264页。
由此可知,海昏侯国大致包括今武宁、奉新、靖安、安义、永修和新建一带,版图比较辽阔。而且,2007年底,在南昌市青云谱地区接连发掘出数座古墓,墓中的木简、墓砖上连续出现“海昏”二字。②黎传绪:《解说海昏国》,《中学历史教学》,2008年第7期,第50页。青云谱在南昌城的南边,距离现紫金山约160华里。若这些古墓为刘贺时代所遗留下来,那就说明海昏侯的活动范围更为宽广。
《史记》卷一二九《货殖列传》说:“楚越之地,地广人稀,饭稻羹鱼,或火耕而水耨,果隋蠃蛤,不待贾而足,地埶饶食,无饥馑之患。”《晋书》卷二十六《食货志》:“江西良田,旷废未久,火耕水耨,为功差易。宜简流人,兴复农官,功劳报赏,皆如魏氏故事。一年中与百姓,二年分税,三年计赋税以使之,公私兼济,则仓盈庾亿,可计日而待也。”雷次宗《豫章记》说:“嘉蔬精稻,擅味于八方;金铁篠簜,资给于四境。沃野垦辟,家给人足,蓄藏无阙。故穰岁则供商旅之求,饥年不告臧孙之籴。”③(宋)乐史:《太平寰宇记》,王文楚等点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131-132页。海昏侯刘贺生活的时代,豫章郡属于初开发地区,虽然环境艰苦,但只要勤劳苦干,财富还是易得。
比较《汉书》卷二八《地理志》提供的汉平帝元始二年和《续汉书·郡国志》提供的汉顺帝永和五年两次户口统计数字,138年之间,豫章郡户数增长了502.56%,口数增长了374.17%。两汉之际,公元2年至公元140年之间,全国户口数字则呈负增长的趋势。当时,位于今湖南的零陵郡和位于今江西的豫章郡位于中原向江南大规模移民通道的要冲,都接纳了大量的南迁人口。正是由于自两汉之际开始的由中原往江南的移民热潮,江南地区逐渐成为全国经济的重心。④王子今:《海昏侯墓发掘的意义》,《光明日报》2015年12月16日第14版。
在汉初,豫章不唯是初开发地区,经济发展迅速,还是“物华天宝”之地,矿产资源非常丰富。《江西考古录》卷七《物产·金》载:
《史记·货殖传》、《汉书·地理志》皆云:“豫章出黄金,菫菫物之所有,取之不足以更费。”又《汉书·地理志》曰:“鄱阳有黄金采,师古曰:‘采者,谓采取金之处。’”《晋书·地道记》曰:“鄱阳乐安出黄金,凿土十余丈,披沙之中,所得者大如豆,小如米粟。”《唐书·地理志》曰:“鄱阳郡土贡麸金。”是则《禹贡》扬州“贡金”,特在豫章,而豫章出金又在鄱阳也。然《唐书·地理志》又云:“信州上饶有金,……抚州临川有金,……虔州雩都有金,天祐元年置瑞金监。”明不止于鄱阳矣。再考王孚《安成记》云:“郡渚江川,发源会于落亭,上有芝草,下有紫磨金。”《尔雅》“黄金美者谓之镠”,郭注“镠即紫磨金”,是吉安亦有金也。刘义庆《幽明录》曰:“巴邱县自金冈以上十里,名黄金潭,莫测其深;上有濑,亦名黄金濑。古有钓于此潭,获二金锁,引之,遂满一船。有金牛出,身奔状,钓人被骇。牛因奋勇,跃而还潭,锁乃将尽,钓人以刀斫得数尺。潭、濑因此取名。”今峡江县属古巴邱,是临江亦有金也。《史记正义》引《括地志》曰:“江州寻阳县有黄金山,山出金。”今属都昌县,是南康亦有金也。《元史·食货志》曰:“产金之所,……江浙省曰饶、徽、池、信,江西省曰龙兴、抚州。”宋升洪州为隆兴府,元改龙兴,是南昌亦有金也。在汉时皆属豫章,故总言豫章出黄金矣。⑤(清)王谟:《江西考古录》,习罡华点校,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103-104页。
古代豫章不但多金,还富铜。《史记》卷一百六《吴王濞列传》:“会孝惠、高后时,天下初定,郡国诸侯各务自拊循其民。吴有豫章郡铜山,【集解】:韦昭曰:‘今故鄣。’【索隐】:案:鄣郡後改曰故鄣。或称‘豫章’为衍字也。【正义】:《括地志》云:‘秦兼天下,以为鄣郡,今湖州长城县西南八十里故章城是也。’铜山,今宣州及润州句容县有,并属章也。濞则招致天下亡命者盗铸钱,煮海水为盐,以故无赋,国用富饶。【集解】:如淳曰:‘铸钱煮盐,收其利以足国用,故无赋於民。’【正义】:按:既盗铸钱,何以收其利足国之用?吴国之民又何得无赋?如说非也。言吴国山既出铜,民多盗铸钱,及煮海水为盐,以山海之利不赋之,故言无赋也。其民无赋,国用乃富饶也。”①(汉)司马迁:《史记》,(宋)裴骃集解,(唐)司马贞索隐,(唐)张守节正义,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2822页。诸家解说以为太史公误写,此言产铜之地非豫章郡。王谟辩驳说:“注家皆以豫为衍字,云是秦鄣郡,汉丹阳也。按:《汉书·地理志》‘丹阳郡有铜官’,又云‘吴有海盐章山之铜’,则注说近是。然考《史记·吴王本传》下言有‘诏削吴会稽郡、豫章郡’,则豫字非衍文也。《豫章记》亦云:‘西山周迴三百里,此山时有夜光,远望如火气’,《舆地志》曰‘此铜之精光也’。余靖《西山行程记》曰:‘渡江北行有山,即吴王濞铸钱之所。’吴既得有豫章郡,豫章郡又实有铜山,则《史记》本无疑义,是皆说史者之过也。《唐书·地理志》亦云,豫章鄱阳有铜坑,彭泽、乐平、上饶有铜,又有饶州永平监钱官,信州玉山监钱官。《文献通考》云:‘宋时天下铸铜钱凡有四监:饶州曰永平监,……江州曰广宁监。’盖自唐宋以后,鼓铸之利,犹莫盛于江西,益知《史记》所云‘豫章铜山’为有征矣。”②(清)王谟:《江西考古录》,习罡华点校,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105页。据王谟考证可知,吴王刘濞在现南昌西山盗铜铸钱当为实事,其地正为海昏国直辖区或毗连区。
据报道,“考古人员在海昏侯墓主椁室的一个漆笥里,发现了一个铸造五铢钱的石范,这是否意味着海昏侯私自铸钱?……私铸五铢钱在当时是死罪,海昏侯墓的主人为什么还敢做石范?江西省考古研究所所长徐长青初步认为,汉武帝在公元前118年开始铸造五铢钱,不排除当时诸侯、王公们有私铸的行为或想法,而这个石范可能是海昏侯墓主从祖先那里得来的,然后把‘这个不可告人的秘密’随葬掩埋。在之前出土的文物中,考古人员还在泥土中发现了不少玉石碎料。虽然看似玉石碎料,但不少碎料上刻有文字和图案。其中,最引人关注的莫过于刻有五铢钱的图案。对此,有专家提出,如果墓主为第一代海昏侯刘贺,那么可以侧面印证当年刘贺曾私自铸钱。”③张力文、徐蕾:《出土石范海昏侯私自铸钱?》,《南昌日报》,2015年11月25日第006版。
豫章郡不但矿产丰富,而且在上古时期范铸业就非常发达,新干大洋洲商墓和瑞昌商周铜矿遗址所出土青铜器的精湛艺术令世人震撼。南昌地区不仅在汉初有吴王刘濞私自铸钱,直到明末天启年间还有这种行为。据《笺臆》记载:“天启通宝大钱,每文铜重一两,折银子一分,小民交易称便。汤平子先生守南昌开铸者。”④(清)朱栾:《江城旧事》卷12《汤平子铸天启大钱》,道光二十五年(1845)版。由此推论,海昏侯刘贺私自铸钱的可能性很大,则其巨额财富可能产于豫章本土,而非源自外界输入。这种推论是否可靠,海昏侯墓中近万枚竹简和木牍或许将以佐证。
(责任编辑:吴启琳)
An Analysis of Three Questions about the Haihun Marquis
XiGanghua1,Xiao Zhaohua2
(1.College of History and Culture Jiangxi Science&Technology Normal University,Nanchang Jiang, 330038;2.Jiangxi North County in Ji'an County,Ji'an Jiangxi,343100)
This article analyzes the history of the three historical events of Haihun Hou of Liu He: Kaikou is due to Liu He.Is the Kaikou of Haikou'smistakes;Southern Song Liu Jing tert“Different Court”records“Yuan Jiazhong,Yu Zhang Hu Jiachang Kai ChangyiWangmound,......dead body exposed in the rock as if”,some people think that Liu has long been dead wilderness,This is because they do not understand the Han Dynasty funeral system and made the wrong understanding;Liu He tomb unearthed a lot ofwealth,according to Yuzhang history rich gold and more copper,the beginning of the Ming Dynasty secretly castmoney and the sea was unearthed fortune stone Situation to analyze, thiswealthmay be produced in Yuzhang local,rather than outside the input.
Haihun Hou;Liu He;Kaikou(慨口);ChangyiWang's zombie;Wealth source
K878.8
A
1008-7354(2016)06-0001-10
1.习罡华(1975-),男,江西吉安人,江西科技师范大学副教授,主要研究江西古代史;2.肖昭华(1975-),男,江西吉安人,江西省吉安县城北中学教师。
本文是江西科技师范大学2013年度青年拔尖人才人文社科项目“青原行思公案考释”(项目编号300098010406)、江西科技师范大学第二批科研创新团队人文社科项目“江西地方宗教研究创新团队”(项目编号300098010206)、国家社科基金2013年度青年项目“禅宗七祖青原行思和青原禅风研究”(项目编号13CZS068)和江西省高校人文重点研究基地江西科技师范大学数字化社会与地方文化发展研究中心(批准文号赣教社政字[2014]10号)的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