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国思想源流评述

2016-03-19 06:03
东方论坛 2016年1期
关键词:爱国传统文化

解 婷 婷

(青岛大学 师范学院,山东 青岛 266071)



爱国思想源流评述

解 婷 婷

(青岛大学 师范学院,山东 青岛 266071)

摘 要:中华民族的爱国思想始自先秦,这种传统思想在历史流变中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面貌。由于它来源于宗法制下的“孝”,所以历史上一直保有“移孝作忠”的传统。相对于代表具象地域疆界的“国”和民族来说,更强调对抽象的礼仪文化的认同。历史上争论不休的“华夷之辨”也是基于这种文化认同感而来的。爱国传统在任何时期都有重要意义,特别是在面临西方历史解构主义及其软实力入侵双重挑战的今天。

关键词:爱国;天下观;传统文化;华夷之辨

爱国是中国最典型的优秀文化传统之一。华夏文明发源于东亚大陆温带地区,气候适宜,土壤肥沃,河流丰沛,农耕文明成熟较早。在衣食住行长期依赖于土地的生活背景下,中华民族形成了“安土重迁”的习俗,对家乡和国土怀有特别深厚的感情。这样的情感,源自上古时代,贯穿于中华民族发展的各个历史时期,并延续到今。

春秋时晏子说:“昔者三代之兴也,利于国者爱之,害于国者恶之。”[1](P11)他认为理想中的尧舜禹时代兴盛的原因是对国家有利的人为人所敬爱,对国家有害的为人所厌恶。由此可见,晏子将爱国思想之源上溯到三代之时,并且这种思想在晏子生活的春秋时代已成为治国的不二法宝。沿着这样的道路走下去,无论是将士们保卫国家高奏的凯歌:“玁狁孔炽,我是用急,王于出征,以匡王国”(《诗经·小雅·六月》), 还是亡国者徘徊低吟的乡愁:“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诗经·王风·黍离》);无论是武将们“匈奴未灭,无以家为”(《史记·卫霍列传》) “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戚继光《韬铃深处》)的豪言壮语,还是士大夫“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范仲淹《岳阳楼记》)“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顾炎武《日知录》)的肺腑之辞;不同时期、不同身份的人,始终保有着一颗颗炙热的爱国之心。这正是中华文华得以延续保存至今的重要原因之一。

一、“爱国”传统的历史文化源流

爱国,顾名思义,就是热爱自己的国家。何为“国”呢?东汉许慎《说文解字》说:“国,邦也。从囗,从戈,以守一。一,地也。”高鸿晋也说:“或即国之初字,从口,一为地区之通象。合之为有疆界之地区之意,为通象。故为象意而属指事符。益之以戈声,故为指事符加声之形声字。周时借用为或然之或,乃加口为意符作国。”[2](P584-585)意思是说“或”的字形从“囗”,“一”为地区之通象,二者合起来指有疆界的地区。“戈”为声符,《说文》“从戈,以守一”意即以兵戈守卫疆土。故爱国传统的产生,首先需以国家的形成为前提。

那么,何为国家呢?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中将国家的出现视为史前社会的终结与文明社会的开端,并指出“国家是文明社会的概括”, 这在今日已成为学术界大部分人士的共识。[3](P176)王震中进一步提出,国家形成的标志应该是:“阶级或阶层的存在”和“强制性权利系统的设立”。[4]

从另一个角度说,正是因为有了强制性权力系统的设立,一个地区才可能拥有军队,才可能出现以戈卫城——“或”的情况。根据这样两个标志及考古发现和史书记载,学者们认为,在我国国家最早形成于夏朝(约前21世纪—约前16世纪)。①如中澳联合考古队公布了伊洛河下游地区的全覆盖式聚落考古调查报告,详见陈星灿、刘莉、李润权、华翰维、艾琳《中国文明腹地的社会复杂化进程》(载《考古学报》2003年第2期);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二里头队也公布了该队在二里头周围地区的全覆盖式,详见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二里头工作队《河南洛阳盆地2001—2003年考古调查报告》(载《考古》2005年第5期);《辉县孟庄》(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编著,中州古籍出版社2003年版)、《吴城:1973—2002年考古发掘报告》(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编著,科学出版社2005年版)等书都通过对河南某地的聚落考古研究,探索中国早期国家的形成问题。

《史记·夏本纪》记载:“天下诸侯皆去商均而朝禹。禹于是遂即天子位,南面朝天下,国号曰夏后,姓姒氏。”[5](P82)天下诸侯都叛离了舜的儿子商均,而改为拥护禹,禹于是成为天子,建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王朝——夏朝。河南著名的二里头遗址的发掘结果,也证实了夏朝的真实存在。这个西起河南省西部、山西省南部,东至河南省、山东省和河北省三省交界处,南达湖北省北部,北及河北省南部的邦国,可以说是中华文化的分界点,它结束了上古神话中五帝统治的部落时代,开启了璀璨瞩目的三代(夏商周)文明史。夏朝也是世界上最早出现的国家之一,是炎黄儿女形成国家意识和爱国传统的开端。从这一点说,中华民族的爱国传统可谓源远流长。

国家的诞生是氏族部落发展的结果。原始社会时期,人类最先形成了以血亲关系为纽带的的社会集团,随着私有制的诞生,这些社会集团由母系社会过渡到父系社会,进而诞生了宗法制。中国的宗法制是完成于西周时期、以父系为统、宗子为家长或族长的家国同构制度,也是血缘、伦理、政治井然有序的社会构造体系。在宗法制的社会中,整个国家被看作是一个由血缘联系起来的大家庭,天子是上天的嫡长子,也是这个大家庭的一家之长,其他人都是这个家庭中的“子民”,因此家就是国,国就是家,“国家”这个词也是因此诞生的。蔡元培以为:

吾族于建国之前,实先以家长制度组织社会,渐发展而为三代之封建。而所谓宗法者,周之世犹盛行之。其后虽又变封建而为郡县,而家长制度之精神,则终古不变。家长制度者,实行尊重秩序之道,自家庭始,而推暨之以及于一切社会也。一家之中,父为家长,而兄弟姊妹又以长幼之序别之。以是而推之于宗族,若乡党,以及国家。君为民之父,臣民为君之子,诸臣之间,大小相维,犹兄弟也。名位不同,而各有适于其时地之道德,是谓中。[6](P6-7)

在一个家庭中,所有家庭成员需要对家长行孝道,在一个国家中,天子作为国家之长,也理应享受子民的孝行,从国家的角度讲,这样的“孝”就是“忠”,这一过程就是“移孝作忠”。因此中国的统治者自古以来奉行着“以孝治天下”的治国方针,而中国古代正是这样形成了由家到国的社会同构体系。

在先秦时期,“国”之一字通常指诸侯国,“天下”才是整个国家的代表词,关于国家的观念,也常被称为“天下观”。有关早期天下观的思想,较早出现于《诗经·小雅·北山》:“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7](P197)这在今天成为一句耳熟能详的话。不过稍加留意就可以知道,这里的“天下”其实原本并没有一个特定的疆界范围。就先秦人对世界的认识看来,这个“天下”指的是人们所理解的整个世界,国家占领着这整个世界。中国古代历来有“家天下”的传统,爱国不仅经常和忠君联系在一起,也与对“天下”的担当密切相关。天下虽然是帝王的,但作为国家的每一个子民,都有为国效力的义务。《孟子·离娄上》 曰:“人有恒言,皆曰天下家国。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8](P167)个人—家庭—诸侯国—天下是一种密不可分、层层递进的关系,谁也脱不开谁。在《礼记·大学》里,“大学之道”的关键“明明德”所需的八目: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所表述的也是这种充满责任感的连带关系。其中,“平天下”被作为所有学问之道的终点,也是人生的最高目标来看待。

即是是那些看起来遁世逍遥的隐士君子,其心中也无时不怀想着家国天下的事。《老子》有二十九章涉及到关于天下的治理问题,《庄子》中也有“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之类的愤世之语。《孟子·尽心上》所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可谓道尽古代读书人的人生理想和行事准则。穷困的时候能够坚守底线,保证自己做一个有道德的人;通达的时候要为国家贡献自己的力量,维护国家和平,尽力使百姓生活富足,这正是作为君子的责任和义务。

那么如何做到“兼济天下”呢?不同身份和地位的人,给出的答案也是不同的。

对武将和士兵而言,爱国行为最直接的体现是抵御外辱。在今天流传的先秦典籍里,我们也能看到不少相关记载。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里面,有一部分诗歌专门歌咏时人的爱国情怀,如《秦风·无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7](P110)

该诗以一种慷慨激昂的口气,展现了将士们为保卫家国而团结一心、同仇敌忾的勇气和心愿。又如《小雅·六月》的前三章:

六月栖栖,戎车既饬,四牡騤騤,载是常服。玁狁孔炽,我是用急,王于出征,以匡王国。

比物四骊,闲之维则,维此六月,既成我服。我服既成,于三十里,王于出征,以佐天子。

四牡修广,其大有顒,薄伐玁狁,以奏肤公。有严有翼,共武之服,共武之服,以定王国。[7](P156)

这首诗写的是玁狁作乱,周宣王的臣子尹吉甫奉命出征讨伐,成功平定外患,师捷凯旋,天子为其设宴庆功的过程。玁狁,又作猃狁,是当时西北边境一个非常强大、尚未开化的少数民族部落,经常在边境作乱,是周王朝最大的边患,抗击猃狁于是成为历代周王的一大要事。这首诗歌热情赞扬了尹吉甫保家卫国的功劳,高昂豪迈,气象万千。《诗经》中还有不少诗歌写到当时猃狁为周民带来的危害,以及士兵为保家国艰难远征的艰辛和自豪,如:

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启居,玁狁之故。……戎车既驾,四牡业业。岂敢定居?一月三捷。(《采薇》)[7](P146)

召彼仆夫,谓之载矣。王事多难,维其棘矣。……天子命我,城彼朔方。赫赫南仲,玁狁于襄。(《出车》)[7](P148)

啴啴焞焞,如霆如雷。显允方叔,征伐玁狁,蛮荆来威。(《采芑》)[7](P158)

对于文臣来说,他们爱国的主要表现是为建设国家出谋划策,对在位者进行劝谏等等。商朝末期,纣王无道,好酒淫乐,重施刑罚,诛杀忠臣,弄得民不聊生,百姓苦不堪言,怨声载道。在这样的特殊时期,三位商朝大臣微子、比干、箕子选择了三种截然不同的道路。《史记·殷本纪》记载:

纣愈淫乱不止。微子数谏不听,乃与大师、少师谋,遂去。比干曰:“人臣者,不得不以死争。”乃强谏纣。纣怒曰:“吾闻圣人心有七窍。”剖比干,观其心。箕子惧,乃佯狂为奴,纣又囚之。[5](P108)

三位殷臣的行为虽然看起来完全不同,但本质上都是为国家百姓的祸福安危着想,因此他们都得到了孔子的盛赞。《论语·微子》说:“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谏而死。孔子曰:‘殷有三仁焉。’”“仁”可以说是孔子学说的核心,是他对一个人的最高评价。微子离开朝廷,箕子装成奴隶不问世事,比干忠言进谏而死,孔子认为这三位殷臣都达到了“仁”的境界。

即使是无实权、不当政的平民,为了祖国也能毅然牺牲自己的利益。《左传··僖公三十三年》所载弦高犒师的故事,就是非常典型的一个例子:

三十三年春,秦师过周北门……及滑,郑商人弦高将市于周,遇之。以乘韦先,牛十二犒师……且使遽告于郑……孟明曰:“郑有备矣,不可冀也。攻之不克,围之不继,吾其还也。”灭滑而还。[9](P495)

弦高得到这一情报后,假托郑伯之命,用12头牛和4张熟牛皮到军营犒赏秦军;秦将以为郑国知道了秦国偷袭的消息,已经做好了防御准备,只好退兵回国。弦高为了保卫国家,避免战争伤害,能够不惜献出自己的钱财。这是一个普通商人爱国情怀的真实体现。

《诗经》中的《王风·黍离》是一首以怀念故国为主题的经典诗歌,它表现的是另一种爱国之情: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7](P61)

此诗写的是西周灭亡后,一位士大夫路过旧时王都,看见昔日宗庙宫殿所在的地方都种上了庄稼,庄严辉煌的王宫变成了青青田野,想到故国的颠覆,不胜悲伤,彷徨不忍离去。后来人们便用“黍离之悲”指代对故国的怀念之情。

诞生于先秦的这种爱国情怀到了宋代,其内涵发生了新的变化,这就是特别重视回归、重建中国的礼乐文化。

虽然自先秦起,中国便有所谓的“华夷之辨”,但是由于中华文化一直处于强势地位,所谓的“蛮夷”对华夏人民的生活构不成太大威胁,人们甚至对蛮夷存在一种宽容、怜悯的态度。开明的君主也不介意借鉴他们好的风俗习惯来丰富本国人民的生活。仅从服饰发展史上讲就有诸如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南北朝女性流行的帏帽、唐代胡服等鲜明例证。但是到了宋代,国家面临着来自北方各个少数民族政权的威胁,本来自以为身处天下中心,统领全天下的思想,在敌国外患的现实面前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所谓“中国”“国家”“国土”这些观念在宋代士大夫意识形态里愈发重要起来,由此也引发出他们对“中国”“正统”的全新思考。欧阳修在其《本论》提到当时国家所面临的非常重要的问题:“方今四海之内非有乱也,上之政令非有暴也,天时水旱非有大敌也,君臣上下非有不和也。以晏然至广之天下,无一间隙之端,而南方敢杀天子之命吏,西方敢有崛强之王,北方敢有抗礼之帝者,何也?”[10](P1545)他寻找到的答案就是舍末逐本,而所谓本就是民,固本就是回到“尧舜三代之政”。石介更在他的《中国论》中道出中国与蛮夷的区别:“夫中国者君臣所自立也,礼乐所自作也,衣冠所自出也,冠昏祭祀所自用也,縗麻丧泣所自制也,果瓜菜茹所自殖也,稻麻黍稷所自有也。” 蛮夷则“毛衣穴居,有不粒食者”,“非君臣、父子、夫妇、兄弟、宾客、朋友之位”。[11](P116)

士大夫在这样的讨论风气下进一步肯定了中国之所以是中国,是因为它独具特色的、发达的礼乐文化制度,最终文化才是一个民族的灵魂核心。宋代士大夫们上溯到先秦,从儒家经典、特别是《春秋》中寻找“中国”之所以为“中国”的本质特征,并加以发扬继承。有宋一代,中华文化终于迎来了它的顶峰。当然,这种对自我的回归,在隔绝了“蛮夷”对“中国”的侵染的同时,也阻挡了中国对新鲜血液的吸收。宋代之后,中国日益趋向保守,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晚清。

晚清的中国社会真正面临着亡国亡种的巨大危机,由此也涌现出一批以救国为己任的思想家、改革家。这个时候,先驱者们引进西方新知,从当时国情出发,提出了新的爱国要求,如要加强教育、齐心协力为国家建设培养人才,要推翻封建制度、实现民主制度等。梁启超在1899年2月发表了著名的《爱国论》一文,针对晚清甲午战争以来中国每况愈下、岌岌可危的社会现状,提出“夫爱国者,欲其国之强也”“由爱国之心而发出之条理,不一其端,要之必以联合与教育二事为之起点。一人之爱国心,其力甚微,合众人之爱国心,则其力甚大,此联合之所以为要也;空言爱国,无救于国,若思救之,必藉人才,此教育之所以为要也”“爱国必自兴民权始”等[12](P65-70)极具现实意义和现代意义的爱国观点,积极倡导时人为国家之富强奉献自己的力量。梁启超关于“爱国乃天下之盛德大业”的呼吁,使一大批仁人志士们备受激励,对民族救亡图存起到了积极的作用。[13](P1)

当然,有时候古人的爱国、忠君思想或行为,在后人看来有所谓“愚忠”之嫌,比如我们常能听到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君君臣臣”“君为臣纲”等,又比如杜甫“每饭不能忘君”的行为,《红楼梦》里为贾宝玉所厌恶的“文死谏,武死战”的现象等等。但是不能不承认,这些“愚忠”确实对发展、保卫国家起到了积极作用。因为这样的思想直接催生了人们的爱国行为,使得在国难当头、在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两难境地中,总有人宁愿舍弃自己宝贵的生命来换取国家的和平安定。屈原眼看楚国山河被秦人践踏,愤郁投江;文天祥在蒙元军的威逼利诱下宁死不屈;陆秀夫在复国无望的绝境中身背幼主投海;史可法在敌我力量悬殊的情况下,毅然战死扬州城……像中华民族这样涌现出如此众多舍己爱国英雄的国家,在世界上实在并不多见。这些仁人志士的爱国行为也鼓舞激励着后人,使优秀的爱国传统得到了一代又一代的传承。

二、华夷之辨与中国之“国”

“国”是什么?就字的本义说,它涉及到疆域、版图问题;就“华夷之辨”看,它涉及到民族问题。流行于现代的“爱国主义”一词,正是近代人类社会继民族主义兴起之后才出现的。但是自古以来,中国人对“中国”的认同,相对于民族的、地域的来说,更侧重于文明的、文化的。这是中国与世界上其他国家大不相同的地方。

因此,古人其实并不重视种族的限制。如《论语·八佾》载孔子语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14](P24)《子路》篇又载:“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虽之夷狄,不可弃也。”[14](P138)对此,唐代韩愈解释说:“孔子之作《春秋》也,诸侯用夷礼则夷之,夷而进于中国则中国之。”[15](P17)倘若有人用夷狄的制度,做出像夷狄一样的野蛮行为,即使他的身份是中国的诸侯,那么也只能看作是夷狄。反之,夷狄之人如果接受了儒家的道德义理规范,学习中国文化,那么夷狄也就是中国人了。可见,在先秦人观念里,种族已经不是 “中国”的限制条件。

之后的儒家代表荀子在《正论》中说:“国,小具也,可以小人有也,可以小道得也,可以小力持也;天下者,大具也,不可以小人有也,不可以小道得也,不可以小力持也。国者,小人可以有之,然而未必不亡也;天下者,至大也,非圣人莫之能有也。”[16](P217)清初顾炎武由此阐发出一段非常著名的议论:“有亡国,有亡天下。亡国与亡天下奚辨?曰: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17](P722)在看似同样的国家危亡之际,有时可能只是亡国,有时则有亡天下的危险。亡国和亡天下怎么区分辨别呢?如果只是普通的改朝换代,那可以称作亡国;如果丧失仁义道德,涂炭生灵,甚至到了率领野兽吃人、人吃人的地步,那就是亡天下了。在顾炎武的论断中,“国”概念中更突出的是领土,一个朝代被另一个朝代取代,对整个中华民族而言只是换了在位者的姓氏,另起了一个国号,文化礼仪、典章制度都没变,不过属于“亡国”罢了;但是“天下”概念中,却更强调一种抽象的文化、一种文明的认可和继承。中华民族的典型文化是以儒家为代表的礼乐文化,它在道德上标榜仁义礼智信,有属于自己的规范和典章制度。如果这样的文化消亡了,那么天下——真正的中国也就随之消亡,再也不复存在了。

在中国古代,特别是先秦时代的典籍中,确实经常出现将当时不属于中国国土的一些地区的人称作蛮夷的现象,这也是有历史渊源的。有考古学家认为中华文化的发源地在今天河南一带,上古时期人们说到中国,指的只是这一小块地区。那时东边山东半岛一带被称作东夷,西边陕西以北被称作西戎,南方荆楚两广被称作南蛮,北方地区则被称作北狄。但是随着中华文化的传播扩散,以及国家的兼并统一,这些地区渐渐都被并入中国。

秦朝是建立在中华大地上第一个大一统的国家,到公元前210年秦始皇去世为止,秦朝已经拥有北起河套、阴山山脉和辽河下游流域,南至今越南东北部和广东大陆,西起陇山、川西高原和云贵高原,东至朝鲜半岛北部的辽阔疆域。在悠久的历史长河中,这一疆域随时代不断变化,有时大有时小,原本一些外来民族纷纷涌入,受到中原文化熏陶,与汉族百姓水乳交融,不分你我。经过漫长的征战分合,我们的国家终于定型成现在的样子。今天没有哪个人会认为山东人或甘肃人不是中国人,也没有哪个人会认为满族和藏族不是我们的同胞。

中国人对历史文化的认同高于对具体一个人属于哪个民族的认同,我们国家自古便对你是哪里人、哪个民族并不在意,只要接受中原文明、愿意传承中国文化的,都是我们的同胞。正是这种自古而来的对民族、对地域的开放胸怀,促成了我们这伟大的多民族国家的形成。

三、爱国传统的当代意义

在中华民族几千年的历史上,爱国的传统从未中断过。为数众多的爱国志士彪炳史册,光耀后来。但时至今日,这一优秀传统却遭到了前所未有的严峻挑战。

首先是来自国外学者的文化解构。有些外国学者,怀着各种各样的目的,用种种现代西方历史理论重新阐释中国历史,企图在对中国史的重建中解构中国。有人通过对中国具体区域的研究,对中国国家的同一性进行质疑,如在对河北、河南文化和云南文化的对比研究中,认为二者差异非常大,而由于他们承认河南河北文化属于无可置疑的中原文化,由此得出的结论便是:云南文化不应该属于中原文化,云南也不该属于中国。某些日本、韩国学者提倡亚洲观、东亚观等大地域观念,企图用亚洲、东亚这类大的抽象的空间概念消解中国在世界上的地位。还有某些台湾学者干脆提出把现在的地图扭转九十度来看,这样大陆就成了台湾东南方的边缘地区,而台湾成为世界的中心。还有学者拒不承认元朝和清朝属于中国历史范畴。种种谬论,花样翻新,令人瞠目结舌,而某些邪恶势力正是打着这些理论的旗号,企图分裂我们的祖国。①参见葛兆光《宅兹中国》(中华书局2011年版)一书中对外国学者对中国的解构所做的分类讨论。

对于这些谬论,首先我们要强调的是,在研究每个国家的国情时,必须联系它的历史,特别是像中国这样拥有几千年历史的文明古国,尊重历史显得尤为重要。与许多西方单一民族国家不同,我们国家是由多民族共同缔造的统一国家,这个统一的多民族国家是经过长期历史发展而形成的,有着我们自己的独特之处和独特国情,所以研究中国历史的人,切忌拿西方理论生搬硬套。而对于当今每一个中国人来说,认清中国历史、国情,坚决维护祖国统一是爱国重要的题中之义。

其次,今天某些发达国家软实力的侵略,也在无影无形中对我们造成许多不可估量的消极影响。“软实力”(Soft Power)是美国哈佛大学教授小约瑟夫·奈在其《美国定能领导世界吗》一书中提出来的的概念,它包括一个国家的价值观、影响力、道德准则、文化感召力等无形的文化和意识形态。有数据表明,目前美欧占据世界文化市场总额的76.5%,亚洲、南太平洋国家占19%,而在这19%的份额中,日本和韩国各占10%和3.5%。[18]在这样的局势下,先不说中国文化要如何走向世界,就连中国如何保持自己的文化都成了问题。想想某些抛弃自我,号称努力跟国际接轨的电影导演,想想现如今中国的影视文化产品,有多少徒有光鲜外表而内在空洞混乱?

有人说美国用三大片(薯片、芯片、影片)策略就征服了世界。试想,当我们国家的人民全部吃着麦当劳一样的快餐,看着荧屏上的日本动漫和美国大片,吃饭用刀叉不用筷子,喝咖啡不喝茶,英语六级考700分,面对中华汉语大赛里简单的汉字词语却束手无策,背得过几千外国单词却不懂得欣赏汉字之美、中国古典诗词之美,知道福布斯却不知道孔子,了解莎士比亚却不了解关汉卿,追捧贝克汉姆却不不知道蹴鞠的来历……数不清自己国家的历史朝代,看不懂自家传统的水墨画,置自己的传统美德于不顾,一味向往西方奢靡的金钱世界,这样的人还能算作是中国人吗?

再次,就我们国家内部来说,人们对祖国的热情也呈现出越来越淡漠的趋势。有报道说:“中国校友会网发布最新高考状元调查报告称,高考状元在国内完成本科学业后,大多数选择继续出国留学攻读硕士、博士学位,保守估计全国‘状元’中出国留学比例高达60%。”[19]高考状元只是中国未来人才的代表,实际上,不止是高考状元流失海外严重,当今中国越来越多的人才在高考后、甚至高中时即选择出国留学。当然,如果能在海外学到更先进的文化知识也是好的,问题在于优秀人才中的大多数学成后不愿回国。面对这一状况,我们不仅要问,现在的学生怎么了?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刚成立时,国家条件那么艰苦,仍然有钱学森、邓稼先等一批海外学子不留恋西方发达国家的物质条件,冲破西方国家禁制,艰难辗转,奔回祖国,为我们国家的科技、国防事业做出了最杰出贡献。如今,中国国内的条件比建国初期不知好上多少倍,学子们却纷纷抛弃祖国,以自由、民主之名投向他人怀抱。人才大量外流,必将影响中国国家建设发展。更有甚者,为了得到一张他国绿卡,不惜迎合西方分裂势力,出卖祖国,思及此处,岂不痛哉!

当然,学子们的这种价值取向与整个社会风气导向是密不可分的。据美国《世界邮报》2014 年8月22日报道,2014年度,数百位中国富人利用EB—5投资移民项目,为获得绿卡,向美国旧金山贫民社区投资两个亿,帮助当地脱贫;而在2011年和2012年这两年期间,中国富人占美国投资移民的比例,已经上升到美国投资移民总数的70%。在中国还有无数贫困山区人民、靠天吃饭的乡村、下岗职工、城市拾荒者等待救助的情况下,这些富豪丝毫不怜悯自己的同胞,把援助之手伸向了全世界最发达最富裕的美国,这种行为怎能不引起人们深深的反思?

实际上,爱国传统在当代仍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虽然现在是和平时期,但是由于世界各国之间联系更加紧密,每个国家的经济、文化、科技水平都在飞速前进中,作为地球村的一员,落后一步都有可能受到来自其他国家有形无形的欺压。特别是在我们国家经济建设发展到一定水平的当今,对于文化的建设是必不可少的,一定要重视起来。

史学家刘志琴说得好:“爱祖国、忠君和发展中华文化作为传统爱国精神的三项内容,已随着历史的发展发生变化。忠君早已被淘汰,爱祖国和爱中华文化本是二位一体,祖国是父母之邦,生于斯,长于斯是自然生态;接受祖国文化熏陶,形成一定的民族文化心理是社会生态。祖国不单是故土的疆域,也不仅是同种人聚集的地区,还是一种文化,包括生活方式、审美习惯和人情风貌,这是人们永远舍弃不了的情缘,纵使浪迹海外成为外国公民,与祖国文化千丝万缕的联系,也会葆有一颗中国心。这是中华文化具有强劲的向心力和凝聚力的优良传统。”[20]

在当今社会,作为自由民主的国家公民,我们每个人都是国家的主人,更应该从主人公的角度出发,以正确的方法关心、热爱我们的祖国。而这至关重要的一步就是必须要认识到自己国家的文化特点,不对西方文化盲目崇拜、对西方理论亦步亦趋。从这个角度说,弘扬中国传统文化的行为本身就是一种爱国行为。

作为一名中国人,我们生于斯、长于斯,喝着祖国的水,从祖国的土地上汲取营养长大成人。正是因为无数代爱国志士的保护,我们的传统文化从未断裂,何其幸运,它时时向我们昭示一条回归之路,使我们懂得何为中国人的本质,不至于在纷乱繁杂的现实世界中迷惘。在爱国传统的笼罩下,我们得以窥见五千年历史长河中那无数感人肺腑的故事,无论繁盛还是贫瘠,爱国志士们始终对这片土地不离不弃,他们的忠魂在这大地之上始终屹立,那样的热血也在我们的血脉中流淌。我们每个人都应该积极继承发展中国优良的传统文化,为我们的文化感到自豪,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这日益纷乱的世界中确定自己为自己,而不是他人,让中国在地球村中找到自我,坚守自我,更加自主、自由地成长进步,自爱爱人,自强不息。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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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马凯.六成高考状元本科后出国留学 专家称对此不必悲观[N].人民日报,2013-07-26.

[20] 刘志琴.爱国主义与传统文化[J].学术月刊,1995,(11).

责任编辑:潘文竹

The Origin and Evolution of the Patriotic Tradition

XIE Ting-ting
( Teachers' College, Qingdao University, Qingdao 266071, China )

Abstract:The Chinese nation's patriotic thought begins from the pre-Qin period, which has formed its own unique appearance in the historical evolution. Because it comes from the patriarchal clan system under the "fi lial piety", so the history has been to maintain the traditional "change fi lial obedience into allegiance". With respect to the boundaries of the representative concrete "country" and the nation, more emphasis on abstract etiquette cultural identity. In the history of the controversy over the "Hua Yi Zhi Bian" is based on this cultural identity and come. Patriotic tradition in any period has important signifi cance, especially in the face of Western history of deconstruction and its soft power dual challenge of invasion.

Key words:patriotism; worldview; traditional culture; debate on Hua-Yi

作者简介:解婷婷(1984-),女,山东青岛人,青岛大学师范学院讲师,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研究。

收稿日期:2014-11-14

中图分类号:G1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7110(2016)01-001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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