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向红
(上海交通大学,上海,200240/浙江财经大学,杭州,310018)
文本之外的操控
——《新小说》杂志中翻译小说副文本研究
陈向红
(上海交通大学,上海,200240/浙江财经大学,杭州,310018)
摘要:副文本在激发阅读兴趣和“正确”解读文本方面具有鲜明的指向功能,本文以晚清时期《新小说》杂志所刊翻译小说的副文本为个案详加梳理,发现主要存在译者序跋、译者注释和评点者的评点等三种形式。总体看来,《新小说》的副文本充当了开启民智、改良社会的工具,艺术功能被弱化。作为文本之外的操控手段,副文本成为文本的延伸和补充,在很大程度上操纵着文本的表达、引导着读者的阅读,从而达到“小说界革命”倡导的新民新国的目的。“小说界革命”的政治功利性在《新小说》副文本中得到很好的体现。
关键词:副文本,操控,《新小说》,翻译小说
[doi编码] 10.3969/j.issn.1674-8921.2016.02.013
1. 引言
副文本(paratext)是指在文本与读者之间起协调作用、用来展示作品的一切语言或非语言材料(Genette 1997:1),它不但是读者决定是否选择继续阅读文本的门槛,更是“正确”解读文本的关键钥匙,这对于跨语言和跨文化的翻译作品更是如此。译者只有在翻译选材、翻译策略、译文接受等过程中时刻以本国(地区)读者为核心,才能激发读者对域外作品的阅读兴趣并逐步接纳原作者和译者所传递的信息,这种有意识的操控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文本之内和文本之外,文本之内的操控主要体现在译文生产过程中,即译文是以何种形式呈现的,而文本之外的操控则主要通过副文本来实现。
副文本依据内容存在两种类型:内文本和外文本。内文本主要包括封面、作者姓名、标题页、副标题、献词、前言、序言、注释、跋、后记等,外文本则包含对作者的访谈、日记、书信、出版社的广告和海报等。国外的研究已经开始把热奈特的副文本概念(Genette 1997)引入到翻译研究领域,译例涉及儿童文学、诗歌、歌曲等,重点关注插图、标题、序言、索引、附录等各种形式的副文本在翻译活动中如何与译文展开互动,以及副文本对于译文接受产生的影响(Gil-Bardaji 2012)。国内翻译作品的副文本研究业已起步,研究内容主要涉及单行本译作中的序跋和注释等副文本(张玲2013)。
*本文受教育部人文社科规划基金项目“晚清科学小说在中国的译介研究”(编号11YJA740007)资助。
随着翻译研究的深入,学者越来越关注宏观语境的影响机理。副文本的形式自然是难以穷尽的,在不同国家和不同历史时期会出现多样化的变体。热奈特及其随后的副文本研究大都集中于法国和欧美文学传统,而基于历史变革期的中国本土研究并不多见,晚清作为独特的历史片段为我们提供了一个良好的副文本研究切入点。有别于其他国家和历史时期的普遍状况,晚清的一大特色是许多翻译小说首先在报刊杂志上发表,然后可能以单行本出版,因此,本文将研究重点放在被誉为晚清四大小说杂志之首的《新小说》上刊载的翻译作品的副文本。与单行本译作相比,《新小说》上的翻译小说副文本更加丰富多样,除了具备序跋和译者注释等副文本之外,还有评点者的评点。副文本的艺术功能被弱化,主要充当了开启民智和改良社会的工具。下文将首先梳理发表于《新小说》杂志上的翻译小说的副文本,进而探讨副文本如何与文本展开互动,操纵文本的表达、引导读者的阅读及影响文本的传播和接受。
2. 《新小说》和翻译小说的概貌
近代以降,接踵而来的战败和外来列强的鲸吞蚕食使得晚清时人有极强的“开启民智”与“救亡强国”的责任感,在政治改良、实业救国等救亡图存的道路上做了艰苦卓绝的努力和探索。随着以政治改良为主要手段的戊戌变法的失败,代表性人物梁启超辗转日本转向“文学救国”,高呼“欲新一国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国之小说”(饮冰1997:50),首倡“小说界革命”。梁启超大力倡导“新小说”,极大提升了小说在文学系统的地位,小说不再是“小道”,摇身一变成为“开启民智”的利器。为配合“小说界革命”,1902年,梁启超率先垂范创办了《新小说》杂志。之后,其他新小说家纷纷效尤,小说专业杂志蜂起,达17种之多(时萌1989:4)。这些小说杂志成为“小说界革命”的重要阵地。作为精神领袖,梁启超的主张主导了《新小说》的发展方向(林鸿钧2003:4)。总之,梁启超创办《新小说》是实践“小说界革命”的具体行动,而“小说界革命”的终极追求则要达到“改良群治”的目的。梁启超等新小说家以小说作为教化工具,传播新知识和新思潮,这种功利性的目的在总体上决定了晚清译者不仅会在文本层面进行直接的改写和增删,而且会通过副文本手段从宏观上对原文意义进行整体上的操控(查明建2014:243)。
《新小说》杂志从1902年创办至1906年停刊,共刊出两卷24号。《新小说》栏目丰富,刊载人物风景图片62幅,“论说”四篇,著译小说13类共26篇,传奇戏本类十种,“游戏文章”两篇,“杂歌谣”25题,“小说丛话”86则,另外还有灯谜、笑话、杂记、杂录等(董欣欣2011:10)。26篇著译小说中,翻译小说达14部之多①,在数量上基本做到了《新小说》倡导的“著、译各半”(陈平原、夏晓虹1997:59),涉及小说门类有政治小说、科学小说、哲理小说、语怪小说、法律小说、外交小说、侦探小说、写情小说、奇情小说等。在14部翻译小说中,有九部小说使用了序跋、译者注释、译者按语及评点等副文本形式。
3. 副文本的侧重分析
通过对《新小说》中翻译小说副文本的梳理,我们发现《新小说》所载的翻译小说主要有三种形式:译者序跋、译者注释和评点者的评点。与前两种副文本相比,评点在《新小说》中数量大、种类丰富,并发挥着重要的功能。
3.1译者序跋
一般而言,译者通过序跋介绍原作者和原著,阐述翻译意图或表达个人翻译观点,引导读者阅读,序跋是译文的重要组成部分。《新小说》中14部翻译小说,附有译者序跋的有五部,计有六篇序跋。《新小说》中的序跋并非严格意义上的译者序跋,而是以译者识语或按语等形式置于篇首或篇未,篇幅比较简短,内容涉及原作者及作品介绍、翻译意图及翻译方法、中西文学手法的比较等。《毒蛇圈》第一回的译者识语对中西小说的叙事模式进行对比,译者认为我国小说体裁“往往先将书中主人翁之姓氏、来历,叙述一番,然后详其事迹于后;或亦用楔子、引子、辞章、言论之属,以为之冠者”②,而欧西小说家则“起笔处即就父母[女]问答之词,凭空落墨,恍如奇峰突兀,从天外飞来,又如燃放花炮,火星乱起”。译者批评中国小说的起笔“陈陈相因,几于千篇一律”,远不及欧西小说的倒叙手法吸引读者,因此,翻译过程中保留了倒叙手法,希望能介绍此写作手法给我国的小说界。
或许是由于小说杂志的这种特殊载体使译者不便通过序跋等手段显身,《新小说》中的序跋一般比较简短,但也有例外。周桂笙翻译的《神女再世奇缘》(《长生术》之后传)除了有篇幅很长的译者自序外,自序后另附有前传的故事情节《长生术前传事略》,以及一篇详细的作者传略。自序中周桂笙介绍了前传《长生术》和后传《神女再世奇缘》出版后大受欢迎,争相购读,以及前传的中译本情况。此外,自序中还指出中西对待科学的不同态度,“科学在西国与文学并重”,而在我国则“科学不明,格致不讲,宜乎儒者于本国经史之外,几不复知有学矣”。在自序最后周桂笙指出:“顾既草著者小传,兼述前传之大略,乃复为书数语,弁诸卷首,诚以欲读此后篇者,不可不先知此事之缘始,及著者之历史也。”由此可见,周桂笙在自序后增加前传故事情节介绍和著者小传旨在帮助读者更好的理解译文。周桂笙的《神女再世奇缘著者解佳传略》类似一篇完整的研究论文,详细介绍了著者的生平和经历、著述及出版情况,同时对作品给予很高评价:“凡其思想所届,见地所及,莫不淋漓尽致,详哉言之。而文笔纵横,尤足以自达其意,圆转自如,用能丝丝入扣,令读其书者有亲历其境之妙。”相比较晚清其他译者,周桂笙对待翻译的严肃认真态度实属罕见,同时也反映了他外国文学修养之精深。
总体看来,《新小说》序跋中普遍存在拔高原作者身份地位和原作价值的现象,《世界末日记》跋尾称作者为“法国著名文家兼天文学者”,该小说由“科学上最精确之学理,与哲学上最高尚之思想”组织而成,是“近世一大奇著”。《毒蛇圈》序中称作者鲍福为“法国小说巨子”。《失女案》译后按语称作者康培尔为“美国才士”,原作者的显赫名声和原作的价值为其译介和接受提供了依据。
3.2译者注释
热奈特认为注释主要功能是补充,很少发挥评论功能(Genette 1997:327),但笔者通过对《新小说》的注释研究发现,除了发挥补充说明功能外,注释常常作为译者发表个人观点和评论的渠道。一方面,《新小说》大力倡导译介的域外科学小说、政治小说、侦探小说等充斥着新名词和新概念,这无论是对读者,甚至对译者都是一种巨大的挑战,考验着晚清读者和译者的知识储备和认知能力。晚清时期的小说译者具有很强的读者意识,译者通过对小说中政治、经济、军事、科学、文化习俗等概念和术语进行解释和说明,帮助读者理解译文。另一方面,晚清时期的翻译具有很强的政治功利性,为达此目的译者通过各种方式显身并介入翻译的现象非常普遍,通过注释批评时政、发表个人观点就是其中之一。《新小说》中的译者注释通常使用小一字号,双行排列,有时在注释前使用“按”或“译者按”等字眼,有时则使用括号。具体看来译者注释主要表现为以下形式:
首先,对小说中的新名词和新概念进行解释说明,主要包括域外的地名、人名、事物名、货币名、节日以及西方的风俗习惯等。《世界末日记》中对“亚马逊”的注释:“按亚马逊大河在今巴西国,世界五大河之一也。”《水底渡节》中为解释“引擎”这一概念,译者按语则多达二三百字:“气油引擎(engine)乃及机器之主动者耳,惟向之蒸汽,一皆取给于煤,故锅炉愈大,蒸汽愈足,马力愈巨,而用煤亦愈多,其所占地位亦愈广。如兵轮之有大速率者,用锅炉至四五百具,烟囱亦多至四五支,而贮积煤炭之地位亦称是。夫一舟之大,能有几何,而堪舱之上下,容得如许耶。故商输烟囱,至多二支,盖机器少,则装货可多也,然而速率必不逮矣。今则不然,举凡鱼雷艇、潜水舰等各种新式利器,悉皆改用新发明之气油机,而从此煤炭可少用矣。近今上海等处,道路往来之自由四轮车,亦用气油运动,俗呼电气车者,盖误,至其详细功用,余别有译篇以明之。”通过注释,译者不仅介绍了引擎的工作原理、效果,同时还对比了商船引擎和兵舰引擎的区别等,这种注释已经俨然一短篇科普文章了,译者希望通过译文注释达到普及科学知识的目的。
其次,对于可能影响读者阅读的故事情节和内容进行注释。《毒蛇圈》第十九回讲到贫汉在戏园外拾雪茄头,考虑到读者可能不了解西方剧院的规定,译者特添加注释:“西人戏园中不准吸烟,故来者往往丢之于门外。”此外,在《毒蛇圈》第二十二回陈家鼐在显微镜下看到戒指上刻着的字母,这里给出的译文为“非车非马,干戈是将,克敌致果,我武孔扬”。译文的旁边用括号注出了原文“Ny char,ny destrier,Rien que mon brass”。陈家鼐看到的是字母,若译成汉语明显不符合逻辑,故译者注出了原文。
最后,译者发表个人观点或评论。如《世界末日记》中讲到“欧人遭到支那人复仇之袭击,遂狼狈散乱,而无已足以自保也”。梁启超译至此,大发议论:“壮哉,我支那人!译至此不禁浮一大白,但不知我国民果能应此豫言否耳。”近世以来中国屡屡遭到欧洲列强的凌辱,译至支那人袭击欧人,梁启超有了扬眉吐气的感觉,但同时也表达了对中国前途的忧虑以及希望中国能够富强起来的美好祈愿。
事实上,《新小说》中翻译小说的译者注释数量并不大,主要原因在于:晚清时期翻译手法比较灵活,译者通常使用意译或译述的方法,对于可能影响读者阅读的新名词或新概念在正文中已经做过归化处理或解释说明,同时译者未必仅仅借助注释发表个人观点和评论,还有可能直接通过小说人物之口或第三人称叙事的便利途径而实现。
3.3评点
评点是中国古代文学批评的一种重要形式,是一种颇具民族特性的批评体式,在古代文学史、文学批评史、文学传播史上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谭帆2001:1)。传统的小说评点主要以人物品评和章法结构作为评点的重心,到了19世纪末,传统的小说评点趋于消亡,代之以一种“变体”的小说评点(谭帆2001:76)。之所以称其为“变体”主要在于这些评点仅仅采用了传统评点的外在形式,如总评和眉批等。在评点内涵上迥然不同于传统的评点,主要表现为三个方面:一是评点中大量表现政治改良思想;其次,这些评点出现在新兴小说的杂志上;第三,这些评点以“新小说”为评点对象,充任了改良社会和唤醒民众的工具。这一时期的翻译小说除了在体制形态上承袭传统小说之外,许多也继承了旧小说的评点传统。对翻译小说进行评点,初看觉得有些不伦不类,但在晚清这个转型时期,翻译小说评点却发挥着重要的功能,成为评点者介入翻译、引导读者阅读的重要途径。《新小说》杂志上14部译作中评点集中于《海底旅行》、《毒蛇圈》和《电术奇谈》三部作品。尽管仅对三部作品做了评点,但这三部作品却是翻译作品中篇幅最长的③,而且相比序跋和译者注释,《新小说》中评点数量众多,内容更丰富。
第一,评点者对译著的章法结构和艺术特色进行批评。《毒蛇圈》第三回回末总评:“此一回看去似是全属闲文,却全是后文伏线,阅者勿以赘谈视之也。”这里评点者指出了小说的写作手法,引导读者的阅读。《电术奇谈》第七回回末总评:“此回虽仍是写凤美痴情,然而却换转一副笔墨,写的忽喜忽悲,生出许多痴想。与第三回之彷徨警怖,第四回之娇啼痴哭,截然两样,和而观之,又确是一定之秩序,并非随意变化出来。”评点者对三回译文做了总的分析和阐释,指出在小说人物塑造方面采用了不同的艺术手法,引导读者更好地欣赏译作。
第二,对译者翻译方法进行评点。《毒蛇圈》第三回回末总评:“恐阅者生厌,故不得不插入科译[诨],以醒眼目。此为小说家不二法门。西文原文,不如是也。”通过与原文对比,评点者指出了译者对原文的改写,但并不认为这种做法有违译者的伦理,反而指出译者是出于替读者考虑才大量加插。晚清时期意译是风尚,直译名声很差,往往被讥为“率尔操觚”、“佶屈聱牙”、“味同嚼蜡”、“无从索解”(陈平原1989:45),译者普遍没有原著意识,读者(包括专业的读者如评点者)也不会追究译文是否忠实于原著。此外,晚清时期“译”、“著”概念不分,这点可以从翻译小说评点窥见一斑:“偏有闲笔写此趣语”(《电术奇谈》第七回眉批);“射鸥一事上回已写得颇酣足,此回又重写一番,极与会淋漓之致,足见作者力量”(《海底旅行》第十六回眉批);“作者游南洋数年,故摹写炎荒逼真如画”(《海底旅行》第十六回眉批)。晚清的译者通常称之为“译述者”,不仅“译”,而且“述”,译者兼具作者的权利,译者的文笔就是译笔。
第三,通过评点对新名词和新概念进行解释。晚清的译者和评点者都有很强的读者意识,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可以通过注释对译文中的新名词和新概念进行说明,而评点者则站在普通读者的立场上对域外小说中的新名词和新概念进行“再次过滤”,彻底为普通读者扫除阅读障碍。《毒蛇圈》的第四回出现了瑞福等人喝“香饼酒”(即香槟酒),此处眉批为“香饼酒,粤人译作三鞭。要之,均译音也,今从众”。
第四,评点者针对文本内容发表个人观点或附和译者的观点。《毒蛇圈》第六回回末总评提及瑞福到警察署后,警察并未施加酷刑,反而以礼相待,吴趼人的评点为“幸哉,瑞福之托生于法兰西也。设生于中国而遇此等事,则今夜钉镣收禁,明日之跪铁练、天平架,种种非刑,必不免矣。吾每读文明国之书,无论为正史,为小说,不禁为我同胞生无限感触”。在此评点者批评了中国刑罚制度以及庭审制度的不健全,隐隐表达了对正义的追求和对西方现代性的向往。评点者除了发表个人观点,有时还会与译者展开正面对话。由于《新小说》为同人杂志,供稿人多为志同道合的同道或友人,因此很少出现意见相左的批评(谢仁敏2009:93),通常评点者会附和译者的观点。《海底旅行》的第五回,译者通过欧露世之口,加插两页左右的文字,批评时人不知“忠君”和“爱国”。此处的眉批是“我估量著原书未必有这许多话,检来一查,果然没有,却是红溪生造出来。但这样一棒一喝都是有关世道之,又红溪生苦心,读者请服膺,幸勿辜负”。由此可见,无论是译者还是评点者都未把忠实于原作看得非常重要,反而更重视译作所要达到的社会功用。译者根据自己的主观意志和翻译需要对原作做出了大幅度的改写和重构,评点者不仅没有批评这种“不忠”的译法,反而认同并对这种做法并大加褒扬。评点者点明译者的意旨并进一步阐发,认为译者加插的内容有关“世道人心”,希望读者不要辜负译者的苦心。在此,评点者和译者形成了一种共谋关系,影响并操控文本的意义和读者的阅读方向,试图达到开启民智、救亡图存的目的。
传统小说评点一般为书商的一种促销手段,或者文人自娱的方式,《新小说》的评点则为同人之间的互评。虽然评点者也会通过这种碎片式、欣赏式的评点来表达自己的阅读感受和体会,但更多情况下评点者与译者类似于演奏“二重唱”,形成一种互补或共谋的关系,评点者结合晚清的现实语境与译者携手共同引导读者的阅读。
4. 副文本的功能分析
通过对《新小说》所载翻译小说的副文本梳理发现,《新小说》中翻译作品的副文本主要具备批评、解释和导向等多种功能。
从批评功能看,小部分副文本涉及小说的主旨、章法结构以及艺术特色,也有部分探讨中西小说叙事手法,但总体看来,这些副文本数量不大,艺术价值不高,很难觅得独立、闪光的思想观点(谢仁敏2009:93)。对于翻译方法的评点也比较零散,不成系统。
此外,副文本具有解释说明的功能。《新小说》的译者和评点者具有很强的读者意识。主要原因有二:一方面,由于《新小说》杂志这种特殊的传播媒介,有没有读者和市场决定了其存亡,这种商业运作模式无疑会凸显“一切以读者为中心”的意识;另一方面,梁启超等创办《新小说》的主要目的在于新民,把小说作为通俗教育的工具,要达到启蒙大众的目的,因而晚清译者和评点者要充分考虑读者的接受能力,才能保证确保启蒙大业的成功。
译者通过序跋补充原作者或原著的背景材料,或者通过译注或评点者的评点对域外的新名词、新概念或可能影响读者阅读的故事情节和内容做出详细解释说明,这些副文本与文本形成了互补关系,是文本的延伸和补充,帮助读者理解译文。而加插二三百字的译注,明显体现了译者激进的启蒙意识,试图通过翻译域外小说普及知识,进而达到教育民众、开启民智的目的。
最后,副文本发挥着重要的阅读导向功能。“小说界革命”倡导的“新小说”务以“振国民精神,开国民智识”(陈平原、夏晓虹1997:56)为目的。由此可见,“新小说”的“新”体现在内容的革新上,由“诲淫诲盗”之旧作变为“开启民智”之新篇。因而对于梁启超等人来说,“小说并非用来欣赏的美学作品;它是一种工具,使作者传达其政治理念,进而使读者受其影响,使他们了解国家的困难与现况,并谋求改进之道”(陈俊启2002:332)。在某种意义上《新小说》上刊登的译作担负着艰巨的政治使命,以梁启超为首的《新小说》同仁希望通过翻译域外小说传播新思想,达到“新民”和“救亡图存”的目的,这种功用性的翻译目的往往通过各种文本内或文本外的操控来实现。梁启超等《新小说》供稿人除了在译作的选择和翻译手法上做出努力之外,还试图通过副文本来引导读者对翻译小说做出政治性阅读,这种文本外的操控因素来自两方:译者和评点者。一方面,译者通过序跋或译注表达作品的现实意义并阐明翻译的意图,同时也可能通过序跋和译注发表个人政见。另一方面,评点者通过评点就文本内容发表个人见解、抨击时政,或者评点者附和译者的个人观点和政见。晚清时期普遍没有原著意识,译者常对原著内容进行本土化改写,并刻意做出政治化解读,使之与当时的政治话语和意识形态保持一致。而评点者则对这些误读和改写做出进一步的阐释,不仅认同翻译中的改写,而且与晚清现实语境结合,使之合法化和合理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实际上是译者与评点者的共谋在操纵舆论,引导读者的阅读和理解,以达到觉世醒民的目的。
大体看来,“小说界革命”的政治功利性在《新小说》副文本中得到很好体现,译者和评点者通过副文本表达个人政见和政治理想的现象非常普遍。《新小说》的副文本强调译作的政治因素和政治化解读,弱化文学价值,副文本充当了开启民智、改良社会的工具。这种政治取向不仅为读者阅读提供了预设、指引了方向,而且影响到译本的传播和接受。
5. 结语
副文本就像是通向文本的一道门槛,为读者设定了一定的阅读路线图,引导并干预读者对文本的解读和阐释。本文通过详细梳理和深入分析《新小说》中翻译作品的副文本,发现副文本的生产者主要有两种类型即译者和评点者,而副文本的形式则主要有三种译者序跋、译者注释以及评点者的评点,其中评点的数量最多,内容也更丰富。译者通过序跋和注释可以直接与文本及读者互动,而评点者则通过眉批和回末总评的形式与文本、读者和译者展开对话和互动。概而言之,副文本成为译者和评点者显身并介入翻译的有效方式。
作为“小说界革命”的实践阵地,《新小说》肩负着不可推卸的政治使命,“处处不忘‘改良群治’的终极目标,表现出了忧国忧民的爱国热忱”(董欣欣2011:41)。从翻译作品的选择到具体翻译策略的使用都无不体现着译者的政治功利性,同时晚清时期“救亡图存”的历史紧迫感更为翻译作品的副文本发挥引导读者功用创造了宏观语境。无论是译者还是评点者有着很强的启蒙意识,对他们来说翻译域外小说旨在教育民众,提高民德、民力、民智。因此,《新小说》中副文本在分析作品章法结构和艺术特性方面的功能常常被弱化,副文本充当了开启民智、改良社会的工具,成为发表个人政见或批评时政的有效渠道,译者和评点者的个人观点往往直接影响并干预读者对译作的解读和对社会的看法,进而达到启迪民智和教育民众的社会功用。因而,作为文本之外的重要操控手段,副文本是文本的延伸和补充,在宏观层面上对文本意义进行整体操控,引导着读者的阅读及影响着文本的传播和接受。通过考察副文本可以让我们更好地了解翻译过程中的介入和操控,并折射出翻译作品所处的复杂的社会语境。
附注
① 14部译作分别为:《海底旅行》、《世界末日记》、《二勇少年》、《离魂病》、《水底渡节》、《毒药案》、《毒蛇圈》、《失女案》、《双公使》、《俄皇宫中之人鬼》、《宜春苑》、《电术奇谈》、《神女再世奇缘》和《白丝线记》。
② 本文所引的副文本均出自《新小说》1~24回,不再一一注明出处。此外,原作无标点,为笔者所添加。本文使用的《新小说》版本为1980年上海书店复印版。
③ 其中《海底旅行》共21回连载11期,《毒蛇圈》共23回连载13期,《电术奇谈》共24回连载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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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管新潮)
作者简介:陈向红,上海交通大学人文艺术研究院在读博士、浙江财经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翻译研究。电子邮箱:xianghongchen@126.com
[中图分类号]H315.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8921-(2016)02-0075-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