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环下的人性之哀
——略论中篇小说《向上的台阶》

2016-03-19 02:43孙小竹
安阳师范学院学报 2016年4期
关键词:男权人性灵魂

孙小竹

(沈阳师范大学,辽宁 沈阳 110031 )



光环下的人性之哀
——略论中篇小说《向上的台阶》

孙小竹

(沈阳师范大学,辽宁 沈阳 110031 )

周大新在《向上的台阶》中塑造了一个对于官位、权利极度狂热的主人公怀宝,他在经历众多政治变故之后仍坚持向更高的权利阶梯攀爬,终为自己争取到了梦寐以求的干部光环。但这光环下,却深藏着尊严丧失、品行丢弃的人性之哀。本文通过官权崇拜下的奴性之哀、情与欲角逐中的灵魂之哀、男权压制下的女性之哀三个方面分析作者对于人性的深度思考。

周大新;《向上的台阶》;权利;人性

《向上的台阶》从一个人们较少关注的领域入手,通过官场形象怀宝这样一个对于权力极度追逐的形象塑造,表现出作家对于人性的审视。新时代的到来并没有彻底根除人性中的阴暗,依然没有彻底改变人们根深蒂固的精神奴役,就形成了怀宝这样的具有悲剧色彩的灵魂。这部作品是作者以现实主义的深邃眼光向官场的清醒一瞥,以其独特的历史意识展现了官员光环下的人性的悲哀。

一、官权崇拜下的奴性之哀

“不能总写字……人世上做啥都不如做官……人只要做了官……世上的福就都能享了……就会有……名誉……房子……女人……钱财……官人都识字,识字该做官,咱写字与做官只差一步……要想法子做官……官…”[1](P11)正是爷爷这样的迫切的临终嘱托使得怀宝接收了前辈对于权力的渴望,而在那场与镇公所所长的官司中所受到的钱权的压制成为他坚定做官改变被欺凌命运信念的导火索。怀宝抓住了共产党建立新政权急需人才的机会进入政府体制之内,从此开始了自己对于权力的疯狂追逐。为了能更好地晋升,他将上司的生活工作都照顾得井井有条;为获表扬揣摩中央的政策,不顾民意的抢先推行;为让自己摆脱失去官位的处境,推卸责任,颠倒黑白。所做的一切努力,就是为了在保住自己乌纱帽的基础上更快地升任更高的职位;甚至在任何与自己的升官机会产生冲突的人、事、物之中,都毫不懊悔地选择了前者。在这种近乎偏执的、极端地对于官职的追求与崇拜下,实则显露的是一个被奴性紧紧包裹的扭曲人性。

奴性首先表现为无主见的盲从。廖老七几乎参与了自己儿子怀宝人生中的每一步。而怀宝毫无异议地按照父亲的规划与指示在攀爬官位的台阶中不断向上。怀宝初入政府机关,他就教导怀宝“好好干,千万不能大意,”[1](P20)怀宝便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讨好着上司来实现父亲口中的“为廖家光宗耀祖”[1](P36)的理想;在婚姻问题上,廖老七在知道与成分不好的姁姁结合会影响儿子的前程的消息后,便劝导儿子事业为重。提醒着儿子“有些东西丢了后会永不可再得,有些东西今儿丢了明儿还会再有。”[1](P36)怀宝在短暂的犹豫之后顺从了父亲的建议,断了与姁姁的来往;右派分子沈鉴提出了关于国家大局的走向预测,廖老七便带着此时身为县长的怀宝去拜访,怀宝明知二人属于相对立的阶级,在拒绝无效之后却还是跟在父亲身后。对于父亲言听计从的怀宝,明显是封建父权制度下的产物,这种毫无自主分辨能力的盲从,将怀宝作为一个个体生命的主体性与个性剥夺,没有了自己独立思想的怀宝与尽凭差遣的奴才并无二致。

其次,奴性体现为反抗压迫的施压者。小说的时间定为在新中国建立初期到“文革”结束之后,作家的审视眼光对准了这近30年的历史时期。正直负责的戴化章等领导干部相继被打倒,怀宝自然也包括在内,被定义为“走资派”的怀宝被拉去柳镇巡回批斗时,之前笑脸相迎的家乡干部,此时却都冷下了脸,“在这一刹那他又一次想到了‘权’这个东西实在太神奇。有它没它会使一个人在世上的地位截然相反。”[1](P117)就在遭受批斗的时刻,怀宝坚定了一个信念“只要老子还有将来,绝不会让‘权’从手边溜走,我早晚还要把它抓住。”[1](P117)怀宝在这个时期属于被奴役、被批斗的时期,在外界激烈频繁的政治打磨之下,依然保有对权力的狂热,是因为权力可以让他摆脱现在被压迫的局面,而摆脱压迫之后的怀宝同样可以以手中的权力向更弱小者施压,而这种反压迫之后的施压就正是基于弱小者就该被奴役的奴性思想观念的影响。这似乎与《阿Q正传》中的落后农民代表,有着国民性固疾的阿Q有异曲同工之妙,都在奴役弱者、转嫁自己的痛苦中得到满足。在这里,我们也不难看出作者自身对于国民性的思考,阿Q身上的“被奴役的精神创伤”在社会启蒙的逐渐全面、时代观念的不断更新中,到底有多少程度的改变。

二、情与欲角逐中的灵魂之哀

情感与欲望发生冲突,不可兼得的时候如何抉择?双耿与怀宝的不同选择使得让我们窥见了不同灵魂的生命纯度。正是在二者的选择对比中,怀宝的虚伪的灵魂被逐渐勾勒出来,显示出灵魂为钱权卖命的悲哀。

在对待婚姻的选择上。怀宝与双耿都先后爱上了地主家庭出身的姁姁,处于阶级对立下的爱情与工作的选择成为摆在他们面前共同的难题。在请示领导戴化章结婚事宜时,戴化章都给出了他们相似的答复:“你如今是镇政府的干部,和地主家庭出身的姑娘结婚,恐怕于你不好。”[1](P45)在得到这个消息时,二人当时就做出了不同的回答,怀宝嗫嚅着说“让我想想”,双耿则语气坚定地回答“我反正是喜欢上姁姁了,领导要是觉着我和她结婚后不适合再在镇政府做事,那我就还回家种地。”[1](P45)最终,怀宝为接受副镇长的任命,与彼此相爱的姁姁分手,继续向权力的塔尖攀爬;而双耿则选择照顾姁姁并坚持与之成婚,在权力与婚姻爱情的对抗中,毫不犹豫地跟随了内心的方向。情感是人生理上一种既复杂又稳定的体验,是人内心最深处的波动。外在的欲望压制了内心深处的情感,心灵的本真在权力面前的屈服,实在是灵魂被欲望全权支配的悲哀。

在对待工作的态度上。怀宝在费尽心机的努力之下,坐上了柳镇镇长的位置,在权力争取的摸爬滚打中他摸透了政界中的一条规律:“你要想在工作上受到表扬,你就必须尽早摸准上级的意图,摸准后你就回来赶紧把它变为现实,不管下边有多少怨言。”[1](P46)因而从上面透露出的办公社计划的消息便立刻被怀宝捕捉到,不顾现实条件是否允许,农民是否理解,是否同意以及施行后可能产生的后果,以强制化的手段强迫农民抢先建立公社。双耿在得知建社消息之后以一个农民儿子的角度提出了自己的质疑,站在庄稼人的角度考虑未来,并预测到这样大规模建社可能会造成的“农具毁损”、“亩产降低”的后果,却被急于邀功的怀宝严肃驳回。作者正是通过二人在工作态度上的对比表明了自己的观点,一个急功近利的官员并不能真正做到为民负责,即使他短时间内的效果被作为功绩大力宣扬。为了利益违背初衷的做法既显示官员工作上的失职,也刻画了一个身为官员不为民造福的灵魂丑恶。

在对待权力的看法上。权力就是改变命运,掌握金钱荣誉的砝码。这是怀宝一直秉持的官场法则。正是这股对权力的偏执让他在大跃进时期的工作计划中虚报产量造成了柳镇饥荒爆发,而在后果承担上却选择了推卸,并将这个决定付诸了实践。双耿作为他的下级,即使不得已也执行了怀宝下达的作假计划,却也顺理成章地成为怀宝的替罪羊。在怀宝因失职被捕后,双耿心里却是满满的自责,并想着要帮怀宝承担这个结果,却不知怀宝的自私自利早已将这个知心朋友出卖,最后双耿一人将事故责任全部扛下,由农业局局长贬到了传达室工人。作者有意将这位怀宝的挚友双耿塑造得有血有肉,有人性人情,就是为了突出怀宝被权力欲望腐蚀的灵魂的无情无义,丢掉为官品行的同时也泯灭了为人本性的怀宝,成为一个以权力为中轴运转的机器,这是传统“官本位”思想以及官僚体制造就的一代悲剧,也是潜藏于灵魂中古老民族传统缺失的悲哀。《狂人日记》中封建礼教的“吃人”,在《向上的台阶》这里转变为官权欲望的“吃人”,展现了不同时代、不同环境下的作家对于人性被压制的思考。

三、男权压制下的女性之哀

女性主体地位自“五四”时期被从男权的遮蔽下解放出来,便具有了独立平等的价值地位。在“五四”思想解放、男女平等的观念激发下,作家塑造了一大批从家庭闺阁中出走争取女性个体权利的“娜拉”,纷纷以创作实绩响应着“人的解放”的“五四”主题。新中国的建立开启中国历史新篇章,人民从此当家做主,成为自己命运的掌控者。民主自由的新社会伴生出一批具有独立意识与劳动能力的新的女性,来接续“五四”时期女性解放的社会命题。但周大新显然在小说中提出了自己的质疑,自“五四”时期开始到建国后新时期生活中的平凡女性是否真的如作品中描写那样摆脱男性压迫具有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利?显然,小说通过姁姁、晋梅、夏小雨这三个分属于不同时期的女性形象印证了作者的质疑——时代变化下不变的女性之哀。

姁姁、晋梅、夏小雨这三个女性有着不同的性格特点,却都有着与怀宝的相似的悲剧结尾;先后出现于怀宝的人生轨迹之中,却总与怀宝在各个时期所执着的权利有着密切的联系;她们属于三个不同的时期,却有着相同的命运——为男权牺牲的工具。姁姁温柔、娇羞、美丽,是与怀宝真心相爱的女子,但在得知姁姁的婚约与副镇长的任命中只能兼顾一方时,姁姁的真心实意在这触手可及的利益面前变得不值一钱,对许下的照顾姁姁一生诺言的背弃,成为怀宝顺利迈向人生新台阶的助力。姁姁嫁给双耿既唤起了怀宝心中对于姁姁的情感,也燃起了一股报复的快意。因而怀宝选择了在长相上与姁姁相似但更为漂亮的豫剧演员晋梅做了自己的妻子。晋梅活泼灵动、风情万种,陪伴了怀宝近10年时间,即使是在“文革”期间,怀宝被打成“走资派”时也坚持不离不弃。但丈夫怀宝在自己性命、官运前途与妻子的营垒选择中,又一次站到了前方,以脊椎受伤以至瘫痪的借口逼走了晋梅。这位几乎与新中国一起成长起来的女子依然没有逃离被抛弃的命运,她依然是男性在维护利益时随意摆布的棋子。没有生命之忧、妻儿困扰的怀宝便又开始为自己的东山再起专心致志地做好铺垫。投资得到回报的怀宝在“文革”平反、拨乱反正的新时期爬到常务副专员的位置,在职位晋升与生活水平提高的同时,怀宝感受到日渐深刻的孤独感,夏小雨便成为怀宝细心琢磨之后的妻子人选。夏小雨坦率泼辣,是一个年轻的没有孩子的寡妇,但却有一个在省里做秘书的哥哥。正是这一点使怀宝坚定了娶她为妻的信念。而这婚姻的结合也不过是怀宝继续向上爬的筹码,夏小雨依然是怀宝追逐权力下的性别工具。夏小雨虽未与前面两位一样被遗弃,但却享有着并无爱情的婚姻。假如当怀宝再一次面临二选一的处境时,夏小雨这位新时期的女性依然是男性屈从于利益的赌注与丢弃物。

张洁从一个女作家的角度也发出了对女性历史处境的思考。《无字》中墨荷、叶莲子、吴为祖孙三代女性痛苦的无限制循环,受到的来自于不同时代的男性的压迫使得女性不得不去向外界寻求精神慰籍的力量。时代更迭带来观念的更新,人的主体性、关于人的命题被不断地提出和更新,女性似乎在向男性、向社会印证自己应有的平等地位时拥有更多依据。但强大的男权依然将女性逼进了狭小的社会角落,男性的自私、控制欲显示出人性的阴暗丑陋,女性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依旧在男权的阴影下失去人情人性,扮演着不同的工具角色。

新时期的作家用自己的历史关照去观察了女性于时代中的地位,却都得出了相似的结论,“有些已经在某种程度上获得解放的妇女,也没有在事实上特别是精神上获得真正意义上的解放。”[1]男性对女性的控制是否真的在思想解放中被全部打破?女性是否真正赢得了男性的人道主义关怀,摆脱了沦为工具的命运?新时期作家对于社会、对于女性、男性的发问使我们正视这些一直被忽略的问题,也在让社会意识到以男权为中心的环境是无法给予女性更为公正的待遇,女性的悲剧命运正视在男权下的压迫造就而成,而同时,这又何尝不是观念进步下的男性虚伪人性之哀。

对于“人”的关注,是周大新在这部作品中所要表现的核心。鲁迅曾说过,“精神现象是人类生活之极巅”,强烈的对于“人”的关注与现实的体察使作家关注到了官场下的人性问题。外表光鲜的官员内心是否如其外在一样经得起细细的打量,光环下的人性是否像头衔一样闪光,这些都是作者反思的关注点。作家以冷静的现实主义精神表达了自己对人性、社会的思考,透露着人性审视、民族自省的精神气质。对于人性的深度解剖,给了读者,尤其是官员更多自我审视的余地。怀宝不仅只属于一个年代,他的存在对于当下社会的官僚队伍建设也有着深刻的警示作用,一个丢弃人性疯狂追逐权力的官员是不能担当为国为民的重任,中国的官员队伍需要更多人去坚持正直正义、人道主义的清廉准则。

[1]周大新.向上的台阶[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社,2013.4.

[2]张丽.20世纪二三十年代中国妇女生活状况研究[D].厦门大学,2007.

[3]陈永华.一个权力崇拜狂的灵魂悲剧——试评周大新的《向上的台阶》[J].昭通师专学报,1995,(2).

[4]铁艳艳.挣扎在“权欲”与“人性”夹缝中的灵魂——《向上的台阶》中廖怀宝形象浅析[J].才智,2015,(16).

[责任编辑:舟舵]

2016-04-21

孙小竹(1993—),女,辽宁大连人,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I206

A

1671-5330(2016)04-007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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