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宫怨诗是以宫廷女子为主要描写对象的诗歌,但其实,每首宫怨诗都有一个潜在的人物形象——君王,总的来说,唐代宫怨诗中的君王形象是高高在上的,占有绝对的主动,而且君王乘车驾辇来去自由,不像宫女只能被动地等在空寂的院落,活动范围限制在玉阶以内。这种多数崇仰少数的妃嫔制度是古代社会一夫多妻制度畸形的放大和发展,它更典型更深刻地反映了女性的苦难,同时宫怨诗也可以看作是广大士子渴望得到君王认可的现实反映。
关键词:宫怨诗 君王形象 两性关系 文化内涵
宫怨题材历史悠久,最早的宫怨作品可以追溯到《诗经》;到了唐代,宫怨诗的发展达到鼎盛,依据《全唐诗》{1}和《全唐诗补编》{2}统计,宫怨诗近四百首左右,这个数量比前代宫怨诗的总和还要多。作者一百五十人左右,其中绝大多数为男性文人。唐代许多著名的诗人都留下了宫怨诗作,如陈子昂、王昌龄、李白、王建、刘长卿、刘禹锡、元稹、白居易、杜牧、李商隐等,如此众多而优秀的诗人把宫怨题材作品创作推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宫怨诗的内涵明确,它是描写宫廷女子忧愁怨恨的诗歌,因此,宫怨诗的着力点在宫廷女子身上,诗歌从多个角度描摹她们的外在行为和内心活动,对她们的不幸遭遇和苦闷心情寄予了深厚同情。在封建时代,命运最悲惨、行动最不自由的莫过于宫廷女子,她们也因此得到了文人们的广泛关注,宫怨诗的大量涌现正是建立在此思想基础上。宫怨诗的抒情主人公是宫廷女子。一般来说,每首宫怨诗都是一个女子的画像,不仅有这个女子的居住场所、容貌衣着的描绘,而且还有她的心理活动、行动刻画。比如:王昌龄的《西宫秋怨》:“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谁分含情掩秋扇,空悬明月待君王。”《长信秋词》其一:“金井梧桐秋叶黄,珠帘不卷夜来霜。熏笼玉枕无颜色,卧听南宫清漏长。”《长信秋词》其三:“真成薄命久寻思,梦见君王觉后疑。火照西宫知夜饮,分明复道承恩时。”王昌龄被誉为“七绝圣手”,他的宫怨诗数量不多,却首首经典。在这几首经典诗歌中王昌龄把有着芙蓉美貌的宫女久居深宫,痴心望幸却不可得的心理刻画得淋漓尽致。“宫怨”是失意的落寞,是深深的绝望,这种痛苦虽然没有衣食匮乏的烦扰,却有着难以言说的苦闷;虽然没有颠沛流离的劳苦,却有着青春虚度的惆怅。外表华贵的宫殿,犹如囚禁美女的黄金牢笼,难怪贾宝玉的姐姐贾元春,虽有妃位的尊荣,又有回家省亲的恩典,也要心酸地埋怨父母把她送到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历史上的后宫,只是封建帝王一个人的天堂,却是无数苦命女子的地狱。{3}唐代著名诗人王建在宫怨题材诗歌创作上也颇有建树,看一下他的宫词两首:“欲迎天子看花去,下得金阶却悔行。恐见失恩人旧院,回来忆得五弦声。”“往来旧院不堪修,教近宣徽别起楼。闻有美人新进入,六宫未见一时愁。”这两首诗的心理刻画很成功,诗人把宫女们患得患失的心理刻画得生动传神。再看李白的《玉阶怨》,这也是宫怨诗的精品,向来为人称道,诗曰:“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李瑛的《诗法易简录》说:“此诗无一字说到怨,而含蓄无穷,诗品最高。”肖士《分类补注李太白诗集》称它“无一字言怨,而隐然幽怨之意见于言外”,都道出了它情景交融、含蓄无穷的特点。虽然宫怨诗都是围绕宫廷女子展开描写,但是,细细品读宫怨诗作我们会发现,其实每首宫怨诗的背后,都有一个潜在的人物背景,那就是君王,下面来看一下唐代文人在宫怨诗中塑造的君王形象。
总的来说,君王是一个主宰者的形象。在唐代的宫怨诗中,君王和宫人的形象常常用比喻的形式表示出来:
奉帚平明金殿开,且将团扇共徘徊。
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王昌龄《长信秋词》其三)
雨露由来一点恩,争能遍布及千门。
三千宫女胭脂面,几个春来无泪痕。(白居易《后宫词》)
昔日芙蓉花,今成断肠草。
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李白《妾薄命》)
君恩如水向东流,得宠忧移失宠愁。
莫向樽前奏花落,凉风只在殿西头。(李商隐《宫辞》)
贱妾如桃李,君王若岁时。
秋风一已动,摇落不胜悲。(严识玄《班婕妤》)
我们看到,在唐代的宫怨诗中,君王常被比喻为太阳、雨露、水、时令,而宫人的形象则是花、草、植物,植物离不开太阳、雨露的滋润,同时又随着时令的变化而变化。从这些比喻中可以看出,君王占有着绝对的主动,他高高在上,主宰着一切,自然也包括宫人的荣宠和幸福,而宫人则处于完全被动的境地,她们依赖于君王,必须依靠君王的力量才能生存,才能实现自身的价值。李白的《怨歌行》典型地反映了宫人这种心态,诗歌可分两部分看,前半部分宫人春风得意,得到君王的恩宠,“十五入汉宫,花颜笑春红。君王选玉色,侍寝金屏中。荐枕娇夕月,卷衣恋春风。”后半部分“一朝不得意,世事徒为空”“肠断弦亦绝,悲心夜忡忡”。失去君恩,宫人便失去了人生意义,忧心忡忡,自暴自弃。总而言之,宫人对自身价值的看法完全仰赖于是否得到君王的认可。花蕊夫人的《宫词》其五十六:“太液波清水殿凉,画船惊起宿鸳鸯。翠眉不及池边柳,取次飞花入建章。”宫人一旦失宠,便不及池边柳了;人不及物,都是因为物能接近君王而人却不能。
这点从宫怨诗常用的意象亦能一窥端倪,比如玉阶意象,玉阶最早出现在班婕妤的《自悼赋》中:“华殿尘兮玉阶苔,中庭萋兮绿草生。”玉阶苔表明君王履迹不至,玉阶无人来往,青苔自生;幽怨之情,溢于言表。玉阶苔成为君恩疏断的具体标志,自此以后,借玉阶显示哀景、荒景就成为一个相当普遍的写法。如果说,闺房是宫人封闭的自我世界的核心,那么玉阶便是这个自我世界的边缘,在这个世界之内,无处不是哀景,无处不是怨情。而与此相对的是君王世界的广大无边,活动范围的无界限。在宫怨诗里伴随君王出现的常常是羊车、龙辇,君王驾驶羊车、龙辇巡幸四方,而且君王可以自由往来,无所限制,占据着绝对的主动。君王的高高在上、绝对主动和宫人的卑微弱小、被动等待形成鲜明的对比,也基于此,幽怨必定是宫怨诗永恒的主题。{4}
白居易的《后宫词》中“雨露由来一点恩”和“三千宫女胭脂面”形成鲜明的对比。这种对比不仅是数量的对比,更是地位的对比:宫女之于君王,如同星星之于月亮,月亮只有一个,星星却数不胜数,围绕在月亮的周围。于是在宫女和君王的关系中,多数崇仰着少数,君王的特殊地位就凸显出来了。大多数的宫怨诗中,多以个别宫人为描写对象,较少描写一众宫人的群像,然而,唐代的宫怨诗中,还是有这方面的作品的,典型的如上面提到的白居易的《后宫词》,还有像花蕊夫人的《宫词》其十三及十六:
窗窗户户院相当,总有珠帘玳瑁床。
虽道君王不来宿,帐中长是炷牙香。
太虚高阁凌虚殿,背倚城墙面枕池。
诸院各分娘子位,羊车到处不教知。
君王号称三宫六院,每一个院落里都有一颗期待被宠幸的心,宫女们犹如金丝笼中的雀儿,生活在华贵之中。虽然知道君王今天不会来了,她们还是让帐中充满炷牙香。窗户、院落、玉阶构成了一个封闭的小世界,虽华丽却落寞;她们朝思暮想,等来的往往是一场空,因为等待的人不计其数,而君王只有一个。后妃们日常起居有人伺候,宫中的清规戒律又多,她们终日无所事事,唯一能做的事情恐怕就是等待君王的羊车驾临了,“云鬓罢梳还对镜,罗衣欲换更添香。”(薛逢《宫词》),一遍一遍地对镜端详,不厌其烦地装扮自己,可是君王迟迟不来,不禁由盼生怨,“遥窥正殿帘开处,袍宫人扫御床。”(薛逢《宫词》),后妃们看着那些身着袍的宫女,不由心生羡慕;自己每日遥想君王,还不如那些洒扫的宫女可以接近君王呢。
由此可见,在后宫生活中,君王处于独一无二的主宰者地位,君王凭借自己手中的权力和喜好主宰着宫人们的命运,而宫人们却只有望幸的份儿。对于君王来说,美女多多益善,君王是永远都不会满足的。古代实行一夫多妻制,一般的士大夫尚且三妻四妾,君王更是三宫六院、妻妾成群。男女比例是大致相等的,以皇帝为代表的特权阶层占有多个女子,必然导致一些普通的男子失去组成家庭的机会。很显然,这是一种不公平、不合理的社会现象,而这种不公平根源于封建社会的后宫妃嫔制度,根源于那个专制社会不合理的一夫多妻的婚姻制度。可以说,嫔妃制度是古代社会一夫多妻制度畸形的放大和发展,它更典型更深刻地反映了女性的苦难;同时,宫怨诗的创作也折射出封建社会两性关系的不平等,君王与一众宫女的关系是男尊女卑的两性关系的极端反映。总而言之,宫怨诗中的宫人一旦丧失君王的宠爱,便难以确定自身的存在价值,因此,唐代宫怨诗中的宫人群体性地表现出对君权的畏服、顺从,而这也是士人及仕宦者对君权的心理,仕宦阶层对丧失君王宠信有着普遍的潜在恐惧,这种心理自然地投射于宫怨题材之中,于是产生了大量优秀的宫怨作品。士子和宫女的心理、命运其实异质同构,他们一生都在等待君王的赏识,这种被动的等待大多经历从失望到绝望的过程,因此,唐代宫怨诗大多寄寓个人人生感慨,它是广大士子渴望得到君王认可的现实反映。
{1} 彭定求:《全唐诗》,中华书局1990年版。
{2} 陈尚军:《全唐诗补编》,中华书局1992年版。
{3} 张永芳:《乐府旧题 宫怨精品——李白〈玉阶怨〉赏析》,《名作欣赏》2006年第6期。
{4} 吴雪伶:《论唐代宫怨诗独特的意象群体》,《前沿》2011年第8期。
作 者:孙红,硕士,广东科学技术职业学院学报编辑部编辑,研究方向:古代文学。
编 辑:张晴 E?鄄mail: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