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讲,怎样说

2016-03-18 10:38李群芳周春英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16年3期
关键词:多角度真实意识

李群芳 周春英

推介语

20世纪文学中,乡土文学一直是文学发展的主潮,这个由鲁迅的《故乡》《祝福》等为起点的文学潮流,整整流淌了一个世纪,到新世纪,其潮流越来越汹涌,研究成果也越来越丰硕。近期由贾平凹创作的《老生》和关仁山创作的《日头》的这两部力作,无论是思想内涵还是创作手法都很有研究的价值。李群芳的文章着重探讨《老生》融合传统与拉美魔幻现实主义,用独特的视角展现生活的叙事技巧。罗思琪的文章以民间记忆为切入口,从民间文化的神秘性、民间个体视角、民间记忆对正史的解构三个方面来探寻《老生》如何在历史、现实的距离中,还原历史的“真实”、生命的本色。化丽真的文章以“对农民命运的思考”这个角度,探讨关仁山《日头》关注农村现实、揭露农村问题,并试图为农民的未来命运找出解救办法的现实主义关怀。陈俊余的文章通过对关仁山《日头》中重要人物内心世界的分析,探寻作者创作这部小说的原因以及该作品对社会产生的影响和意义。这四篇文章虽然在水平上稍微有些差异,但无论是观点的提出、结构的严密、论述的展开,都显示了作者各自的努力和才学,难能可贵。

周春英(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

摘 要:贾平凹的新作《老生》以四个独立的故事为点,以唱师为线来结构全篇。通过一个靠唱丧歌为业的老人——唱师之口记录了发生在陕西南部一段近百年的革命历史。说出了许多人不愿意讲也不敢讲的事情。作者在强烈的民族文化意识的烛照下,不但揉进了中国古典文献《山海经》的许多篇章,同时还吸取了拉美的魔幻现实主义,以多角度的叙述方式,在还原历史“真实”的过程中道出了人间百态。

关键词:历史 文化 多角度 真实 意识

长篇小说《老生》是贾平凹继《秦腔》《古炉》《带灯》之后的又一力作。它以四个独立的故事为点,以唱师为线来结构全篇,通过一个靠唱丧歌为业的老人——唱师之口记录了发生在中国陕西南部的一段近百年的革命历史。如果说《秦腔》《古炉》《带灯》是对中国现代化历程中的一个片段的描述,那么《老生》则是对这些片段的拼接和缝合,并将这些片段连缀成了中国百年来鲜活的革命历史,具有很高的思想价值和很深的艺术造诣。

一、糅合传统和西方的叙事技巧

《老生》除了开头,四个故事和结尾都是先引入了《山海经》中的许多篇章,然后通过文中师与生的对答和解释,进而引发了老唱师的世事联想。而作者采用这种中国最古老的方式来讲述故事、推进历史,具有很强的空间延伸感。小说中,《山海经》在表象上是描绘远古中国的山川地理,一座山一座山地写,各地山上鸟兽物产貌异神似,而其真实意图在描绘记录整个中国,其旨在人;《老生》亦是如此,一个村一个村、一个人一个人、一个时代一个时代地写,无论怎样沧海桑田,无论怎样流转变化,本质都是写这个国家和人民的命运遭际。从《山海经》的一山一水到秦岭山脉的一村一时代,贾平凹鲜明地将中华民族的山水人事呈现在了读者面前。同时这也体现了作者鲜明的文化观念,《山海经》是中国重要且珍贵的古典文献,《山海经》的融入体现了作者对传统文化有着强烈的骄傲感和使命感。将《山海经》的篇章杂糅在历史的叙述中,这种贯通古今的时空视野和回归传统的文化观念是没有人尝试过的,作者把开天辟地的神话历史故事与中国近百年来的变迁历史水乳融合,达到了一种贯穿古今的勾连。除此之外,我们不难发现《老生》还受到了拉美文学中的魔幻现实主义的影响,也就是在写实的基础上揉进了一些神奇而又怪异的故事。如第一个故事中正阳镇茶姑村的猫竟然说起了人话,喊起了“婆,婆”;虎山的龙从天上下来和牛交配,“生下一头猪,但又不像猪,嘴很长,耳朵太短”,预示着英雄行世,等等。作品中的这些描写都透露出了浓厚的魔幻和神秘色彩。贾平凹曾经说过:“拉丁美洲文学中有魔幻现实主义一说,那是拉美,我受过他们的启示,但并不故意模仿他们,民族文化不同,陕南乡下的离奇事是中国式的,陕南式的,况且这些离奇是那里人生活的一部分。”{1}由此我们不难看出《老生》是在受到拉美文学魔幻现实主义的影响和启发下而又带有民族性的中国式的“魔幻作品”。

二、独特的视角,多种角度

《老生》对于历史的书写,采用的是一种民间写史的方式,文学与历史结合,以民间个体的角度来讲述中国,在讲述的过程中作家不再是简单地使用主流的意识形态话语,抑或知识分子的启蒙话语,而是采用民间的个体性视角来叙写,即以唱师为叙事人,来还原那个真实的时代。作品以“革命前后”“土地改革”“文化大革命”“改革开放”四个时期作为讲述的重点。小说中的唱师,不仅是一位通晓阴阳,“一辈子在阳界阴界往来,和死人活人打交道”的“神职”人物,而且对尘世间的事情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既“能讲秦岭里的驿站栈道、响马土匪,也懂得各处婚嫁丧葬衣食住行以及方言土语,各种飞禽走兽树木花草的形状、习性、声音和颜色,还能详细说出秦岭里最大人物匡三司令的家族史”{2}。在作品中唱师是这样一个神秘的、全知全能型的人物。作者所塑造的唱师(叙事人)存在于两个虚构的剧情世界之间,即剧情世界与超剧情世界,以全知全能型的叙事人的隐身术穿梭于故事之中。有时以第一人称的口吻直接与故事中的人物对话,有时却又独立于故事之外,以第三人称的角度在客观地讲述故事:“打死人了,老黑认为镇公所是回不去了,那就上虎山,虎山离正阳镇八十里,那有古堡可以据山为王。”{3}等等。作者采用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交叉叙述的方式,既突破了叙述视野的限制,使叙述视角更为灵活多变,同时也使展现的内容更加丰富多彩。这样一来处在超剧情世界与剧情世界的唱师既可以自由地出入各乡镇村庄,观察各种事态民情,又可以直接与故事中的人物对话打交道,在赋予唱师神秘感的同时又不至于失真。

贾平凹在后记中说:“唱师像幽灵一样飘荡在秦岭,百多十年里,世事‘解衣磅礴,他独自‘燕处超然。”唱师是这样一位全知全能型的人物,他的价值取向和精神情怀体现在他大量的阴歌之内,也隐含于他大量的历史叙述之中。故事中对于张高桂的死,对于暮生的死,以及对于戏生的死,简单而又冷漠的描述,无一不体现出唱师对于生死的淡然。作为一位处在社会基层而又活了太久的老者,作为一位职业的唱师他经历了太多的尘世,看到了太多的生死,却怎么能不“燕处超然”?对此,作者说:“之所以选择唱师作为叙事人,是因为唱师是这个社会中最基层的一个人,以他的面貌来看这一百多年来的过程。这个人是超越了族类,也超越了不同的制度,超越了人和事,这样就会有意识地超越地来讲这些东西。如果你站的很高的时候就不去争是与否、对与错的观念,你完全是看到人生的那种大荒唐,这些东西就能够看清。”{4}由此我们不难看出作者独特的超越“制度”“族类”“人事”的客观而又真实的历史观。这也就是作者在“后记”中所说的:“《老生》就得老老实实地去呈现过去的国情、世情、民情。”{5}至于“老老实实地去呈现”,也许就是“真诚”“真实”而又“公道”地去呈现吧。

三、历史文化意识烛照下的真实

“《老生》中,人和社会的关系,人和人的关系,人和物的关系,是那样的紧张而错综复杂,它有着清白和温暖,有着混乱和凄苦,更有着残酷,血腥,丑恶,荒唐。”{6}而我们在作品中看到的这些丑恶、暴力、黑暗、残酷、血腥和凄苦,正是很多人看不到的、不知道的,抑或是看到的、知道的,却不愿意说出来的真实。后记中作者说:“在灰腾腾的烟雾里记忆我所知道的百多十年,时代风云激荡,社会几经转型,战争,动乱,灾荒,革命,运动,改革,在为了活得温饱,活得安生,活出人样,我的爷爷做了什么,我的父亲做了什么,故乡人都做了什么,我和我的儿孙又都做了什么,哪些是荣国体面,哪些是龌龊罪过?”{7}作者把自己几十年来经历的小历史与国家风云激荡的大历史相结合,把个人命运与国家命运相联系。把曾经不愿想和不愿讲的历史记忆真实地呈献给了大家。而这其中无不渗透着作者强烈的历史忧患意识和悲悯的人文情怀。

《老生》总共写了四个故事,叙述了四个时代人们的生活与生死。小说中人和人的关系紧张而又错综复杂,充斥着原始的复仇观念,血腥、暴力与野蛮比比皆是。首先雷布参加革命的目的竟是为了复仇王世贞,因为老黑抢了走了蛇皮给王世贞的姨太太做二胡。其次便是王世贞的姨太太为了报仇,不放过已经死了的四凤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同样,老黑被处死的场面更是充满了血腥与暴力:“几个保安就扛来了一页门扇,把老黑压在了门扇上,开始拿四颗铁打的长钉子钉起手和脚。长钉子全砸好钉好了,老黑的眼珠子就突出来,那伙保安又把一块磨扇垫在老黑屁股下砸卵子。只砸了一下,老黑的眼珠子嘣地跳出眼眶,却有个肉线儿连着挂在脸上。”{8}其场面之血腥与残酷,让人不忍卒读。

当然,小说中除了那些残暴血腥场面之外,还有着清白与温暖的一面,正是这一点让读者感受到了人间的温情,看到了未来的希望。如白土与玉镯的相守相依就很感人,玉镯由于年老腿脚不便下不了山,吃不了集市上的凉粉,白土便买了用罐子提回来给她吃。为了让玉镯下石崖,白土便花了三年时间在崖腰上凿出了一百五十个台阶。那个时代不说爱情,但这份陪伴和相守着实让人感动。老黑不愿意心爱的四凤被人调戏蹂躏,而开枪结束了她的生命;雷布冒着生命危险请唱师为老黑和李得胜唱阴歌,说他们死得那样惨,尸体不全,不能入土等,都是人间温情的体现,闪耀着人性之光。

同时,作者还揭示了历史的荒诞、被神话和被消费。一个失败了的土匪武装却得到后人的极大敬重和追捧。匡三这个参加革命时只为填饱肚子的、匪里匪气的人物却摇身一变被神话为革命的英雄。流氓马生游手好闲却借着土改的契机一跃成为了领导人物,得到了权利,分到了好地,还得到了女人。而一些靠自己努力发家致富的人却被划为了地主,遭到了批判,最终被逼上死路。匡三无意中吐出的杏核长成的树成了重点保护对象,使所在的棋盘村成为了历史教育基地,为当权者赢得了政绩。而戏生的爷爷摆摆,在送信时因屁股翘着被敌人发现打死,后代却因此成了革命烈属这些都充满了戏谑和荒诞之感。政治当权者为了维护自己的形象而神话历史,地区负责人为赢得政绩来鼓吹历史,革命者后代为了个人利益而把自己的祖辈高大化,对于官方正史来说,这无疑是一种颠覆和消解。

“在灰腾腾的烟雾里,记忆我所知道的百多十年。”{9}贾平凹以六十年的人生经历写下了自己的心灵记忆,是一番释然、一番痛楚,更是一种希望。作者用年龄和经历包浆生命,用传统文化来诠释流淌在民间的历史,用冷漠、残忍、暴力、血腥来批评人性的丑陋,用清白和温暖来赞扬人性的善美,以强烈的使命感和历史责任感来触碰一个国家最刻骨铭心的东西。当这种记忆被书写,我们就应当敬畏,应当赞扬……而这离不开作者独特的叙事技巧。

{1} 孙见喜:《贾平凹前传》(第二卷),花城出版社2001年版,第412页。

{2}{5}{6}{7}{8}{9} 贾平凹:《老生》,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3页,第293页,第293页,第291页,第60页,第291页。

{3} 贾平凹:《老生》,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25页。

{4} 田超:《贾平凹〈老生〉:借“唱师”之口写历史变革》,《时报》2014年10月31日。

作 者:李群芳,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现当代文学专业研一学生;周春英,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教授,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硕士生导师。

编 辑:赵红玉 E?鄄mail:zhaohongyu69@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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