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唐五代词花卉意象简论

2016-03-18 19:35南瑛
安康学院学报 2016年6期
关键词:词人花卉意象

南瑛

(陇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文学与传媒学院,甘肃 成县 742500)

全唐五代词花卉意象简论

南瑛

(陇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文学与传媒学院,甘肃 成县 742500)

全唐五代词中的花卉意象意蕴丰富,或礼赞自然之美,或书写女性情怀,或咏叹怜花惜时情绪,或追求隐逸闲散趣尚,或抒发故国之思。这些意蕴丰富的花卉意象,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当时词人的精神风貌,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也为后世词花卉意象的创造提供了可供仿效的范式。

全唐五代词;花卉意象;意蕴

翻开全唐五代词,满眼繁花,目不暇接。有人们熟悉的牡丹、芍药、莲花(芙蓉花、荷花、菡萏、红藕)、杏花、桃花、梨花,更有北人难得一见的木棉花、槿花、刺桐花、豆蔻花、踯躅花、水葓花、寥花、海棠梨等。目前关于全唐五代词中的花卉,也有零星的文章发表,但还缺乏全面系统的深入研究,尤其是对其中的花卉专咏词更鲜有探讨。笔者据《全唐五代词》正编①曾昭岷、曹济平、王兆鹏等著《全唐五代词》,中华书局1999年版。《全唐五代词》分正编和副编,正编主要收录倚声制词之曲子词;副编所录,部分是属诗属词难以考定之作,部分是已考定是诗而非词之作。本文词作,均据正编,后文不再一一说明。粗略统计,以花卉作为吟咏主体的词达四十余首,非专咏花卉而花卉意象比较突出的词作更是比比皆是。在这些词中,“花卉”已成为作家某种情感的承载者,可视作意象。本文主要探究这类花卉意象的内涵。

一、礼赞自然之美

“一种自然美是一个美的事物,艺术美则是对一个事物的美的表现。”[1]全唐五代词之花卉意象,以多姿多彩的美感形象进入词人视野,在这类词中,词人一般着眼于花卉的整体神韵,从习性、色、香、姿态等不同角度,描摹花卉形象,抒写美感体验,盛赞花卉的天然之美,体现的正是一种艺术美。如和凝《望梅花》:

春草全无消息,腊雪犹余踪迹。越岭寒枝香自拆,冷艳奇芳堪惜。何事寿阳无处觅,吹入谁家横笛。

词写岭梅傲雪而开,传递春讯,它艳丽又芬芳,可贵而堪爱,寿阳公主因梅传世,横笛吹梅声声入耳。美丽的花,浪漫的故事,动人的音乐,让“梅”化作词人心间美的记忆。再如庾传素《木兰花》:

木兰红艳多情态,不似凡花人不爱。移来孔雀槛边栽,折向凤凰钗上戴。

是何芍药争风彩,自共牡丹长作对。若教为女嫁东风,除却黄莺难匹配。

木兰花鲜艳绚烂,姿态万千,高雅脱俗。倘若以它比少女,只有鸣声动听悦耳的黄莺,配得上它的美妙嗓音。在词人眼里,一年四季,花事不断。春花烂漫,秋花静美。百花盛开,各有千秋。请看欧阳炯《女冠子》对荷花的描绘:

秋宵风月,一朵荷花初发,照前池。摇曳熏香夜,婵娟对镜时。蕊中千点泪,心里万条丝。恰似轻盈女,好风姿。

词人特写了池塘前的一朵秋荷:在月光旖旎的秋夜临池开放,摇曳多姿,香气袭人,仿佛一位美女对镜梳妆;花蕊带露,娇艳动人,又好像一位含情脉脉、身姿曼妙的佳人漫步池边。

词人笔下的花卉意象不仅美,而且美得非同寻常。如李白《清平调》三首:

叶想衣裳花想容[2]19,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又: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又:

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得君王带笑看。解得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据说此为一组禁中应诏咏木芍药之作,兼叙唐玄宗、杨贵妃宫中行乐之事,即“赏名花,对妃子”。全词吟咏牡丹花。第一、二首以美人比花,写牡丹之美。第一首一、二句说牡丹之叶之花容易让人联想到绝世佳人,它在春风雨露中风姿绰约,超尘脱俗,定然是天上的仙子下凡。第二首写它是那样娇艳美丽,即使巫山的神女也难过逊色。汉宫美女无数,也许只有新妆的飞燕堪与之比美。第三首词面写绽放在沉香亭北的牡丹花,既给人带来美的享受,又暗寓贵妃[2]21-22。再如孙光宪《生查子》:

清晓牡丹芳,红艳凝金蕊。乍占锦江春,永认笙歌地。感人心,为物瑞,烂漫烟光里。载上玉钗时,迥与凡花异。

清晨,牡丹馨香四溢,光彩夺目,凝聚春光,祥瑞可人,与众不同。又如毛文锡《月宫春》:

水晶宫里桂花开,神仙探几回。红芳金蕊绣重台,低倾马瑙盃。

玉兔银蟾争守护,姮娥姹女戏相偎。遥听钧天九奏,玉皇亲看来。

词中的桂花,长地高贵,品种稀罕,资质美艳,神仙尊崇,“玉兔银蟾”爱护,就连玉帝都纡尊降贵亲临探视,简直是天上人间之最珍爱者。在奇思异想中隐含着作者的积极进取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3]。

美的事物,总会触发人们美的情怀,激发词人捕捉美的灵感。原本纷飞的柳絮是河岸人们观赏的美景,孰料观赏柳絮的人却与漫天如雪的柳絮一道,成为了词人欣赏不已的风景。请读孙光宪《杨柳枝》:

阊门风暖落花乾,飞遍江城雪不寒。独有晚来临水驿,闲人多凭赤阑干。

在暮春的暖风中,江城缤纷的柳絮,以舞蹈狂欢的形式,上演一幕飞雪的喜剧。临水驿边,人们饶有兴致地凭栏观赏柳。任情任性的飞絮,悠闲多情的游人,一起展示了一帧富有情致的江城观柳图。花卉之美,也让人沉醉。试读张泌《河传》:

红杏。交枝相映,密密濛濛。一庭浓艳倚东风,香融,透帘栊。斜阳似共春光语,蝶争舞,更引流莺妒。魂销千片玉罇前,神仙,瑶池醉暮天。

词人尽情描摹春花之美:东风中一庭红杏,交枝相映,重重密密,香气四溢,引得蝶舞莺飞;尽情抒写享受春光之乐:醉卧花前,恍如仙境,美不自胜。

二、书写女性情怀

全唐五代词之花卉意象,往往与女性相关联,以花写人,表现了女性独有的风韵。可分为四类:

第一类是采莲女形象。采莲女是全唐五代词中笔墨相对集中的一类女性形象,活动在田田莲叶间的南国少女,在词人笔下是各具情态的。如皇甫松《采莲子》:

菡萏香连十顷陂(举棹),小姑贪戏采莲迟(年少)。晚来弄水船头湿(举棹),更脱红裙裹鸭儿(年少)。

全词展现的是在荷花满塘、香闻十里的大背景下,采莲众少女打桨荡舟、一起采莲的情景。重点表现了“小姑”贪玩戏水,流连忘返,无拘无束,憨态可掬的形象。伴着句尾的和声,众少女的片片笑声如在耳边,妙不可言。李珣《南乡子》则摄取了一群嬉戏于莲塘的纯洁无暇、天真烂漫的“游女”形象:

乘彩舫,过莲塘,棹歌惊起睡鸳鸯。游女带香偎伴笑,争窈窕,竞折团荷遮晚照。

碧绿的莲塘,划来一只华美的游船,满载一路清脆的棹歌,惊得鸳鸯乱飞。满身荷香的少女时而依偎逗笑,时而抢折荷叶,快乐无比,彷佛池中的荷花,争奇斗艳。同类作品孙光宪有《河传》:

风飐,波敛,团荷闪闪,珠倾露点。木兰舟上,何处吴娃越艳?藕花红照脸。大堤狂杀襄阳客,烟波隔,渺渺湖光白。身已归,心不归。斜晖,远汀鸂鶒飞。

跃入词人眼帘的这群“吴娃越艳”是青春可爱、让人难忘的。你看,风轻轻吹拂,波微微荡漾,荷露闪闪发光,她们划着兰舟,穿行于朵朵红莲中间,时隐时现,词人目送其渐行渐远直至“斜晖脉脉水悠悠”,还身归心不归,倾慕、赞赏之情溢于言表。敦煌词《菩萨蛮》之“江上女”,是可与健康、开朗的采莲女相媲美的一类群体女性形象:

霏霏点点回塘雨,双双只只鸳鸯语。灼灼野花香,依依金柳黄。盈盈江上女,两两溪边舞。皎皎绮罗光,轻轻云粉妆。

鲜艳的野花开得热烈、奔放,香气四散,遍野弥漫。一群女孩,体态轻盈,身着罗衣,薄施淡粉,翩翩起舞。野花意象,具有象征意味,恰当地衬托出舞者的欢快和青春之美。

怀揣心事的采莲女孩也是词人描写的对象。如皇甫松《采莲子》:

船动湖光滟滟秋(举棹),贪看年少信船流(年少)。无端隔水抛莲子(举棹),遥被人知半日羞(年少)。

词主写一位采莲少女:忘情地注目于一位少年,任船随波漂流。“莲”即“怜”,意指向对方传递感情信息。于是,女孩多情又娇羞的情态跃然纸上。皇甫松另有一系列《竹枝》作品,以包含莲荷意象在内的不同花卉意象表达了相近的内容。

温庭筠的三首《荷叶杯》,则直抒采莲女孩的柔肠:

一点露珠凝冷,波影。满池塘,绿茎红艳两相乱。肠断,水风凉。

镜水夜来秋月,如雪。采莲时,小娘红粉对寒浪。惆怅,正相思。

楚女欲归南浦,朝雨。湿愁红,小舡摇漾入花里。波起,隔西风。

三阕词似乎是一支组曲,含蓄地摹写出一个“楚女”相思怀念的感伤情绪。目睹池塘风起荷动,不由触动她些许心事,伤心难抑。下塘采莲,月光皎洁,如镜水面倒映着她美丽的面容,更增添了她的愁肠。于是,她不顾朝雨,奋力划船离去,消失在花丛深处。凄迷的意境,凄苦的愁情,讲述着一段美丽荷塘里如花般美丽的人正在经历的美丽故事,忧伤,纠结,欲罢不能;真挚,甜蜜,魂牵梦绕。也有的作品借莲花表达女性决绝、坚贞的感情取向。如裴諴《南歌子》:

不信长相忆,抬头问取天。风吹荷叶动,无夜不摇莲。

词以盟誓的形式,向天表白:一片深情,犹如风中“摇莲”,夜夜相“怜”,天长地久。取谐音表达,朴素真挚。

第二类是一般相思缱绻的女性形象。如温庭筠《定西番》:

海燕欲飞调羽,萱草绿,杏花红,隔帘拢。双鬓翠霞金缕,一枝春艳浓。楼上月明三五,琐窗中。

又:

细雨晓莺春晚,人似玉,柳如眉,正相思。罗幕翠帘初卷,镜中花一枝。肠断塞门消息,雁来稀。

前词写盛装的女子,犹如春花,光艳照人。后词写女子晓妆对镜,颜美如花。两首词皆以花为比,描绘女性的美丽,暗写其思虑之深。再如李珣《临江仙》:

莺报帘前暖日红,玉炉残麝犹浓。起来闺思尚疏慵。别愁春梦,谁解此情悰。

强整娇姿临宝镜,小池一朵芙蓉。旧欢无处再寻踪。更堪回顾,屏画九疑峰。

一位因离别伤怀情态疏慵的女子,强打精神梳妆打扮,临镜而照,好像“小池一朵芙蓉”美艳动人。同类作品还有魏承班《木兰花》:

小芙蓉,香旖旎,碧玉堂深清似水。闭宝匣,掩金铺,倚屏拖袖愁如醉。迟迟好景烟花媚,曲渚鸳鸯眠锦翅。凝然愁望静相思,一双突靥嚬香蕊。

词中香气浓郁的小芙蓉,既是主人公所居的环境,又是以花比人,写其深陷愁情难以自拔的情状,显得楚楚动人。欧阳炯《定风波》则以落花写女子的思念之情:

暖日闲窗映碧纱,小池春水浸晴霞。数树海棠红欲尽,争忍,玉闺深掩过年华。独凭绣床方寸乱,肠断,泪珠穿破脸边花。邻舍女郎相借问,音信,教人休道未还家。

词中,独居绣房的女子,在春意阑珊的时候,不忍看窗外的满地落红,她像海棠花一样艳美的脸上清泪涟涟,只因“玉闺深掩过年华”,远人还是未还家。“数树海棠红欲尽”,形象表达了思妇对逝去青春的无奈叹息,对离人不见的失望情感。毛熙震《清平乐》亦将孤独女子的幽怨寄托在缤纷的落花中:

春光欲暮,寂寞闲庭户。粉蝶双双穿槛舞,帘卷晚天疏雨。含愁独倚闺帏,玉炉烟断香微。正是销魂时节,东风满树花飞。

时已暮春,粉蝶又双双,伤情满怀的女子已经不胜重负,熟料,举首之间,蓦见春花漫天纷飞。花飞风中,将思妇心境活脱画出。

春花凋谢让人伤悲,秋荷残破亦让人凄楚哀怨。请读李璟《浣溪沙》: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何限恨,倚阑干。

眼见菡萏、芳香、翠玉一般的绿叶,如此美好珍贵之物,皆在西风中一点点枯萎凋残,愁绪如浓雾笼罩心间。满脸泪珠中流淌的岂止是离恨!情发笙寒,梦断鸡塞。词人不止写绵长真切的相思,也写果敢大胆的展望和追求。如韦庄《思帝乡》: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词里,繁盛的杏花,预示春天,也预示女孩正当年华。缤纷的杏花,营造出一幅激越狂放、自由追寻生命之美的诗意图景,伴随着花瓣的飞舞,春日女孩的春心亦为之舞动,她甘愿“绚烂”,即使有凋零!

第三类是“美人”形象。这类作品直呼词中的抒情主人公为“美人”,通过不同的花卉描绘其独特的个性形象。如敦煌词《虞美人》:

东风吹绽海棠开,香榭满楼台。香和红艳一堆堆,又被美人和枝折,坠金钗。金钗钗上缀芳菲,海棠花一枝。刚被蝴蝶绕人飞,拂下深深红蕊落,污奴衣。

词写春风中海棠花开,秾丽芳香;发簪海棠的美人,自己也变成了海棠一枝,引得蝴蝶翩翩飞翔;去捕蝴蝶拂落了花蕊,花瓣染香美丽衣裳。美人欣赏着花丛,海棠装扮着美人,蝶舞于花、人之间,好美的一副画面!词人敏锐地捕捉了美人赏花、折花、簪花、扑蝶一系列动态瞬间,生动表现出其美丽、单纯、可爱的形象,富有童趣。唐无名氏的《菩萨蛮》也刻画了一个折花的别样“美人”:

牡丹含露真珠颗,美人折向庭前过。含笑问檀郎,花强妾貌强。檀郎故相恼,刚道花枝好。一饷发娇嗔,碎挼花打人。

这首词中的“美人”,折了一枝挂满晶莹露珠的牡丹,含笑走向她的“檀郎”,一定要其说说看,自己和牡丹,究竟谁更美。当“檀郎”有意回答“花美”之时,她揉碎鲜花追打不已。活画出“美人”天真娇嗔的艺术形象。牡丹既是行文线索,又暗喻“美人”之美。花间的美人各具情态,试看阎选《谒金门》:

美人浴,碧沼莲开芬馥。双髻绾云颜似玉,素蛾辉淡绿。雅态芳姿闲淑,雪映钿装金斛。水溅青丝珠断续,酥融香透肉。

词中是一位沐浴的美人,她美丽素洁,宛若碧绿的池塘里盛开的一朵芬芳的莲花。满池荷花,既是她沐浴的环境,又比喻其人,花人互映,突出了人物的优雅、脱俗的美。有的美人美得“惊艳”,让花羞愧,如敦煌词《抛球乐》:

宝髻钗横坠鬓斜,殊容绝胜上阳家。蛾眉不扫天生渌,莲脸能匀似朝霞。无端略入后园看,羞杀庭中数树花。

词中所绘美人,天生丽质,不经意间进入后园赏花,却令“数树”之花自惭形秽。暗以花比人,明以拟人衬托,强调人比花还美。

第四类是词人心仪思念的女性形象。如韦庄《浣溪沙》:

惆怅梦余山月斜,孤灯照壁背窗纱。小楼高阁谢娘家。

暗想玉容何所似,一枝春雪冻梅花。满身香雾簇朝霞。

谢娘应该是作者的梦中情人,此刻,他只能依稀望见她窗口的灯光。词人想象,背灯而坐的她,那面庞仿佛春雪中洁白的梅花,满身芬芳,就像那天边灿烂的朝霞,飘逸,纯洁。再如尹鹗《临江仙》:

一番荷芰生池沼,槛前风送馨香。昔年于此伴萧娘。相偎伫立,牵惹叙衷肠。

时逞笑容无限态,还如菡萏争芳。别来虚遣思悠飏。慵窥往事,金锁小兰房。

一片碧莲,阵阵荷香,是从前词人与萧娘相知相伴之境;记忆中的她,笑语盈盈,有着菡萏一样美丽的容颜,菡萏一样婷婷的身姿,菡萏一样高雅的气质。妍争菡萏,就是萧娘定格在词人心中的美好形象。

三、咏叹怜花惜时情绪

对美好时光的留恋,是一种生命意识的体现。但凡志存高远的文士,想留住岁月脚步的意愿似乎更为强烈,屈原渴望实现理想,对光阴流逝十分敏感:“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看草木凋零,立叹人将衰老:“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为争取时间拽住太阳不许落山:“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勿迫”(《离骚》)。全唐五代的词人,常常借花卉意象表达这种情感。如毛文锡《赞成功》:

海棠未坼,万点深红。香包缄结一重重。似含羞态,邀勒春风。蜂来蝶去,任绕芳丛。昨夜微雨,飘洒庭中。忽闻声滴井边桐。美人惊起,坐听晨钟。快教折取,戴玉珑璁。

这首词从“美人”的视角吟咏海棠,表达惜花之情。听得雨打梧桐树的声音,“美人”警觉地担忧起含苞待放的海棠的命运,迫不及待地要折了来,簪于乌发。敦煌词《失调名》表达了同样的情怀:

十年五岁相看过,为道木兰花一朵。九天远地觅将来,移将后院深处坐。

又见蝴蝶千千个,由住尖良不敢坐。傍人不乃苦项须,恐怕春风斩断我。

词之上片写木兰花的罕见、珍贵、得之不易,下篇先以蝴蝶之多烘托木兰花绽放之盛,后以拟人手法写唯恐木兰花被风吹折。时时处处表现出对木兰的珍爱。词人还经常将惜花、惜春、惜时情绪结合在一起加以表达。如司空图《酒泉子》:

买得杏花,十载归来方始坼。假山西畔药阑东。满枝红。旋开旋落旋成空。白发多情人便惜,黄昏把酒祝东风。且从容。

杏花不负主人悉心选株、择地、栽培之苦,以满树喷红溢艳相报。可转眼之间已然成空,词人唯有酹酒遥祝。在惜春、惜时中寓有深深的自伤之意。顾夐《河传》眷恋“韶光”的感情更为浓烈:

曲槛,春晚。碧流纹细,绿杨丝软。露华鲜,杏枝繁,莺转,野芜平似剪。直是人间到天上,堪游赏,醉眼疑屏障。对池塘,惜韶光,断肠,为花须尽狂。

美不胜收的春景,露浓花艳的娇杏,使词人如痴如狂。该当沉浸在春光中纵情“游赏”,“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

全唐五代词人也惯以落花抒写伤春、惜时之情。如李璟《浣溪沙》:

手卷真珠上玉钩,依前春恨锁重楼。风里落花谁是主,思悠悠。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回首绿波三楚暮,接天流。

这是一首伤春词。词人卷帘,原为纾解心中“春恨”,谁知“春恨”无减反增,只见凋零的残红任风肆意颠簸,无处着落。意欲求救于云外之人,却因遥远音信难通。词以“风里落花”抒写“春恨”的无法把握和不由自主,突出了伤春之深。冯延巳《採桑子》写暮春落红成阵之际对韶华易逝的伤叹:

中庭雨过春将尽,片片花飞。独折残枝。不语凭阑只自知。

玉堂香暖珠帘卷,双燕来归。后约难期。肯信韶华得几时。

皇甫松《摘得新》则以落红抒发好景难留、盛筵难再的感喟:

酌一卮,须教玉笛吹。锦筵红蜡烛,莫来迟。繁红一夜经风雨,是空枝。

“繁红”必将遭遇风雨侵袭的命运不可逆转,词人唯对酒当歌,秉烛夜游,珍惜良宵,才能对抗内心挥之不去的隐忧和惆怅。

四、追求隐逸闲散趣尚

全唐五代词中,词人喜欢以莲荷等花卉意象表达洁身自好、淡泊名利、闲适自由的人生趣尚。如顾夐《渔歌子》

晓风清,幽沼绿。倚栏凝望珍禽浴。画帘垂,翠屏曲。满袖荷香馥郁。

好摅怀,堪寓目。身闲心静平生足。酒杯深,光影促。名利无心较逐。

词写幽静的环境中,悠闲自在的人,是“满袖荷香馥郁”。浓郁的荷香气息象征着词人的高洁脱俗。再如李珣《定风波》:

志在烟霞慕隐沦,功成归看五湖春。一叶舟中吟复醉,云水,此时方识自由身。花岛为邻鸥作侣,深处,经年不见市朝人。已得希夷微妙旨,潜喜,荷衣蕙带绝纤尘。

词借范蠡事以明己志,极写归隐乐趣:纵情山水,寄兴风月,物我两忘,飘飘欲仙。而此神仙一般之人的形象是“荷衣蕙带绝纤尘”,以荷叶为衣,以蕙草为衣带,纤尘不染,荷、蕙皆是香草,寓意纯洁高尚的人生志趣。李珣《定风波》“十载逍遥物外居”以“野花香气扑琴书”描摹其闲云野鹤般的隐逸生活,“野花香气”,比喻高雅无拘的生活情趣。又如李煜二首《渔父》:

阆苑有情千里雪,桃花无言一队春。一壶酒,一竿身,快活如侬有几人。

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花满渚,酒盈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两首词都写对闲适自由、隐逸遁世的向往。前者用竞相怒放的排排桃花,描绘环境,让人联想到世外桃源的佳境;后者以满渚的烂漫春花,勾勒垂钓氛围,突出悠然自在之美。

五、抒发故国之思

生活于动荡的五代十国之际的词人,也有借花卉意象来表达亡国之痛、故国之思的。如鹿虔扆《临江仙》下片:

烟月不知人事改,夜阑还照深宫。藕花相向野塘中。暗伤亡国,清露泣香红。

词写蜀亡后词人故地重游时的黍离之悲。下片写在废弃的池塘,朵朵红莲相对哭泣,像是暗伤亡国,清露如同泪珠,从清香的花瓣上点点下滴。作者“以我观物,则物皆著我之色彩”,王国维《人间词话》带露的红莲——忧伤啜泣的红色藕花,含蕴着词人的一缕幽恨,一腔哀情,是词人自己的写照。《古今词统》卷九言“花有叹声,史识之矣”,《古今诗余醉》卷十曰“结到藕花泣露,可谓伤感之极”,唐圭璋《唐宋词简释》言“此首暗伤亡国之词。……‘藕花’句,体会细微。末句尤凝重,不啻字字血泪也”。又如李煜的《乌夜啼》: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此词当作于李煜被俘之后。词写花林春红片片凋谢,已够匆匆,偏偏又遭遇早晚的风雨。浸满雨水的红花,仿佛泪染胭脂的佳人,深情地邀请词人一起举杯,共诉离觞。词以春红象征的南唐故国和永远失去的往日欢乐,在对春花的一片珍惜怜爱难舍难离的深情中,寄寓了亡国破家、韶华不再、繁华易逝之深悲巨痛。

综上,全唐五代词作为词史发展的初始阶段,其花卉意象在种类的选择上,从禁苑奇葩到田间野卉,不拘鲜花落红,皆为词材;在对其意蕴的开掘、生发上,含蕴可谓丰富,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当时词人的精神风貌,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这些都为后世词花卉意象的创造提供了可供仿效的范式。

[1]康德.判断力批判[M].邓晓芒,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165.

[2]钱志熙.李白《清平调词》新解———从“叶想衣裳花想容”说起[J].中国典籍与文化,2008(4).

[3]艾治平.花间词品读[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11:117.

【责任编校 杨明贵】

On the Flower Image in the Lyrics in the Tang and Five-Dynasty Period

NANYing
(School ofLiteratureandCommunication,LongnanTeachers’College,Chengxian742500,Gansu,China)

Theflowers’simplicationsareabundant intheTangandFive-dynasty period.Praisingthenatural beauty of theflowers color. Expressthefeelingsofwomen.Chantingthefeelingsofpity fortheflowersandthetimes.Expressingtheaspirestothereclusionandtheidlelife,Expressingthemisstothehomecountry,Reflectingthewriters’s spirits of that periodfromaside,havingadistinct characteristicsofTheTimes,havingcertaininfluencetothelaterwritingoftheflowersimage.

lyricsesoftheTangandFive-Dynastyperiods;thefiowerimage;implication

I206.2

A

1674-0092(2016)06-0031-06

10.16858/j.issn.1674-0092.2016.06.006

2016-06-30

南瑛,女,甘肃礼县人,陇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文学与传媒学院副教授,文学硕士,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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