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临江河以安居
——莫雅平诗歌艺术论

2016-03-18 10:04李路平广西师范学院文学院广西南宁530001
广西科技师范学院学报 2016年1期
关键词:智性温情

李路平(广西师范学院文学院,广西南宁 530001)



愿临江河以安居
——莫雅平诗歌艺术论

李路平
(广西师范学院文学院,广西南宁530001)

摘要:作为一个诗人,莫雅平很低调,但他独特的诗歌作品在广西的诗歌场域中占有一席之地。其诗歌作品在充满幽默的叙述中,既流露出了诗歌的智性之光,又安然地表达出个人的生命追求,而这种极具阐释的诗歌文本,更引导我们对当下诗歌问题展开探索。

关键词:莫雅平诗歌;智性;温情;及物之诗

一、“左手为文右手为诗”的诗人

余光中在谈到自己时,说自己左手为文右手为诗,对于莫雅平来说也是如此,他不仅写得一手好诗,而且散文随笔也闪耀着幽默与智性的光芒,除此之外他还做翻译,有《魔鬼辞典》等译著问世,但他的职业是律师。

莫雅平曾在一份简短的个人简介中介绍自己“历来喜欢做异想天开的事情”,“想尝试的是用伏特加酒与胡椒、花椒或辣椒等调制一种火热咖啡,并希望能写出一首关于咖啡的好诗”,其率真令人莞尔不禁,他尤其喜欢他的胡子,也写过一篇《胡须、性感与政治》的绝妙随笔,经由他灵巧诙谐的语言娓娓道来,既有历史的纵深感,又有阅读的趣味性,狡黠的思绪在三者之间自由出入,十足一位泰然的智者。可就是这样一位曾当着众多同事面对领导怒斥“我靠!牛什么X呀,比比谁身上的疤多嘛”[1]的人,居然害怕一个小女孩儿,每当要与她相遇的时候他都会不知所措地躲起来,因为他的大胡子每次都会把她吓哭。

莫雅平的诗歌正是他在另一份简介中所说的“深沉时像个老头,率真时像个孩子”。他的诗很流畅,但并不意味着流畅就是简单,在看似普通的诗句里,蕴含着诗人洞察世界的眼光和处世为人的生活态度,他对事物的感悟与对生命的哲思,通过诗中的超然姿态呈现在每一个读者的面前。莫雅平看似在生活中游戏,在诗中游戏,其实他用一种愉快的方式,就像给儿子洗半个苹果一样[2],让旁人体会到了少有的智性之光的照耀。也就是说,相比于当下大众所阅读与认可的诗,他的诗稍显特别,他似乎无意于掩藏什么“肮脏的小秘密”[3]280,也无意于为承担西西弗斯式无穷尽的苦难,摆出一副悲伤或痛苦不堪的面目,而是以一种达观和近乎理想的生活态度,奠定了他的诗歌中轻松得近乎欢快的情感基调,他用一种有别于大众诗歌创作的举重若轻的独特书写,给读者提供了一种愉快的阅读享受。

“享受”一词在这里仅是指阅读作品给人带来的快感,并非涵括了与此紧密联系的作品内容与思想。诗人通常选取的都是比较深沉的主题,例如存在、死亡和爱情,可是经由他的表达之后反而会令人忍俊不禁,在一种轻松的阅读氛围中同样也能感受到诗歌的深沉与重量。也许我们读过了太多主题深刻、同样表达也沉重的诗歌,使得我们的感触器官产生抵触或是免疫,觉得作者是在“装”,虚拟出悲凉的情感氛围,运用大而沉的词语,为了抒情而抒情,为了写而写,不由得也产生了审美疲倦,当看见莫雅平的诗时不免眼前为之一亮:同样的诗这样写,便感觉独具一格,产生了“含着泪的笑”的不一样效果。这里我不得不提到他在《伤疤:我的勋章》里说到的一件事情:小时候因为打架,输了的一方出其不意地用一把火钳刺穿了他的脸颊并差点伤到了眼睛,这个令他破相的伤疤曾经令他感到痛苦,然而当他想到以后他的整个身体都将毫无保留地损坏之后,他感到了上天的仁慈,因为那次伤害没有使他成为一个“独眼龙”。这里流露出诗人向死而生的顿悟,应当说,想到这一点的大有人在,可是要真正做到就不那么容易了!无疑莫雅平就是这“无限的少数人”中的一个,很多他人在乎的事与物,在他这里都可以放下,不论是物质上的还是精神上的,一切都是过眼云烟,“我”只是“我”的过客而已。

二、莫雅平的诗歌艺术

莫雅平的诗歌创作历程应该是比较长久的,20世纪80年代开始写诗,坚持到现在也有近三十年的时间了。纵观他的写作,大的变化并没有发生,反而是蕴含在诗中的智性之美变得越来越突出了,随着阅历的成熟与时间的酝酿,他的作品有了比较明显的个人风格,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饱含智性之光的口语叙述

莫雅平用口语写作,但口语写作并不是他的专利,当下已经有一大批的口语写作者了,使他在其中显得卓尔不群的,是他带有轻喜剧的幽默质感和夹叙夹议的口语叙述,而他的诗歌语言不是直来直去的口语,多数时候带有歌谣吟唱式的诗歌节奏。

幽默(Humor)应是智慧之一种,它首先是一种看待万事万物的眼光,是一种超脱境界,然后才“是以一种让人发笑的愉悦方法表达自己思想感情或对一事物的机智见解”[4],而“幽默诗,出之以戏谑,却寓之以庄严,看似轻松,实则沉重。真正的幽默,绝非玩弄文字、游戏人生,亦非油腔滑调、低级趣味,是借诙谐以抒感慨,用滑稽以藏庄重,不仅引人笑,且能启人思、发人醒”[5]8,它与《诗经》中的“善戏谑兮,不为虐兮”的意思相似。然而反观当下的口语诗歌,直白乏味且无聊的居多,“一天可以写一万首”,能够做到幽默的实在少之又少。正如丁国成先生所言:“遗憾的是,当前诗坛,庄重有余,幽默不足;插科打诨偶或一见,惜其过于无聊;调侃戏弄而无节制,大都流于痞气,实不足观”[5]8。

莫雅平先生的诗首先是在他达观通透的人生态度上面铺展开来的,因为他的豁然,能够从更高的一个层次来看待眼前的一事一物,所以显得开阔,不芜杂。在他的处女作《面包情歌》中即显示了他比较纯熟的诗艺,随着诗中角色的转换(“你”—“你的父亲”—“我”),表达了不同的时代人对面包的看法,并巧妙地传达了“我”对“你”的爱情暗示(面包成了媒人),诗中隐藏了一种笨拙的逻辑推理,有些虚张声势,但正表现出了“我”的单纯与狡黠。从《我们之间共同的东西》《被盗的老皮鞋》到《甘蔗与傻瓜之歌》《也许我只是业余地活着》《一种穿衣服的云》,可以很清晰地看到他是如何将饱含智性之光的口语熔炼到诗歌中的,从点到线再到面,从比较生涩的运用到纯熟的“脱口而出”,从较为刻意的幽默模拟到不动声色地令人发笑与心领神会,他找到了自己独特的诗歌叙述方式。虽然他也写过《爱在路上——献给古典时代》那样唯美的抒情诗,但这种尝试并没有持续多久便被他舍弃,取而代之的就是充满了他个性色彩的口语写作,一种属于他自己的语言。《贝克汉姆的鼻子》是一首叙事性很强的口语诗作品,创作缘起可能是贝克汉姆为自己的鼻子买保险一事。面对这个全民偶像(天之骄子——“他是上帝的侄子”),“无数女人爱他鼻子的曲线/说那优雅就像鸟儿在蓝天下拐弯/他的鼻子像木桩插进一个女人的记忆/当天晚上就能在那里开出花朵//无数男人对他心怀醋意/说他为鼻子买保险准是一个诡计/说谁知道那玩意儿在黑夜里能做什么/谁相信它的鼻音能让英格兰的牧笛怀孕”,无数人沉迷于他英俊的外表,却只有作者“后来有一天我突然有所感悟/原来每个人都有一个鼻子/而且每个鼻子都有过打喷嚏的快乐”,从一种迷狂中醒悟过来,从“我们”这个群体中回归到了“我”,全诗调子轻快,幽默而且讽刺,又不乏善意的警醒。在《也许我只是业余地活着》一诗中,他的视角极为独特,也许我们都体味到了在许多方面我们都是业余者和门外汉,可能却没有谁怀疑自己“业余”地活着!然而有多少人是业余地活着呀,忙忙碌碌,蝇营狗苟,名为精心地经营生活,实则是业余地生活着,也许到最后“我”也是业余的“我”了。现实就是这样残酷,“一株苹果树奉献了所有的果实/那是一株很专业的苹果树/而我只是把收入的一部分纳税给国家/我只享有纳税人的部分权利/我只是一个业余纳税人//舌头不能辨别白酒的好坏/我只是一个业余酒客/对单位领导的专横一声不吭/我只是业余爱正义/只有酒后说话才像一个国王/我只是业余很高贵//本想一加一等于二似的做人/但太多情况是一加一不等于二/我的数学是业余水平/我的情商是业余水平/我拉关系是业余水平/甚至谈恋爱都是业余水平/业余业余业余”,只有这样直面业余的我们,我们才能最终地领悟到“也许我只是业余地活着,像一朵业余的玫瑰”。

莫雅平的诗都充满了强烈的表达欲,几乎每一首诗都是在不得不写的时候写下来的,正如他在写给一个朋友的《像花生壳里的两颗花生一样幸福》中所说的一样:“香港回归那天我没有写诗/神舟六号凯旋时我没有写诗/而今天,我的兄弟结婚的日子/我却忍不住要写一首诗”,还有那首洋洋洒洒的《独白:我们是代表谁喝酒呢》,那种自说自话的陶醉(亦是酒醉),可以说也是对表达和言语的陶醉。虽然他是一个真正对生活观察入微的人,不仅关注身边(如《像花生壳里的两颗花生一样幸福》及《他的领导只是一棵树》等),而且也关注时事,他曾说“生活的细枝末节常常被忽略,其实它们很可能是诗歌的种子”[6],但只有真正打动他的诗心的事和物,才能化作诗的形式从他的笔尖流淌出来。他的每一个作品都有一些意象以及独特的言说方式,自然而然口语的音乐性,赋予作品轻松诙谐的幽默感的同时又不乏智性的思维之光,他的言说老练且充满了幸福的迷恋。

(二)人性观照下的温情书写

为了写而写的创作说到底是包含了太过复杂的因素,客观因素导致的身不由己以及潜意识里的投机取巧或曲意逢迎,总是会使一首诗变成某种宣传口号,一种冷漠近乎空洞的文字架构,往往诗中极力推重的就是它本身最匮乏的。这个时代的诗歌书写是一种边缘性的个人行为,是人们内心最想吐露的声音,因此在这种个人性的氛围中,诗便回归到了最本质的人性观照层面,它既是个体对自我的深入,也是个体对外在的流露,诗里的声音也不再纷乱芜杂,显得平和宁静。

在人性光辉笼罩下的诗歌书写便有了一层温情的底色,莫雅平先生的诗尤其如此,这与他的人生经历也有莫大关系[7],可以说,他是一个已然了解了世间大是大非的人,人到中年便已顿悟,“感激上天的仁慈”,世间万物在他的眼里已然都是虚幻与短暂的,都是身外物,就连肉体到最后也是无法保留是要消殒的,反而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这些看似最不真实的东西带给人的感受才最真切,看似最易消散的东西却留存的最长久,“我坚信,除了狞厉的一面,生活里还有很多的温情,而这种温情,足以照亮我们的诗歌”[6]27。他认为他的作品不应该像其他的东西而应该像光,“白天里的人会有黑夜似的迷茫,人群中的人会有旷野中的孤单,而好的作品就像精神的明灯,能让人心明眼亮”[8]63,光的明亮与温暖,既是上天给于他的启示,也是他自身的体悟和内在期冀,“我曾从大师们的作品获得过温暖、希望与力量,因此我怀着感恩的心,希望像他们那样写出好的作品”[8]63。

人性观照的第一个表现即是众生平等,没有谁更高贵也没有谁更卑贱,无论活着的时候多么嚣张跋扈,死后一样会化为尘土,死是衡量它的最合适的标准。“死神把那么多的人/像木柱一样钉在了墓地上/清明节啊让人欲哭无泪/我只愿多抚摸几块墓碑/它们是平等世界的名片/连国王都只有一张”(《一种穿衣服的云》),“谁知道在时间长河里/曾有多少高山变成了卵石/又有多少卵石转世成了玉米/一阵风暴也许等于一声叹息”(《泥土中有一面降下一半的旗,或名:伟大、光荣的酋长之死》),“明天会来临/金字塔会倒下/时间是覆盖万物的沙”(《夜歌:帐篷与金字塔》),他也不忘对“平等”戏谑一番,“亢奋过后我们说/厕所是一块“人人平等”的圣地/所以人们每天都来这里朝圣”(《我们之间共同的东西》),即使是戏谑,在某种层面上也确实是对平等的一次追认。第二个表现便是与之对应的对个体存在的确认,个体应该是实实在在的个体,而不应该是淹没在众生之中。在《伟人站在高高的城头》一诗中,曾经站过伟人的地方为众人仰慕,“城头后来成了圣地/很多人都渴望站到那里/他们在那里激情澎湃地招手/模仿伟人当年的豪迈时刻/只是城头下的车水马龙/却始终无动于衷//我从未去那城头站过/我更乐意去海边的礁石上闲坐/从那里看大自然的广场/在那里发呆是我最大的享受/我知道海浪不听任何手掌指挥/因此我不会向它们招手”,对权力的向往仍然是众多人的追求,但站在城头上招手的行为却只能是一种模仿和自我虚荣的满足,诗人却对此嗤之以鼻,他并未被权力所诱惑,更向往的是一种自在的生活,他“知道海浪不听任何手掌指挥”,因此也“不会向它们招手”,一个鲜明的个体存在跃然纸上。第三个表现是对情感向度的把握,诗人不会在文字里渲染或宣泄情感,而是流露出“有节制的抒情”、“哀而不伤”的克制与分寸感,他的诗中有一种消解情感的结构模式,即用一种恰到好处的喜剧因素渗透到充满悲哀的情境中,正负因子相互抵消,让读者体味到“含着泪的笑”,但温情始终是存在着的。如“我妈妈丧失了记忆/她的大脑出了问题/像一个内部有裂纹的瓷器//她想不起我是谁/竟然以待客之礼对待儿子/而有时又把客人们都当成儿子//仿佛没有儿子/又仿佛有无数个儿子/我妈妈有点像世外高人了//她有时把我爸爸当成她爸爸/同时像个姐姐一样关心我/于是我们家变成了另一个家//……//有一天我妈妈在桂林城走失了/我们花了五个小时才把她找回/但我们找不回她迷失的记忆//在榕湖边找妈妈时我发现/蒋翊武烈士的就义处挪了位置/仿佛烈士前后就义了两次//……”(《我妈妈丧失了记忆》),他似乎时不时想要缓解一下读者的情绪,但这样何尝不是他想一点点说服自己不要太过悲伤的自我疏导呢。《他的领导只是一棵树》也是如此,虽然说过“当一个树爸爸多省心省力,/树的孩子们从小就能够自食其力”、“不知道那点车钱是不是也要缴税——/即使要缴也应该是先交给那棵树,/因为现在他受的是那棵树的保护”这些看似玩笑的话,然而我们还是可以明显感觉得到诗里流露出来的悲伤和无奈。再如《瞧啊,人这种彩蛋,或者盒子》里,他想把自己对彩蛋的认知与想象告诉给另外一个跳楼自杀的人,也许那样,就可以“免得他妄想自己真的是一个自由落体”,那种不动声色的遗憾和惋惜,却会令读者动容。

(三)“临江河以安居”的及物之诗

莫雅平先生在一篇随笔中曾拟写了一句诗:“叹沧海之无穷兮,愿临江河以安居”,并以此作为人生的座右铭,警策自己真切地融入生活,踏实安静地对待世间万物,不虚度光阴。在他看来,人本即是渺小的,如沧海之一粟,与江河比久远与日月争光辉是傻子才做的事情,他所应该做的就是“临江河以安居”,在此地创造一个彼岸,把此处当做生活所在的“别处”,也即是创造一个“诗意栖居地”,进入一种“专业”的生活状态,“生活的细枝末节常常被忽略,其实它们很可能是诗歌的种子”,“亲近生活,才可能被生活亲近”[6]27。

在这样一个理想的生活状态之下,莫雅平认为诗人不应该只是仰望星空的人,还应该是俯瞰大地的人,不应该脱离生活沉浸于无穷尽的幻想与想象之中,而应该伸出双手紧紧地拥抱生活,目见人世间的一鸟一虫一花一木,触摸起伏的泥土和粗糙的皱纹,去仰天长啸去长歌当哭,诗人就是一个普通人,一个真切感受着何为生活的人,诗人不应只写虚无之诗,更应写实在之诗。这里所谓的“实在之诗”,也即及物之诗,在莫雅平的创作中很明显的表现了出来,在他的诗里,可以看见各类的小事件,偶尔也有时事大事,即是发生在周围的也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他的诗总是从触手可及之物开始,偶尔也有飞翔和凌空翻转,但始终接近地面,有很浓厚的生活气,也即人间烟火气,他似乎无意于词句之间的陌生化,也不抵制不自觉流露出来的诗歌的韵律,他注重真实,实实在在平易近人,仿佛有“世故”之嫌,但这种世故也是洞察世事处事泰然的心态自然生发出来的,更有了时间交织熔炼的韵味。

从他的很多诗题即可以看出他诗歌的平实之气,比如《面包情歌》《被盗的老皮鞋》《甘蔗与傻瓜之歌》《儿时的闹钟》《南瓜、苦瓜和莎士比亚》《一种穿衣服的云》《一滴鸟屎落在我的肩上》《你要照顾好自己的椅子》《举起一根火柴跑十米》等等,好似他随手写下一个词就可以写出一首诗来,没有刻意的选择,甚至是一个偶然事件引起了诗歌的碰撞,他写下的几乎都是随处可见之物,这应是多年来他认真生活并格物致“诗”的结果。他的及物之诗总是围绕着某一个小的物件展开,就像一株藤类植物在一个架子上缠绕攀援,打开又收拢,伸缩自如。比如《我愿做阳光下憨厚的南瓜》:“白天我不如一颗葡萄完整/我的头脑被关在某个地方/身体却奔忙在另一个地方/你站在白天和黑夜的拐角/别问我为什么面对夕阳无话可说/请把我想象成一个莽撞的孩子/喉咙里卡着一颗大红枣//白天我没有时间去感受——/记得有个死刑犯的最大爱好/是把纸条当作胡子粘在下巴上/他不再有时间让真正的胡须成长/想象胡须是他最后时刻的享受——/只有在夜晚我才能感受到/呼吸是一种莫大的幸福//夜色是一种芬芳的胶水/能够重新粘合头脑和身体/让我在想象的神龛上成为英雄/你瞧我的头上长出了剑麻/那些星星是我打在天幕的弹孔/你瞧我一口咬掉半块月饼/那就是宇宙边缘的断层//但我注定要告别每一个夜晚/要在每一个早晨嫉妒一颗葡萄/假如白天你不能成为英雄/你是否愿做一个造型完美的水果/而我愿做那阳光下憨厚的南瓜/它外表看上去分成很多瓣/其实里面很完整很圆满”,这首诗很形象地表现出了一个人自我的分裂以及难以弥合,伴随着不知所以的狂想和妄想,而诗人所期望做的“南瓜”,本身即是一个非常质朴的形象,生于泥土也长于泥土,是一个极具存在感的“物”,虽然外表看上去分成很多瓣,也许并不美观,然而内里却“很完整很饱满”,其言外之意就是一个人的外在或许难以改变,但却可以修炼自我,温柔敦厚,使心灵变得完整和饱满,“憨厚”也成为了一种境界。再如《你要照顾好自己的椅子》:“即使大地上的房子不属于你/即使房子里没有在等你的女人/房子外也没有你正在等的马匹/你都要努力活得像一个皇帝/想象各种肤色的蘑菇就是你的子民//无人陪伴的日子/你要照顾好自己的椅子//从前那些皇帝有很多妃子/而我只有用来写你的稿纸/皇帝巡幸不完所有的妃子就会老死/而我写出该写的字就能回归童年/一张写了字的纸是我为你修建的宫殿//无人陪伴的日子/你要照顾好自己的椅子//将来有了钱我会买一套大房子/我要在一个房间摆满明代的桌椅/在隔壁的房间摆上清代的书柜和瓷器/我上午会在清朝抽烟或者上QQ/下午则在明朝写字或者给你打手机//无人陪伴的日子/你要照顾好自己的椅子//孤独能孕育快乐的妙想——/你曾说:有一种皇帝般的境界叫裸体炒菜/我曾说:大脑和屁股要生活在不同的朝代/手头有一串清代的五帝钱叮当作响/我们就当是把康熙或乾隆捏在了手上//无人陪伴的日子/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椅子”,“椅子”一词在诗中应该有实指也有虚指,实指即是诗中所说明代的桌椅,但绝大部分应是虚指,代之一种内心的坚守之物,比如理想、信念、孤独等,它使你无论身处一个怎样的时代,也无论周围是何种境遇,它就像一根深深插入地底下的木桩一样,不会摇摆不定,内心坚持与向往之处便不会失守,它既是你当下生活的准则,也是支撑未来的希望,当然更有可能是一不小心就会摧毁你的某些隐秘之物,它总在你独自一人的时候袭击你,所以诗人一直在强调:“无人陪伴的日子/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椅子”。

与此相仿的还有《甘蔗与傻瓜之歌》《南瓜、苦瓜和莎士比亚》《一种穿衣服的云》《一滴鸟屎落在我的肩上》等,他在诗中探讨的都是一些比较抽象的主题,可是却用很形象的意象表达出来了,他写的事情几乎是人之所见,所写之物也都是人之可感,这些可触可感的及物之诗,既有诗人对人生的感悟,也有他对生活的态度,它们无一例外地共同构建了诗人的光阴和记忆,是他“临江河以安居”的真实写照。

三、莫雅平诗歌的延伸思考

阅读莫雅平先生的诗歌,不仅能够明显地感受到以上所述的强烈的个人写作风格,而且能够带给我们更加深入的思考。

莫雅平先生的诗歌具有向死而生的诗意关照,向死而生是一种超然的人生态度,人们所贵重的某些事物在它的观照下都将变得无足轻重。莫雅平先生具有大诗歌写作和诗的情怀,他的诗绝大多数都是不囿于自身经验的,不是向内的诗而是一种向外的诗,不是指长度,而是指精神境界,恰如爱斐儿所说“走出小我,融入大的时代背景,让自己的小意绪包容于大情怀之内,把目光投向更远处,努力去关照低处的事物,除却风花雪月,更多一些悲悯给那些草木一样弱小的生命,真正地‘让情怀决定作品的高度'(周庆荣)”[9],个人小意绪的表达在当下的诗坛中俯首皆是,使得诗歌几乎变成了个人意绪的分行形式,显得单薄、脆弱,有厚重感有情怀的诗歌难得一见,诗坛就像泥淖令诗人无以自拔,此外,莫雅平的诗有着独特的幽默气质,他给读者带来了更为轻松的阅读体验,他的诗的趣味性应该是一种有益的启示,诗歌不仅仅是对苦难人生的无条件承担,有时候感伤而又沉重的诗歌不但对读者来说是一种负担,对写作者自己来说也是一种自虐[3]290(劳伦斯认为“我们大多数现代文学中的感伤主义和细腻的分析(时常是自我分析)就是自虐的一种标志”)。但趣味的诗歌必须把握好融汇其中的情感向度,既要使读者体味到诗人的真切情感,又不至于陷入无尽的感伤的境地,而过头了就会变成“油腔滑调、低级趣味”。

当下诗坛充斥着伪先锋和假道义的写作,也充斥着姿态和玩票的写作,“诗言志”被某些不可告人的意图所替换,在诗中仿佛每个人都是正人君子,每个人要么是忧国忧民之士,要么就是佯装作样,如莫雅平一般洒脱的诗人,在轻松的阅读体验中不乏“诗言志”的深刻,既是“消闲”也是“抗争”,他是诗坛的另类,或许也可能是最可贵的那一类,广西诗歌因为有这样一种声音的存在,从而显得更为丰富和精彩。

[参考文献]

[1]莫雅平.伤疤:我的勋章[J].广西文学,2007(9):62.

[2]莫雅平.诡辩:逻辑是一条小狗吗[J].广西文学,2007(9):61.

[3]D·H·劳伦斯.论淫秽与色情[M]//劳伦斯文艺随笔.桂林:漓江出版社,1991.

[4]潘大华.幽默:诗的独特抒情领域[J].理论与创作,1992(6):15.

[5]丁国成.诗的幽默[J].绿风,1996(3).

[6]莫雅平.愿临江河以安居[J].广西文学,2008(9):27.

[7]莫雅平.你说鸟儿的故乡在哪里呢?[J].广西文学,2010 (2):61-71.

[8]莫雅平.我的散文观[J].广西文学,2007(9).

[9]爱斐儿.以“大诗歌”情怀拓展散文诗境域[J].散文诗,2012(3):80.

(责任编辑:雷文彪)

May the Linjiang River to Live: on the Art of Mo Yaping's Poetry

LI Luping
(School of Arts,Guangxi Teachers Education University,Nanning,Guangxi,530001 China)

Abstract:As a poet,Mo Yaping is very low-key,but his unique poetry works in the field of Guangxi's poetry occupies a place. His poetry filled with humorous narration reveals the poetry of wisdom light and peacefully expresses personal pursuit of life. Besides,the interpretation of this very poetic text will lead us to explore to the contemporary poetry problems.

Key words:Mo Yaping's poetry;wisdom;warmth;poetry of physicals

中图分类号:1206.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2126(2016)01-0009-05

[收稿日期]2016-01-17

[作者简介]李路平(1988—),男,江西赣州人,广西师范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方向:中国当代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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